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知已风月》

杨青月混沌多年,在他人口中,向来以“疯子大爷”为称;
张婉玉一心追寻自己的相知剑意,却久不得参透。
直至这夜,她在怀思崖上听得杨青月的《莫问曲》,从中知道了一个属于他二人的秘密……

杨青月已不记得,这样浑浑噩噩的时日,究竟过去了多久。只知外界沧海桑田,数年已去,他仍那个毫无变化的人。在他人眼中,他时痴时疯,清明时甚少,寻常人自然不愿靠近;这么多年来,除了身边伺候的侍女,就是父母也见得少了。
千岛湖夜色总是如此朦胧,一轮圆月悬挂空中。湖畔风起,穿过书院、水上长廊与上百条淡青帷幔,掠过沉入夜色的碧波,卷起沿路散落的桃花瓣,飞向远方。
一方沉寂中,千岛湖东,古塔屹立在挽音阁旁的高山上,一挂瀑布从山间落下,汇入千岛湖中。此处名为怀思崖,怀抱山间之日月,思定苍生之来去,这里曾有数名长歌门精英弟子殒身,为太平公主暗军所牵累,成为这片水乡儒地上一处无法抹平的伤痛。
杨青月便是那场争斗中的牺牲之一。解秀朝的一枚“阴雨针”化入脑宫,带走他原有的一切,取而代之的,是无止尽的漫长黑夜,与数不清的噩梦。
怀思崖成了他噩梦的开端。年幼时不得不面对的战乱,身中剧毒、无力回天的困乏,数十年来,依旧深深扎根于受伤的身躯中。但正是这样一个充斥不安、痛苦和懊悔的地方,现如今,却成为杨青月避世所在:自他发觉,噩梦中的敌人也会为他所伤时,便明白了一件事——噩梦并非无敌,他也并非真的一成不变。
也许世上从未有无解,至少对杨青月而言是如此。“阴雨针”让他在噩梦中受尽折磨,上天却又给他机遇,让他得以将现实中所见、所闻与所学带入梦中,从死跻向生,寻求开解,令他愈发强大。
……
这一夜与往常没什么分别,轻飘的帷幔,曲折的水上连廊,白日里微山书院的朗朗书声沉入水底。
月色下,杨青月只身离开住处,所携只有一把古琴。这把古琴十分普通,却陪伴他已久,每一道琴纹都曾在他指尖震颤过。弟弟杨逸飞曾不满于此,为何自己最为尊敬、最赋有琴曲才华的大哥,却只能用这般普通的琴;杨青月却告诉他,琴虽古旧,一旦入梦,便可称上绝世神兵,无人能敌。
这也是杨青月愈发“疯癫”的缘由所在。随着清明时分所习琴技的精进,拆招、防守、攻破,一招一式,不再浮表,更是入心。自他在噩梦中手刃第一个敌人起,他便时常唇角带笑地从混沌中苏醒,因此在旁人眼中,这位“疯子大爷”更癫了。
杨青月对旁人目光毫不在乎,他珍惜的是时间,追求的是更强大的琴技,他需要所有,得以让他改变一切。
这一夜,他再次来到怀思崖,抱琴而坐。在他背后,是林中隐匿的陈钟古塔,守护一代又一代儒门有志的长歌门人;在他面前,是广袤的夜空,无垠的水域,启明星暂歇在这天地间,一触即发。
杨青月再次陷入他的噩梦。与往日有所不同,在梦中,他愈发游刃有余。那些曾伤他的敌人接连倒下,梦中的怀思崖再次沾满血和惨叫,但这一次,这些都不属于他。
梦中无风,或许是杨青月心无旁骛,以心驭琴,方得乱中之静;梦中无月,是因那个夜晚,怀思崖兵荒马乱,连明月也不忍出现。
一曲《莫问曲》终了,最后一个杀手倒下,怀思崖上再次陷入死寂。此间迷雾重重,清明时分所见古塔、星月与微山小筑,俱不见踪影。噩梦还未停歇,可这一次,所有的长歌门人都在杨青月的噩梦中活了下来,那些在现实中早已殒身的人,终于都朝他现出释怀的笑容。
而杨青月抱琴而坐,面朝迷雾,却生出一息前所未有的孤寂。
就在此时,有人凌空而上,施展长歌门轻功“九州踏歌”,熟练踩住每一处石点,就这样忽然撕开杨青月的噩梦,他介于虚幻与现实的交界,闯入他的视线。
这一刻,风忽起,月忽现,林中簌簌作响,卷起漫天桃花,脚下瀑布发出一声巨鸣,如同河流破冰,带来下一个季节的新生。张婉玉乘风而来,背上一把古琴,月光追在她身后,倒映出她惊讶的神色。
这神色一晃,张婉玉却是笑了起来,眼中满是欢喜。这位追寻相知剑意已久的女子,拿起了她的琴,指尖牵动琴弦,朝杨青月遥相一奏。
“运命惟所遇,循环不可寻。”
……
《莫问曲》下,杨青月数年的故事,终是有人听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