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战闻录夏祭·石之章】入围作丙《河城罐头之夜》·下

1. 第二夜:地狱三驾马车 ~ A.C. DeHell
几近深夜之时,人群终究是散了,零星的喧闹融回了人里的街道,慧音也与袿姬作别,行走于月夜的乡间小路。
相较于主教练而言,袿姬更想成为艺术家——实际上她也一直保持着制作泥像的业余爱好,成为主教练不过是挂名在鬼狱竞技球队下的一个虚位,那几个球员根本瞧不上什么教练,互相之间也没有好脸色。
但他们却能够稳定在超级联赛前六的位置。
而至于此次来访,袿姬确实没有什么别的来意,纯粹是祝贺,人类球队的首次胜利也让她在队内能够稍稍抬起头来,虽然依旧没什么威严可言。同时她也希望警告慧音下一场来者不善,别因为一时的庆祝而在下周付出惨重代价。
“什么嘛,说的好像我是那种会掉以轻心的人。”
上白泽慧音嘟囔着,她并没有回到村庄里的住处,而是又向着罐头球场走去。这个夜晚过于美好,需要杀一杀自己的兴奋与憧憬,全身心为下一场准备。
金属铁门拖曳地面吱嘎作响,泥土被踏得有些松散,还残留着汗水和热血的味道。罐头球场又陷入了沉睡,那些皮球的闷响、球员的私语、主教练的咆哮和裁判的哨音,仿佛鬼魂般游荡在围墙内的方寸土地中,以及观众们声嘶力竭的呐喊,哪怕目前连观众席都没有。
而当慧音向场内走去的时候,发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本居小铃。她静静地在地上坐着,好像高僧入定,但走近之后却发现了眼角的泪痕。
“小铃,你没和他们一起去吗?”
听到了慧音的问询,地上的女孩赶紧抹了抹眼角,望向来人,又低下头:“没有……我躲在更衣室里,等他们走远了才出来。”
于是慧音也靠近她坐了下来,二人在月牙下只是并肩靠着。
许久之后,慧音先开了口:“你是不是有……”
“教练,你觉得我有能力踢首发吗?”
小铃的声音有些冲,像是夏日的柳絮:“比赛里面我就像是隐身了一样,什么都做不好。蕾米突破霖之助的时候,我总是慢一步,也没有打反击的机会,就和一块路障牌没什么区别。我想做更多的事情……”
“回答我,当我们左边路展开进攻,大妖精套边插上的时候,你在做什么?”慧音的应答相当迅速。
而小铃的回答也毫不迟疑:“我们左侧是优势路,那我必须回撤坚守在后卫线上,起码形成三后卫的体系。在中场魔理沙要去追蕾米莉亚,中路三人限制咲夜就非常吃力,不应该让他们回撤补位,我是最适合的位置。”
“这就是答案。”慧音摊了摊手,“队伍里能这样回答的人不超过三个,而另两个人只会说直觉。你在用脑子踢球。”
小铃扭过头看向身边人,她的脸庞在月光下格外严肃。
“本居小铃,你将是这个阵容最不可或缺的那个。大妖精更适合担任防守型边后卫,但你的天赋相当全能,我期待你进化至完全的样子。”
也就是现在还差得远呢。小铃这样想着,攥紧了拳头。
二人在球场待到了后半夜,随后慧音以担心感冒为由送小铃回了家。翌日藤原妹红的来访唤醒了上白泽慧音因睡眠不足而萎靡的劲头,并让霖之助带领着向她介绍了全队,直接加入下午的球队训练;阿求展现得格外卖力,根本不像是比赛后的第二天。
在球队的训练课上,上白泽慧音接到了稗田家主的电话,对方先是恭喜了球队取得的成绩,随后直白而诚恳地诉说了管理层遭遇的巨大压力——八云紫亲自来找他约谈了。慧音并没有听完,她让老人再看一眼合同之后便直接挂断了电话,依然记得上面特意在“需全程带队参加神明杯”旁用印章打上了三角。
足球就是足球,不是其他任何东西。如果想要让自己下课也没有办法,但在此之前她的全部世界里只有下一场比赛。
一周时间并不漫长,也足以让河童重工忙碌不已,因为罐头球场再次成为了半决赛的场地,而当前的球场质量完全不足以承办如此规格的赛事,曾经的一击脱离战略随着不可思议的四分之一决赛而土崩瓦解,他们不得已只能将这个烂摊子做大做强。
球场内移植上了草皮,更衣室被推到重建,大型照明灯增加到十二盏。周围的农田被低价收购,围墙拆除后修建起了看台,并补建了简单的入场通道;更外围修正了一下道路,并开始招募庙会上常见的摊贩,少许抢了些米斯蒂亚酒馆的生意。没有人能够不震惊于工业速度,短短一周时间河城罐头球场摇身一变,从业余的社区菜地成为了拥有三万五千席的正式球场;当然这一切与稗田家并没有太大关系,他们也没什么办法从票务或赛事收入中分一杯羹。
赛前的录像厅内总是徘徊着上白泽慧音的苦恼身影,她完全不明白那支球队在踢些什么东西,没有任何一项决策是正确的,甚至可以称之为对整段足球历史的蔑视。吉吊八千慧、饕餮尤魔、骊驹早鬼,三人的身影时常出现于她的噩梦中,但慧音却想不出任何正确的、合理的抑或是常识性的方法去限制对方。如果不是战术层面的问题,那么那些超级联赛球队没有变法做到的事,手下的这些球员也绝对做不到。
然而时间从不等人,当上白泽慧音对作响的时钟报以绝望的眼神之时,她已经要让球员们前往更衣室做准备了。在此之前,慧音只能让球队继续做些之前基本功的训练,以便于打出底牌时不会因为球员的掉链子而整段拉跨。所幸妹红和全队的合练效果不错,她也没有在隐退的这段时间里放弃足球,反而保持着还行的竞技状态;而且让慧音没想到的是,妹红和左边锋琪露诺偶尔会擦出些灵感的火花,不错的化学反应让她考虑将阵容换成433,用妹红换下若鹭姬,在中路回撤成为进攻组织核心,琪露诺和阿求前插寻求机会,中场魔理沙区域扫荡或贴防对方核心,赤蛮奇和影狼的组合能够保持防守时的侵略性。毕竟他们归根结底没有保持球权的硬实力,还是要打防守反击。
赛前发布会几乎人满为患,尽管上白泽慧音并不乐意或擅长和媒体打交道,也放了不少鸽子,但放弃机会明显违背了记者的职业道德,而且今天被她们等到了。慧音在麦克风前坐下的照片由无数闪光灯捕捉,这是她离开娱乐板块一周之后的第一次公开亮相。
还没坐稳,主持人便点名起了记者,似乎河童安排的人员对她也并不照顾。
“上白泽女士,在带队获得第一场胜利之后,据称俱乐部有更换主教练的意愿,因为打法和人员调配与董事会的预期向左。对此流言你怎么看?”
“我和稗田先生有良好的关系和默契,对这样的小道消息不屑一顾。”慧音看起来一板一眼,眼神甚至没有变化。
放屁,但这个屁有点响亮。
“经历四分之一决赛之后,你是否有信心带队夺冠?”
“鬼狱竞技是非常令人尊敬的对手,我希望队员们全身心投入这一场比赛。”
拱火乐子人,低级。
“根据赛前提交的名单,这场比赛您是否寄希望于四十年来没有踢过一场球的藤原妹红挑起进攻大梁?她是否会首发?”
“这取决于她的竞技状态是否恢复,我会派上最适合比赛的阵容。”
心里暗骂了几句之后,慧音与主持人示意要再做些赛前准备,直接离席。
而上白泽慧音前脚刚走,会议室入口又被大力推开,在闪光灯下缓缓登上台前的,是拖着长尾的吉吊八千慧、沉肩弓腰躲避前者尾巴的饕餮尤魔,以及四处张望着最后才想起来收起翅膀的骊驹早鬼。会议室中方才嬉闹般的气氛突然肃杀起来,这几位才是今天的正餐。
“请问今日对阵人里FC的比赛,你们会选用什么战术应对对方的防守反击?”
吉吊八千慧:“灭杀。”
饕餮尤魔:“绞杀。”
骊驹早鬼:“压杀。”
如同三尊无喜怒的佛像。
“请问吉吊女士,从三周前就开始流传您和英见女士的绯闻关系,对此您是否有什么评论?”
八千慧扬了扬短发,眼睛挑向提问记者的胸牌,皱眉:“我记住你的名字了,回头我们再联系。”
“关于人里FC的主教练上白泽慧音,近期她带领球队取得了杯赛最佳战绩。请问对此有什么评论?”
二人无言,而骊驹早鬼仔细想了想:“她是个令人尊敬的主教练,也是个好家伙,但可惜遇上的是我们,所以……”
一段憋住笑意的鼻音从八千慧那边发了出来,早鬼直接把麦克风甩到了她怀里,但她只是笑着又放回桌上。
会议室中陷入一段时间的沉默,直到传出吉吊八千慧有些无奈的疑问。
“怎么,不好笑吗?”
当上白泽慧音关上更衣室的大门时,那穿透球员通道的繁杂噪声也并没有隔绝多少,村庄里的球迷绝对不够填满观众席,恐怕那些来自地狱的生灵已经反客为主;这也必然让河童卖票卖了个爽,那些人可比村民们更愿意掏钱。
“听到没有,听听外面的声音!”慧音不由得扯起嗓子叫嚷,否则怕是要隔着几堵墙被声浪吞没,“你们现在是香饽饽,是行走的肥肉!每个人都想抓住你们撕碎,所有人都一样!但是他们不知道,不知道你们已经品尝过胜利的滋味!
“这一场比赛将会变得无比艰难,但你们会跨过去的!就和上一场一样!他们要做海浪,我们就是战舰!他们要吃肥肉,我们长出刺来!他们要把恐惧种进我们的骨头,要养我们做奴隶,要征收血液作为税款,那就痛苦与折磨都还给他们!把一切都还给他们!”
慧音咬起牙举拳砸响身旁的衣柜,因为她看到了队员的露怯,那就必须将自己的恐惧隐藏起来。坐在木凳上的藤原妹红也被一怔,一方面那衣柜正是她的,另一方面她从未见过慧音如此凶狠的模样,恐怕有些事情是身为主教练才不得不做的。
“走吧伙计们!去偿还!去报复!去抢!”
走出更衣室,在球员通道列队,随着队伍缓缓进场排成一排。虽然方才耳膜都要被教练撕裂了,但魔理沙双腿还是在抖,她当初选择踢球既是为了兴趣,也是作为反抗父亲的一种方式,从未想到会亲身经历这名副其实的魔鬼主场。
聚光灯四面八方地将自己包围,脚下草皮闪闪发亮,那巨大的、永不停歇的声浪一波波回荡在105米*68米罐头的里侧,看台上充斥着巨幅画报,那些奇形怪状的球迷们身着球衣,将河城罐头球场染成了红与黑的舞台,正如鬼狱竞技的队徽配色一般。
而正当她们列队的时候,代表着死忠的南看台缓缓升起一副巨型tifo——手持望远镜的红色魔鬼面庞渐渐从看台下方升起,露出森森獠牙,饶有兴致地查看起场内的每一个人。随着tifo的出现,其后侧的球迷将手中的看板翻转成白色,逐渐拼出了神明杯奖杯的梨形轮廓:他正在观察通向冠军的路径,他来了,他来了!
当魔理沙脚下发颤的时候,看到这一幕的上白泽慧音在教练席简直咬碎了牙。身为球迷时她当然乐于见到如此奇观,但现在她只想把河城董事会揪出来打一顿:怎么可以让客队球迷带这样的巨型画幅进入球场?安保都疯了吗?
“河城电视台,河城电视台,您现在收看的是神明杯淘汰赛阶段第二轮的半决赛,由鬼狱竞技对阵人里FC,我是赛事解说八云蓝,今天我们请来了特邀嘉宾——”
“各位晚上好,我是十六夜咲夜。”
“咲夜女士,作为第一轮人里FC的对手,请问您对她们的比赛有什么感受?”
“很顽强,她们表现出了非常良好的状态,并值得一场胜利。我也希望她们走得更远。”
“好!双方球员已经进场。人里FC身着黄色客场球衣,从提交的出场名单来看,他们排出4-3-3阵型,门将为宇佐见堇子,大妖精、后藤诚沙、森近霖之助、本居小铃出任后卫线,雾雨魔理沙、赤蛮奇、今泉影狼司职中场,琪露诺、藤原妹红、稗田阿求为三前锋。主教练为上白泽慧音。”
“这场球慧音做出了变阵,选择增强进攻而减弱的中场的控制,是非常冒险的尝试,希望她对于鬼狱竞技的锋线有着足够的理解。”
“谢谢咲夜女士。而另一边鬼狱竞技身着红黑间条衫,同样排出4-3-3阵型,门将为庭渡久侘歌,杖刀偶磨弓担任自由人,左中右场分别由吉吊八千慧、饕餮尤魔、骊驹早鬼和各自带领的动物灵分割。”
“正如在联赛中的踢法一样,具有争议,但也符合球队的情况。作为杯赛的三号种子,希望她们能够在今日获得足够的考验。”
“主裁判吹响了全场比赛开始的哨声,藤原妹红在中圈弧准备开球,神明杯半决赛第一场就此开始!”
开场之后,人里FC不紧不慢地在中后场开始了倒脚,慧音并不急迫地想在常规时间内解决比赛。拖入点球大战,将胜负交由运气左右,是大多数弱队的常规策略。而且对方的踢法相当诡异,她还想再看一看门道。
鬼狱FC除开作为门将的久侘歌和自由人的磨弓之外,其余九人位置并不明确,往往三人各自带领两个动物灵在纵向上移动,无论防守、推进还是进攻时都很少在纵向之外的方向传接球;而三人的跑位也很古怪,有时防守只靠一人拖后,动物灵辅佐,剩余两人在前场寻找机会,有时全攻全守,毫无规律。
而慧音所能明确认知到的,是对手的单人爆破能力完全没有道理可言。
在杖刀偶磨弓的贴身防守下,藤原妹红在中前场的第一次触球并不轻松。她努力背身倚住防守人,接赤蛮奇的传球,往回轻趟一步,正准备左右摆头观察队友位置并思考下一步的时候,忽然瞥见一道青白的身影从面前加速晃过,将她撞了一个趔趄——饕餮尤魔提前预判到了球路并就地反击,正带球杀向中场。
尚处于策应位置的赤蛮奇连忙折返,从侧后逼近饕餮,拉上球衣的一角准备干扰;而后者在对抗之下,于中圈弧用足弓内侧搓出一脚二十米的贴地球,直塞给左路插上的吉吊八千慧。
赤蛮奇不敢懈怠,继续向回跑着,以应对饕餮的无球前插,但没跑两步却发现对方停在中圈弧根本就不向前走了,还举手朝着斜前方嚷嚷:“记账,传球一次!”
虽然飞头蛮不明白她们在干什么,但职业素养呼唤着她继续向大禁区补位,因为八千慧正在成为眼下麻烦的中心。
魔理沙这次并没有被安排专门对任何人进行贴防,一方面慧音并没有看明白对方的进攻套路,另一方面她也相信魔理沙若是担任后腰区域扫荡的工作,更能为球队制造优势。所以当八千慧从左边路启动接球的同时,魔理沙就拦在了必经之路上,截断她继续插向肋部的通道;与此同时,中场的影狼也正在侧面准备向持球人施压。
八千慧仍在盘带,那伸出的尾部并没有影响她的速度,步频快速而密集,皮球仿佛黏在了她的脚下一般。魔理沙并没有直接下脚,而是保持住位置,等待影狼从侧边伸脚干扰的时机,在对方疲于应对的时候再将球断下。
当影狼在身体的遮挡下抓住对方球衣一角,准备下脚之际,突然八千慧一个让球转身,背部倚住影狼的身子,又一个扣球躲开另一侧魔理沙的拦截,生生将影狼和魔理沙甩向了同一侧,而自己横向带球切到了大禁区弧附近。
赤蛮奇正好回追到位,同时霖之助箭步上抢,而这一刻八千慧的步频突然加快,向前盘带中右脚向后拉球躲开赤蛮奇的下脚,马上左脚一趟,像蛇一般从二人之间钻了过去。
其后补位的诚沙直接禁区内倒地放铲,而又是横向快速地将球一挑,八千慧从补防中卫的上方掠了过去,马上就要直面门将了!
所幸弱侧的大妖精早已抛下了另一边的骊驹早鬼,补防到位直向球铲去。而离球尚有三步的八千慧在奔跑中将尾部收紧抵着草皮,用力一绷使得身体顿时向皮球弹射而出,抢在解围之前抡圈了一脚打门飞向近角!
堇子身形向左一收但并没有来得及做出扑救,只能眼睁睁目送足球沿着立柱滑出,重击在后方的广告牌上,那响声犹如铁锤在她的心里凿着。而迎着射门的大妖精差点被附带动作踩到,下意识的收脚勉强躲开了落下的鞋钉。方才赶来的魔理沙正想和八千慧就着危险动作理论两句,突然感觉到背后有什么冷冰冰的东西划过,泛起一阵恶寒。
那是八千慧的尾巴。
“我们还有一整个晚上可以玩呢,不要着急。”
她的声音向上挑着,而魔理沙观察到主裁判正在看向这边,只能长哼出一口气,跺脚将怒气发泄在可怜的草皮上。随即感觉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背,扭头过去,藤原妹红已经伸手勾住了她的脖子,低语道:“少和垃圾人一般见识。”
藤原妹红也有着自己的烦心事,跑回中场等待开出门球的当下,杖刀偶磨弓离开了后防线向自己这边迎了过来——恐怕这一整场都要陪她一起过了。
当对方贴近的时候,妹红支着膝盖,望向己方半场没有动弹。
“你知道吗,你的防守真的很好。”她悄悄向磨弓搭话,后者转头看了看她,忽然泛上一脸潮红。
“其实这个球队不适合你,你看这帮人都是什么妖魔鬼怪,没必要那么专注的。”
依然动着嘴皮子,妹红一动不动地看向中场,而磨弓低头想了一小会儿。
“……你说的对,但是……”
藤原妹红突然绕开话说到一半的防守人,向斜后方冲刺而出,因为赤蛮奇的直塞球已经到了。向右挑球跳起躲开大鹫灵的铲抢,瞥见了冲刺而来的饕餮后,将球分给右边路的阿求,随即快速前插伸手要球,一个简单的二过一之后就能直面对方后卫线。
就在上前领阿求直塞之际,身后响起的脚步声逼得妹红横向加速迎球小趟一步,而这场速度的较量出现了另一位优胜者,下地放铲的磨弓在妹红启动之前就干净俐落地将球捅了出去。
“你说的对,但是不行。”
耳边传来刚才没说完的话,就好像这孩子完全没感觉被耍了一样。藤原妹红不由得挠挠头,给对方比了个大拇指之后,回头向中场跑去。
大鹫灵得球之后将球做给回撤的饕餮尤魔,影狼叫住了赤蛮奇,二人不再上抢,而是继续保持防线。饕餮抬头观察了一眼,便直接起脚给出四十米长传,骊驹早鬼早已在大禁区前卡好了位置。她死死倚住试图争顶的霖之助,后者只觉愚公移山般无力,那宽阔的脊背甚至能让她从容地将球卸下,即便身后还扒着一个快要发疯的高中卫。
感觉到身旁的边后卫准备上抢,早鬼背部向后一靠,挤出点空间,右手手肘强行架住霖之助,拉球转身。大妖精只能跟在身后拉拽她的球衣,霖之助也试图将对手向左推挤以偏移重心,但拖着两个人的骊驹早鬼仍在向前带球直冲禁区,直到后藤诚沙迟到的铲抢将球破坏出了底线。
二人顿时被失去球权的早鬼挣脱开,一时间失去重心摔在地上,只得连忙起来以应付角球。霖之助觉得像是在做梦,上一场那个大块头魔像角球争顶的时候都没这么难对付,而骊驹早鬼即便身上的球衣一角已被拉拽变形,都没有一点气息上的改变。
“协防,补位——”
远端的小铃向这边嚷着,霖之助向她挥了挥手,“提醒保持专注”这本该是队长的工作,怕是上一场的意外获胜让自己感觉飘了。这才是顶级联赛的真实水平,任何情况下的单防都是对于她们的严重蔑视。
角球开出到前点,诚沙支起膝盖蜷着上身,强行卡住骊驹早鬼的跑位线路,霖之助在身侧高高跃起的头球将球点向大禁区外,而影狼赢下了与野狼灵的争抢,赤蛮奇接下捅传奋力持球向前推进。
“这场我们反击时打中路。”
慧音在白板的上下方画了两个球门,简单套了个长方形的轮廓,然后将场地整整齐齐地分成3x3的九宫格,配上分别含有三个圆形、方块和三角的三条纵列,心中替整个足球世界的历史痛骂一句。
“这阵型就是她们一直以来在踢的……虽然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有什么合理性。吉吊八千慧、饕餮尤魔、骊驹早鬼分别占据左中右三条线,饕餮尤魔往往在中后场活动,另外两人在中前场——一般如此,偶尔也有例外发生,但不多。而杖刀偶磨弓作为自由人游离于全场体系之外,专门负责脏活累活。
“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他们的阵型过于松散,回防时也不积极,肋部区域并没有专职的球员负责,甚至有时两组动物灵之间会相互争夺肋部的球权,而这个区域就是我们可以利用的。”
五路进攻,正如当下外界足坛所关注的一般。
“藤原妹红,就像训练时一样,你回撤到前腰位置组织进攻,但这场很有可能受到对方的重点照顾,所以其余几人记得保持距离;琪露诺和阿求,你们需要观察对方的位置,起码留一人在妹红的接应范围内,另外一人游曳在越位线上寻找机会;赤蛮奇,你负责反击时从中后场到前场的过渡,并在妹红的球之后成为靠后的接应点;影狼,你在中场做额外支援点的同时,需要随时准备转换阶段在中场区域的扫荡,特别关照饕餮尤魔的反击出球;魔理沙……算了你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后防线上的几位,要记得这次你们面对的锋线不是只会打防守反击的红魔城,而是常年排名上游球队的王牌球员,一定要保持好相互之间的位置并随时准备补防。我不担心进攻出问题,但尽量避免先丢球的情况,那是对方的甜点区。”
赛场上开始落下绵绵细雨,而魔理沙并顾不上撩起打湿的刘海,沉默而麻木地看向正在从门里捞出皮球的宇佐见堇子。南看台的歌声鼓声从未停止愈发嘹亮,靠侧边的座次甚至提前燃放起了烟花。
“开场第十八分钟,鬼狱竞技便改写了比分,来自吉吊八千慧的任意球直接破门!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二十八米的距离并不能难倒她,人里FC有大麻烦了!”
“没错,如果她们没有办法打开藤原妹红这点,恐怕更多麻烦会接踵而至。”
“谢谢咲夜女士,请让我们再看一下回放。先是反击中赤蛮奇向前给出一脚直塞,藤原妹红在围堵下控住球,想要用脚后跟磕给肋部的琪露诺,但再次被饕餮尤魔预判到位,直接将球领走后,又是一脚跨越半场的斜向长传找到了前插的吉吊八千慧,后者突破过程中连续的变相让雾雨魔理沙的仓促下脚付出了代价,赢得任意球机会。随后亲自主罚,助跑后外脚背的弧线划过人墙,直飞向球门左上十分角。”
“非常漂亮的打门,有望入选赛事最佳进球之一。人里FC必须要注意她们的传球线路了,之前几次在中前场的传递都太过随意。若是把别人当作傻瓜,那第一个被愚弄的就是自己。”
伴随着收音机中的呐喊,光头伊达正在酒馆中喝着闷酒,米斯蒂亚偶尔瞥他两眼,看着还在哼哼就不再管他。原本伊达想尽办法托工头找关系预定了两张半决赛的球票,可临近比赛前票价被黄牛炒得直接多出一个零来,见钱眼开的中间人就再也没出现过,而那河童工头甚至不愿把买票钱全额退回来,哪怕票没了,好处费可是分文不少。
想到这伊达又忍不住哼唧两声,立马被同桌的人揶揄了几句,毕竟他们在老板娘的眼皮子底下连拍个桌子都不太敢;而还在这个地方喝酒的人也不在少数,都是五十步笑百步的倒霉催,干听着无线电里的一唱一和,眼皮子直直望着那球场的方向。
“不管怎么说,咱们那个新主教练,能成的吧?”
有工友问道,没人心里有谱。
“那可不嘛,怎么地,落后了就没底喏?人人人慧音,大教练,都赢了一轮咧。我滴妈,超级联赛呀,你上去能行吗?你你你不行,我不行,就她行。”
下巴抵着桌,伊达扬起脑袋,磕磕巴巴地应了几句。虽然已经深感满足,全村的人可能都没有更多期望,但他依然相信,甚至仿佛获得天启一般,觉得还能走得更远。
于此同时,上白泽慧音站在教练席前来回踱步,都没感觉到下起了雨。趁对方庆祝完进球缓缓回场的时间,她到场边招呼魔理沙赶紧过来。
“你有机会就插上,跟她们说进攻的时候多传球,保持球权,减少冒险传球;让赤蛮奇随时准备继续向肋部前插,和琪露诺打交叉换位,你去站赤蛮奇的位置保护中场。”
“那八千慧怎么办啊?”金发小女孩看起来好像急得要哭了。
“相信你的队友,刚才你保持压迫非常不错,但是不应该下脚。保持位置不要失位,这不是你的单打独斗,你是迎战的第一交火点,不是最后一道防线。看看他们——”
慧音手指向霖之助,他正召集起后防线上的同伴们围成一圈说着什么。
“他们相信你,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自己。八千慧只是一道坎,你被拌了一跤,仅此而已。”
她拍了拍魔理沙的肩,后者看向她,朝着场内后退几步,毅然转身跑去,向队友传达起主教练的安排。
话虽如此,让慧音感到头疼的局面还是出现了。取得进球之后,吉吊八千慧和骊驹早鬼回撤到了中线附近,饕餮尤魔则回到中后场更深的位置,原本松散的阵型顿时变得拥挤;再加上时刻穿插在其中干扰的杖刀偶磨弓,对方的半场仿佛绞肉机一般,任何队员在拿球的瞬间都会遭遇上抢和多个传球线路上的逼迫,只得仓促回传。
这就是丑陋的一比零主义,取得领先后就立刻死守半场,对方迫不得已只能让更多的人参与进攻,而一旦出现反击机会,就会愈发致命。收缩半场、吸引前压、暴起反击,明目张胆地让人向陷阱里钻,两杯毒酒自选一杯:要么被死守一比零的比分到终场,要么面临被快速反击拉开比分的风险加强进攻。
好在慧音方才的临场布置将球队的心态保持在了一条线上,并没有出现球员因为急躁而出球失误被打反击的情况,哪怕被推倒在地上,都能在失去平衡前将球敲回到安全位置的影狼或魔理沙脚下,再由后者继续倒脚。
当下刚被破门的时间点是最危险的,一方面己方心态可能出问题,另一方面对方的防守正绷紧了弦。只有放平心态,慢慢消磨起防守人的意志,才能找到稍纵即逝的机会。
随着比赛时间的推进,双方角色发生了些许微妙的变化:鬼狱竞技在中后场的围抢愈发变得凶狠;而人里FC反而不紧不慢地传导球,一次次想要将对方的上抢球员吸引至本方半场,她们反而像领先者一般慢条斯理。当吉吊八千慧和骊驹早鬼连续几次冲过半场,并将野狼灵和水獭灵安排在中线附近封堵传球线路时,慧音知道机会来了,她们按捺不住了。
抓到对方由压缩防守转变为前压的瞬间,藤原妹红回撤到中场准备接球,她已经逐渐适应了贴身防守的强度,传导球时不再犹豫,面向来球外脚背一蹭,将球做给侧后前插的赤蛮奇,随即转身启动,试图甩开紧逼的磨弓。
由于鬼狱竞技阵型的压上,赤蛮奇在中前场反而获得了更多处理球的空间。正当她想要和妹红完成二过一的时候,赫然发现饕餮已在球路上等着了。在协防球员的逼迫下她只能暂时护住球,却瞥见从后腰位置前插的魔理沙。对手在前场压迫时并没有对她投以太多注意,她的突然加速顿时甩开了中场围剿线,而前腰位置上的防守人已经被妹红吸引走了!
魔理沙接到传球后继续持球推进,这是一次前场四打五的机会。抬头观察看到冲刺上抢的大鹫灵之后,她抡圆了右脚,传出一记二十米的贴地球直飞左前方。那里正是一条竞速赛道,全速沿边线狂飙的琪露诺、和回收在肋部正扭头转身冲刺的饕餮尤魔,二人如同引擎轰鸣涡轮齐转的超跑般上演起生死时速,最终琪露诺在拉扯下勉强送出一脚半高球横传,而妹红自刚才就没有停下前插的脚步,现在已经冲向禁区前点准备抢点。
伴随着磨弓在身后的拉拽和铲抢,妹红的飞身捅射仅仅蹭到了皮球的下沿,将球垫了起来,恰好掠过中卫的头顶慢慢飞向后点的大禁区角上——而那里是熟悉的人影。
“琪露诺的横传,妹红前点漏了过去,中后卫冒顶了!阿求已经包抄到了后点!她就像球场上的鬼魅一样,你看不见她,但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出来给予致命一击!
“卸球,带了一步,准备打门!中后卫已经没有办法阻止了——吉吊八千慧从身后的铲抢将球破坏出了禁区!天呐她回追了整整大半个场地!
“鬼狱竞技的反击机会……不,魔理沙已经到了大禁区外,她把球截了下来!”
当魔理沙看到飞速沿边路回追向禁区的八千慧时,顿时没有了迷茫。她很少前插到这个区域,拿手的工作更多处于防守区域,但回收的八千慧让她没有了后顾之忧,径直顶到了对方球门三十米左右的位置。
琪露诺的传中搅得对方防线一阵混乱,另一只大鹫灵在跟大禁区线左肋的赤蛮奇,当魔理沙在中场拦截到解围的时候,水獭灵还在好几步开外。对方的前压防守导致了阵型脱节,而魔理沙的插上正好抓住了这次机会。
左侧赤蛮奇正在向她这边靠,琪露诺方才爬起,妹红仍和磨弓搅作一团。似乎将球交给赤蛮奇再做组织是更好的选择。
但是,她想做些别的,想到训练时候和教练放出过的大话,想到八千慧那条惹人厌的尾巴。让她放弃职业生涯的、来自于至亲的诅咒,还有看台上球迷的威慑与痛骂,将球从她脚下趟了出去。
随即魔理沙跑出三步,大力轰门。
草皮飞溅而出,皮球不带旋转地从离门三十米外暴起,轰鸣着撞碎雨滴,擦过八千慧的面颊,于小禁区突然下坠,在三万五千道目光的注视下冲向球门右下角。久侘歌飞扑中途调整了身形,伸手向下够到了球身,但在湿滑的表面和蕴涵的巨大力量下,无法阻止那入网的声响。
“世界波!魔理沙在第四十分钟的爆射破门,将两队又一次拉到同一起跑线上!”
“桃花影落飞神剑!人里FC将中场上提给予了锋线足够的支持,鬼狱竞技的高压防守没能抓到失误机会,反而造成了球队在中场的脱节,这与他们内部也有关系,曾有传闻……”
“好的谢谢咲夜女士!看来今晚还很漫长,上半场结束前人里FC顽强地扳平了比分,悬念仍在继续,奇迹依然处于进行时!”
魔理沙盯着那道皮球飞出的弧线,球网荡起,溅出许多思绪,很快就被一拥而上的队友冲散了。她逃脱开了欢笑的围追堵截,直冲向南看台之下,抬头面对着那红与黑的海洋,面对恐惧和那些想将她向下拖的东西。魔女挥动着拳头,又作出抬手倾听的模样;方才被远射消了音的观众席再次被引爆,谩骂伴随着水瓶混上雨点一起劈头落下。
很快主裁判制止了她的挑衅行为并口头警告,魔理沙乖巧地点头同意,随后向场中眺望着,找到了等待开球的吉吊八千慧,而对方也在看着自己。
随后人里FC成为了压缩防守的那方,对手在失球后开始了近乎疯狂的反扑。八千慧的盘带、早鬼的强吃与高空轰炸搅得后防打大乱,所幸上半场所剩时间无几。随着裁判吹响哨声,魔理沙和队友们昂首在漫天嘘声中走回了更衣室,而慧音已经等在那里了。
“伙计们,你们赢了上半场。”
慧音又开始在白板上画起图来,“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还有另一个四十五分钟等待我们去征服。”
等到下半场开球的时候,吉吊八千慧发现雨下得更大了,但既然主裁判尚未吹停比赛,那么作为球员就要主动适应环境。她招招手,己方半场的水獭灵便乖乖将球给了出来;而那个金发小姑娘甚至不敢上来贴防,下脚都犹豫不决,这让她相当不爽。
沿着边路继续盘带,行进过中线之后,魔理沙开始从后腰位置移动到边路进行堵截,将中场留给影狼和赤蛮奇扫荡传球路线。
来吧,来吧。来吧!
八千慧开始了她的盘带表演,两腿一尾犹如蜘蛛一般舞动着,步频交错仿佛魔术师的手。
“魔理沙,你的目的不是第一时间断球,也不是单防,所以不要去理会她的盘带,而是看她的重心。如果速度跟不上,那就想办法让她降速,拉球衣、身体对抗都可以,但不要下脚,你敢贸然下脚她就敢倒地,一定会吹。
“被甩开了,那就跟在身后保持压迫,等待下一个和队友合围的机会。她只是个盘带高手,不是超人,你可以和她对抗,她是可以被打败的。”
大妖精突然打断问道:“教练,那如果她突破后分球给早鬼……”
“你没看出来吗,她是个独比。”魔理沙学会抢答了。
“呃……魔理沙说得大差不差。上半场的比赛让我更加确信了,八千慧和早鬼这两组人之间没有任何直接传球,水獭灵永远只给八千慧,野狼灵只给早鬼,而饕餮尤魔和大鹫灵会成为她们之间的串联。”
当八千慧带球到大禁区外的肋部时,魔理沙依然在保守位置堵截,同时影狼被吸引了过来,两人根本没有下脚的打算,这是要逼着她在狭小区域想办法通过夹击之后,还要马上面临后防线的协防。
回传?不可能,这简直是耻辱。
传中?看向另一端大禁区线上的骊驹早鬼,他妈的,那家伙正在比出向下的拇指。
一咬牙,八千慧转向边线方向斜着一趟,直接加速启动。本居小铃不作理会,转而向禁区内回收,将边路留了出来;魔理沙同时加速跟上,但也不上抢,死死卡住内切的位置,将外侧区域让了出来。
直到八千慧带球到大禁区和底线交界处时,魔理沙才迎了上来,封死底线方向;同时小铃沿外侧加速上抢,打算在这个根本无法接应的区域将球生断下来。
八千慧见势直接将球一挑,从两人中间穿了过去,随后沿底线界外加速准备绕过魔理沙;但随着积水的草皮降慢了皮球滚动的速度,以及双方那不再充沛的体力,魔理沙已经慢慢跟上了对方的节奏。魔女转身瞬间靠住了八千慧的腰侧,拱起下盘将对方牢牢卡出底线之外,尽管那股巨力仿佛要将她的膝盖对折一般。
将球保护给小铃之后,魔理沙前冲参与反击,没有扭头哪怕看一眼。
而另一侧霖之助与赤蛮奇也找到了对付骊驹早鬼的方法,与其在背后或身侧尝试干扰,不如及时奔跑换位,绕到正面协防下脚。早鬼虽然身影强壮,但脚下技术远不如八千慧一般出众,面临多人围抢只能老老实实将球回做,或是交出球权。
反而最麻烦的是饕餮尤魔,下脚果断,预判精准,出球一剑封喉,但她留在了中后场忙碌于应付人里FC的反击,若是同另二人一起前提,则双方的后防都会面临巨大风险。
正当局面逐渐步入僵持之际,慧音从未料想到的局面陡然出现。
她们加大了防守动作。
“全场比赛第五十一分钟,裁判向水獭灵6号出示了本场比赛的第一张黄牌,对赤蛮奇在中线上的一次背后铲球!头都快被铲飞出去了,这次判罚没有任何问题。”
似乎是一次预兆,而后接踵而至。
“吉吊八千慧,在上抢过程中与阿求的一次对脚,后者倒在地上看起来非常痛苦。裁判上前进行了警告,根据慢镜回放,阿求将球传出之后,八千慧没能收住脚,连贯动作将进攻球员带倒。”
“鬼狱竞技再次全员收缩回半场,这次恐怕不再会像上半场一样虎头蛇尾了。而且她们增加了中场区域的绞杀,也正在慢慢试探主裁的判罚尺度。”
“谢谢咲夜女士,中轴线已经快要变成屠宰场了,人里FC根本没办法在这个位置进行合理的传导,他们必须快点想出办法来!”
再次收缩防守的鬼狱竞技仿佛龟壳,掩藏于其下的是愈发粗暴的防守动作。上一场比赛中她们便有多名球员身背黄牌,为了防止累计黄牌停赛,才在上半场收敛了一下——而现在她们要动真格的了。
湿滑的场地、压缩的防线与野蛮的拼抢,这使得球员根本没办法组织进攻,而且还要面对反击的压力。当赤蛮奇再次被放倒在地时,哨声并没有响起。随着大鹫灵将球塞给插上的饕餮尤魔,那收缩成龟甲的防线顿时向前爆开,四五名反击球员如漫天烟花沿着各路轴线向人里的半场全速前插;所幸传向左侧肋部的直塞被小铃预判拦截出边线,同时也被八千慧撞翻在地。
全攻全守,正如慧音先前在录像上看到的一般,这曾经荷兰人的绝活终于被摆上台前。是放弃进攻,保持现状并加强防守,以防止反击威胁;还是抓对方反击的时间差,反过来增加进攻投入,打起对攻?
两难的抉择之间慧音无法下定决心,选择保守退防,那么她就要直面体力问题,顶级球队在体能储备上绝对更加科学,何况物种还不一样;选择打对攻,那自家球员的冲击力远远不如对方三员大将,必将咽下苦果。
雨点冲刷起时间,惨烈的肉搏使得人里FC前场几人的球衣沾满了泥污,并加速了体能消耗,琪露诺已经支起膝盖大口喘起气来。每一次星爆般的反击都在挑战上白泽慧音那脆弱的心脏,她快要坐不住了,只得看着那球场大屏幕上的时钟慢慢拨动。不能这样继续了,降速,先降速增强防守,再试试看长传过顶……
而就在思考的间隙中,赛场远端隐隐约约传来了痛苦的哀嚎,遮盖在场外的呐喊与啸叫中。那是人里FC前场右边路的方向,主裁判吹停了比赛,前去查看后立刻向场外做出呼叫医护人员的手势。离得稍近的藤原妹红径直跑向了那边,低头看了一眼便将旁侧的防守队员一把推倒在地,正要坐上去压着出拳的时候,被火速赶到的琪露诺扑倒在地上,强行将手制住。剩下的队员们纷纷向那侧集中围起,人群中随后又是一阵骚动,马上魔理沙被今泉影狼强行拉了出来。
球场大荧幕给出特写后立刻被切走,但上白泽慧音捕捉到了那一瞬,顿时如坠冰窟——稗田阿求正捂着小腿哀嚎,脚踝不自然地弯曲近90度。
雨水落在担架和阿求的脸上,她喃喃地说结束了结束了,和敲打锣鼓的玩具猴子一样。慧音一时无言,她本应预感到提升的比赛强度以及持续流逝的体能问题,对于阿求而言就像职业生涯沙漏的最后几束;也正是因为临近体能极限的恍惚,没能让她躲开防守人扑来的剪刀脚,支撑腿直接遭受重创。
“我们……我们能赢,你很快就能回来了,很快。”
慧音紧跟着担架来到场边,贴上去耳语,而阿求掩面轻声回了几句,便被抬上了场外等待的救护车。
藤原妹红接过一张黄牌,来的晚了一些,咬牙问起慧音接下来的比赛安排。主裁随时都会响哨继续比赛,而在此巨变之际她们应当抓紧一切机会进行临场变阵。
“她和我说,很羡慕你是蓬莱人。”
上白泽慧音阴沉着抬起头,眉头与眼角蜷起,泪水混合着雨水从泛红的脸颊滴落,粗气夹杂鼻息颤抖着向外喷涌。一声尖利而沉重的深呼吸过后,她将攥紧的拳头松开。
“该死,该死。该死!我们对攻!若鹭姬赶紧去热身,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随着慧音向替补席招手,若鹭姬探出头来问道:“那我们打442?魔理沙还前插吗?”
“不!还是433,让霖之助去当柱式中锋,影狼回到后卫线替他的位置,赤蛮奇替影狼中场扫荡,你替赤蛮奇在前场支援。”
“但霖之助没踢过锋线,他的脚法……”
“见鬼,往他的头上招呼!不要再踢中场渗透了,我们长传冲吊!”
随着第四官员举牌,若鹭姬上场后与藤原妹红将所有队员招集在了一起,传达主教练的信息。霖之助不一会儿从人群中抬起头向教练席看去,右手高举出大拇指。
“主裁判响哨示意比赛继续,第72分钟时发生的可怕伤情迫使人里FC做出了阵容上的改变,主裁判明显在给牌上展示出了仁慈,水獭灵4号、藤原妹红和雾雨魔理沙分别获得一张黄牌。”
“对于这样的判罚,如果我是上白泽慧音,一定会在赛后继续申诉,那明显是个废人动作,做出如此行径的防守球员根本不……”
“谢谢咲夜女士,回到比赛中来,人里FC选择将……中后卫森近霖之助提到高位,她们不想继续在潮湿的草皮上传控了,开始增加了高空球的传导。”
酒馆中一片寂静,人群之外唯有无线电的解说声。伊达还记得稗田阿求刚进入青年队的时候,那时他的儿子还是U16梯队的一员,对于后辈阿求也相当照顾,只不过随着天赋的显现,二人逐渐走向自己的道路。只要有些经验的球迷就知道,断腿对于足球运动员意味着什么,何况是多次大伤返场后的又一次毁灭性重击。
老板娘安静地在吧台前擦起旧照片,忽地听到酒馆正门风铃作响。来者是几位异乡人,奇形怪状的样貌应当不是人类,前抬着手慢慢向吧台晃荡了过来,指不定是从哪个新开的河童馆子里刚出来,准备再来一轮。而正当米斯蒂亚将菜单送上吧台的时候,看到那几人的目光投到了身后的老照片上。
伊达仍在喝着闷酒,烦躁间听到吧台方向传来吵闹声,却见到那伙陌生人中的一个正抓住老板娘的头发,随手抄起吧台上的杯子,朝着照片墙丢了过去。当头脑还在和酒精搏斗的时候,伊达已经将酒瓶砸向吧台,从墙上抽了一根台球杆就冲了上去;门外似乎还有人听到了响动,穿着红黑球衣的外乡人刚打开门进来,便遭到了不知是谁丢出的台球的热烈迎接,还有米斯蒂亚在别人脑袋上砸碎酒瓶后飞溅而出的玻璃碎片。
与此同时,酒吧内的点唱机奏响了几十年前那旧日的合唱,混着酒精和热血。
Glory Glory Ningen Sa~to /
霖之助并没有在前场尝到甜头,但他迫使骊驹早鬼在防守时回收到很深的位置与他对位,这也导致速度一般的早鬼没法第一时间参与反击,以出乎意料的方式减缓了后防压力。
但这不够!这远远不够。藤原妹红、雾雨魔理沙、本居小铃……他从那些人的眼里看了出来,决意在燃烧,她们绝不想将时间再拖下去,现在、立刻、马上,在90分钟内,去偿还!去报复!去抢!
观察到高空中的来球路线,他用手支住早鬼的背,球衣下的羽毛有些扎手;小腿狠狠向草皮扎下,每一块肌肉都在挤出最后的一丝力量去挪动眼前的山峰。
他就是球队的第一支点,这场比拼必须要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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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达在镜子前将额头的玻璃碎片捏了出来,随后扯下截袖管胡乱包扎之后,便一脚踢开酒吧厕所的门,大厅里早就已经打成了一团。红黑间条衫的、黑白间条衫的、黄色球衣的、工装的、便衣的、老头汗衫的家伙们纷纷扭作一团,在木制桌椅的废墟边打滚。
抄起一根椅子腿,伊达便冲向每一个身穿红黑球衣家伙的脑门敲去。四十年前他的老爹也是这么对待客队球迷的,哪怕去别人主场也不例外,用他的话说就是,被人看不起了那就更得咋咋呼呼的。
他突然有点怀念起来,那被簇拥起的孩童时代、十几里外租来的主场、已经见不到的上一辈人、老去的自己和朋友们,还有不用上工、不用看河童工头脸色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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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若鹭姬再次将球吊到大禁区外时,在肌肉的碰撞中霖之助又败下阵来,鬼狱竞技开始了新一轮反击。霖之助的前提给人里FC带来了从未有过的支点,也躲避了对方中场的绞杀,但问题是他没有办法赢下哪怕一次对抗,第二落点的保护在前场人数劣势下难以实现。变阵的代价是,她们再也没能组织过一次通过半场的进攻,在无休止的冲吊、失去球权和遭受反击之间循环挨揍。
对方的反击机会一波比一波迅猛,魔理沙不得不放弃插上的空间,集中于防守以及处理影狼作为中卫偶尔出现的致命失误——那毕竟不是她经常出现的位置。霖之助遭遇了相同的情况,他几乎无法在防守下成功盘带,更别提打门,南看台不停响起“森近霖之助,神锋双逆足”的嘲讽。藤原妹红在第二落点的争夺上也吃足了亏,手臂上的暗红抓痕并没有得到裁判的注意。而琪露诺抓紧一切可能的机会,支起膝盖大声喘息,哪怕突然腿软差点把自己绊倒,也没有向场边做出请求换人的手势。
拉拽球衣、下盘使拌、支肘推搡……霖之助已经顾不上小动作所带来的争议,但无论用什么方法,骊驹早鬼巍然不动,泰山般力压他将球破坏。他必须赢下这场对决,不仅是为球队创造唯一的通向胜利的机会,也是为了让主教练避开赛后可能出现的无端指责。场上有些球员已经开始了怀疑与动摇,但她们依然执行着教练的布置。对于这些信任,霖之助没有办法逃避。
既然她是从锋线回撤的,如果将想法逆转过来……
霖之助抢先一步卡住落点,骊驹早鬼立刻跟上将霖之助死死堵在身后,任由拉拽推搡,脚步无法撼动,跳起争顶——但皮球距离她的头顶尚差一寸,直接漏了过去!
前锋可以浪费机会,但中后卫一次失误都不能出现。早鬼虽然身体素质无可匹敌,但判断落点时并不可能次次准确,先前都是依靠霖之助的选位来确定落点。
而当这次霖之助故意卡位在落点之前一步的时候,早鬼无可挽回地落入了陷阱。于是正如霖之助曾经做过成千上万次那般,他起跳向后仰起,堪堪将球蹭给后路插上的队友。
藤原妹红抢在磨弓之前拍马赶到,面对这绝无仅有的机会,她心中不含一丝犹豫。左腿死死扎下,盯向扑来的防守队员和球门的位置,眼中燃起火焰,右脚大力将球凌空抡出,径直穿过迎面而来的中卫胯下,向球门右下死角飞去。随即她就被后侧赶来的磨弓铲翻在地,于空中和大鹫灵撞在一起,但即便身体失去了平衡,她依然死死盯向球门——
And Mankinds Go Marching On/ On\ On——
“人里FC又一次中后场策动的长传,骊驹早鬼卡住了有利位置……她冒顶了!霖之助将球蹭向后方,藤原妹红抢到了二点!没有做调整直接凌空打门!Gooooooooooal——全场第八十七分钟,人里FC反超了比分!”
“非常高效的反击,双方射门数二十一比六,控球率六十五比三十五,但她们在局势落后的情况下把握住了少有的机会!”
“谢谢咲夜女士,第四官员示意伤停补时六分钟,留给鬼狱竞技的时间不多了!”
嘿——耶!
欢庆声在酒吧里响彻,不能动的在地上躺着发出笑声,还能动的倚靠向吧台,就着仅剩的几个玻璃瓶干起杯来。无线电仍然在顽强地工作,虽然声音时断时续,但是——
“留给鬼狱竞技的时间不多了!”
嘿——耶!
又是一轮欢呼。
此刻回到后厨重新打扮的老板娘终于绕了出来,见着头上包着布料的伊达与鼻青脸肿的这些人们,还有更多后侧趴在桌椅残骸上歇息的,只得重重叹了口气。
“各位,后面几周酒吧估计就要歇业一段时间了。”
啊不——
“所以在此之前就把存货全都干了吧。”手脚利索地,米斯蒂亚将整整大几箱啤酒搬上了吧台,“今天我请你们。”
嘿——耶!
伊达在欢呼中站了起来,将酒杯高举。
“敬,伟大的,米斯蒂亚!”
“敬伟大的米斯蒂亚!!!”
人们呵呵笑了起来,还有不识相的咳出一口痰。
“胜利属于我们,我们是冠军!”
“我们是冠军!!!”
什么嘛,明明只是半决赛。米斯蒂亚这么想着,但也就任由他们胡闹起来,不然今天真就要被那些外来的足球流氓欺负了。
当主裁判吹响全场比赛结束的哨声时,上白泽慧音赶紧带着队员们第一时间逃上了球队大巴。伤停补时的最后一分钟,当骊驹早鬼将禁区外的远射潦草踢飞之后,八千慧箭步上前抓住她的球衣圆领,怒骂了一句,随即将她推开;立刻八千慧的面门迎接到了一记大力摆拳,捂住脸后胡乱抽打的尾巴将赶来劝架的饕餮尤魔扫向一边。
当绿茵场上演全武行之时,四周疯狂的球迷开始攀爬隔离网,主裁判顾不上挨个出示红牌,吹完终场哨后便逃之夭夭;人里FC也不希望掺和这百人大乱斗之中,甚至没有庆祝胜利的闲暇。
大巴缓缓在河童新建的设施中行进,红黑间条衫的球迷无助地望向球馆外的比分牌,路面上落着些被丢出来的椅子和人形生物,还有少许胆大的穿着黑白条纹球衣的,被人群逼在角落里,怕是没有好果子吃。
而球员们作为始作俑者,她们是也仅仅是球员,与这一切无关。慧音让大巴上的各位将帘子拉好,别想太多,好好休息一晚,明天训练前先去医院探望一下阿求。
“而且晚上最好别单独出门了。”
藤原妹红补充了一句,她清楚疯狂中的球迷能做出什么。
但上白泽慧音并没有听从劝告,这场过于漫长的比赛让她心力憔悴,只想在入睡前喝上一杯。临近半夜的时候,她恍惚着,避开了村庄内沿街欢庆胜利的球迷,溜到了米斯蒂亚的酒馆。但灯关着,里面静寂无声。
正当慧音扫兴离开之际,老板娘推开门走了出来,将门前的open翻成了closed。
“关门了,关门了。一个月之后再来……啊是你啊。”
米斯蒂亚顿时改了口,耸耸肩又进门翻找起什么,随后拿着酒瓶和一个杯子走了出来。
慧音也不客气,提着那半瓶酒就给自己倒上,端在空中敬了老板娘一杯;而后者默默点上一根烟,和慧音坐在了门前的台阶上。
“这里也打起来了?”
“也?”米斯蒂亚被呛了一口,“对,也打起来了。”
“不管怎么样,明天就消停了吧。”
夜雀将烟掐灭在地上。
“不。”她直盯向上白泽慧音的双眼,“他们喝完径直向着罐头工厂去了,我拦不住。”
2. 第三夜:永恒一瞬 ~ Mon. United
翻开第二天的晨报,上白泽慧音看到了另一场半决赛的比分。
《永月联合 4:1 皇家天狗》
临时加印的版面上,还报导了足球流氓冲击河城罐头工厂的新闻,所幸厂内财物遭受严重损失之前,他们就被安保制服并交由警方处置。
“恐怕多年来的坏账能借此平掉一点了。”慧音有些阴毒地盘算起河童的想法,突然反应过来,罐头球场那匮乏的安保原来是在赛前就被尽数调走了,毕竟球场的修缮由赛事承办方出资,但工厂那可是河童自家的资产。但对于此番种种,恐怕稗田家面对金主时也束手无策,慧音更是毫无办法。她只是个教练,仅此而已。
足球不止是足球,但也仅仅是足球。
临近出门的时候,上白泽慧音接到了稗田家主的电话。她颤抖地按下通话键,尽量平静地说出“你好”,并等待着那最坏的、当场下课的结果。
但电话那头传来的苍老声音是如此安静。
“放手去干吧,去拿冠军,其他事我会应付的。”
被挂断了,手机中的嘟嘟声仿佛一场梦般,让慧音醒了过来。
于是她箭步走着,带起一阵风。
阿求的状态并不好,上天终究收回了祂的垂青。但她依然平静地接下花束,在病床上向队友们表达谢意。女孩花费了十五分钟来表达没有当场看到第二个进球的遗憾之情,这让藤原妹红脸上也少有地泛起一丝红晕,可惜慧音没来得及拍摄下来。
无论病房里的气氛多么欢快,当回到医院走廊的时候,小铃和魔理沙都开始抹起了眼泪。阿求回不来了,她们都知道,她再也没有办法踏上绿茵场了。稗田阿求的职业生涯终结于十九岁的那个夜晚,粗暴的侵犯并不能击垮她的意志,最终用那脆弱的身体支撑起球队迈向奇迹的道路。
那就连带着她的那份一起,一起赢下来!
球队开始常规训练之后,上白泽慧音又一次泡进了比赛录像中,势必要在这一周之内看出些门道。她回顾起和红魔城及鬼狱竞技的比赛,前一场之所以能够赢下来,是因为针对了对方防守反击的风格,以及对球员的弱项进行特殊布置;后一场则依靠临场变阵与球员的出色发挥。
但永月联合与其他球队不同,相较于优缺点突出、个人风格明显的对手,她们更像一支作风严明的军队——从那场上的十一只铃仙就能看出来,甚至没有自己的名字。每个球员不能说毫无特色,但起码风格平庸,并没有值得特殊针对的爆点。
但就是这么一支球队,将二号种子踢出了四比一的悬殊比分。
原因在于主教练八意永琳,如果地球上有一千种战术,她就能够采用第一千零一种来击败你。永月联合的每一场比赛都精准瞄上了对方的七寸,配合上球队无与伦比的执行力,在一个个伤口上痛击至死。
而且月兔们在场上并不交流,甚至八意永琳都没有在教练席上出现过,她和蓬莱山辉夜高坐于董事会的包厢中,球队却能自行对场上局势进行调整。这使得不少对手向足协抗议她们使用了违规的通讯手段,但落后的检测仪器根本查不出分毫,只能作罢。
光是看着那行云流水的比赛录像,慧音就涌起一阵头疼。如果找不到任何针对性的方案,便看不出球队有丝毫获胜的可能性,她自己反而在教练席的角力中便已经落了下风。
此外,永月联合默认的4231阵型也让她察觉到一丝熟悉的气息,包括阵中前后腰球员的踢法,似乎在哪里看到过一般。但昏沉的大脑再也没有办法继续思考。黄昏时分,上白泽慧音准备从球场离开之时,迎面撞见了前来录像室的藤原妹红——她刚刚完成了下午的训练课,也想来看看那心心念念的对手究竟如何。于是慧音简单告知了她录像机的用法,便先行一步。
彻夜无眠,在技战术的噩梦迷宫中找不到出路。于是慧音提前赶赴球场,却发现无眠的不止是自己,还有在录像室里坐了一晚上的妹红。她瞥见慧音的时候,不由得有气无力地笑了出来。
“她把四十年前的那支队伍复刻出来了,每个人,每个位置,接球习惯,顺逆足也是。”
“你是指?”
“哈哈,她真的……她想带领那支球队赢下冠军。那支人里FC。”
由于永月联合是海外注册的球会,因此神明杯决赛再次由河城罐头球场承办,于是赛间的一周又满溢着河童重工的身影。将座次增加至六万五千席,还新建了一套草皮保养系统;周边也从庙会摊铺变成了嘉年华。河童并不会算出亏本的帐,这般运作后的体育馆不仅会长期承办各项赛事,也能提供给顶级联赛的球队作为新主场,与人里FC公用,哪怕对后者并不公平;此外这两周的大工程还被河童拍成了纪录片,取名为《河城罐头之夜》,以工业奇迹造势,成本还是赛事主办方来出。
一周时间转瞬即逝,当上白泽慧音再度在更衣室中面对那一双双殷切的眼神时,她已经释然了,与自己达成了和解。去设计对付一支拥有超级教练及完美执行力的球队,在技战术层面是无解的。比赛之前她只能增加战术课的数量,让球员们尽可能根据临场观察调整侧重;同时基础训练也需要保持强度,以应对高水平的对抗和减少失误。
“享受比赛吧。”
慧音不由得看向妹红,录像室的一夜之后,她似乎也找到了解脱,那游曳于记忆深处的幽灵不再是敌人,而仅仅是现实中的对手。除了妹红之外,还有一位……
“小铃,如果你在比赛中有任何发现或者建议,请直接和你的队友交流沟通,我相信你在这方面能够最大限度地帮助球队。魔理沙,正如训练中一样,我方进攻时小铃可能会前提到后腰或者边前卫,我希望你能够主动观察小铃的位置,然后去选位到对应空当协防。”
布置完毕之后,慧音方才卸下主教练的面具,快要被那些东西压得喘不上气了。于是她伸出双手,再一次重复道:
“享受比赛吧。这有可能是我们生命中所能登上的最高级别舞台,以一个挑战者的身份。在之前的两个月里,你们已经创下了奇迹。一支丙级联赛球队进入神明杯的决赛?会有人相信这种玩笑话吗?那不再是玩笑话了,因为你们已经做到了!
“这对我而言是一趟难望的旅程,在未来的生命长河里,我依然会记得在坐各位的每一张脸,记得这三场比赛的每一分钟,这将是我难以忘却的高峰时刻。而现在,那书写历史的笔正握在我们的手里,仍然是进行时,一起去挥动它吧!
“走吧!去创造历史,去创造奇迹!为了你,为了我,为了阿求,为了胜利……
“为了冠军!”
藤原妹红自从走出球员通道的那一刻起,便朝向球场主席台上方的董事会包厢看去。尽管被单向玻璃所包裹,她也能想象到蓬莱山辉夜伫立于窗边,那喜怒无形的面容投射而出的视线,是求和信,亦是请战书。
两个来自于四十年前的幽灵,仍然活在那巨变的最后一瞬,执拗地卡住时间的齿轮,拒绝前进或后退,溺亡在回忆和历史里。她不再关心当年辉夜的突然离开是否另有不可抗力,当下对方所做的行为足以让她放下一切,除了冠军。
一支人里FC来自于历史的切片,一支人里FC成为进行中的传奇,无论哪方夺冠,意义都是相似的,按常理应当如此。
但是成为冠军从不讲道理,为了自己与对手的尊严。如果想要,那就只能抢走。
“河城电视台,河城电视台,您现在收看的是神明杯淘汰赛阶段的最终决赛,由人里FC对阵永月联合,我是赛事解说八云蓝。
“人里FC身着黄色球衣,他们排出4-4-2阵型,门将为宇佐见堇子,大妖精、后藤诚沙、森近霖之助、本居小铃出任后卫线,雾雨魔理沙、赤蛮奇、今泉影狼、若鹭姬司职中场,琪露诺、藤原妹红为双前锋。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测,菜鸟教头上白泽慧音带领这支平民球队一路披荆斩棘,而这场梦境依然处于进行时!
“另一边永月联合身着白色球衣,排出4-2-3-1,门将为铃仙1号,后卫线由铃仙2号3号4号5号组成……如果您是第一次收看永月联合球队的比赛,请放心,铃仙不是她们印在球衣上的赞助商,确实整支队伍都叫铃仙!
“主裁判吹响了全场比赛开始的哨声,藤原妹红在中圈弧准备开球,时隔四年之后,我们又将亲眼见证新一代冠军的诞生!”
开球之后,菱形中场的人里FC选择踢起tikitaka,通过在中轴线上的快速传递进行试探。藤原妹红从锋线回撤到中前场参与组织,而琪露诺在前场游曳寻觅机会。顶替阿求进入首发的若鹭姬成为了球队节拍器,在对方持续施压时降速本方进攻节奏,增加回传倒脚控制球权;挑选防守人失位的瞬间突然提速,经过与赤蛮奇和妹红的局部短传渗透,将球直塞给越位线上的琪露诺形成威胁,而妹红伺机插上策应或直接打门。
仅仅两个回合之后永月联合便找到了破局方法。增加对琪露诺的对抗与围抢,身体瘦弱的冰精并不擅长背身护球策应,这使得人里FC难以在锋线上寻求到支点。同时铃仙6号全场盯防藤原妹红,如同上一场的磨弓一般,并保持协防——鬼狱竞技的防守策略没有问题,也确实限制了妹红几乎整场。同时将另一个后腰8号位置上提,在中前场与其他球员一起展开高位绞杀。反击时攻击人里FC薄弱的边路,单个边后卫面对对方边路二人与中场的串联套边显得无能为力,只得寻求后腰位置的帮助,直接影响到阵型的偏移。
然后永月联合的大范围转移换边,形成了第一粒进球。
“铃仙7号在左侧接到大范围转移,45度角直面本居小铃,向底线爆趟一步生吃了对手!倒三角打回来——10号在点球点的推射将比分改写为一比零,比赛第20分钟永月联合获得领先!”
又是熟悉的零比一陷阱,当球员们还在平复心态的时候,永月联合突然选择主动出击。边路打开的空间吸引了后腰位置的补位,铃仙6号捕捉到这一机会毫无征兆地前插。
“铃仙7号在左边路吸引了魔理沙的上抢,将球交回给中路8号……铃仙6号突然插上!今泉影狼抛下10号上前拦截,6号在大禁区外围摆腿远——假动作晃开了防守球员!面对霖之助的上抢轻巧直塞,10号在禁区内畅通无阻,后藤诚沙的补防太晚了!比赛第27分钟,二比零!”
两球领先的对手放慢了节奏,重新回到默认4231的反击阵型,回收中路放边,任由人里FC控球倒脚不再上抢。沉闷的20分钟过后,半场比赛结束。
净吞两球的结果令球员们有些丧气,但比赛还远没有结束。慧音做了些简单的鼓励,她很清楚自己在教练席上的交锋中已经走下了舞台,这场比赛的关键在于球员自身。
下半场开始,随着小铃的沟通喊话,琪露诺回到左边路,若鹭姬在前腰位置稍稍右移至肋部,妹红回撤到更深的位置,让影狼前提作锋线支点。
但影狼只是个幌子,主攻方向仍然是左边路,赤蛮奇、大妖精、琪露诺、妹红形成了围绕左边路的四人小组,吸引防守中心左移。当若鹭姬在弱侧肋部吸引到对方边后卫后,本居小铃突然前插,在右侧形成局部二打一。
随着妹红的过顶球转移向右侧,小铃得球后内切,再分给套边的若鹭姬,长传精准制导到禁区内的影狼头球破门。
第67分钟,比分改写为一比二,落后一球。
之后的时间里对方选择回撤死守,面对链式防守,人里FC增加了远射与定位球,但仍无建树。
伤停补时第三分钟,全场最后的角球机会。堇子弃门而出,那晃眼的门将亮色球衣出现在对方禁区前点,吸引了不少防守球员的目光,森近霖之助在点球点附近随时准备助跑,而今泉影狼埋伏在远门柱。稍矮的魔理沙与藤原妹红被安排到禁区外抢夺二点机会,其余球员大部分皆扎向禁区,为了在最后时刻创造出一丝生机。
伴随裁判示意开球的哨响,角球杆的若鹭姬再次抬头看向禁区中央,那些人们在照明灯下熠熠生辉。
角球开出,越过了前点的堇子,她正与三名防守球员纠缠;越过了霖之助,以及门将挥出的单拳,队长的争顶影响到了对方守门员的判断;而后点潜伏的今泉影狼高高跃起,力压铃仙6号,咬着牙将球顶向球门近角前的地面,反弹球会让防守队员难以解围。
但球门线上的铃仙2号脚背迅疾一垫,皮球恰好划过冲向门前的后藤诚沙的头顶,向大禁区外飞去。
主裁判已将哨子放到嘴边,球权变更之际,便是终场哨响的那一刻。
藤原妹红飞奔着迎向皮球解围而出的落点,位于大禁区线外,横向仍有三步距离。奔跑中余光瞥见铃仙10号同样在向那里冲去,禁区内的防守球员正向外涌出以封堵球路。
只要对方破坏球权,将球大力开到中场附近,就是本场比赛结束的终点。
第一步落下,无数处理球的方法向脑内汇集。来球落点有些靠后,若是胸部卸球再做组织,很有可能在对方的冲击下失去平衡,随后被涌来的防守人围抢断球;如果头球回传中场,可能直接被主裁吹停比赛;挑球再给到门前?对方明摆着在造越位,哪怕接球人恰好在安全位置,其他仍处于越位陷阱中的队员也会因为“在越位位置干扰防守人”的规则而遭受判罚,失去球权。
直接打门?上抢的防守球员同步得如同运行精密的机械,妹红一时间找不到任何足以让皮球通过的缝隙。
但她只能继续奔跑,别无选择;她是唯一在路线上离球最近的球员,而面临的是几乎一整支冠军之师的围抢。
第二步,藤原妹红重新估算了铃仙10号与自己的相对位置,确认了那领先于对方处理球的唯一机会。如果是四十年前的自己,如果是面前那过去时光的虚影,她会怎么做?
她会故意放倒进攻人员,去拼那个最后的任意球吗?会求稳放球一步,等待队友支援一齐围抢吗?她会……
不,她什么都不会想。那个藤原妹红只懂得一个劲向前冲,无论是威胁或是危险,面朝对方的头颅或是鞋底,她只懂得前进,然后冲破一切,直到被教育、被伤害、撞上墙壁。
时间不能给予蓬莱人肉体上的伤痛,但精神的破碎只能缝缝补补,处处留疤,让她逃避、放弃、变得圆滑。
踏出第三步的时候,世界变得安静起来。
观众席的躁动、飘渺的歌声、步点与草坪的触碰、心跳,那些被滤过,难以听闻。
照明灯的光晕、上抢的球员、从射门线路上闪避的队友,那些被滤过,无法分神。
世界变得黑白二分,人、球、门,还有那来自于数百米外董事会包厢的目光,仿佛舞台聚光灯,将藤原妹红跃起的身形投射成logo般的人影。
于是藤原妹红跃起,带起一阵风。
它从竹林中来,向半山腰去,卷起露水和枯叶,而树丛鸣响着,说道:“走吧。”
它冲向那泥泞的训练场,流淌下汗水;贯通更衣室与录像厅,悄声说:“走吧。”
它抛开河童的设施,直冲向人类村庄外的小酒馆,无线电中高声咆哮:“走吧!”
正如四十年前甲级联赛的最后一轮赛后,她曾经向辉夜伸手承诺的:
“走吧!我们去创造历史。”
于是藤原妹红乘风跃起,右腿向上攀去,侧身凌空倒挂金钩。
离门二十二米,皮球掠出铃仙10号的耳侧,越过防线头顶,随即下坠。
蓬莱人已经听见了,那一声声“GO”所拖长的,“GOOOOOOOAL”的欢声。
闪光灯亮起,将此刻的人形捕捉成永恒。
00. 谁是藤原妹红?
小河童翻看起搜索页上的人形logo图标,烦躁地挠起头来。她不时在足球论坛上看到这个侧身倒钩的剪影,常常被某些大龄用户当作头像,但从未见到任何帖子做出科普。原本也并不会纠结于这类古早meme,但昨日同学的提问与打赌反倒激起了她的好胜心,一定要查个明白。
好难!
不禁咋舌,她已经换了好几个搜图工具,却只查到简短的线索:50年前,河城罐头工厂曾经推出过俱乐部联名限定款商品,将此图标作为logo,销量相当火爆。
俱乐部:人里FC……没听说过,查了下,已经破产重组,在乙级联赛中下游挣扎,祖上并不阔,只在90年前升入过一次超级联赛;但是获得过神明杯亚军……
卧槽?亚军?
将对应年份和俱乐部名称输入检索,确实收获不少:《新任教头现场开火,杂鱼梦想再续篇章》、《足球流氓冲击工厂,无人监管足球之殇》、《即刻复出光速隐退,草根巨星谁来归位》……大多是古早小报的刊文,采信这些怕是要被同学笑话。
《河城罐头之夜》……怎么是个球场建筑学的。
还不如自己对照球队名单再查找看看。
主教练:上白泽慧音——短暂救火教练,带领草根球队人里FC打进50年前的神明杯决赛,与对手永月联合在常规时间内2:2战平,加时赛以一球惜败,随后带队执教一年,升入乙级联赛后解约下课。而人里FC未能通过财政公平法案,遭遇巨额罚款后被稗田家抛售,数年后破产重组。
球员:藤原妹红——锋线,球队升入乙级联赛后合同到期,与慧音一同离开球队。
琪露诺——边锋,合同到期后雾之湖森林拒绝续约,与人里FC签约后留守到退役。
稗田阿求——知名历史学者、作家,著有《我死于十九岁的夜晚》。
后藤诚沙——危险人物鬼人正邪曾用化名之一,发现请呼叫警方。
雾雨魔理沙——无信息留存。
森近霖之助——无信息留存。
……
那些并未在足球历史上掀起波澜的球员们,没有在信息的浪潮中留下半点痕迹,哪怕她们以乙级球队的身份夺下神明杯亚军……不,丙级球队!
但是,尽管她们所写下的不过是历史书页的一个渺小注脚,放大到当时的时间切片而言,也应当成为辉煌而伟大的传奇故事。
小河童不禁好奇,50年前的明星球员会收到赞助商送来的跑车吗?会接受代言,收到豪门球队的转会邀约吗?那么如果依然名声寥寥,是不是因为她们拒绝了其他球会的挖角,在那个乙级球队坚守到退役了呢?
当然,这个问题已经不得而知了。
“哇哦,创造历史,泰酷辣。”
嘟囔了两句,她从电脑桌前离开,抱起足球准备出门。
坐久了有些累了,
不如踢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