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村幻想曲
人类总会有那么一段迷茫期,尤其是干完一件大事,那种内心的自豪感过去后,就总觉得自己空了一块。 在广西定了居,喜来眠生意也还可以,除了一天的劳作,就剩下看看竹林山水,挖挖野菜捞捞鱼,偶尔刷刷视频,一天便过去了。 有时候我就想,如果我没有什么盗墓世家的命运,我会干什么,我这半辈子似乎都在围着下斗转,再怎么说,我也是浙大毕业生,如果当初没有收到三叔的短信,我又会如何度过后续的一生,是纸醉金迷,还是草草了事。 想着想着,便下雨了。 水顺着房顶往下滴,外面一片雨丝,淅淅沥沥的,不大,倒是清凉不少。我看着后院操办好的池塘,下面的青绿被打的有些破碎,就想起还没给鱼喂食。 倒也不急,雨停了便去。 还是坐在椅子上发呆。 迷迷糊糊地,我看见吴山居了。 吴山居一切如旧,木架子就站在那,绿萝垂下来,各式瓷瓶瓦罐金雕银雕杂乱摆着,跟没人管似的。 我没出声,绕过柜子想看看王盟怎么样了,顺便吓吓他。 我转过去,看到王盟坐在电脑旁还扫雷呢,便故意大声地叹了口气,坐在以前我常坐的沙发上。 王盟一哆嗦,回头一看,他吓一跳,我也被吓一跳。 “您来看啥啊?”王盟马上堆出笑脸来,手里多出一副茶具在那倒茶,看着挺高级的,但现在见多识广的我一眼就能看出那是个假货了。 看着他年轻的脸,我说不出话,我见过的怪事多了,灭汪家的那十年里我用过别人的视角,看过每个人年轻的时候。但那时别人是看不见我的,这情况我倒是头一次见。 “咋了叔?您不爱喝茶?”王盟忙停了手,要换水。 我按住他的手,清清有些哽住的嗓问:“你们家老板呢?” 他笑起来,年轻的笑脸跟记忆里那个跟我谄媚地要工资的脸重叠上了,“我家老板刚出去没多久,应该去西湖那边了,马上就能回来,我给他打电话,您贵姓?” 我愣了愣,心想这该不该说自己就是未来的吴邪,最终还是决定先隐瞒下去。 “我姓王,叫王月半,告诉你们老板不着急,我就在这里等就行了。”我心说借胖子名一用,毕竟这名字也响亮,听着就像混江湖的。(主要是也不敢用闷油瓶的名字) 王盟电话一打完,我就开始瞅着附近的陈设发呆了,现在一看这架子上摆的,也没几个真品啊。 “想不到我以前可能会被人骂奸商。”我又叹气,无奈摇摇头,看来年轻的时候,还真是差的远呢。 吴邪,或者说小吴邪,来得很快,大概打完电话十分钟就过来了。我看着他,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挺怪的。 “叔,您找我?”“我”问我自己,这感觉还真是独特。 “嗯,最近生意怎么样啊?”我摆出一副那时候三叔的姿态,面带微笑。 我对自己每个表情的含义了如指掌,更别提年轻时候的自己,根本是个愣头青,不会掩藏自己的眼神,我看他一眼便知道他的内心活动,他现在这副有些惊诧的表情,大概是因为我这样问就跟他那个不靠谱的三叔一样,他可能在想我是他哪个远房亲戚。 “还行吧…您姓王?”我又问,我知道他在疑惑我到底是哪一脉的血亲,毕竟我跟他只是年轻与中年的关系,模样上大差不差。 “对,我是你姥爷的哥哥的妻子的儿子的表弟的媳妇的姐姐的外甥。跟你其实算是同辈。但你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我乱说一通,虽说最后应该还是绕到自己身上,但我知道我自己不可能挨个去捋这个关系,才敢这么放肆地说,而最后这一句,是为拉进关系的最好方式,得到“我"的信任。 果然,“我”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王哥啊,想起来了,这上学忙的都对不上脸了,您这回来有什么事吗?” 我暗骂那时候的我真单纯啊,就这么几句 就骗得团团转了,但我也不能因为自己太好骗给自己一巴掌,便故作无事道:“没事,我就路过这看着这一个吴山居,想起来你在这边,就进来瞧瞧你怎么样。” “我”干笑了几声,那笑声在现在的我听起来尴尬的不能再尴尬了,我实在没办法看着自己这么干巴下去,只得换了个话题:“啊,这茶不错啊。” 王盟站起来,看看那瓷杯,小声道:“叔啊,您杯里的茶我给倒了,您喝的是清水。” 我沉默了,忍住给王盟一掌的冲动,也尬笑起来:“哈哈哈哈,这茶味浓啊,清水我都以为这是茶水了。” 王盟丝毫没意识到我俩的气氛已经不能再冷了,他甚至还往里灌液氮:“不能啊,我刚刷杯了啊……” 只能说我就是我,两个我同时喊出了闭嘴,又对视尴尬笑笑。 这下真不知道该怎么跟自己相处了,我开始思考哲学问题,我和这个过去的我,到底是本质变了,还是只是处事方式变了。 沉默了一会儿,那个我找借口又出了门,留我在吴山居里继续品茶。 我知道“我”应该在哪,但我不想去找他,没有为什么,我只觉得对着过去那个单纯直白的我,我说不出什么话来。 那刻我就理解了一些三叔的想法,可能他也不想跟我蹚这浑水,遮遮掩掩的,反而让那时根本接受不了这些事实的我急得要命。 看看时间也不早了,我想我不走那个我应该也不会回来,我要了纸笔,刻意改变了自己的一些写字习惯,写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自己又读一遍,晾干叠起来放在桌上。 我想让他知道我是他,又不想让他知道我是他。这份心情很怪,但就是这样,仿佛那时候的三叔告诉我事情似的,又怕我下斗受伤,受不了我应该背负的一切,又要我查明真相,解决一切。 话又说回来,我到底希不希望那时的我接了金万堂的拓本,后不后悔去了七星棺。 我不知道。我看着眼前的字迹干涸,洇在木桌上,跟“我”洇的瘦金小字重叠,沉思起来。 外面又下雨了,“我”还没回来,雨不大,淅淅沥沥的,我下意识看向后院,却没有池塘。 我应该是不后悔的,我站起身,不顾王盟喊外面下雨了,蹚进雨幕中,对面有个人影,我知道那是“我”。但我没有与他告别,我要说的,都在纸上。 “寒初飞雨,灯花落尽,十年杯酒,寄雁不能,莫道路艰,莫道多舛,且宁忍耐,八桂彩云,玉盘清皖。” 倒不是诗兴大发,反而我知道这破句子早就看不出是重点大学学生写的了,这让我安心许多。 我没再停留,只是走,浑身湿透了,还是走,我看到了潘子,看到了大奎,看到了…三叔。 湿透了啊。 我笑着,笑着笑着,就不知道怎么了,只觉得浑身冰凉,凉得我开始哆嗦,牙齿开始打战。 雨大起来了,我猛地擦脸,雨水密得像针扎着,像有人拍我巴掌。 不对,拍我巴掌? 我再猛一睁眼,现实扭曲清晰起来,面前一张胖子的脸对着我鼓着腮,正好一口水喷在我脸上,来不及躲闪,被喷的满身都是。 “胖子!”我捂住眼睛,怒骂道,“你他妈发什么疯!” 胖子见我醒了,忙凑过来:“你他娘的可把我跟小哥吓坏了,还以为你得道了要坐化了,一脸痴呆了似的望天,这不寻思喷几口水叫醒你吗。” 闷油瓶站在旁边,手里拿着胖子刚喝的水,脸上的水渍表明他似乎也参与了。 我低头等着头发上的水全部滴落下来,道:“哦。” 胖子看我寡言 反而不习惯了:“你咋不吵了啊?你是天真吗?天真你还好吗?天真你骂我两句,诶天真你干嘛去?你再躺会吧你,是不是又中毒了?” 我不能让他们看见我的泪,我脸上还带着胖子刚吐的水,里面交杂着我的泪水,只得留给他们一个坚毅的背影:“我还没喂鱼。” 胖子忙把闷油瓶拉到一边,商量着要不要带我去趟医院,“你看天真他都不骂我了…他是不是精神错乱了…” 我耳朵很好使,忍不了了,骂道:“你他妈才精神失常了,老子好着呢!” 我没转身,但我听到胖子舒了口气。 撒着鱼食,水里的鱼活跃起来,一圈圈波纹映出我沧桑的脸,我很早就意识到我已经老了,胖子更是,他两鬓早就白了,却仍嘻嘻哈哈的,像个年轻人。闷油瓶没怎么变,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在我们死后离开雨村,但那是他的自由,我更希望他可以活的更乐呵些,守在这里,倒是屈才了。 想得有些远了,我收紧装鱼食的袋子,看着胖子转回厨房准备晚饭,闷油瓶去喂鸡,忍不住叹了口气。 就这样吧,这样就挺好的,三个人能一起度过的日子有多少?够了。闷油瓶替我们下葬这种事,呵,想想就安心。 不后悔了,这辈子也值了,我还在这迷茫个什么呢。 于是挎上篮子,走向那片田里,挖点小花的萝卜等会一起蘸酱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