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族——坠落(原著第二部)最终结局275—295

伊费觉得自己大概在北河隧道里跑了十五公里。他只能靠费特的单孔夜视镜引导,看着原地绿色的列车轨道。进人哈德孙河下方真是疯狂失常的旅程。伊费头晕发狂而且上气不接下气,他开始看到平交道旁边有发着荧光的白色污迹。
他提早放慢速度,所以有时间从背包里抽出光杖。紫外线灯一开周围立刻绽出五颜六色,全是吸血鬼的排泄物。痕迹都很新,阿摩尼亚的臭味熏得他眼泪都要流出来了,这么多排泄物表示他们刚刚吃了大餐。
伊费一直跑,直到他看见脱轨列车的最后一节车厢。没有声音,一切都是静止的。伊费绕到右侧,看着前方车头或第一节车厢出轨后停在隧道墙边。他走进一道开启的门,登上了黑暗的列车。从绿色的夜视镜臾他看到大屠杀的痕迹。尸体堆在椅子上,或成叠地躺在地上。他们在下一个日落就会变成吸血鬼醒来。没时间一一解放他们了。也没时间…个个去检查他们的长相。
不,他知道依照诺拉的机灵,他们绝对不会死在这里。
他跳出车厢,沿车身绕一圈,看到吸血鬼潜伏在一旁。有四个边两个,他们的眼睛在夜视镜里像玻璃珠一样闪亮。他的光杖让吸血鬼先是一怔,然后慢慢后退,但饥饿的脸孔仍斜眼盯着他,让他经过。
伊费才不会傻傻走过,他走到两组吸血鬼中间,数到三就伸手往后抽出背包里的剑,横刀转圈。
吸血鬼靠近的时候他就先劈了头两个,然后追着倒退逃逸的那两个毫不迟疑地杀了他们。
他们的尸首还没掉落到轨道上,伊费就走回那一摊未干的吸血鬼粪便旁。有条痕迹一直拉到左侧的墙壁,延伸到往曼哈顿的轨道。伊费循着漩涡般的颜色,穿过阴暗的隧道,忽视恶心的感觉。他走过两具被劈砍过的尸体(紫外线灯映照下的亮光表示那是吸血鬼尸体流出来的白血),然后就听到了一阵吵闹。
他看到有扇门前聚集了九到十个怪物,他们一察觉到他就散开来。伊费用光杖一扫,以免有吸血鬼溜到他背后。
伊费对自己说:那扇门,扎克在里面。
他像个杀人犯,在吸血鬼还没办法联手突击前就大开杀戒。又砍又烧。他的残暴兽性比吸血鬼的更强,身为人父的责任感远胜于他们对血液的渴求。他要为了儿子的性命而战,对一个身处危险边缘的父亲来说,杀戮很急速,杀戮很容易。
他走到门边,用沾满白色黏液的剑刃敲得那扇门乒乓响。“扎克,是我!开门!”
门内紧握着门把的手松了开来,伊费甩开门。诺拉站在那里,大眼睛毛中的照明弹一样亮。她盯看他瞧了好一会儿,好像在确定这是伊
米的伊费),然后才奔同他怀中。诸拉的后面有个人穿着家居袍丛在箱子上,眼神悲凄地看着角落,那是诺拉的妈妈。
任费环抱着诺拉,尽量不要让剑刃桠到她。然后,他发现这储藏室里没其他人了,他用力一推。
“扎克呢?”他说。
格斯橦开外门,冷却塔的黑影在远方浮现,有如蜃影。动态感应监视摄影机安装在白色柱子的上头,就像长矛的尖端,可是他们的悍马车经过时摄影机却没追踪。这条路又漫长又曲折,他们一路上都没碰到任何人。瑟拉齐安在驾驶座上,手抚着心口。高耸的围墙上装了铁刺网,冷却塔吐着像烟一样的蒸汽。灭绝营里的回忆一幕幕闪过他的脑海,让他晕眩想吐。
“联邦政府。”安赫尔在后座说。
国民军的卡车就停在场内管制区域的人口。格斯放慢车速,等着国民军士兵给他指示,然后他会再想办法违背。
格斯没等到对方指示,所以就开到门边停车。他没熄引擎就走下悍
马车去査看第一辆卡车,空的。第二辆也是空的,不过挡风玻璃和仪表板上有红色血液洒溅的痕迹,前座的一摊血已经干了。
格斯走进卡车后面,掀开帆布。他对安赫尔挥挥手,他就一跛一跛地走过来了。他们两个一起看着整排的轻武器。安赫尔拿了两把冲锋枪分别挂在宽阔的肩膀上,手中再握着步枪。其他的弹药都装进他的口袋和衣服里。格斯拿了两把柯尔特冲锋枪回悍马车上。
他们穿过卡车直接来到第一排建筑物前。瑟拉齐安一下车就听到隆生的引擎声,那是柴油备用发电机在支撑发电厂。备用安全系统目动运转,避免废弃的反应堆失控。
任弟一排建筑物里,他们碰到了已变态的军人﹣疲惫的吸血鬼。
格斯抢在前头,安赫尔一跛一跛地殿后,他们经过这些冤魂身边,不需任何工夫就轻松收拾了他们。子弹逼得吸血鬼连连后退,可是他们一直到被斩首后才罢休。
“你知道要去哪吗?”格斯转过头问。“我不知道。”瑟拉齐安说。
他经过一个又一个检查哨,写上愈多禁止进人的门就愈可能是他的目的地。这里没有军人变态成的吸血鬼,只有核电厂工作人员充当警卫和哨兵。瑟拉齐安碰到愈多阻碍就知道自己愈靠近主控室了。
瑟拉齐安。
老人扶着墙壁。
血祖,在这里………
血祖在他脑袋里的“声音”比始祖更具威力。就像有只手抓着他的脑干,轻松一转就能扭断他的脊椎。
安赫尔用肥厚的手掌搀扶着瑟拉齐安,叫格斯。
“怎么了?”格斯担心瑟拉齐安心脏病发作。
他们没听到,血祖只对瑟拉齐安发声。
“他就在这里,”瑟拉齐安说,“血祖。”
格斯充满警惕地看着这个方向:“他在这里?太好了。我们去解决他。”
“不,你不懂,你还没面对过他。他不像始祖,这种枪对他没用。他可以像跳舞一样闪避子弹。”
格斯在冒烟的枪支上装满子弹:“我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什么都不怕。”
“我知道,但你这样没办法打败他。你在这里发挥不了作用,而且杀人的武器对他也没用。”瑟拉齐安整整背心,站直身子,“我知道他要什么。”
“好。他要什么?”
“只有我能给他的一样东西。”“是那本烂书吗?”
“不。格斯,听我的话,回曼哈顿去。如果你现在离开,还有希望及时逃走。尽力去找伊费和费特。无论如何,你要尽量潜人地下,愈深愈好。”
“我没办法阻止核连锁反应,但一我或许可以影响吸血鬼增生的连锁反应。”
警铃响起(震耳欲聋的鸣声每隔一秒就响一次),让安赫尔吓了一大跳,他看看走廊的两端。
“我猜是备用发电机快坏了。”瑟拉齐安说。他抓着格斯的上衣,嗓子盖过刺耳的警铃,“你想在这里被活活煮熟吗?你们两个﹣快走!”
格斯和安赫尔留在原地,年迈的瑟拉齐安则往前走去,从拐杖中抽出银剑。格斯看着另一个老人,现在这个衰疲的摔跤手由他照顾了。安赫尔满身大汗,睁大了眼睛,露出不确定的神情,等着格斯告诉他接下来要怎么做。
“我们走,”格斯说,“你也听到他的命令了。”
安赫尔硕大的手臂拦住他:“就把他留在这里?”
格斯用力摇摇头,知道怎样讨论都没有好答案:“我能活到现在都是因为他。对我来说,不管当铺老板说什么,做就对了。现在我们尽量离这里愈远愈好,除非你想看到自己的白骨。”
安赫尔仍看着瑟拉齐安的背影,被格斯拖走了。
瑟拉齐安进人主控室,看到一个怪物独身站在一排控制仪器前,他身着老旧的西装,看着测量仪的指针因为系统故障而往下掉。主控室里每个角落的红色紧急信号灯都在闪,不过警铃声已经被关闭了。
艾希霍斯特只把头转过来,用红色的双眼锁定昔日灭绝营里的囚徒。他脸上毫不在意﹣那张脸无法呈现细微的表情,就连大一点的反应,例如惊讶,也几乎看不出来。
你来得正好。他说,然后又转回去看屏幕。
瑟拉齐安持剑在身侧,走到他后面。
我想我还没恭喜你中标赢走了那本书。真是高招啊,竟然通过帕墨来将了我们一军。
“我本以为会在这里见到他。”
你不会再见到他了。他没实现伟大的梦想,正因为他不明白他的目标不重要,血祖的才重要。你们这种生物啊,还有你们可悲的希望啊。
瑟拉齐安说:“为什么是你?为什么他还把你留在身边?”
血祖从人类身上学习,这就是他如此卓绝的主要因素,他会观察。你们这个种族让他看到了你们自己最终的出路。我只看到成群的牲畜,但他观察到了行为模式。他会认真听你们说的话,而我怀疑就连你们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你是说他从你身上学习?学到了什么?”瑟拉齐安用力捉着剑柄,艾希霍斯特转身。他看着以前的灭绝营指挥官﹣﹣突然明白了。
要建立、管理一个有效运作的灭绝营可不容易。需要特别的人类智能オ能监督灭绝营有系统地以最高效率摧毁一个民族,他汲取的就是我这一项知识。
瑟拉齐安懂了,他觉得自己的血肉好像正从骨骼上剥离。灭绝营,人类的养殖场。遍布全美国、全世界的饮血机。
从某个方面来说,瑟拉齐安一直都知道这一点。他始终都知道,可是从来不愿意相信。他第一次在特雷布林卡的营区里见到血祖时就从他的双眼里看出来了。人类对其他人类泯灭人性,刺激了这个妖物对浩劫的渴欲。人类,通过自己的暴行写下了最终将遭受报应的宿命,欢迎血祖的到来,就像早就写好的预言。
整栋大楼一震,一整排屏幕都没画面了。
瑟拉齐安清清喉咙,出声说:“你的主人在哪里?”
他无所不在,你不知道吗?此时此刻,就在这里看着你,通过我。
瑟拉齐安做好准备,往前一步。他的目标很清楚。“他一定对你的手艺很满意,但你现在对他没什么用了,不比我好多少。”
你太低估我了,犹太人。
艾希霍斯特跃上旁边的控制台,好像毫不费力就离开了瑟拉齐安的攻击范围。瑟拉齐安扬起银剑,尖端对准纳粹军官的咽喉。艾希霍斯特双臂垂在身边,极长的手指摩擦着掌心。他佯装攻击,而瑟拉齐安反击了,丝毫不留情。老吸血鬼跳到另一部控制台上,鞋子践踏着这机电要地里的按钮。瑟拉齐安转身追他,直到自己蹒跚不前。
拐杖型的木质剑鞘还抓在手心,瑟拉齐安用畸形的指节按着胸口,护着心脏。
你的脉搏最不规律。
瑟拉齐安表情痛苦地左摇右晃。他夸大了难受的模样,却不是为了艾希霍斯特。持剑的那条手臂已经酸软下垂,但他仍把剑刃举得老高。
艾希霍斯特跳下地板,看着瑟拉齐安的表情很像在回忆往事。
我再也没感受过心脏的跳动,和肺部的呼吸了。人类的身体就像劣质零件组装的时钟慢慢地滴答响。
瑟拉齐安靠着控制台,等力气恢复。
你宁愿死也不要以更好的形式活下去?
瑟拉齐安说:“宁愿死的时候是人,也不要活的时候是怪物。”
你难道看不出来,对其他低等生物来说你是怪物吗?是你们把地球占为己有的,现在换血虫了。
艾希霍斯特的双眼闪烁了一下,眨眼的时候眼脸变得很薄。
他命令我来转化你。我对你的血一点也没兴趣。正统希伯来人的血液已经是古董了,尝起来咸咸的,又有矿砂的味道,就和约旦河一样。
“你不会转化我的,就连始祖都没办法转化我。”
艾希霍斯特往旁边移动,还不想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
你的妻子很挣扎,可是她一直没哭出来。我觉得很奇怪,就连啜泣却没有,只说了一个词:“亚伯拉罕。”
瑟拉齐安允许自己受到刺激,希望吸血鬼再靠近一点:“她看到了结局,她在当下得到了安慰,知道我有一天会为她复仇。”
她喊了你的名字,而你却不在。我不确定你最后会不会大叫出来。
瑟拉齐安放下刀刃前,儿乎要单膝跪下了,他用剑尖抵地当作拐杖才不至于摔倒。
放下武器吧,犹太人。
瑟拉齐安举起剑,改成手掌向下的方式握剑,才能检视银刃的线条。
他看着狼头,感觉沉甸甸的,这样持剑的力量才能平衡。
接受你的命运。
“啊,”瑟拉齐安看着站在几步之外的艾希霍斯特,“但我已经接受了。”
瑟拉齐安把他所有的一切都赌上。长剑划过两人之间的空气,刺穿艾希霍斯特的身体,那位置就在胸腔的下方,躯干的正中央,背心的纽扣中间。那吸血鬼往后一倒,靠在控制台上,双手往后撑,作势要稳住身体。杀伤力强大的银剑就在他体内,可是他不能拔出剑刃。银致命的消毒威力往外扩散,就像成长迅速的癌细胞,艾希霍斯特开始扭来扭去。白色的血液在剑刃周围冒出来,带着第一波逃命的血虫。
瑟拉齐安爬起来,摇摇摆摆地站在艾希霍斯特面前。这么做没有带给他胜利的荣耀,也几乎没有满足感。他很确定吸血鬼的双眼聚焦在他身上(因此,血祖也正在看着他),所以他说:“你通过他从我身边夺走了我的爱。现在你要自己来转化我了。”然后抓紧剑柄,把剑慢慢从艾希崔斯特胸口抽出来。
吸血鬼往后倒回控制台边,双手仍在空中抓呀抓的。他滑到右侧,僵硬地落下。瑟拉齐安衰弱无力地计算艾希霍斯特往下跌的轨迹,剑尖抵着地板,剑身成四十五度,断头台的角度。
艾希霍斯特身体往下坠,脖子经过锐利的刃口,纳粹军官就被摧毁了。
瑟拉齐安用吸血鬼的大衣袖子擦拭剑刃的两面,清洁完毕,就往后退
到血虫扩散的范围外,愈来愈多血虫从艾希霍斯特的断颈逃出来了。他胸口纠结,伸手要去拿药盒,正要用变形的双手打开时,就把药丸全撒在主控室的地板上了。
格斯在安赫尔前方先走出核电厂,走人末日的模糊阴暗里。在一阵一阵警铃巨响之间,他听到死亡般的沉静,发电机已经停摆了。他察觉到空气中有低电压漫射,就像静电,但也可能只是因为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然后,有个熟悉的声音划破空气。直升机。格斯发现亮光,看到直升机在冒烟的高塔后方盘旋。他知道那不是救兵。是要来接血祖离开,这样他才不会和长岛一起化为灰烬。
格斯爬进国民军卡车的后方。他之前看到了毒刺导弹,不过当时只拿走了轻武器。他只需要一个理由。
他拿出导弹,检查了两次,确定导弹的正面没对错方向。导弹架在他肩膀上平衡得刚刚好,没想到能击落飞机的武器竟然这么轻,或许才十几公斤。他跑步经过跛行的安赫尔身边,到了大楼的侧面。直升机愈飞愈低,准备在宽阔的空地降落。
他一下就找到扳机了,瞄准孔也找到了。他从瞄准孔看出去,导弹一侦测到直升机排放废气的热度就发出像口哨一般的高频音。格斯紧扣扳机,将导弹从发射器中射出去。发射引擎先脱离,主体固态火箭引擎点燃后,毒刺就像一缕烟雾沿着航线飞了出去。
那架直升机根本没预料到。导弹在距离地面数百米处击中直升机,那架航空器就立刻爆炸了,震波把破裂的直升机往上推,之后机身在施怯中落入了附近的树丛里。
格斯把空的发射器扔掉,那真是火力十足。这样他要走到水边的的路线都亮了。长岛湾是回家最快速、最安全的路线。
在火焰微光映照下,格斯和安赫尔开始对话。他从这老迈摔跤手的脸上感觉得出来,他有了改变。
“我要留下来。”安赫尔说。
格斯想解释,其实他对核电厂也不是很懂:“这整个地方都要炸了,这是核弹。”
“我不能打斗到一半退场。”安赫尔拍拍腿,用文字和手势表示他很认真,“而且,我以前来过。”
“这里?”
“在我的电影里,我知道结局会怎样。坏人面对好人,好像一切都毁了。”
“安赫尔。”格斯说。他得走了。
“最后总能救回这一天。”
格斯注意到前摔跤手的表现愈来愈不合逻辑了,吸血鬼围城慢慢改变了他的想法他的观点:“那不适用于这里,不适用于他们。”
安赫尔从正面口袋深处拿出一件衣物,套在头上,拉下银面罩,只有眼睛和嘴巴露出来。“你走。”他说,“回到岛上,和医生一起。就照老人说的话去做。我呢?他没打算拿我怎样,所以我留下来打斗。”
疯狂墨西哥人的勇气让格斯扬起微笑。他第一次认出安赫尔来,他一切都搞懂了﹣这老人的力气、他的胆量。他小的时候在电视上看过他所有的电影。周末时,他们会一部片接着一部片不停地看卜去。现在他就站在自己的英雄偶像旁边。“这世界真他妈的王八蛋,对不对?”
安赫尔点点头说:“但我们只有这个世界。
格斯突然很爱慕这个无路可走的同乡,他的电影偶像。他拍拍大个子的肩头时,眼中的泪水往上涌:“银天使万岁,浑球!”
安赫尔点点头:“万岁!”
就这样,安赫尔转过身,一跛一跛地走向注定要毁灭的核电厂。
紧急信号灯闪烁个不停,控制室里的警铃都切成静音了。墙上控制仪器一闪一闪,要人类采取行动。
瑟拉齐安跪在地上,面对艾希霍斯特僵硬的尸体。艾希霍斯特的头颅几乎滚到了角落。瑟拉齐安口袋里的一面镜子破了,他用玻璃后面的银色底面杀死朝他进攻的血虫,用另一只手设法捡起地上的药片,可是他的手指严重变形,关节又严重发炎,没办法做出捏的动作。
这时,他感觉到一个存在突然到来,控制室里原本紧张的气氛随之改变。没有烟雾,没有雷电,却比任何舞台特效都更慑人心神。瑟拉齐安不必抬头就知道血祖来了﹣﹣可是他仍抬起头从黑色斗篷的下摆仰头看着那张盛气凌人的脸孔。
他的皮肤层层剥落,连皮下组织都看得到,好几块皮都被太阳烤熟了。他是身上带着黑斑的火红野兽,眼中的红光血色更浓。血虫在他皮
肤下面循环,就像神经在疯癫的时候不断抽搐。
结束了。
血祖抓住瑟拉齐安的狼头手把,以免老人夺剑。这个怪兽检查银刃的模样就像人类检查热烫发亮的火钳一般。
这世界是我的。
血祖的动作快如魅影,他从瑟拉齐安另一侧的地板上拾起木鞘,把剑小收进中空拐杖的剑鞘里,大手用力一转就把手杖转紧了。
他接着把拐杖的底端放回地上,过长的拐杖正适合他。当然嘤:这拐杖以前的主人就是巨人萨,而血祖现在就寄生在萨铎的身体里。
反应堆堆芯的核燃料已经开始过热、熔化了。这座发电厂虽然有现代化的预防措施,可是这些自动设备也只能拖延一点时间,会发生的躲不掉。堆芯熔毁晚点就会发生,第六位始祖的发源地就会被摧毁,那是我的族群的最后一名成员了。累积的蒸汽会造成反应堆灾难性的爆炸,喷出大量辐射尘。
血祖拿拐杖的底端戳戳瑟拉齐安的肋骨,老人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感觉到肋骨裂开,在地上缩成了一团。
瑟拉齐安,当我的影子笼罩在你身上时,它也笼罩在这颗行星上了。我会先感染你们的族群,再感染整个地球。你们这半阴暗的世界还不够。我期待了多久,才等到这永恒的黑暗啊。这颗温暖、蓝绿色的巨石将在我的股掌之间瑟缩发抖,变成冷冽漆黑、腐败变质的雾淞石。人类的黄昏是血祭的曙光
血祖的头转了几度,朝门的方向看。他不紧张,也不恼怒,反倒是很好奇。瑟拉齐安也转过头,一丝希望沿着他的背脊爬上来,门一打开,安赫尔就一跛一跛地走进来,戴着闪亮的银面罩,布质的部分是黑色的。
“不。”瑟拉齐安倒抽一口气。
安赫尔扛着一把自动武器,眼见高达240厘米的吸血鬼披着斗篷耸立在瑟拉齐安面前,就朝鬼王拼命开枪。
血祖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看着荒唐可笑的对手。不过当子弹飞射时,他立刻在本能作用下化成一道模糊的幻影﹣横冲直撞的子弹都射进墙上精密的仪器里了。血祖在墙边停下脚步,只暂时让人看清楚一瞬间,待安赫尔转身开火时,吸血鬼又移动了。弹药打进控制台里,墙上冒出火花。
瑟拉齐安将注意力转回地板上,拼命要捡起小药丸。
血祖又慢下速度,在安赫尔面前呈现具体的形象。戴着面具的摔跤手砰一声扔下大枪,朝吸血鬼猛冲。
血祖注意到这大块头的膝盖无力,不过这种病症可以复元。这具躯体已经老了,不过尺寸很合适。或许,正适合暂时寄居。
血祖巧妙地闪避安赫尔。摔跤手左右摆动,不过血祖又绕到他后面了。血祖在打量安赫尔的时候,掴了他的后颈一下,那正是面罩下摆和肌肤相接的位置。摔跤手又开始猛烈地跳动摇摆了。
安赫尔被血祖戏弄于掌中,他一点也不喜欢。他迅速转身,大手一挥,开掌直击血祖的下颚,这一记正是“天使之吻”。
吸血鬼的头猛地往后倒,安赫尔自己也没料到这拳能正中。血祖睨视着戴着面具来复仇的安赫尔,血虫在皮肤下打转的速度更快了,表示他怒意高涨。
安赫尔在面罩下兴奋地笑了。
“你想要我露脸,对不对?”他说,“这个秘密会和我同归于尽,我的脸永远都会藏在面罩下。”
这句话是银天使系列电影中观众耳熟能详的对白,在世界各国播映的时候则翻译、配音为各种不同的语言一一这个摔跤手等了好多年才真正说出来。不过血祖已经不想玩了。
他的巨掌使出全力挥向安赫尔。面罩下的颚骨和左颊骨都瞬间爆裂,左眼也难幸免于祸。
但安赫尔不放弃。他用尽全身的力量,双脚站稳。尽管全身颤抖,膝盖痛得他想骂脏话,喉中的血又噎得他难受……但他的思绪飞快地倒转回更年轻、更得意的时光。
他头晕目眩、全身发烫又大汗淋漓,回想起自己在片场。当然一﹣他正在拍电影。面前的怪兽不过是精致的计算机特效一穿着特效衣的临时演员。那为什么他这么痛呢?还有他的面罩:闻起来怪怪的。就像很久没洗的头发加上汗臭味,好像尘封已久遭人遗忘的储藏物。闻起来就和自己一样。
喉咙中空心的血泡升上来,破成一摊血。他的下巴和左脸都被打烂了,只靠发臭的面罩撑着,老摔跤手的脸才没碎开。
安赫尔咕哝一声,朝对手突击。血祖放开拐杖才能用双手抓住这大汉,然后瞬间将他撕成碎片。
瑟拉齐安的叫声卡在喉中。他正把药片塞到舌下一放好药片血祖就回头注意到他了。
血祖抓住瑟拉齐安的肩膀,把老人从地板上拎起来。瑟拉齐安荡在血祖面前的空中,被吸血鬼血腥的双手紧紧揪任。血祖把他拉到面前让他盯着自己恐怖的脸,这个巨型寄生虫脸上笼罩的古老的邪恶。
教授,我相信,你其实一直都想要体验看看。我想你一直都好奇另一边的世界是如何。
瑟拉齐安的药片正在舌头下方慢慢融解,所以无法答话。但他不必用言语回答血祖。【我的剑歌颂纯银】。他心想。
他觉得头昏脑涨,药效正在发作,让他头脑不清﹣﹣血祖就察觉不到他真正的意图了。【我们从那本书上学到很多,我们知道切尔诺贝利只是个幌子………】他看着血祖的脸,多么希望看到那张脸上的恐惧。你的名字,【我知道你真正的名字】。他在虚张声势,又尽量避免露馅。【你想听我说出口吗?】
血祖张开大口,螫针愤怒地射出来,刺穿瑟拉齐安的脖子,撕裂他的
声带,钻进他的颈动脉。瑟拉齐安失去声音后,感觉不到螫噬的痛苦,不过全身都因为吸饮的动作而疼痛不堪。他的循环系统和器官都被破坏了,他惊愕不已。
血祖的双眼红如赤焰,紧盯着猎物,同时满足地吮血。瑟拉齐安迎问那怪兽的视线,不是要反抗,而是等着瞧他有没有不舒服的表情。他感见到血虫一阵阵地钻进他的体内,贪婪地巡视、攻占他的身体。
突然间,血祖拱背一颠,好像呛伤了一样。他的头往后仰,眼皮一且跳。螫针仍紧紧地锁喉,坚持喝干每一滴血。血祖终于松口(整个过饪’到半分钟)收回火红的螫针。血祖瞪着瑟拉齐安,细看他眼神中的デ然后脚步不稳地往后踩。他的脸皱在一起,血虫的速度变慢了,粗厚的喉开始作呕。
他把瑟拉齐安扔到地上,踉踉跄跄地往旁边倒,老人的血宴让他恶心难受。有把火从肚子里开始往上烧。
瑟拉齐安躺在控制室的地板上,目光模糊涣散,螫针刺穿的伤口兀自滴着血。他的舌头终于不再紧绷了,他感觉到下颚的最后一点药片都融完了。他之前就吞服了过量的松弛血管用的硝化甘油和抗凝血的血栓溶解剂,那是从费特的老鼠药中萃取的成分。这些药剂已经从瑟拉齐安输人到血祖的体内了。
费特一点也没错:这种生物没办法呕吐。一旦吃下肚子,他们没办法吐出来。
血祖的体内如火烧,他就像一道魅影冲出门外,消失在震耳欲聋的铃声中。
约翰逊太空中心在太空站绕地球航行到轨道黑暗的那半边时就没有声音了,她和休斯敦失联了。
塔利亚.查尔斯在失联后立刻感觉到一阵晃动,那是碎片,太空垃圾撞上了太空站。这没什么稀罕﹣只是太频繁了。
太多,又太接近了。
她尽量让自己飘浮在原处,想办法让自己冷静下来,想办法思考。事情不太对劲。
她走到舷窗,探头看窗外的地球。地球这一面都是黑夜,但从外层空间可以看到两个极热的亮点,一个在半球的边缘紧挨着夕阳,另一个则比较靠近东边。
她从来没见过这种景象,所有训练和书籍也从没让她准备好要面对这种景象。光线强烈、热度明显﹣虽然在地球上只是个细微的小点,但
她受过专业训练,一瞧就知道那是威力强大的爆炸。
又一块碎片扎实地撞上太空站,不是平常那种小块的金属垃圾。有个警示器响了,门边的黄灯闪起。太阳能板被打穿,太空站好像着火了。
她现在得穿起太空装然后———
兵!太空站的机身被撞了。她飘问计算机,立刻看到氧气外泄的告。速度很快,氧气槽被撞破了。她通知站上的其他同事,朝气压过油走去。
机身又被撞了一下,这次更猛烈。塔利业以最快的速度着装,但汶太空站继续遭受一波波外力撞击。她辛苦地戴紧头盔,动作得比致命白泄气更快。她用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打开氧气。
塔利亚陷人一片黑暗,失去意识。她昏倒之前最后想到的不是士夫,而是她的狗。在寂静的外层空间,她不知为何偶尔会听到它的叫声。
很快地,国际太空站和太空中其他的悬浮物体一样,慢慢地离开轨道,无法抵挡地朝地球飘去。
蝗虫谷核能发电厂内传出隆隆的声响,瑟拉齐安躺在地板上.扭着头。
他要变成吸血鬼了,他感觉得出来。
喉头紧東的疼痛只是开场,他的胸口正面对剧烈的变化。血虫已经
找好位置准备发威:释放病毒,在他体内快速繁衍,侵噬他的细胞。改变他,将他变形。
他的身体撑不住转化的痛苦。就算他的血管没松弛,他也太苍老、太孱弱了。他就像细茎向日葵,当花愈开愈大,茎就逐渐弯曲。或像带有劣质染色体的胚胎。
那合声,他听见了。集体的共鸣,汇聚为一,噪音的合奏。
他感觉到热。他的体温不断上升,而且震动的地板也愈演愈烈。防止核燃料熔化的冷却系统失效了——人为所致。核燃料从反应堆堆芯的底部开始熔化。一旦到达地下水位,整个核电厂的地面都会因为致命的蒸汽释放而爆裂。
瑟拉齐安。
血祖的声音在他的脑中,夹杂着他自己的声音。瑟拉齐安这时看到了一个景象,看起来很像卡车的后端﹣就是他在核电厂人口外侧所看到的那辆国民军卡车。他在地板上,视线模糊、变为单色,夜视能力已经超越了人类的极限。
瑟拉齐安看到了他的拐杖﹣萨铎的拐杖,就在几米外滚来滚去,他应该可以伸出手去握最后一次。
笃﹣笃﹣笃………
他眼中所见的是血祖所见的画面。
瑟拉齐安,你真愚昧。
卡车辘辘前行,加速驶离核电厂。他的视线来回地晃动,这双眼睛的主人可能正痛苦地扭曲着身子。
你以为在自己的血中下毒就能杀得了我吗?
瑟拉齐安手脚并用地撑起身子,只能暂时靠变态的力量挺住。
笃﹣笃……
【返魂尸,我已经让你病了】。瑟拉齐安心想。【我又再一次削弱了你的力量】。
他知道血祖现在能听到他说的话。
你已经变态了。
【我释放了萨铎,马上就会释放我自己 】。
他点到为止,然后刚变态为吸血鬼的瑟拉齐安把自己拖往危险的堆芯。
反应堆围阻结构内的压力节节上升,有毒的氢气泡失控地膨胀。强化钢水泥屏障无法阻爆炸,只会让爆炸的威力更强大。
瑟拉齐安手脚并用,把自己往前拖,他的身体正在变态,脑海因为接受到上千双眼睛的视线,所以思绪受到干扰,他的头颅里一直回响着千人的合鸣。
决战时刻就是现在,他们都要朝地底去了。
笃……
“返魂尸,闭嘴。”
核燃料这时碰到了地下水。核电厂的地面爆裂,消灭了第六位始祖
的根源地,也消灭了瑟拉齐安,都在同一瞬间。
没了。
压力裂开,释放出辐射云,笼盖了长岛湾。
加布里埃尔.波利瓦生前是个摇滚巨星,瑞晶航空四名生还者中现在只剩他一个。他在肉品加工厂的地下深处等候着,是血祖特别交代他
在这里待命的。
加布里埃尔,吾子。
那声音嗡嗡传来,众人忠诚地将声音传送到他耳中。瑟拉齐安那老头的声音已经永远听不到了。
加布里埃尔,大天使的名字……多适合啊…
波利瓦等候着阴暗的父亲,感觉他靠近。他知道血祖在地面上的胜利。接下来只等新世界降临、稳定。
血祖走进黑暗又肮脏的小房间里,站在波利瓦面前,因为天花板很低,所以他必须歪着头。波利瓦可以感觉得出来血祖身体不适,不过他的思绪﹣他的语言真实如昔。
跟着我,你就能活下去。顺着我的欲望、我的声音、我的呼吸一我们也会活在你体内。我们的思绪想法都会在你体内,我们的血液将一起汇流。
血祖抛开斗篷,将长长的手臂深人棺材里,用手掌盛起一抔肥沃的泥土,塞人波利瓦的口中,他吞都吞不下去。
你会成为我的孩子,我会成为你的父亲,我和我们会一同统治,直到永远。
血祖用力抱紧波利瓦。波利瓦瘦得令人担忧,和血祖庞大的体格相比之下显得很脆弱矮小。波利瓦感觉到自己被吞噬、附身,觉得自己被血祖接收了。这是加布里埃尔.波利瓦生命中或变态后第一次感到舒适自在,像回家一样。
血虫从血祖的身体涌出来,成千上万只,从他泛红的皮肤里渗出来。狂乱的血虫在他们身上绕啊绕,不断钻进钻出,把两副躯体结合成一幅大红色的绣画。
然后,血祖终于脱离了巨人老旧的身躯,那尸体立刻落在地上摔成好几块。同时,少年猎人的灵魂也得到释放。在赞扬血祖的众人合声中消失。
不再是萨铎了。加布里埃尔·波利瓦代表全新的开始。
波利瓦与血祖的合体把泥土吐出来,张开嘴,试试螫针。隆起突出的组织立刻往外弹,力量十足,然后又收回去。
血祖再生了。
不过他还不熟悉这副躯体,他长期以来已经习惯了萨铎的身体,但这具过渡用的身体很有弹性、很新鲜。血祖想立刻试试身手。
无论如何,血祖完全不把人类的体能放在眼里。以前,巨人的身体很适合他,因为他要在阴影下生活。不过宿主的身材和体力现在已经不重要了。他在这个新世界里已经营造出自己的形象了。
血祖察觉到人类人侵。一颗强壮的心脏、一段快速的脉搏。是个男孩。
凯莉.顾威和儿子扎克已经抵达邻接的隧道了,她将儿子紧紧抓住。那男孩站着,全身颤抖,弓成防御的姿势。他在黑暗中什么都看不到,只能靠感觉,冷酷的地底下有发烫的人形。他闻到阿摩尼亚、腐土,和一些东西烂掉的味道。
凯莉走上前,那骄傲荣耀的态度就像猫儿在主人的房门口奉上老鼠样。她在一片漆黑的地下仓房里通过夜视的双眼看着血祖的外表,一点也不困惑。她看到的是波利瓦体内的血祖,毫无迟疑。
血祖从墙上刮下一些镁,撒到火炬灯座上,长长的中指削过石头,一点星火就点燃了火炬,地下仓房顿时漫出一片橘光。
扎克看到眼前有个消瘦、红眼、脸部肌肉放松的吸血鬼,恐慌儿平更让他的心智停止运作了,但他内心还有一小个部分相信着母亲,所以只要她在他身边,他就还能保持冷静。
在消瘦的吸血鬼旁边,扎克看到地上躺了个干瘪的尸体,被阳光娆伤的皮肤发出像塑料一样的光泽。吸血鬼金蝉脱壳。
他还看到一把拐杖倚在石穴的墙边,火光一闪时照耀了狼头。
瑟拉齐安教授。
不。
没错。
这声音就在他脑中,用极富权威与威严的方式与他答话。以前扎克就怀疑过上帝会不会用这方式应许他的祷告。
但这不是上帝的声音,这是他面前那细瘦怪物的统御指挥。
“爸。”扎克小声轻呼,想到爸爸和教授在一起,眼泪涌上了,“爸。”扎克虽然动了嘴巴,但没呼吸。他的肺部紧锁,他伸手到口袋里摸索
着气喘喷剂。双膝一弯,扎克就跌在地上。
凯莉冷冷地看着儿子受苦,血祖本打算摧毁凯莉,他不习惯受人违抗,也不知凯莉为何没立刻将这男孩转化为吸血鬼。
现在血祖懂了,凯莉和这男孩之间的亲情强烈到她希望让血祖来转化她儿子。
这是奉献,源自于她的人类本性﹣﹣爱,而爱又超越了需求。血祖确实很饥饿,这男孩又是很好的食材,这可是这男孩的光宋。不过现在………事情在这崭新一夜的黑暗中,似乎有了改变。血祖发觉等待能带来更多好处。
他察觉到男孩胸口不适,原本心跳加速,现在又开始慢了下来,这男孩躺在地上,抓着喉咙,血祖站在他面前。血祖用过长的中指上尖锐的指甲划破拇指,小心地不让血虫溜出来,然后让一滴白血滑进男孩的口中,落在他喘气连连的舌头上。
男孩突然大叫,猛吸空气。他先尝到铜和樟脑的味道一﹣但过了一阵子,他的呼吸就恢复了正常。扎克小时候曾经冒险舔了电池的底端,电流一震,他的肺部就扩张了。他抬头看着血祖﹣﹣用生还者敬畏的眼光看着这个怪物、这个人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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