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

{"ops":[{"insert":" 苍凌寺，坐落于苍凌山，沿着山路走到顶，北走数十步便可与之相遇。深冬，皑皑白雪铺满山，寺门紧闭，门内早课余音绕梁\n “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n 座元带领一众师兄弟念诵《心经》，方丈伫立堂前，以防弟子偷懒打盹，“早课也要上心，向你们虚云师兄学。”\n 门外北风呼啸，冰寒入骨。山脚下，一妇人领着孩子上山，监寺恰巧下山云游\n “高僧”，妇人叫住监寺，“高僧，请留步”\n 监寺停下，微鞠一躬“不知女施主有何贵干？”\n 妇人泪眼婆娑，屈膝下跪“连年灾荒，家中青黄不接，难以为继，请高僧收留这个孩子。”\n 监寺拦下妇人，“万万不可，贫僧收下孩子，女施主回去后如何解释？”\n 妇人迟迟不回应\n 监寺仔细端详襁褓中婴孩，眼神灵动，嘴角上扬，监寺动了私心，不等回应再次开口“女施主可想好，这孩子一旦皈依佛门，便不可轻易相见。”\n “多谢高僧，多谢高僧！这孩子本叫许诏墨，现交给高僧。”说完妇人跑着离去，也顾不上大雪路滑\n 监寺待妇人离去，心中默念“罪过，罪过。贫僧与这孩子投缘，私自留下，还请佛祖谅解。”\n 监寺把袈裟脱下，裹在襁褓外，回去路上，双手紧紧抱住襁褓，动作又很轻。\n “师父，铉辩师叔回来了……”虚云匆匆忙忙跑到佛堂，喘着粗气，迟迟不肯往后说。\n “虚云，有什么你就说。”方丈背对虚云，跪坐佛前诵经。\n “铉辩师叔回来了，还带个孩子。”\n 佛堂内虚云话音刚落，堂外铉辩高喊，“法尊师兄，我回来了”\n 法尊低声呵斥，“师弟佛前喧闹，成何体统！”放好木鱼和铜磬，起身问“孩子呢？”\n 铉辩赶忙把襁褓递给方丈，“师兄你看，这孩子一直在笑。”\n 法尊接过襁褓，无视裹在外层的袈裟，只看了看，又把孩子给铉辩，“这孩子和佛门有缘，我佛慈悲，留下吧。”\n “师兄深明大义。”铉辩高兴的像个孩子孩子飞奔出去。\n 虚云跟在身后，“师傅，弟子不解”\n 法尊仍背对虚云解答， “冰天雪地，孩子未受冻，袈裟离身。”边说边往外走。\n 东南僧舍\n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n 铉辩开门，“师兄，你来了。”\n “师弟，孩子……”\n “这呢！”铉辩指着床上说“孩子睡了。这孩子叫许诏墨……”\n 方丈听完来龙去脉，唉声叹气，和铉辩商量，给孩子定下法号“深苦”\n 山下河边，妇人啜泣，“小墨，母亲对不起你，来世定补偿你。”\n 俸薄不沽酒，家贫忘授衣。安身立命，看似简单的词，对很多人来说是奢望，是遥不可及。一碗热粥，一个馒头可能是她们活下去的希望。 \n 许诏墨被带回苍凌寺后，一直养在法尊和铉辩身边，二人亲自教他读书识字、佛门规定、心经内法……\n 孩提时，许诏墨乖巧伶俐，很快就能学会念经文，深得方丈和众师兄弟等人喜爱。虚云每次宣讲回寺，都会给许诏墨带红豆酥；铉辩对其更是宠爱，特意向方丈请示，等许诏墨垂髫之年再剃度，举行仪式。\n 某天夜晚，小小的许诏墨从梦中惊醒，脸上挂满泪水，跑去问法尊“师父，为什么别的师兄弟都有人来看望，我却没有。”\n 法尊一时语塞，看着面前的泪人，又不忍说出真相。\n “孩子，跟我来”法尊拉着许诏墨的手往外走，二人坐在门口石阶上，法尊指着天上说\n “孩子，你其实是佛祖派下来渡劫的，在渡劫期间不会有人看你。”\n “师父，虽然您、铉辩师叔、虚云师兄和其他师兄弟对我都很好，可我还是很孤单。”\n “下凡渡劫是要经历更多苦难，才能皈依佛门，佛祖命我们为你定下法号'深苦'。”\n “师父，那为什么佛祖让我来苍凌寺渡劫？”\n “因为佛门讲究'缘'，或许这是你和苍凌寺之间的'缘'。”\n ……\n 一大一小，一老一少，在月下坐了许久，二人彻夜无眠。\n 枝条抽新芽，落花遍布苍凌山，急景流年，屡变星霜，许诏墨垂髫之年近在眼前。\n 五年后，虹销雨霁，惠风和畅\n 苍凌寺大殿，香火缭绕，僧人站在佛像左右两侧，中间是法尊方丈和许诏墨。\n 法尊行佛门大礼，铿锵有力\n “老衲苍凌寺第三十二代方丈法尊，今收许诏墨为弟子，赐法号深苦”\n 许诏墨双膝跪地，“弟子深苦见过方丈师父、铉辩师叔和其他师兄，从今往后弟子谨遵佛门规定，一心向善……”\n 此刻，许诏墨正式剃度出家，住所也搬到其他弟子寮房。\n 次日早课，许诏墨佛堂坐在佛堂末位。\n “深苦师弟”\n 许诏墨转身发现是虚云，小脸写满兴奋\n “虚云师兄，你来啦！不过太早了。”\n 虚云伸手摸许诏墨头，笑着说，“是你来的太早了”\n “第一次作为正式弟子参加早课，不能落后。”\n 眼前的小师弟乖巧懂事、机智灵敏，令虚云不知所措，只好翻看经书，坐在上位等待其他师兄弟到来。\n 半个时辰后，佛堂传来整齐诵经声\n “若有想、若无想；若非有想非无想，我皆令入无馀涅盘而灭度之。如是灭度无量无数无边众生，实无众生得灭度者……”\n 许诏墨全程结跏趺坐，后背笔直，全神贯注，方丈站在堂后欣慰又心疼。\n 诵经礼佛、习武修身、打扫寺院这些早已成为许诏墨的日常。\n 又是一年春，苍凌寺开满桃花。\n “蔺柠，你乖乖待着，娘亲很快回来。”\n 小女孩眨眨眼睛，奶声奶气地“嗯”了一声。\n “虚云师兄，今年三月桃花开的真美。”\n “是不错，但是我们打扫任务也很重。”\n 看向满地的桃花瓣，二人边走边叹气，眼里时不时还流落出绝望。\n 许诏墨主动走向前院，虚云对其背影投出感激地目光。\n “娘亲，你进去做什么？”\n “娘亲进去祈福了。”\n “什么是祈福？”\n “当然是请求佛祖，保佑蔺府和我们柠柠平安。”\n “那我也要去请求佛祖，让娘亲平安……诶呦！”蔺柠太过兴奋，没有看路，和正在扫地的许诏墨来了个背撞。\n “柠柠！”女人惊呼一下，扶住蔺柠后，连忙转身进行简单参拜“还望佛祖见谅。”\n “小高僧，小女方才冲撞了您，给您赔个不是。”女人顺手把蔺柠拉过来，让蔺柠道歉，未曾想蔺柠自己先开口，眼圈微红\n “小佛祖，我不是故意的，你别怪罪蔺府，至少让我娘亲和爹爹平安，如果……如果……算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n “噗”许诏墨没有憋住笑，意识到不对，立即清清嗓子，“咳咳，小施主，小僧不是佛祖，出家人也不乱杀无辜，但是可以在心里为小施主祈福。”\n “那小佛祖，不对，小高僧你记好啦，我叫蔺柠，这是我娘亲，我们住在城南的蔺府。”蔺柠要落下地眼泪，在瞬间一扫而空。\n “小高僧，今日多有得罪，来日我与夫君亲自赔罪。”\n “夫人言重，佛祖定会保佑您与家人，下山路不好走，夫人与小施主当心脚下。”\n 蔺夫人再次道谢后，拉着蔺柠打道回府。一路上，蔺柠问个不停，蔺夫人一一作答，当然她的问题无非就是许诏墨。\n 许诏墨并未与虚云说起这件事，也是许诏墨第一次有了不愿与人诉说的心事。\n 深夜，初春露重，寒气未散。\n “深苦，为何一人独坐于此。”\n 许诏墨迅速起身鞠躬，“师父”。\n 方丈坐下，对许诏墨招手示意，“深苦，你我师徒二人，好像很久没有谈心了。”\n “师父，上次谈心，我还未拜入您的门下，也没有法号。”\n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已经两年了，深苦也长大了。”\n 许诏墨停滞几秒，最终还是选择把上午的事情讲予方丈。\n “师傅，您说他们会平安吗？”\n “深苦，一切皆有定数，这不是你我师徒二人能猜测的。”\n 许诏墨也不再多问，送方丈离开后立即回房继续思考，一夜无眠。清晨，他悟出“羁绊”为何，而羁绊一词也在许诏墨心中扎根。\n 十五年后，匈奴叛乱，国家动荡，战火纷飞，但苍凌寺的桃花却开的格外妖异。\n “师弟、虚云，你们随我前往战场，作为使者与匈奴谈判。”\n 二人异口同声 “师兄/师傅，三思！”\n 铉辩跳脚而起：“师兄，这次求和不是我们出家人能做到的事，应该由使节团出面！”\n 方丈长吁短叹，缓缓开口：“师弟，不看僧面看佛面，国难当头不分出家人，况且使节团的行事作风谁人不知？”\n 苍凌寺虽处深山中，但是无人不知使节团早已卖国求荣、利字当头。\n 许诏墨躲在门后，心里暗下决心，双拳紧握离去。\n 次日，方丈带领铉辩与虚云准备下山，发现人群中没有许诏墨，连喊几声“深苦”都没人应答，众人这才发觉不对，寻人时早已不见踪影，只留“前线、勿念”四个字。\n 前线黄沙漫天，尸横遍野，五里开外不见绿茵，凄凉又荒芜。\n “报，苍凌寺和尚深苦求见！”此刻，许诏墨在单于帐前伫立。\n “速速请进！”单于虽野蛮跋扈，却在佛门面前仍有收敛。\n “深苦高僧，久仰大名，不知有何指教？” \n “贫僧前来求和，还望首领高抬贵手。”\n 许诏墨与单于之间剑拔弩张，最后许诏墨愤恨离去，离开前留下“首领的条件均可接受，唯独派兵前往临安城不可能！”\n “呵，大师可知现在战况？”\n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懂带兵打仗，但是知道什么是以杀止杀。”\n 回到后方，许诏墨褪去一袭袈裟，穿上铠甲，手落在棍与刀剑之间，犹豫片刻后拿起并不熟悉的刀剑，再次奔赴前线。\n 敌我力量悬殊，即使知道有去无回，许诏墨也不准备当逃兵。\n 敌方势如破竹万，我方连连败退，许诏墨更是招架不住，最后用身躯为身旁士兵挡住暗箭，此刻许诏墨仍在脑海里想蔺柠说过的话，“至少让我娘亲和爹爹平安。”倒下时，许诏墨把信笺放在那名士兵手上。\n “师兄，深苦这孩子……唉。”\n 方丈默不作声，心里则担心不已。\n 虚云在一旁安慰：“师傅、师叔，深苦肯定会平安回来。”\n “叩叩”敲门声响起，少女徐徐走进。\n 铉辩看清来人，强压焦急与怒火，“女施主，上香拜佛在前院，您走错了。”\n 少女并未离开，铉辩准备赶人之际，少女开口：“小女子蔺柠见过方丈和圣僧。”\n 随即，从怀中拿出信封，“深苦高僧在战场上救了小女子命，这是高僧亲手交给我的信，我也是看过后才知晓。”\n 接过信笺，方丈把一枚玉交给蔺柠，“前线战事紧张，蔺千金与蔺将军也多加保重，自会有人保蔺夫人平安。”蔺柠含泪接过玉佩 ，匆忙道谢与道别。\n 三人看完信笺，纷纷落泪，屋内充斥愤怒与哀伤。\n “诏墨这孩子命苦，却也是难得的好孩子。”方丈许久才说出这样一句话，其余二人知道，方丈动怒了。\n 许诏墨的墓安置在苍凌寺的第一颗桃树下，全寺上下为许诏墨守丧七天，七天后他们要为自己的师弟/爱徒报仇。\n 十天后，前线上又多了一批死尸，背后中满箭，胸前无数刀伤与剑伤，打扫战场时才发现他们头上没有一根头发。他们的不远处，还有一具尸体，长发遮住了沾满灰沙的面庞，她手中还紧握一块四分五裂的玉佩。 \n 战争结束，岁月依旧伸手抚平疮伤。第二年春，数千里外的苍凌寺人迹罕至，桃花未开，连山下的红豆酥也不再是原来的味道。\n\nPS：“师傅、师叔以及师兄们，当你们看到这封信时，我应该已经离世很久了。我知道自己是师叔带回来，也知道自己不是佛祖派来下凡渡劫 ，不过我知道你们就是我的家人。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前线凶多吉少，我自作主张代替师父前去，还望师父莫怪。不过在我死之前，一直向佛祖祈祷，保佑大家平安，能渡过难关。等来年为扫墓时，虚云师兄可要给我多放两块红豆酥。——深苦留”\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