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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海归线》后记 完整版 今敏

2020-05-15 15:42 作者:salyukafka  | 我要投稿

rev0 本文原载于《海归线》新装版,是对1999年美术出版社版后记的节选,括号内黑字为原注,蓝字为译注

rev1 更新为美术出版社的完整版后记,红字为完整版独有的部分


“海归线”是我生造出来的词语。

事到如今这部标题让我非常害臊的作品,从1990年3月到6月全11回连载于讲谈社的《Young Magazine》。到现在已经过去9年。常言道十年如隔世,但对于亲手培育出来的绘画来说那铁定是无悔的时光,而且也是足够让小鬼屁股上的青色蒙古斑多少变浅(婴儿出生时会在皮肤上出现先天性真皮黑素细胞增多症,随着成长而逐渐变淡及消失,此处比喻成熟)的年月。当下的我,以及我的画,都多有变化。虽然天生的才能本身没有变多,但经过反复的训练,技术应该是酝酿成熟了吧。我也似乎稍稍有些进步。借着这次的再版,过目原稿之时,多次羞臊脸红。

故事呀演出呀画的构图呀角色的表情呀用笔的技术呀,哪一样都让我感觉全身痒痒坐立不安的羞耻。可是这部作品,去掉哪里还是会感觉到作者不变的短处,同时又到处可见试图对其补救的长处。9年前那时全力以赴这点是千真万确的。本作200页间充满着借用物和夹杂物,以及不成熟的价值观及技术,但其仅有的间隙中能窥到并非虚言的想法。大概吧。

无论通过这次再版而初次接触本作的读者,还是奇妙的再读的读者,期待各位以温暖的目光和独自的价值观,在拙劣的格子及页数间发现几许价值。

当时之事

难得脸红,就稍微回顾一下当时的事情。

《海归线》是我第一部长篇,况且连载这个未知的体验摆在面前。无知和无经验真的可怕。连载前心中所有的准备,在连载到第三回时就轻易的被吹散了,之后在暴风雨之海的暗云下,用“年轻”这头脑笨拙的船桨持续划船,恍然间怒涛般的数月已经结束了。说不定被海啸侵袭的不是本作品作为舞台的架空城镇網手町,而是我自己。

连载中从责任编辑,到帮忙的助手诸君,我实在是给各位添麻烦了。毕竟我本来心中就鲜有余地,又要在短时间内调动起来,我这张平时就毒舌的嘴想必也磨尖了。非常抱歉,借此场合道歉。对不起。

然而这海啸般的经验,让我痛彻的认识到自己的浅薄,以及技术上的不成熟,并且让经验,技术,以及银行的余额都积累了不少。虽然不算多。

不开玩笑的说,连载时连外出的空闲都没有。用2天思考连载一回份的草稿(换言之即剧本),画原稿用3天,再加入水笔润色定稿算下来得2天吧。算术不是很差的读者应该已经明白了吧,共计要7天。刊载的杂志《Young Magazine》是周刊杂志。每隔7天出新杂志,对于读者来说美滋滋,但对于作者来说这是笑不出来的制度。

虽说如此,但动员许多助手,买出时间和质量的那种大生产方法论,我是没法用的。毕竟当时我住的寒酸公寓没那么大地方,而且似乎还抱持着哪怕一点也好也要用自己的手来画的一丢丢自尊。知道下面这么说大有语病,但也许当时有“就算把作品搞失败也要通过自己的手”这样的自大。并非对读者买家出言不逊,但做不到的事情就是做不到,我就是这样的实在人。真的假的啊。

帮手多的时候应该有3人吧。记得基本上是拜托两个人。

没时间,我一边说着没时间一边还有开始连载时攒的部分,于是亲自将原稿送到编辑部。要说为什么做了这么疯狂的行为,那是因为为了能被责任编辑在池袋附近“招待”。招待,招待,愉快的招待。当然不是和责任编辑两个人推杯换盏,毫无春情的招待,而是去了有似乎收取高额时薪的年轻女子的店。

没有比工作完喝的酒更美味,色彩更鲜艳的了

“果然,漫画家就该这样啊,哈哈哈哈!”

逗你玩的。

但这样的梦当然也没有虚度,连载到中段时在仅有的睡眠之前喝酒是唯一的快乐,生活变得如此的暗黑。

漫画家的一号大敌,就是截稿前的两三天彻夜完成原稿,然后刚一结束就像陷在泥里一样彷徨于无意识的边缘,醒过来的时候(下一回的)草稿的期限已经迫近,实在是愉快的情况啊。当时我的字典里没有用来形容的词汇,但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时期醒过来的瞬间说不定正是“Perfect Blue”。毕竟睁开眼的同时想到的是:

“……已经没时间了”

追连载进度的同时,我的体重和原稿的分量都减轻了。这不是比喻。实际上,原稿的物理重量应该是减少了。就是说下笔的时间少了,使用水笔的次数少了。懊悔和羞耻从我的右脑跑到左脑,任凭窗外季节的变换。春之气息,吹动五月的熏风,初夏的阳光亦未敲打寒酸公寓之门,而与连载结束的同时迎来了忧郁的梅雨时节。

洗衣机中的泡沫里浮着的是网点纸的碎片吗,恍惚间麻木的后悔之情和隐约渗出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啊……结束啦”

连载结束时,简直像是透过白色浑浊的薄膜,看他人之事般,抱持着一颗远心。但是,并非全是坏事。漫画家的期待,在连载结束后才开始。其福音之名为单行本。是的,很多人梦到过的所谓版税这个黄金乡。虽有言道漫画所贩者,梦也,然漫画家之现世梦,无他,唯单行本尔。

写有自己名字的一册书。第一部单行本果然让我欣喜若狂。

彩色封皮为新绘制的。这次的单行本作为扉页画所使用的画,是初版单行本封皮。请大家看扉页画(见下图)。将这张画顺时针旋转90度当作封皮的话,人物的部分就成了(初版,以及后来新装版的)封面,海人的剪影则成了封底。

本书初版发行于1990年,刊载本后记的美术出版社的版本则为第二版,其扉页画相当于将初版的封面和封底合为一体,之后的第三版,即新装版沿用了初版的封面和封底,近年的简繁中文版皆由新装版翻译而成

最初单行本化时,本文的原稿也略为修改。连载时,被截稿日追的慌慌张张的画面,也稍微进行了修正,而且补足了几页。想着“那时是如此”,“画这一格时是怎么回事来的”,边修改边回忆起被时间追赶的日子,使其似乎也稍微贴近了原本的印象。

然而毕竟是了一两个月前做的工作,害怕被当成水平低劣,于是在这里那里修改的过程中,几乎达到想全部修改的程度。说是这么说,激烈的工作后果然体力和精力的存量都巨减,于是将“连载时不都竭尽全力了嘛”,“嗯,就这样吧”这样的给自己找的撒娇式的温柔借口藏在心中,把原稿再次交到编辑手中,之后单行本就这样摆在了书店门口。

某个夏日。大晴之日,我的第一部单行本被平着堆在附近书店的中。阳光普照般的欣喜,和东京的湿气般涌上来的羞愧感,以及热浪般摇晃且捉摸不定的思绪,愈发让我感到炎热。

《海归线》这初次的连载,以及单行本化等所有的工作都结束了。不会再面对洋介和夏美。zàijiàn。暴风雨般的工作,褪去时是安静的。本该如此。但《海归线》这个海啸还留有巨大的爪痕。

后遗症

大概是单行本还没面世的时候吧。我此时已经开始进入了动画的工作,却突然感觉工作室的黎明一下子变样了。

“是不是地球的重力变强了?!”

不是开玩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但发生异常变化的是我的身体。极度的倦怠感不经意间袭来。在回家的电车中,身体沉重的几乎坐不下来。到公寓后用体温计一量,水银柱指示超过了40度。

在公寓呻吟着躺了半个月。之后落得住院的下场。说起来住院也是那时候第一次体验,围绕着《海归线》让我经历了太多的初体验。

甲型肝炎。被冠上这么厉害的病名也是头一次。入院时脸色变成青的,并完全染成了黄色。得了黄疸。

现在想起来,连载时不顾身心无力,工作结束后欢乐式的连续痛饮,是不应该的吧。酒和胡闹的日子。想必是过度的酒精愈加削减体力时,病毒在我身体里活蹦乱跳的结果。但是病状的恢复却比想的要快。仅在医院卧床一个月加上护士的照顾,就平安出院了。

住院费也是用版税付的。啊,太好了……好个屁。

REGRESO AL MAR?

讲谈社印了初版后,本作就进入永远的长眠。直说就是绝版了。这宣告着梦想的版税仅仅抵了我的住院费,就要和我做悲伤的告别了。不过,东边不亮西边亮。从意外的地方伸来了援手。即海外。

这个期间,日本的漫画被有力的介绍到海外,而本作居然也乘上了这个浪潮,我屁股上的青斑向着世界展翅飞翔。没有比这更让人羞耻的了。

在热情的国度西班牙以《REGRESO AL MAR》,在披萨和通心粉的欢乐国度意大利以《LA STRIPE DELLA SIRENA》这些作者看不懂的标题出版,而港台版则是以《海归线》这种直白没变化的标题出的。感激不尽。

不过,说起来在东京都的破烂公寓的脏桌子上画的本作,被亚洲的邻居读到,又映照在耀眼阳光普照国度的异色眼瞳之中,真是不可思议。

第9年的复活

1994年的西班牙、港台版,1998年得以出意大利版,而1999年,又在日本国内目睹如此的复活。

距离最开始连载已经9年,实际上很多事情作为地基叠加起来。在这期间我的漫画《世界恐怖公寓》的单行本出了,还有两部漫画连载遭到要么空中解体要么杂志废刊的悲惨境遇,而另一方面我以各种形式参加制作了多部动画作品。1998年第一次导演的动画作品《Perfect Blue》被激动后悔,啊不是,被剧场公开(原文用“激情後悔”和“劇場公開”两个都念作げきじょうこうかい的词组抖了个同音包袱),同年也以录像带及LD的形式出版,收获了很多宝贵的好评。

在漫画,插画,及动画等领域广泛活跃的今敏,这样听起来是不错,但说不定给人感觉这是个没有长处没法耐心停在一个地方的男人。

虽然我自己打算穿着漫画和动画两只草鞋,但被杂志等各方介绍时,几乎都成了“动画导演”,“漫画家”这只草鞋已经被舍弃了。我本身虽然不记得有过放弃或者把这块招牌放下的打算,但也不会抗拒世间的客观评价。现在我也以自嘲的味道说“前世是漫画家”来处理。

我学会了多项技术。最大的变化是通过《Perfect Blue》的动画制作而和电脑的亲和性变高了吧。电脑作为动画制作的支援工具帮着干了很多活儿,而且本篇拙文也是用键盘敲的,建主页以及画插画也都亏了带苹果标志的电脑。

这次的单行本的封皮也是使用电脑进行的着色、处理。导入新的技术并非意味着就会孕育出好点子,但在将想法固定下来的过程中,会使其更丰满,这点错不了。这次的封皮画,果然不是9年前能画的东西,况且它还带有我手绘所透不出来的质感。将扉页画,和这次的封皮画相比较应该就能看出我这9年间的变化。

另外这些岁月中,随着画过的页数的增长,包括多次的演出及分格子,水笔的运用也稍稍随心所欲了。我一边检查这次再版所用的原稿,一边随性的用笔补足一些地方,但发现了让我有点惊讶的事情。

用来装画漫画的道具的托盘里,留有9年前支撑着杂志连载的笔尖。

如同圆(丸ペン)一样

想必很多人晓得,漫画的原稿是用水笔和墨水画的。当然随着最近电脑的普及,不是非得用水笔和墨水。以漫画家为志向的新手画师,最棘手的恐怕就是水笔这项基本道具吧。它是需要很多经验和熟练度的,不容易驾驭的画材。

就我而言,原稿基本都是用斑马牌的圆尖笔画的。此外还用墨笔(筆ペン)和白色修正液,规尺,网点纸之类的吧。画漫画只需要一点资金就能成行。

别的漫画家的画法我不太了解,但似乎通常是笔尖变粗了就会换用新的笔尖。我爱用的斑马牌的笔尖,刚买来用时只画非常细的线。或者说本来就是用于细致描写的细水笔。就我而言,会在将其使用到磨损,粗到某种程度后再将之作为主力笔尖来用。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错误的使用方法。我将此称为“对水笔的培育”,但这并非我的原创方法,而是从大友克洋氏那里学来的。

图1 这些是爱用的笔们。外观不佳,由于作者的手大握不住普通圆尖笔的笔杆,所以有时将水笔杆插到用惯了的制图笔的握柄中,有时给笔绑上胶带,有时卷上线使之变粗来使用。

最右边的是普通的笔杆按上了刚开始用的笔尖,而越往左越是用的多的笔。如果过度的磨损,不会变的不容易卡住而好画,相反会变钝。

左边第二支是从《海归线》时就在托盘里的老物,所以最左边的是“长老”。本来可以替换笔尖,可是压到笔杆深处,似乎拔不出来了。
图2 这不是y毛。而是每支笔画的线。和图1是同样的排列方式。和最右边的新笔的线相比,应该就能很清楚笔尖的磨损了吧。我觉得自己的用笔方式简直疯狂。

新买的笔尖,用来画背景或者效果线而渐渐损耗,但达到恰到好处的程度要耗费时间。而且就算同样的笔尖,还是有个体差异,有些在培育成材前会废掉,所以我会同时培育几支。

时而会遇到好笔。我属于笔压比较弱的人,所以一旦养好的水笔只要不发生掉落之类的事故,就基本不会死。前述的“9年前支撑连载的圆尖笔”,是这些笔中最老的一株,即长老。其笔尖现在仍能耐得住现役使用,但用来画人物的描线就太粗了,因此除非相当近的特写否则不会再用了吧。不过,它的笔尖真的是腰力强劲的个体,既没折断也没分叉,磨损的到位,能魔术般的毫无卡顿的画线。和纸的接触音不是、嘎哩的摩擦音,而是发出啾啾的声音。

看图2就一目了然了吧,粗细根据使用情况的不同而大不相同。相较于刚用的圆尖笔寒酸的线,最左边长老笔的线条是多么的霸道。

这简直是在审视自己。经过岁月的洗礼,作者的人格也稍微少了棱角变得圆滑吧……希望如此。毕竟对待工作的精神和态度都稍微变粗大了,事实上体重也增加了很多。喝的太多了。先不说这个,或许是因为作品这个大胃王贪食作者的血和肉而变得丰满的原因,我仅对于给作品该减少的肥料比以前多而感到高兴。希望不只是赘肉。

至于成果如何,我期待着和诸位能在某个银幕或书店,显示器或杂志上再见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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