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深乙女】京南杂记
(正经的写一遍探清水河!身为老北京人怎么能不写探清水河呢doge)
(形式有一点点特别 我要向老舍先生学习doge)
(其实有关我自己和我生活地域的文章在我的文件夹里就叫做“京南杂记”,所以这篇也可以说是个开篇,希望有机会完善之后可以出一个短篇小说集哈哈哈哈哈当然只是痴心妄想罢辽)
闲来无事吟小曲儿,来探清水河。——题记
一拍板儿,一捻指儿。一扥袍儿,一磕扇儿。
“桃叶儿尖上尖,柳叶儿就遮满了天呐……”
……
清水河的故事,说的是光绪年的事儿。但是唱起来,可是民国了。
师父会唱京戏,会唱大鼓,会唱小调儿。清水河就算小调,师父也是唱清水河起家的。
四九城南门外护城河边,师父拣把破三弦儿,可就弹起来了。
“……编成了小曲儿来探清水河……”
师父也穷,唱一遍就得喘好几口粗气。旁边行脚的吃着砂锅白肉,几个有良心的才扔给他几个钱。
这话,我都是听师父亲口说的。
三十年代初,东北战乱。一次梅先生从南城回府,撞上了师父。那时的师父穷困潦倒,但是唱清水河还是唱的十分好听。梅先生觉得这是个好坯子,便把他叫了回去。为了名姓,才知道他是南方人来北平谋生的,叫周深。
梅先生馈了衣衫让他穿上,他磕头称谢。梅先生直接教他新编的《天仙配》。周深唱起来意外的好听,嗓子清亮。梅先生又让他唱《游园》里的白娘子,仅仅四句就让梅先生赞不绝口。
正在此时,母亲带着我来拜访梅先生。
母亲是梅家二姐,所以梅先生叫我外甥女儿。我叫完梅先生,才看到站在旁边的周深。
那年我十五岁。母亲早得子,今年才三十多。而周深因为生活所迫显得十分干瘦,却十分不像三十岁的人。我一眼看到他,不知怎的,眼里竟泛出光来。当时我只敢匆匆一瞥,怕多看一眼会脸红。
像极了探清水河里的大莲。
周深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丝气息,忙把头埋的低低的。
这是我们第一次初见。
晚上,阿母把我叫到梅先生的房里。
“你可喜欢那小生?”
我红了脸,只是点头。
“傻孩子,他是苦命的人,你若跟了他,恐怕你也要苦命一辈子。你不是想学戏么?待我把他教好,你便拜他为师父罢了。届时你们奔去何处,或是拜堂,或是得子,也便是由你了。”梅先生摆弄着扇子说道。
“小辈明白了。”我跪下给梅先生磕了个头。
……
三个月,梅先生除了自己演出,大多数时间都教周深唱戏。周深的嗓子越练越好,梅先生怎么听怎么痛快。
“小生,你便是修出来了。我这个外甥女儿甚爱学戏,我又时间不多,便将她交于你来调教罢了。”
周深和我跪下磕头。颇有二拜高堂的架势。
梅先生笑了。
也颇有大莲盼着小六儿的架势。
……
跟了周深没两天,我就进化了不少。师父耐心,一句一句的教我,一板一眼。
当然,也包括清水河。
我才知道清水河的凄美爱情故事:松万莲和小六儿打不破父母的束缚,偷偷相爱还被逼自杀的故事。
我问师父为什么很喜欢唱这首小曲儿。师父说,这首小曲儿是他谋生的工具。
我顿时陷入沉默。
很快,感情发酵。我和他结了婚,但是他说不要孩子。我答应了他。
伴随而来的是战乱。
“……”
梅先生带着我们都去了上海。北平待不下去了。
上海戏楼里,梅先生蓄了须。他不给日/本人。
日/本人请帖只好递到周深手里。
周深嘴角微微一勾。
“好啊,听我唱,我就唱呗。”
送走日/本人,我当时拍案而起。
“周深,你个卖国贼!!”
他看着我,眼里扫过一丝诧异。
“旁人不懂,你难道也不懂吗……”
我十分愤怒。梅先生不辱气节,周深却……
周深冷笑了一下。
那一天,他把自己关在房子里,我都不知道他干了什么。
第二天,他早早去戏楼准备去了。我却还在生气。
第二天晚上,我坐在屋子里等着周深回来。却听几个奴才说,戏楼走水了。
我紧紧一扣桌角,似乎明白了原委。
我闯进他的屋子,看到桌上躺着一张纸:
“桃叶儿尖上尖,柳叶儿就遮满了天。在其位的这个明阿公,细听我来言呐。此事诶,出在了京西蓝靛厂啊,蓝靛厂,火器营儿,有一个松老三呐。”
“提起那松老三,两口子逆了天。哄开了沈阳城,披上一副满洲身呐。膝下有一女她万花独一莲呐,长城边上有她是四行也有她呐啊。”
“击碎了狼狗身,击醒了狼狗梦。惊动了的这个松老三,忙来劝大莲呦。好女诶,是爹娘错信那贼寇,倭奴猖獗难吞我华女英魄啊。”
“秋雨下连绵,霜降那清水河。好一家团圆的人,迎来了新中国呦。贱寇诶,膝抵着龙鳞爬呦,只容尔后人来笑清水河!”
我愣怔的同时,也是周深把这一段唱完的时候。那时后院已经起了火,戏楼里大佐还在阴着脸沉默。
“周深,你再胡唱!”
“大佐,着火了!”
刹那间,火势蔓延开来,戏楼里也全是火。门和窗全都被封上了。
大佐十分愤怒,他用左手一拉枪栓,右手抬起来,一枪打穿了周深的心脏。
灰色的袍子被染上了红色。周深的身躯摇晃了一下,嘴边垂下一柱鲜血,软软的倒在了戏台上。
火将戏楼里的所有人吞没了。
……
我拿着这张纸,愣愣的笑着。
周深,你好傻……你到死还要让我恨你。
从此以后,我拜别了梅先生,回到了北京,不唱京戏,只唱探清水河。
我租了一间小舍住在京南。每周五都会拿着师父给我的三弦去唱探清水河。
直到1949,直到1966。
探清水河又不是歌颂曲目,自然是不让唱的。但是我就是要唱。
“秋雨下连绵,霜降那清水河。好一对多情的人,双双跳下了河。鸳鸯诶戏水我说说心里话呀,编成了小曲儿来探清水河。”
还是熟悉的动作。
一拍板儿,一捻指儿。一扥袍儿,一磕扇儿。
这是我在监狱里唱的。第一个动作便省去了,扇子也只能磕在我的手上。
那是在梅先生过世的第五个冬天,在师父过世的第二十九个冬天,
一九六六年冬,
的京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