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第五章
第五章
1
自从八国联军退出了北京,太后老佛爷回銮颐和园。重修园子,讨慈禧欢心便成了头等要事。德和园里外翻新,增盖为三层的大戏楼,高约七、八丈,青砖碧瓦,翘角飞檐,分福、禄、寿三台,内设精巧机关,可供“上天入地”,可引“浊浪水淹”。整幢建筑雄峻宏阔,真正是皇家御用的戏院。
话说,此一日,慈禧兴趣盎然,命人于德和园开戏。大内总管唱道:“老佛爷钦点三出,文戏《四郎探母》,武戏《连营寨》,猴戏《安天会》,底下伺候着!”
奇怪的很,平常肃容满面的老太后,到了看戏之时便没了威权的架子,她笑着问道:“我叫谭鑫培‘不许死’,他的病好了没有?”身边的小太监回复:“谭老板已经痊愈,今儿个给老佛爷唱全本的《四郎探母》。”“那敢情好啊,我得谢谢他!”于是后台传来一声高呼,“谢老佛爷赏赐!!!”
正巧,山东巡抚袁世凯上报剿灭拳匪事宜,河道总督王芝毓也赶着汇报京杭漕运调拨事体,两人均等在德和园外。
袁世凯瞥了一眼王总督,有意讥讽道,“大运河年久失修,水陆漕运早已不如建铁道,我说咱总督衙门也该歇歇了。”
王芝毓哪里敢得罪掌握新军的袁大帅,腆着脸献媚还来不及,赶紧慌忙向前作揖,口里喃喃有词,“大帅说的有理,有理。然山东一带水务,老夫只是暂为打点,一概供奉孝敬皆为大帅囊中物。”
袁世凯听得此语,立马变了笑颜,红着脸解释道,“王总督自家人,不说两家话,都是为咱大清效力,太后跟前本人定会多多美言。”两人相谈甚欢,王总督想孝敬些特产,被袁世凯婉言谢绝。
一出戏过后,宣袁世凯觐见。
老佛爷下令:“山东治安,赖卿维持,残余匪类,限半年为期,务必清剿殆尽。”
袁世凯连声称是。低头间,用眼缝瞅见,御桌之上摆满了点心,老太后却分毫未尝。他机心灵动,适时问道:“老佛爷近来胃口可好?”太后答:“年老脾虚,没甚好味,口中清淡的很。”“可曾瞧过御医?”“看过几次,无妨,”“哦,老佛爷您要保重龙体啊,大清兴盛全靠您来实现,我等子民还要承蒙福荫呐!”说着说着,两眼潸然,恍若泪下。
言谈之间,传王芝毓到,河道总督将漕运水务回报。慈禧听了颇为不耐烦,“琐屑杂事,老婆子不听了,没事就退下,别碍我听戏。”
袁世凯适时进言:“听说,总督府驻地济宁州,盛产美味酱菜,王大人可带否?何不献于老佛爷开胃生津?”原来,王芝毓带来的玉堂酱菜,袁世凯看在眼里计上心头。正用一石双鸟之策,献给太后老佛爷,自己脸上多了荣光,也给王总督添了进身之阶,何乐而不为呢?
登时,王芝毓喜笑颜开,双手奉上精心包裹的玉堂酱菜,口称:“祝老佛爷千秋万圣,龙体安康!”
命小太监用瓷碟盛了,慈禧轻轻抿过一小口,顿时舌涎生香,味蕾间大觉咸甜软糯,美味至极。随即大加赞赏,题下八个大字:“京省驰名,味压江南”。这正是王家歪打正着,孙家玉堂酱菜驰名京省的由来。
2
孙家的故事源远流长,一时间难以言尽,放下不表。让我们暂且转回姚家班。姚夔焯连日来精心布置,将行头道具一一清点打理,又命班内名角儿温习剧目,忙忙活活眼看着堂会的日子临近了。这日午后,姚老大打算踩踩场子,于是身著便服亲来走访小土山。
提到小土山,老辈子的人都知道,这里是济宁州的曲棚书场,有“曲乡艺海”之美誉。此处本是无主荒地,一大片高低起伏的土丘,延绵开展层层堆叠,形似一座灰黄浑浊的小土山。道光末年,随着评书、戏曲、相声的迅速发展,人们对曲艺的热爱逐步加深,济宁州的艺人便在小土山扎根。文人名士于此流连忘返,听书听戏,游览莲亭假山,更有好古者题诗曰:
古有太白醉酒家,今存书词百枝花;
东鲁遗风犹然在,千秋万世闪光华。
姚老大前脚踏进小土山,后脚就有人请他喝茶。“三个铜板听说书,茶水免费侍候着!”小伙计欢快地喊着,将客人邀入书场。内里正讲《聊斋》,神鬼精怪,妖狐魔女,勾魂摄魄,食人心肝,好不精彩。
“女曰:‘在亡之人,乌有定所。’生曰:‘敝庐不远,即烦枉顾。’一个是装的楚楚可怜,一个被色迷了心窍。‘生代携幞物,导与同归。’正巴不得与美女同回,生真个好有眼色呦!”说书先生大谈《画皮》一节,边娓娓道来,边细细点评。
讲到狞鬼食人,先生忽而脸色郁变,面目峥嵘,手作五指爪钩,伏身欲袭,仿佛于撕心裂肺间化为妖怪。台下人无不骇然惊恐。
谈及陈氏哭求其夫回生。先生又一转,化为疯癫乞人,手舞足蹈,嬉笑颠歌:“佳人爱我乎?佳人爱我哉!”
“书中写道:‘人尽夫也,活之何为!’。人尽可夫,活着也是废物。此为蒲松龄骂尽天下负心人,是作者点题之笔。”说书者再次评点。
“愚哉世人!明明妖也而以为美。迷哉愚人!明明忠也而以为妄。然爱人之色而渔之,妻亦将食人之唾而甘之矣。”说书先生以原文作结,可谓是尽善尽美。
姚夔焯听得忘了神,不知不觉已是西头日落。他悠悠然逛出小土山,红霞斜照铺满道旁,天穹呈橘红色彩,耳畔荡来《莲花落》的唱词:
“济州有个候老八,也会吃来也会穿。
一生好放官例债,不消半年连本三。
......................
一朝没有钱和势,反面无情就变心。"
"三十三天天上天,白云旁边出神仙。
神仙原是凡人变,只怕凡人心不坚。
总叫凡人心来坚,个个给你做神仙。
......................”
姚老大小土山一行,可谓是心满意足,要能在此搭棚唱戏,当真是赛过了活神仙。
3
“高梆”今儿个开了腔,姚老大亲自披挂上场。响亮话越过小土山,很快在济宁城内传的沸沸扬扬。姚夔焯拿出看家本领,唱全本的《老边庭》。此是老十八本中的保留剧目,整部戏繁冗复杂,精彩纷呈,共分《闯幽州》《五台山》、《两狼山》、《雁门关》、《李陵碑》、《窜御状》、《拿潘》、《提寇》、《审潘》、《密松林》等十余回。即便过年过节也听不全乎,人们当真有了耳福。
首日,小土山戏棚子里座无虚席。第一排坐着熊酉璺熊师爷,第二排坐着孙守义孙会长,第三排、第四排坐着说书先生周半仙,唱落子的曹氏姊妹及其徒弟,从第五排开始更是填的满满当当,有蹲踞在地的,有挤在夹缝里不得动弹的,最后一排更有甚者搭起了叠罗汉,只为了一瞧江湖姚家班的风光。
“擂鼓三声坐帅厅
威武坐下我杨令公
北国的天庆王有帖来请
请宋王去观景去到幽京
宋王爷他把我宣上金殿
他命俺父子八人做先行
............”
刚唱到点将一节,猛然间火光迸射。霎时,硝烟弥漫人声骇然,戏棚乱作一团,个个做鸟兽散。一场好戏化作烟云。原来,有人故意往棚子里扔进两挂鞭炮。从人护着熊师爷、孙会长退出棚外,老管家赶忙连连赔礼:“实在抱歉,让大家受到了惊吓,快看看有人受伤没有?”熊酉璺道:“可恶的贼人,明知老夫出席,偏偏来捣乱,我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孙守义一一劝慰众人,“没有受伤的就好,人命关天,要注意安全呐!”周半仙与曹氏姊妹于旁嘀咕:“你我从艺多年,小土山一向是平安无事,诺大个济宁州内,说书唱戏的行当本无利益可图,除非有啥仇怨,要么值当动这鬼心思?”
姚夔焯受此变故,心中犹如五内俱焚,半晌,从台上爬起身,轻轻拂拭戏服灰尘,酝酿情绪,缓缓唱道:
“只杀得黄沙滚滚天地动,
只杀得松柏飒飒卷狂风。
只杀得红叶飘飘吊忠魂,
只杀得劲草戚戚放悲声。
只杀得征袍斑斑血泪染,
只杀得战马啸啸鬼神惊。
鲜血染红了幽州地,
轻弹泪不是咱杨家兵。
水深火热边民苦,
铁甲戎马壮心胸。
脱险境就该速速把计定,
要报仇等回朝再点大兵。”
唱罢,泪如雨下。
4
“熊幌子,小土山的事儿是你搞的?”
师爷痛骂熊七,他便装作很无辜的样子跪在地上。
“二叔,干俺们这行的不能手软,黑道暗地里办事儿,得给人长记性,也是没法!“
“你他妈给我滚远点儿!!!”熊酉璺猛地踹了他一脚。
“二叔,您不知道,李家人坏我的买卖,不给他们点儿颜色瞧瞧,对得起咱熊家的声望么?”熊七一轱辘爬起来,又抱住师爷大腿。
“要搞就多花花心思,你也动动脑子,免得给我添累赘。”
“好的,我记住了,二叔。”
熊酉璺话里有话,满肚子鬼主意,这老狐狸吃人不吐骨头,心肠着实狠毒。
话说,小土山戏棚子开戏第二天,姚家班聚众商议。
老管家一心缓和气氛,他笑着说:“连日里都挺忙活的,今儿咱们不妨歇歇,我请客去太白楼摆一桌,咋样?”
姚老大眉头紧蹙,严肃的语气不容置疑:“梨园行里的规矩,‘戏比天大’,一旦开了戏上了场子,即便亲娘老子都不得照顾,咱们必须办完这场堂会,保住姚家班的招牌!”
老管家再度试图劝说,“疙瘩要一扣一扣儿的解,咱哪先静静心,暂且缓上几天,也没啥要紧的,别弄得大家神经兮兮的,到头来赔了夫人又折兵。”
姚夔焯坚定地摇摇头,表示强烈反对:“戏一定得唱下去,今天继续开锣,补上昨儿个的‘闯幽州’,而且必须唱完‘五台山’。”老管家瞅着他如此坚决,实在不便干预,毕竟自己是戏班外的人,也就不再吱声了。
崔大壮拍拍胸脯,主动承担任务道:“班主儿,您先歇着,我来撑台面,前面几场老令公的戏我全包了!!!”
“好,我确实要调整下状态,免得观众挑毛病。”“那么,俺哥俩负责守住门口,一准儿没有捣乱的。”刘强拉着张小山自告奋勇。
于是,安排停当,众人各自散去。
5
两人尤如“铁将军”把门,确实起到了些微的震慑作用,至少到开锣的第四天,流氓无赖不敢再来胡闹。刘强与张小山严防死守,丝毫没有半分松懈。
正检查间,一头深灰色礼帽顶到眼前,刘强顺手推了一把,嚷嚷道:“排队,往后儿点!”张小山堵住门口,高声乍呼着维持纪律,“好好排队,小心挤着,人人有戏看!”
忽然,那顶礼帽又突至跟前。刘强忍住怒气,欲要询问,只觉仿佛有件物什,硬邦邦的杵在腰窝里,根据江湖经验肯定是把凶器。顿时,冷汗淋漓,湿透了衣衫。
礼帽男一手抵着刘强的腰,一手压低了帽沿,小声命令道:“走,去后台!”经过张小山身旁时,只得打个马虎眼,“我的哥们儿,想见见姚班主。”黑三儿忙得像无头苍蝇,哪有心思理会,两人遂即转入门去。
进得后台,所有人更是忙得好似热锅上的蚂蚁,乱糟糟闹哄哄。一会儿勾脸化妆,一会儿递上戏服,一会儿寻摸道具,一会儿急着出恭。人有三急嘛,愈到紧张时分,愈是憋不住。刚巧,大壮被替下台,外人看是去休息,实则自己明白是尿急。他一步跨出三里外,尤如百米冲刺般直奔茅厕。
“哎呦,你个熊幌子,暗算你大哥!”
刘强灵机一动,伸脚绊倒了崔大壮。
“大哥,不是俺干的,是这位兄弟没注意。“
“他妈的,我亲眼见你下绊子,你以为老子瞧不见?”
“真的不是我,不信你问他!”刘强眼珠子一转,崔大壮心领神会。
霎时,大壮双脚一缠,使出倒地擒拿,将礼帽男强压在身下,那人手中家伙什,瞬间被摔出八丈开外。刘强奔过去拣回来,手里握着白崭崭的象牙手枪:“快说,你把李家大小姐咋样了?你小子还不老实交代,想吃枪子儿吗?”
“壮哥,疼呐,弄疼我了,放开!”她费力扭过脖子,在滑落的礼帽下,掩藏着俏丽的面庞,竟然是香秀。
宛尔,脉脉凝视,绯红妖娆,幽幽无语。二人四目相对,仿佛听到了爱的心声。许久,香秀芳唇微启,于耳畔轻轻呢喃:“好啦,别闹,大家看着呐!”
6
一瞬间的恍惚仿若流星飞逝,光华于天际闪耀,宇宙变幻无垠。秋夜清凄,忽有流星划过,湮灭于星空之际,我的心情粲然失落。偶然的幻灭,引致对青春的怀恋,此种情思非言语所能表达。我只知道,有种躁动于心中汹涌难抑。
那晚,或许出于对某人失学的可怜,家人荒唐的决定以摸麻将牌来消弭郁闷。然而,他们从未想过我根本没有兴趣,试问一个刚刚遭遇了毕生沉重打击的人,转而投入索然无趣的娱乐,此好比勒颈上吊般的苦涩惟有心知。
码牌,砌牌,出章,听牌,胡了。随着一声兴奋的高叫赢牌,我将身前的麻将用力一摊,哪有心思打牌哦?明明是单吊绝章,我却捏在手里,尤如身陷困境而不自知,非要一头撞倒南墙,其结果便是无欢而散。
我冲出家门,奔向小卖部,二话不说拿了罐青啤,丢下三元钱扬长而去。平生第一次喝酒,苦涩的滋味在喉头凝噎,浑身无力瘫倒于草坪,面对寥廓星空,不禁浮想联翩。
妖娆的仙女衣袂飘飘,仿佛身披彩缎,从天穹袅袅而下,容貌渐渐清晰。似曾相识燕归来,于惚恍中再度与她相会,虽爱恋已逝,然心意未绝,我竟与其幽幽升空。
宛尔,有一飞马骤至,天马行空,飒若流星,二人相乘相携,从容游览太虚盛境。金砖碧瓦,楼阁亭台,一派壮丽,仙王仙后邀我入宫。席间,佳肴美馔品之不尽,仙后执壶亲为斟酒。
宴罢,仙王奉上宝瓶,明若琉璃,璀璨光华。我本执意不受,怎奈盛情难却。仙后挥手轻招,巨鹅洒然而至,我乘其上与仙女依依惜别。
霎时,恍若闪电,星坠如雨,不觉惨然落地。寒风啸啸,冷雨飘飘,我从梦中醒来,手抱一只臭鞋,似乎闻道了宝瓶的气息。抬眼向星空望去,狮子座流星雨如期而至,好似千军万马于胸中撞击。我喝醉了酒,肠胃翻腾,痛苦难耐,终于解脱吐了一地.......
7
当李香秀解脱出崔大壮的缠身锁,温柔地将爱意表达,二人相携相拥,相搀相扶,慢慢将身站起。后台几乎鸦雀无声,所有人伫在原地,不知是羡慕还是嫉妒。反正,对这两个秀恩爱的家伙怀了“敌意”,就那样愣愣地瞅着。
“散了吧,都散了吧,没啥看的!”刘强嚷嚷道。
“嫂子挺逗的,弄这身儿打扮,是想反串个啥吧?”
随着刘强的戏谑,崔大壮方始定睛细瞧。她实在有些风度翩翩,酱紫色的长衫马褂,可谓潇洒利落。脚下著纯白色皮鞋,更显得几分优雅。头上那顶深灰色礼帽煞是乍眼,不禁让人记忆深刻。这气度雍容的公子小哥,迷倒万千少女似乎亦不在话下。
“别闹了,我还要接着连场,在台下安心看戏,听话!”大壮朝着他俩发号施令,眼睛却盯着风度翩然的小哥。“小哥儿”会心一笑,目送秋波。
“呐,今儿个有连本的《江东》,有《老羊山》中您最喜爱的樊梨花,还有声色俱厉的《祢衡骂曹》。有得壮哥忙乎了,嫂子咱还是坐下听戏吧!”刘强赶紧找个台阶下,拉着李香秀来到前排入座。
8
秋风萧瑟,夜凉如水。三更过后,听戏的逐渐散去。座席空空,人影稀疏,伴杂着铿锵的梆子鼓点,戏棚子失去了日间的喧嚣,越发显得有些寥落。把门的沉沉睡去,刘强与张小山鼾声如雷。李香秀独个儿坐在前排,似乎听得有些入神。
她仿佛成了故事的主角。一袭大红袍,身披黄金甲,戴七彩翎羽,胯桃花烈马,一骑绝尘,扬威沙场,驰骋天下。
有道是,自古红颜爱英雄,巾帼亦有烽火情。《老羊山》便讲述了薛樊二人的爱恨情仇,三娶三休离奇婉转的传奇故事。
后人更有诗为赞:
千娇百媚淡淡妆,古道西风坠残阳。
奇缘何必花月下,情动全由两心芳。
薛郎年少衣胜雪,樊卿妙龄玉生香。
恋曲堪比凤求凰,八仙醉舞贺新郎。
台上虽是男儿身反串樊卿,却把女丈夫的豪情演绎,洒脱中自带有几分柔媚,性格表现真真淋漓尽致。她沉醉其中,无以自拔,想象着与崔大壮的柔情蜜意,不觉露出甜甜笑容。
9
忽有阵风欶欶扑面而来,一股冷意霎时席卷了戏棚。原来,是有群人大大咧咧闯入。为首的好像田间地头的高粱杆子,瘦瘦巴巴,麻麻癞癞的。他二话不说,直接坐在李香秀身旁,惊醒了尚在幻梦中彷徨的美人儿。
“他奶奶的,真没劲!”
“是啊,七爷,得来点儿够味的!”
“大夜里唱啥樊梨花,给老子弄个小曲儿!”
“七爷,让那小骚娘们,唱个《十八摸》咋样?”
“好,通知他们班主,爷要听《十八摸》。”
这群混混儿,屁股刚挨着板凳,就开始寻衅找茬,领头的不是别人,正是济宁州鼎鼎大名的熊七。
香秀转转眼珠,斜瞥了瞥,知道冤家路窄,仇人近在面前。然而心里没有丝毫胆怯,有了上次的恶作剧,那股子兴奋劲油然升起,倒是想再戏弄“熊幌子”一回。
“我说,七爷,您咋有空来听戏了?”李香秀扭过头,拍拍熊武炀肩膀问候道。
“啊,你是?......老子没见过,不认得你!“熊七挺疑惑。
她摘下礼帽,秀美的黑发脱出,俏丽的面庞显现。于隐约的灯火中恍惚,好似嫦娥仙子般幽缈,宛若一个玉人儿。熊武炀看的呆了,几乎失却魂魄......
10
“一爱他的银盔头上戴,二爱他锁子金甲扣连环。
三爱他骑的白龙马,四爱他的银枪手中掂。
五爱他宦门为公子,六爱他龙虎双状元。
................“
梆子高腔几声唱,喝断贼人惊梦回。熊七悠悠转来,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玉人儿。嬉笑开言:
“李家妹妹这身打扮儿,真是惹人疼爱,”
“要不,妹妹给哥上台唱支小曲儿?”
“反正,大夜里闲得无聊,妹儿来一块玩!”
说着便伸手去撩拨香秀。
李香秀亦是不慌不忙,稳稳以手叉开,半嗔半怒地答道:“七爷,不要这样乱嘛,"“棚子底下闹哄得很,实在没啥意思,咱俩出去单独走走呗!”
“好,我要的就是这话,只要你肯伺候哥,啥事情都好说。”
“爷,小点声,听见了不好。”她假意羞涩。
“谁敢坏爷好事儿,扒了他的皮!”
“你们在这里好好听戏,别闹我办事儿,听见没有?”“明白!”随着手下人的答复,熊七挽着李香秀向棚外走去。
到得门口,香秀推了推酣眠的张小山,“进里面睡去,”“刘强,你也是,夜里太冷,去后台好好睡吧!”
“听见没有?”熊七大吼一声,“滚进去,碍着爷办事儿,剥了你俩的皮!!!”
两个家伙刚迷瞪过来,昏昏然以为是崔大壮,不敢再反驳一句,乖乖歪着膀子溜进棚里。
“妹妹,跟哥热乎热乎.......”无耻的人趁势瞎摸,手十分不老实,嘴里嘟囔着烂七八糟的话。
“别急,别急嘛,”李香秀一面拨开他的手,一面往自个儿腰间寻觅,她在找那把象牙手枪。
猛然,她拔出手枪,雪亮的枪身在月光下闪耀。熊七有点蒙圈,半开玩笑似的说,“妹子,枪我是玩过的,这东西容易走火,咱甭逗好不?”
“你个臭流氓,谁有功夫跟你闹,小心枪子儿不长眼,最好给我老实点儿!”
熊七不依不饶,还在想鬼点子,身子压低,企图扑上来。只听得一声枪响,子弹打在他左肩上,血光喷溅,霎时映红了地面。
“姑奶奶饶命,姑奶奶饶命,”熊七吓破了胆,跪下连连磕头,“熊幌子,再敢动一下,老娘结果了你!!!”
棚内听见枪声,所有人呼啦抄聚到门口,熊七的手下几乎跃跃欲试,眼看着要从背后冲上来。刘强、张小山吃这一惊,梦醒了大半,赶忙上前拦阻。二人护着李香秀后方,施展浑身解数,将熊七手下逐个擒拿。
“一伙子流氓无赖,再敢来就毙了你们!”香秀用枪指着他们大嚷。
“他娘的,如有下次,老子扭断你们脖子!”
“奶奶的,狗杂碎们听好了,再犯小心狗命!”
刘强、张小山二人狂喝不止,试图震慑敌胆。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还望英雄留下名号,”有人故技重施,那是想报仇雪恨。香秀留个心眼,没再吱声。
“老子是津门第一,神拳无敌。当年廊坊车站杀他个三进三出,干得八国鬼子屎尿横流,杀敌无数的乾字坛二师兄。”刘强冲着混混儿们吹嘘道,熊武炀暗地里记下他是义和拳余孽。
方才,枪响之时,崔大壮正在后台卸妆,急急赶来后木已成舟。他知道惹了大麻烦,于是,连连打圆场。“滚吧,快滚吧,带着你们主子去药铺止血,下回没这么好运气!”说完,一把夺过香秀手中银白色象牙手枪,猛地塞给身旁的刘强。“以后你保管,女人家家的,少玩危险玩意儿,真打死了人咋办?”
其实,李香秀很生气,薄薄的芳唇直撅到了天上。但思前想后,大壮好像没什么错儿,自己是太过鲁莽了,今天闹得如此之大,熊七岂肯善罢甘休?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也只能由着恶贼出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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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伙子恶贼仓皇滚出小土山,奔阜桥南生药铺而去。寻到大夫诊治,止住血抹了枪伤药,径往济州衙门配房里敲门。
“咚咚咚!””开门,开门!”
“他妈叫什么魂儿,四更天刚过,老子才睡着。”有人骂骂咧咧应声。小半天,露出一条缝儿,里面人使眼往外瞅。
“是你七爷我,还不快点儿!!!”“请二叔起来,说有紧急要事。”熊七一脚趟开房门,给守夜的一记耳帖子。那人不敢耽误,赶紧去内间叫醒熊师爷。
“老七,你个熊幌子,有啥鸡毛蒜皮,不能等天亮再说,非得闹得鸡飞狗跳?”熊酉璺睡眼惺忪,鼓着起床气直骂人。
“二叔,您老得给我做主。如今这济宁州无法无天,可真了不得喽,没咱混得地儿啦,既不姓王也不姓熊,说不定哪天都得姓李!”熊七眼泪吧吧地哭诉。
“扯淡,翻天了不成,少放狗屁!!!”
“二叔,您看我这膀子,让人打个稀烂,李家的臭丫头还说要拿枪崩了你!”他指着伤口直叫唤。
“胡闹,八成是你调戏人家姑娘,打死你活该!”熊酉璺瞟了一眼包扎严实的枪伤,扭过头去不再看他。
“您老想个法子啊!给兄弟们留个活路,以后俺们怎么出来见人呐!!!”熊七跪下叩头如捣蒜,眼泪鼻涕甩了一地。
“我就问你一句话,他们犯了大清律例没有?”
“滥用枪械,故意伤人算不算?”
“顶个屁用,花钱消事儿,弄不成死罪。”
熊七爬起身,急得满屋子乱转,半晌,一拍脑门子,大叫一声:“窝藏拳匪,企图造反,是不是死罪?”
“也不是死罪,但能办成铁案,起码让他们倾家荡产。”师爷解释道。
“那个姚家班的刘强,号称自己是乾字坛二师兄,我看办他准行!”
“你放下别管了,好好休养几天,由我来处理。”熊酉璺吩咐下去,熊七只得照办。
12
午间,饭后歇觉。济州衙门大院内,榕树一乘,躺椅摇摇,知州王敏德,边沐浴日光,边享受着黄粱梦寐。
忽而,他似有心事,从梦中醒来,呼唤从人,召熊师爷问话。
“师爷呐,今年收成有多少?”
“回大人,衙门开支甚巨,有些入不敷出,大概欠饷3万两左右。”
“怎么搞的,欠这么多银子,包括底下收入没有?”
这底下收入,指的便是熊家替王家收的行业规费,以及黑道上的保护费等。“杂七杂八全加在一起了,我算的清清楚楚。”
“唉,开销如此之大,小衙门怎么生存呢?”
“我倒有个法子,就怕大人不敢打算。”熊酉璺开始支招了。
“有啥不敢的,这年头银子是大爷,”
“听说崔庄有个李御庆,他承包了咱王家大部分生意,每月最少进项二三十万,他那里能不能搞来做做?”
“嗐,你说李大善人啊,他替伯父经营烟土,关系硬的很,不好弄喽。”王敏德叹口气,早有心埋怨。
“不是我进闲话,王总督年纪大了,一旦驾鹤西去,烟土生意落到李家手里,还会有咱好果子吃?”
“看来,你有法子清算他?”王敏德一轱辘直起腰,激动得难以自制。
“我嘛,近来是道听途说。您大概知道,姚家班是李家的门路,这个姚家班窝藏拳匪,弄得满城风雨,还打伤了老七。义和拳,白莲教,大清是不允许存在的。咱名正言顺的逮人,后面怎么做,估计你比我明白哦!”熊师爷神神秘秘地指点道。
“呵呵,呵呵,真有你的,不愧是我的智囊。”
知州顿时眉开眼笑,高兴得直夸师爷有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