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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克雅未克未眠

2023-02-15 17:59 作者:刘刘刘喜欢修勾  | 我要投稿

这已经是在冰岛生活的第三年。 这里每年都有很多游客。游览完阿尔卑斯山的森林后马不停蹄地转机,越过冰山覆盖的海域,来看这个孤独屹立于世界北边的岛屿。 我只身在雷克雅未克的不眠夜里点起明灯,安静地看着窗外稀疏的树木,偶尔经过的人群。 经常会在夜晚出门寻找风的足迹。大街上寂寥无人。街道尽头的喷泉喷涌直至停息,广场上灯影幢幢,路灯变成星星点点的粒子,洒向还没来得及冰封的湖面,倒映成一整个银河系。广场旁居民家里彩灯闪烁,在湖面上跌碎成玫瑰星云。 天气部门说今天有暴风雪,邻居们热情地叫上我赶紧去商场买了很多物资。因为极北之地的暴风雪会堵住道路,我与周围不通音信。只有皑皑白雪渐渐淹没大地,铺出一块遗世独立的白色大陆。 回家的路上偶然碰到了一个亚洲面孔,用英语跟我搭话。他问我是不是中国人,我用中文回答他说是的。 然后在异乡,认识了一个来自遥远故土的人。 他说要下暴风雪了,航班早已取消。酒店也被游客住满,希望我能收留他几天,到暴风雪熄灭就离开。 于是我把他带回了家,在暴风雪降临前收拾出了一个空房间。 下午果然昏天黑地。铺天的雪花漫卷着狂风怒号,街旁的树在雪里战战栗栗,变成一树银花。我拉开客厅里的窗帘,坐在火炉旁边。捧着一杯茶静静地听着狂风大作,看着雪花拍打我的玻璃,一寸一寸地堆叠,淹没房前的路。 我很喜欢看暴风雪来临。纯白色的风吹得视线不明。对面的房子早已看不清,只有一点微弱的光线穿透肆虐的风,跳过满天的雪,降临。而我坐在温暖的室内沉浸。这时世界只有我自己,这时是纯粹的孤独与冷清。窗外呼啸,我的客厅里却只有壁炉里的火花毕剥。光变成影子,自如,却拘束地跳动在落地窗外的方寸之地。 落地窗的边缘割裂出囚笼,阻挡了向外逃逸的光线。 他安静地收拾好住的房间,向着我走来坐在旁边那张椅子上。默不作声,只顺着我的视线看向窗外。 我问他怎么了,有什么想说的话。 他说,他国内的事业受挫,来冰岛散心。又问我为什么会定居在这里,定居在这个离国内八千公里,不方便回国的寒冷之地。 我曾经想过定居在瑞士,一个人住在在阿尔卑斯山下的村庄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看日出日落,黎明黄昏,残月疏挂,星空闪烁。 但最终还是来到了冰岛,来到了这个纯净的岛屿。追寻暴风雪的足迹,跟随一夜不眠的雷克雅未克。 裹挟着雪花的风拍打着客厅的落地窗,不断叫嚣着想钻进火炉燃烧的室内,钻进我早已空白的脑海里。 一墙之隔外兵荒马乱,而我却突然沉溺,掉进好久以前的回忆里。 那时的我好勇敢。勇敢到现在我回头去看都不由得感叹曾经的我原来是那么赤诚热烈。 我记得那时候朋友喜欢们叫我小太阳。因为我总在温暖,释放热量。不经意间让他们开怀大笑,忘记有过的烦恼。那时我是那样真诚勇敢,遇见他,长路漫漫也会毫不犹豫地上前追赶。口罩也藏不住弯起的嘴角和眼里的笑意。 思绪飘远,突然不敢往下回忆,也不敢娓娓道来这样一个故事。怕想到曾经,忍不住在火光里掉泪。 我只说。 不敢回去,怕看到他爱的人在冷风萧瑟时依偎在他怀里,不敢看路边种下的行道树结出果实。我只能任着雪花飘落在我睫毛上,死亡在我的瞳孔里。最后一片梧桐落在我怀里,腐烂在寒冷的冬季。 说完了,客厅只剩长久长久的沉默。 他没有安慰我。我知道,他看出来我并不需要安慰。 我只是忍不住地回想,那么勇敢炽烈的我,现在到底到了哪里?可能死在了那样常见行道树下,埋葬在了某一天残照的黄昏夕阳里。 此生足矣。我热烈过,绽放过,勇敢过。这就够了。 三年前,我在离开时想了很多 。在机场驻足良久,还是悲伤地发现我不够勇敢,不敢面对。 最终还是没有告诉任何一个人我在这里。 有时候他们会问我好久不见你在哪里。 尽管我会犹豫,有时也会渴望,总想告诉他们我在这里,我在冰岛。我知道那是我残存的,曾经的炽热在作祟。我炽烈地想对他们说这里的空气冷清扑鼻,月亮也孤寂;山脉平行交织,溪流也结冰。 只是,再也没见过曾经那座南方小城里让我彻夜难忘的,傍晚六点的夕阳。 最后我会告诉我要及时清醒,然后淡淡地说我在国外。远隔重洋,刻意慢慢地切断了和曾经的联系。 哪怕我现在活得冷冷清清,不会有人跨越万里,在北欧不停转机,跨越海洋,来到我面前,在年末为我送上一年的祝愿。 我走在抬眼望去都是欧洲面孔的大街上,用英语跟邻居交谈。我在一个完全不一样的环境里,放弃了我在国内有过的一切。曾经我不愿意承认,但现在我必须面对我的内心:我在逃避。我的炽烈没有得到回应。所以我胆怯不安,不敢继续。 我对他说我在这里定居,也并不打算回国。就只想在这里了却余生,守着略显残破孤独的自己。 只是有的时候,会很想念曾经而已。 我说我这一生平平淡淡。不顺遂,但平安。像我追求的那样,淡云流水度此生。 他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听着我的话,静静地看着我冷寂望着窗外的身影。 手里的茶凉了,他拿去厨房帮我换了一杯。我一口一口地抿,把苦涩一点一点地吞进胃里。 暴风雪一直下了三天,慢慢淹没了房前通向街道的小径。看着深厚的积雪,我让他也多住几天,等雪融化再离开。 “嘀嗒...嘀嗒...” 又过了三天,积雪慢慢消散。我把他送走,感谢他愿意听我诉说曾经。 最后还是没能把自己活成一首歌。 这是十二月的最后一天了。明天,就是我来到冰岛的第四年了。第四年冬,依然如昨。邻居们拉上我走街串巷,穿着鲜艳的衣服对经过的每一个人说着新的一年你们都要快乐。 寒意料峭,但好在太阳照常升起。 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房檐上的雪被灿白太阳烤化,变成透明,一滴一滴地掉落在门口将近一米深的雪里,留下细小的坑洞后失去踪迹。积雪推到路边,小路被寒酥笼罩。 左右和对面的邻居把墙刷成彩色,庆祝真正的冬天来临。一条街道上铺满了五彩缤纷,所有人的家里灯火通明。人们聚集在广场上,倒数着等待新年降临。 冰岛又迎来一个冰封的冬季。直射点越过赤道停驻在南半球骄阳似火的夏季。基尔丘山的倒影安眠在黑夜里,等待极夜的降临。 绿色光芒终于降临天际,在穹顶勾勒出一道道弧线。这里没有记忆里的黄昏,也没有瑟瑟落叶的行道树。但我拥了有长久沉默的黑夜,倾盆洒落的极光。 今年的最后一刻,烟花在明月当空时绚烂地破裂,碎出一个又一个的团圆。 第四年了,我决定终老此地。 所以我在室内点起三千明灯,让火炉整夜不熄。 随后慢慢坠落进人间烟火。 雷克雅未克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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