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长线上的咏唱曲-第一章
这就是纯粹的静止吧，一切都被凝固住，连光线都停滞在黑暗中。
魔力之海一片漆黑，体内的也一样，黑色的魔力核心完美得融入其中，头一回不再显得格格不入。
这里就是终点了吗，一切的终止，是寂静的无尽延长线。
“现在”连意识无法动弹吧。
呼——
……
那我现在是？
寂静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它的延长线再也无法维系，不是断裂，应该这么说，它变成了白色。
光线走入眼中，延长线仍未抵达它的终点。
“██，过你自己的吧。”
将大量空气吸进肺部，他醒来了，准确的说是惊醒。
睁开眼看到的所有事物都充斥着陌生感，大脑生涩地寻找着自己应该有的知识，寻找出眼前事物所对应的知识。
相对封闭的小房间里，一侧开着窗，能看到厚厚的窗框里外面的景色飞速后退。还能听到身下铁块在相互作用力下发出节奏稳定的响声。他判断自己现在坐在哪辆列车里。
他坐在座椅上，座椅蒙着皮带有几分质感，但手轻轻往下一按，就能穿过薄薄的海绵感受到铁皮的硬质。看来是不上不下的二等……隔间。小隔间里只有他一人，还有一个行李箱，应该是他自己的。行李箱的崭新程度令人产生一丝怀疑，右手轻轻推了下，里面还是有东西的。
一直放在桌子上的左手无意识的抽动，才让他感觉到左手传来特殊的粗糙质感，相对于桌子本身而言。
那是一张档案纸，旧式档案纸的陈旧黄色可以轻易在盲区里混进桌面里。
首先引起他注意的是纸面左上角的标志，一颗彗星跨过沙漏的上半部分。接着是——
“海思魔法大学……入学档案表……”
喉咙里发出的声音有的通过空气，有的通过自身骨骼再传给自己……一样有着陌生感啊。
上面贴着的照片应该是他自己。虽然可以靠窗户上的玻璃进行确认，但是他就这么理所当然地接受了。
“艾蒂安，卡尔奥兹”
名与姓之间的停顿如同上通识学校的小孩子读课文断句一般生硬。自己的名字都无法回忆起来，还得靠外物才知道。一侧嘴角无力地扯出笑容。
就好像在舞台下看着上面的自己蹩脚地演着自己的日常生活，甚至第一句就开始忘词。前所未有的虚无感压在肩上，但是对于自己来说现在就是“前”啊。
“虚无的开始吗，那接下来——”
一阵铃响打断了艾蒂安的思绪，是列车内的广播。
“乘客们请注意，乘客们请注意。
“本列车即将驶入海思城外魔力真空地带，重复一遍，本列车即将驶入海思城外魔力真空地带。
“为了自身安全请各位乘客不要施展魔法与穿着魔法礼服，请不要施展魔法与穿着魔法礼服。“
本来就没在使用魔法的艾蒂安没做出什么反应，只是侧头看着窗外静候。
窗外仍是布满纵深沟壑的树林，但艾蒂安感受到突然而至的震动，来自体内的震动。
体内的魔力之海因外部魔力浓度急剧降低几欲外溢，如珍珠般白润的魔力核心稳定了这股波动，核心自身也产生了颤动，之后慢慢稳定下来。
外部魔力浓度的大幅快速变化很明显会严重干扰魔力的流动，高速冲入魔力真空地带时施展魔法，和让魔力流到体外以维持魔法礼服都是非常危险的。
只要什么都不做便可平安渡过。
那放在列车前端的魔导引擎是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艾蒂安没回忆起来相关的知识，看来自己对魔导技术不熟。
回想起刚才的广播内容，这辆列车的目的地应该是海思。接下来去海思魔法大学把档案交上去吧。
将这件事顺其自然地定下来后艾蒂安才想起来自己还忘了一件事。一般而言人如果失忆了很明显会感到不安、恐慌、歇斯底里，急着去找回过去的自己。但艾蒂安仍然安静地坐着，看着远处开始升起的山峰，连对未知的恐惧都遗忘了吧，对自身的未知。
都没什么所谓，艾蒂安闭上眼睛，列车总会到站的。
“赞助商的情况就是这样，今年的饮品我很期待呢。”
坐在首席左侧的佐薇·天语笑脸盈盈，不止是对未来的期待，眼前的景象也让人忍不住露出“慈祥”的笑容。
本应孤高的首席位置此时却有两张椅子紧挨着，对于在场的四人来说这倒是平常。
首席上矮个子的红发女子抱着身旁的高挑美人，脸不时往美人的手臂上蹭，笑着露出尖牙，身上宽松的衣服让她看着像只猫。被抱着的女人早就习以为常，低垂着双眼没什么反应，只是看着那只静不下来的小红猫。
“我更想喝方糖那家的……草莓碎冰沙！”
没留意到那道眼神的小红猫大声唠唠起来，不再抱着身边人，转而玩起她的头发，自然放下来的淡蓝色顺滑长发摸起来手感特别棒。
“玛丽亚，那样的话陆小姐就太可怜了。”哪怕是说着反对意见佐薇也是笑意不减。
“会长，方糖午茶店只是个小门店，没法大量供应饮品。”淡蓝长发的女人一本正经地反驳玛丽亚的愿望。
“我只是说想而已嘛，莉莉安。”玛丽亚不想直言服输，“要不等下我们就去方糖喝茶吧！”
“哦！好！”坐在佐薇左侧，更加远离首席的人突然大声表达赞同，“我做了一天苦力快累死了，会长会请客的吧！”
刚才那大男孩一般的家伙话说到一半，佐薇才反应过来转头睁大眼睛，嘴微微张开，好像被那“哦！”吓了一跳。
不过她很快又露出笑容，“凯文，这时候不是吃顿分量大的更好吗。”
“也是，”凯文右手放在下巴处，露出一副在思考的表情，“不过这种甜食店富含的能量意外的多哦。”他笑着露出两排整整齐齐的牙齿，对于不知其本性的女性来说真是爽朗的金发帅哥一位。
对着面前这家伙，佐薇笑意更浓，但她看起来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各位，现在会议还没结束吧。”玛丽亚身边的莉莉安牢记自己现在的职责，“会长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莉莉安真正经呢，我想想啊……”玛丽亚把莉莉安的头发抓成两束又放下，“哦，我来这之前，歌剧社的人拉着我去她们的场地看了下。”
玛丽亚放开莉莉安站起来双手按在桌子上，一副意气风发的表情。凯文反倒是觉得大事不妙。
“她们只展示了一小段精华部分的歌喉，我觉得这对于没有经验的人来说太高不可攀了点。
“而且会来到海魔大的学生都多多少少看过歌剧不是吗？再怎么说也只是业余人士的歌剧社员能否打动新生也难说……这句话别跟她们说喔。
“于是我提议从化妆开始，一步步展现演员蜕变的过程，就跟魔法礼服一样华丽！”
“会长你的礼服，华丽？”
“凯文你给我闭嘴！总之这从起点开始会让新生更有亲和感，而且一些幕后知识也很有趣不是吗？
“歌剧社长她也很喜欢这主意，不过歌剧社基本都是女生，临时进行这些布置有点困难……”
“会长啊——”预测到自己未来命运的凯文直接开始哀嚎。
“凯文，就靠你了，加油！这很讨女生喜欢的哦！”
“我今天才累了一天啊，这一周后就是社团招新会，岂不是加紧要忙活好几天。而且单纯苦力役没人喜欢的！”
“等下我请客！”
“改主意了，我要吃肉。”
“好好好·，那就这样吧。”玛丽亚坐下来双手抱胸，为自己又摆平一件事得意着。“大家都会去的吧。”
佐薇为难了一会还是笑着点头答应，莉莉安却是摇头。
“我无法陪同，等下需要把报告交给院长。”
“啊，我都忘了，那位院长是真的好啰嗦。莉莉安我下次再请你，不喜欢吃肉去方糖也可以哦。”
“没事的，会长。”莉莉安笑道，不过那笑意要比佐薇淡上许多。“那本次会议就到此结束吧。”
没有异议的众人拍手两次结束会议。
最后玛丽亚又依依不舍地抱起莉莉安手臂蹭了几下。
海思城从构造上就是一座很特殊的城市。
整座城市坐落在沿海的圆形超巨大山谷里，在不同的高度上建立了四层环带，建筑就建在环带之上，称为第一层的最底层就是海思魔法大学所在之处，整个环带都是大学所属。
海思列车站位于第四层，行人出站后要到第一层的首选就是城内缆车。在各个环带的内侧边缘，吊起的坚韧缆线串联起海思城各处。不过为了实现同高度、跨高度、跨多层高度的快速城内交通，缆车网络变得相当复杂，连线路图都是三视图。
艾蒂安现在就在车站里艰难地解读着贴在墙上的线路图，五颜六色的线条相互交叉着实在令人迷惑。
“海思魔法大学……海魔大……”
艾蒂安伸出的手指游离于交织的线条当中。
“啊，有直通线路。”
从一张纵向的线路图中，艾蒂安找到了一条从现在的车站直接连到第一层的直线。旁边标着“特急”两字。
艾蒂安提着行李箱购票走进缆车里，现在不是高峰期，而且城里与海魔大相关的人本就是极少数。现在车里只有寥寥四人，他轻松地找了块离人远的地方坐下。
缆车运作的声音要远远小于刚才的列车。缆车驶离环带，远离了城市的喧嚣声，变得更加安静，只有不时呼啸而过的风声与鸥鸟的鸣叫。
艾蒂安无言地看着对面窗外的环带风光渐渐远离自己。行程过半，缆车现在应该接近环带的圆心了，在城市之中，也离城市最远。
从圆心起，离同高度环带的各个区域一样近。这里每个人都在不同的地方做自己的事，应该都有自己的目的，所以才在那里吧。
那自己到了海魔大之后，该前往哪个方向呢。
没有过往的人无从总结经验，也无从得出结论。只能继续漠然地看着城市建筑的点点反光，那是许多的可能性，可他对这些都没有什么想法。
山谷中的城市，日落要来的早得多。
“咔嚓。”
快门快速开合的声音响起，视线边还能感觉到一阵亮光闪过。
艾蒂安转过头去，看见了一台相机，拿着相机的人。
“嗯，嗯。”
相机被放了下去，露出一张充满活力的脸。
“嘻嘻。”
开朗的笑容，脸颊看起来很好捏，绿色的眼睛显露着几分稚气，金色的发梢一阵阵掠过肩上的布料。
“第一次拍到这么空虚的眼神呢，照片不介意我留下来吧。”
“没事。”“啊，抱歉对不起。”
两人的声音撞在一块，她的惊讶显而易见。
“这么难听的话你都无所谓的吗！”
她大声叫了出来，之后整个缆车陷入谜之沉默，数秒后有人咳了一声。
拍照的人才反应过来这里不止他们两人，脸颊红得飞快，用相机遮住嘴对其他人点头致歉后坐在艾蒂安身边。
这时艾蒂安才留意到这女孩刚才应该是离自己最远的那位乘客。
“你真的不介意吗？”女孩小声说道。
虽说女孩放低了声音，但缆车里这么安静，其他乘客多多少少还是能听到一些的。
“不介意。”
“两个都是？”
“都无所谓。”
“什么都无所谓，所以才能摆出这么空虚的表情吗。”
女孩偏头发表感叹，手指无意识地拨动着相机上的旋钮。方才道歉过，得到允许后她就继续用起这失礼的说法了。
“之前我观看过一次前卫派的时装展。当时为了让观众把注意力集中在服装本身，所有模特被要求走上舞台时得板着一张扑克脸，一张什么都没有，跟身上穿的衣服完全没关系的脸。
“当时我的相机看得很清楚。她们都在克制，她们需要主动去控制脸上的肌肉还有视线的方向，来让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信息量。
“不过‘模特在控制自己的表情’本身就是一条信息。
“刚才在你的侧脸上，我的相机什么都看不出来，真的很空虚呢。”
“所以我适合当模特？”艾蒂安用她说的话直接推测道。
“……”她眨了下眼，“哈哈哈——”
她弯着腰小声地，其他方面却毫无拘束地笑了起来，连身子都摆来摆去。
最后她终于收起笑声，直起腰吐了口气，看着艾蒂安的双眼更加水润，这么笑着还得控制音量确实会额外费上一番力气。
“我想你是不会喜欢穿前卫派的衣服的啦，那些设计师的想象力真的……难以捉摸呢。有些构造我甚至想不出除了用魔法礼服之外，还能怎么实现出来。当初为了套出话来我真是费心费力。
“而且我更喜欢有表情的模特，在舞台上展现出跟服装相配气质的模特。
“啊，讲太多了。”
她下意识用相机遮住嘴又放了下去，把相机放在挎包里，掏出了一本小笔记本和一支笔。
她一下就准确跳过了使用过的页面，翻到了最前的空白页。不过艾蒂安还是在翻飞的纸张中，看到了之前的页面大多写满了字。
“突击采访开始，”
她在纸上写了一句话，笔速很快。艾蒂安没留意她写的什么，只是敏锐地感觉到了她握笔的手指有微弱的魔力流向了那支笔。
看来是魔导笔，需要的魔力非常少，没有用上魔法礼服的必要。
“请问你为什么什么都无所谓呢？”见艾蒂安没有反应，她又补充道，“我想知道答案。”
“因为没有目标吧。”
“嗯，嗯。”她双眼看着艾蒂安，同时却动起笔，精确地在正确的地方写下“目标×”。
“因为没有目标，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产生‘妨碍’对吧。”见采访对象默认自己的推测，她继续问道，“你不想寻找目标吗，不论什么人生目标，就单是想做的事。”
“……”艾蒂安什么都没回忆起来，也没体验到失忆案例里尝试回忆会出现的头痛症状，“不，没有。”
“但是现在你在这里，你做出了行动，是要去海魔大对吧。”
“因为现在我只有跟海魔大相关的东西。”艾蒂安略去了行李箱里的衣物和放在外衣内侧某个口袋里的钱包。
“到了海魔大就没事做了？”
“要交资料。”
“……”
“找个住处。”艾蒂安自觉补充后续。
“啊，新生吗？”
“是的。”
“现在开学都过了小半个月才来报道？”
“应该不是普通入学。”一个已经失忆的学生再怎么说也没法普通入学了。
“嗯……”她把纸笔都收了起来，“既然都来海魔大了那就把好好学习当目标吧。浪费掉在东乌荷诸国最强魔法学院的学习机会可不好呢。”
“……”
“不爱学习可不好呢，”她说教了句，“不过你什么都没想法，总不能是经历了太多，毕竟年纪再怎么看也跟我差不多大。那反过来……”
“对，我失忆了。”
“啊……”自己推断出来的东西被证实，反而让她有些哑言。
艾蒂安感觉到有人看了过来，不过无所谓。
“那你的好奇心……看来也是没有的。”她低头遮住嘴陷入沉思。
就在艾蒂安打算开口让她放宽心的时候。
她又抬起头来，手拍了拍挎包，说出了她的好主意。
“那就都去逛一遍吧！”
艾蒂安没反应过来。
“好奇心就是驱使着人去没去过的地方的东西，那把所有地方都逛一遍不就等同于好奇心的作用了吗。”
“所有地方……”
“再怎么说也得从海思城起步吧。我为了自己的好奇心也是走遍全海思的。”
海思城……她对于起步这词的理解有些偏离常识。不过艾蒂安还是自然而然地接受了。
“好，我试着都走一遍吧。”
“嗯，嗯，我就知道这是个好主意。”
“现在都没开始。”
“因为你笑了……啊，别犯蠢摸自己脸，我说的是真的。”
就在她伸手抓住艾蒂安手腕的时候，车厢轻轻晃动。
“特急四西一线，特急四西一线，海思魔法大学东站到了，海思魔法大学东站到了。”
“啊，该走了。啊！糟了！”这回她没控制音量，又引准备下车的其他乘客侧目，她再次低头致歉。
“怎么了？”
“边下车边说，名字，我竟然忘了说自己的名字。”
“我是艾蒂安·卡尔奥兹。”艾蒂安提起行李箱跟在她身后下了车。
“夏洛特·梅迪斯，”她回身对艾蒂安行了个礼，“兴趣使然的调查记者，也是你的校友。以后叫我夏洛特就好。”
“叫我艾蒂安就好。”
“嗯，嗯，艾蒂安以后要按我说的做哦，有机会我会回访的。拜拜。”
夏洛特背过身走了几步又走了回来。
“对了对了……”她垂下眼睛，片刻后再次抬起视线，“如果刚才车上的照片能拿到稿费我会给你一部分的，刚才的照片真的很不错哦。然后……
“嗯，嗯，我会拍你不只是因为那空虚的眼神，啊——这个说法真的不行啊。嗯嗯，这是一种无、白纸，再加上现在黄昏的光，就成了非常简介且好看的气氛构图……
“我希望柔和的黄昏给你带来想要的，将来的你想要的。”
那再见啦，夏洛特挥手离开，这次是真的走远了，好像还掏出了相机，看来是找到了下一个拍摄目标。
这时艾蒂安想起来她最后说的什么意思了。那时渐趋黄昏，光线偏黄暖和，就是那吸引她拍下照片的东西吗。
一片空虚、虚无之上的点缀，还是氛围光？
自己该寻找的，就是那片光吗？
海思魔法大学，教导院院长室。
教导院院长托马斯·米格贝勒在对学生会上交的社团招新会报告，认真地提出自己身为院长应该提出的意见。这都是为了学生好。
“总之呢，我明白你们学生会会长的想法，她的初衷，都是好的。但是这时机的把握，这件事提出来的时间点啊，它不对。
“这说好听点是精益求精，说难听点啊，就是不合时宜。这种活动最重要的，就是遵照事前安排行事。
“这好像也不是头一回了。精益求精这没错，但是为了这自己去制造突发状况就不对了。现在歌剧社他们还得赶工对吧，赶工可就称不上精益求精了，说不定还会适得其反。”
“院长先生，请问我们需要让歌剧社按原定计划案进行布置吗？”隔着办公桌坐着的学生提出问题，本来刚开始她是站着的，但是托马斯说着说着口渴喝水两次后，想了想让她坐下继续好好听。
托马斯认为莉莉安·里克瑞格真是非常优秀的学生，乖巧、听从意见、有礼貌、和善的笑容，最重要的是足够聪慧。托马斯向来就认为莉莉安是最适合当学生会长的人选，再怎么说也比那个动不动就头脑发热的玛丽亚·塔利亚布埃合适。
可为什么其他教师都认为莉莉安人情味不够，甚至冷漠这个词都有人用上了。诶，为什么呢？
“不，不需要，准确的说是不要。你们那头脑发热的会长答应了，就意味着箭已经离弦而去了。这时还要把承诺收回，就是对学生会威信的破坏。在这种学院威信是非常重要的。离了威信还能怎么工作，教师的工作都是很忙的，不可能出了点什么小事就来帮你们。
“大致而言就是这样吧，我没什么要补充的。”
“好的院长，以后我会让会长在准备阶段就多留意一些的。再见了院长。”
托马斯点了点头，但是带着和睦笑容的里克瑞格没有转身离去，看了眼他半举的右手后继续看着他的眼睛。
托马斯放下右手的同时开口。
“嗯，对了，里克瑞格，还有件事。
“去海魔大东站那里带个人到我这来。
“男的，褐色头发，米黄色大衣，提着行李箱，比你高一点的。”
“……”
“啊，还有，找人时留心点，他是个存在感很低的家伙，别看漏了。不过里克瑞格你的话应该不用我担心。”
“多谢院长夸奖，他的名字是什么？”
“……”
“……”
“咳，所以我说要你别看漏……去吧去吧。”
里克瑞格转身离开院长室，离去的步伐比进来时要快一些。真是勤快，玛丽亚·塔利亚布埃身为学生会长做的最好的一件事，大概就是把里克瑞格拉进学生会吧。
托马斯在宽大的皮椅上坐直，掏出放在外衣口袋里的小陀螺，两头尖中间宽，用以银为主的合金制成，刻有许多浅浅的横纹。
陀螺放在桌子上，在重力作用下歪向一侧摊着。右手也放在桌上，按实，接着流出魔力的涓涓细流。
陀螺克服重力立起转动数秒后再次摊倒，对于托马斯来说这已经足够拿到答案了。
“时间刚刚好，我真是宝刀未老啊……”
艾蒂安跟着自己身上唯一的线索来到了海思魔法大学。
然后，他确实不知道该去哪了。
这入学档案该交到哪，每个学院的院制都不太一样，而且海魔大是少数纯粹商业化的学院，院制更是跟传统学院大相径庭。
现在即将入夜，走动的人变多了，找个路人问问吧。问入学档案该交到哪？真是有趣，不对，莫名其妙的问题。
艾蒂安四眼望去，这是一间没有围墙的学院，是因为这整一层都是学院自己的吗。只能看到远处零零散散高低不一的建筑物，甚至还有一处森林、平缓的丘陵。
最显眼的是近处的湖，一座在这个圆形城市正中心的，同样是圆形的海思湖。广阔深蓝的湖面，湖中的水体直通大海。
海思城可以说是谷中之城、湖上之城、海上之城。
在头上的二层环带之底，跟其他环带（除第一层）底部一样，附带着大型幻术，投影出跟数百米高处一样的天空。单论外表，幻影跟现实有着一样的天空，不过之间巨大的高度差带来一种错位感。
现在黄色的云朵抹上了一丝红色，湖面也有着相同的颜色弧光，但是深处仍然是大海的蔚蓝。
看够了，找个人问路吧。
回头转身，就看到了笑容，标准的笑容。
“你好，”不知何时站在身边的女性，“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
看着那笑容，艾蒂安不知为何想起刚才夏洛特在缆车上说的模特。明明模特面无表情，面前的人带的是笑容。
“你知道入学档案要交到哪吗？”艾蒂安对凑过来的好心人抛出了莫名其妙的问题。
他才留意到那跟湖面一样眼睛，深蓝的底质，黄昏的光彩。很适合这位女性。
“嗯，”女性点头确认，“现在的话入学档案得交到教导院院长室。我来给你带路吧。”
“多谢，走吧。”
艾蒂安落后半步跟在后边。
“我叫莉莉安·里克瑞格，”女性自我介绍起来，“是学生会书记。”
她头转过来点头致意但脚步不停。艾蒂安正打算开口说出自己的名字，她抢先说道。
“关于入学手续的办理流程和学院课程，教导院院长应该会非常详细地给你进行说明。
“我就简单介绍下路上会经过的地方吧。
“我们现在要去的第一教务楼在北区——理论教学区。理论课教室、教导院教师的办公室还有大部分社团办公室都在那里。”
说话间，两人走到了一个极为广阔的广场。中央花坛里立着刻有学院标志的石碑。
“这里是基石广场，面积最大的广场。石碑上刻的是海思魔法大学的校徽。
“一颗彗星划过沙漏的上半部分。彗星意味着魔法的起源，只有上半部分的沙漏意味着剩余的时间是有限的。
“这是在要求学生在有限的时间内，尽可能更多地了解魔法。”
艾蒂安注意到地上画有黑线，似乎在划分区域。
“这是在划分使用场地。” 里克瑞格留意到艾蒂安的视线，“一周后要举办社团招新会，这里是主场地，明天开始进行场地布置。每个社团都在这里花了许多心思，同学你作为新生就尽情期待吧。”
“嗯，好的。”哪都要去的话，这个招新会也是不容错过的吧，希望能找到点什么。
“发现！工作状态的莉莉安！”突然有人大叫了起来。
两人往那望去，一位穿着华丽舞裙的红发女子走了过来，身形比里克瑞格更为高挑抓眼。
“贵安，马龙尔塔。”
“贵安，莉莉安……不满，我都说了叫我名字索菲娅就行了。我都用名字叫你了就别客气了。”
“马龙尔塔刚才你不是说了我在工作状态吗，那自然是要客气的……不过你先喊了名字，我再用姓来回应确实欠妥。抱歉，索菲娅。”
“高兴，叫我名字就好！询问，我们歌剧社展出的临时改动通过了吗？”
“顺利通过了，教导院院长也很喜欢这次的改动。”
“兴奋，太棒了！谢谢你们！这次我们歌剧社一定会收获华丽的胜利的！莉莉安和玛丽亚到时一定要来玩哦，还有佐薇她也是。” 马龙尔塔这才留意到里克瑞格后边的艾蒂安，“询问，他是？”
“他是新生，现在我带他去办手续。”
“告别，那我就不打扰莉莉安你工作了。” 马龙尔塔挥手告别，“邀请，新生下周也要来哦，如果能加入我们就更好了。再见——”
哪怕远去，那跟着步伐摆动红色卷发依旧高调地宣扬自己的存在。
海思魔法大学，教导院院长室。
“艾蒂安·卡尔奥兹。”
“是我。”
“你长得跟照片一样我看得出来，这用不着你来给我确认。
“男，384年12月12日，二十一岁，174厘米……”
“……”
“这就没了？你这档案就这点东西？之前读的哪个学校都没写的吗？”
“其他的我也不知道。”
托马斯·米格贝勒盯着面前这一脸无辜表情的家伙，竟然看不出来是装的。
眯着眼睛继续盯了几秒，眼角纹加深后还是看不出什么异常。
“啊，我现在不太信得过自己直觉。你给我等一下。”
他掏出陀螺放在档案纸上，注入魔力，陀螺在纸上旋转，摩擦的地方蹦出蓝色火花。
“还真是真货……行吧行吧，这就够了。”
托马斯收回陀螺，靠在椅背说道。
“其他地方怎么样都行，但是院系不在这里决定不行。
“你想去哪个院系？”
“……”
“你擅长什么方面的？”
“都有些什么院系？”
“……
“我们海魔大有三个院系：咏唱系、魔导系、炼金系。
“不用太纠结，你只要在毕业前通过系内的考核就行。”
“我选魔导系。”
“好，确实不纠结，你可选的真快。我姑且问一下你为什么选魔导系，我们学校论含金量，客观的说还是炼金系最强。”
“这方面知道的比较多。”
“噢，很实际的选择嘛，毕业万岁。我再给你多加说明一下吧。
“我们海魔大给的是理论学位，只要求你会答题会写论文，在毕业前能通过系内的考试外加论文发表就能拿到学位证。你愿意的话每学年末都可以去考。
“实际干架的话用什么都行，单纯讲究一个会用，没必要弄懂。能让敌人沉默的魔法都是好魔法。
“每年还有转系的机会，实在过不了也就延毕一年，然后第五年开始收你双倍学费。如果可以的话延毕多年也行，会计部最喜欢这种学生了。”
对于这位初来乍到的外乡人新生，托马斯觉得还有不少东西是现在就得告诉他的。
虽然他来路不明，但是档案纸是真的就行，也只有信得过的人能在那张纸上写下东西。海魔大的核心就是用如此单纯的东西来维系秘密与信任的。
而且看起来也挺听话的，不如莉莉安·里克瑞格面带笑容令人惬意，不过也确实有听进去，机不机灵就另说了，现在也看不出来。
我想想还有啥啊，学院点数制度、学费抵扣制度、学生客讲制度、学生住宅区的说明、校内轨道列车……
这时，堂堂海思魔法大学教导院院长托马斯·米格贝勒，全然忘记了就在半个月前，新学年开学的时候，会给每位新生发一本名为“新生手册”的东西。
终于说到没话讲之后，托马斯挥手送走了那位新生……艾蒂安，对，艾蒂安·卡尔奥兹。希望他跟外表看起来一样安分，要不然要被别人调看资料的话那还挺烦人的。
喝口水杯里的水，口干舌燥的时候清凉的水真是格外爽快，咕噜咕噜，忍不住将杯中的水全部喝尽。
好，该开始了。
托马斯把陀螺放在档案纸上，开始咏唱。
“星盘之寸，魔星浩瀚。”
大股魔力分多流从体内流出，流动汇聚成体。
身上的衣物被“覆盖”成白金色的长袍，周身浮现出一个个白色星体星座围着托马斯自身，流动着形成一条闭环之河。
“太晃眼了……老了啊，还好占卜还是准的……”
他叹了口气，从抽屉中取出一支钢笔、一瓶墨水。
打开墨水瓶瓶盖，钢笔汲取墨水后没有盖上瓶盖。
钢笔笔尖接近档案纸时，陀螺开始自行转动起来，蹦出蓝色火花。
“砰！”
墨水瓶内一声闷爆，瓶口窜出蓝色的火焰。原本陈旧发黄的档案纸也在这时候快速变白，如同刚成品时一般。
“久违的创作时间啊，上一次都什么时候了，那时一群家伙还在满世界乱玩吧。
“教育经历该怎么填呢……西边没记错的话上个月遭遇了龙袭，有一两份资料就这么被烧了还没备份也不是也行……”
堂堂教导院院长，开始给不知道哪位做事做一半的同僚擦屁股。
海思魔法大学的相关人员都可以享受海思城二层的租房优惠。
而艾蒂安是直接被教导院院长米格贝勒直接丢了个钥匙，靠着钥匙上的罗盘指引抵达自己的住处，也说不上顺利，期间搭错车耽搁了点时间。
住处在一栋位置偏僻的公寓里，一厅两室，面积都挺小。有一个房间没有任何家具空空如也，应该是留作工房用途的。
“如果什么事都有这么直接的引导就好了，比如这钥匙上的罗盘，往指针的方向走准没错。”艾蒂安就着水咀嚼面包想道。
要拿出来放好的只有行李箱里面的衣物，吃饱后虽然已经天黑，但是若要睡觉还是太早了。
接下来就如那个“调查记者”所言哪都去一趟吧。从住处出发的话……
天台？字面上执行哪都要去的话这座公寓也不能错过，而且走几步就能到。
至于住这栋楼里的其他邻居……这就没必要走去敲门了，大晚上的。
艾蒂安出门踩着台阶上楼，楼里的木制楼梯没有年久失修到吱呀作响的程度，但安静的楼梯间里仍能听见木板被按压的声音。
木板微弱的声音渐渐地被什么覆盖了，只能听见靴子底部触碰木板的声音。
是歌声，从远处渐渐接近而来的歌声，让那弱于微弱的声响消失了。
是谁呢，他这么想着。看到了通往天台没有关上的门。
跨过门槛，乘风而来的歌声清晰起来了——
巨龙的秘言压向，
汝一息尚存的胸膛，
无谓吧，准备已有，
什么都能承担，
未竟之事仍如山积，
英雄的记忆断根绝蒂，
心灵化作坚石，
汝要把历练重新学习。
可是……疯狂炽热的吼声，
如噩梦在灵魂之前声声不绝。
汝，吾，早已预感到这绝境之日，
和那空荡的战场。（注一）
虽说沿海，但入秋的谷中城市已有寒意，与这来自北国的悲壮诗歌相契合。
歌声飘散之时，艾蒂安才意识到他已经走到了那个身影之后。
被这歌声吸引着，一步、一步、一步地靠近。
浅色长发与深色长裙轻轻晃动着，夜晚中颜色不大明晰，但是艾蒂安看得出来是几小时前给他带路的莉莉安·里克瑞格。
她的右臂举起，从身后看不出指向何方，那指尖在感受着什么呢。
里克瑞格深深吸气的气息响起，似乎打算再唱一曲，然后突然停下。
她转过身来，艾蒂安再次看到她的眼睛。
是午夜无光的深海，先前如风暴般的叙事诗退去后，陷入死寂，就算活着，也没有了初见面的光采。
艾蒂安终于知道了为什么那时看到她的笑容会想起模特。模特克制自己不在脸上透露出信息，而里克瑞格在克制自己，露出笑容。
现在的她，才是本色。
里克瑞格脸上的表情跟眼睛一样平静，刚才也许有发现有其他人在的惊讶吧，但已经转瞬即逝。
现在的她会不会有点像自己呢，但是她还想在这里唱歌，她有自己想做的事。
艾蒂安露出无奈的笑容。
里克瑞格终于做出表情，但是皱眉，很不明显，但是皱眉。
啊，该不会以为我在笑她吧。
正打算解释，可她已经离开了。
唉，算了，以后再找机会解释吧。以后就不来这里了。
在这里发会呆吧……
莉莉安·里克瑞格没想到会有人听她唱歌，甚至没感觉到那人走到了自己身后。
是太投入了还是太放松了？也许两方面的因素都有。
唱歌可以说是自己唯一的喜好吧，毕竟从小到大，从模仿母……亲唱摇篮曲到仪式魔法的赞美歌，她只会这些。
但在这个崇尚实用魔法与短咏唱的城市，漫长的歌唱只能是单纯的喜好与表演。她无意在别人面前展示，歌剧社与诗歌社的热情都没有在她的心里引起共鸣。
这个偏僻的公寓向来没多少人住，天台更是无人光顾，对于她来说是个不错的地方，才能够放松下来而且投入其中，唱着没人需要的歌，习惯了孤独的歌唱。
就像孤身横跨古战场的吟游诗人尤利乌什。
可是那个人忽然出现了，什么时候出现的，他站着听了多久呢。
突然而至的变化令人烦躁，驱使她离开了。
那个笑容是什么意思呢，不想知道。
往下走了一两阶，莉莉安停下了脚步。
就这么回去了，自己还能做什么呢。
莉莉安开始无理地在心里抱怨玛丽亚，为什么不给自己多安排些工作。但是她应该会很反对，嗯，特别地反对。
无事可做，那就回去吧。
那个人还在那里，是之前教导院院长叫她帮忙带路的新生，莉莉安没有问他的名字，因为没有必要，了解每个学生的名字也不是她的职责。
那个男性背对着自己，面对环带的夜景。他会期待自己的歌吗。
他很快就留意到自己接近的脚步声，回头转身过来，没有惊讶，也没有高兴的感情。
是无所谓，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
正好，就当作只有自己，他也不会打扰自己，更不用为了礼貌费力询问他的名字。
深呼吸，莉莉安张口开始歌唱，不是刚才打断自己时打算唱的，而是另一首曲目。
破晓时分醒来，
是因为被虚无所窒息，
从密室的窗口望去，
一片墨色的星空，
或是晴日登上祭坛，
披着庄严的长袍，
聆听群星的祈祷，
一无所去的思想，
只有预感中的奇遇，
见到幻梦的星星，
由于云，由于尘，
每一刻都在此处。（注二）
（注一：改编于阿赫玛托娃的组诗《安魂曲》中一部《判决》）
（注二：改编于阿赫玛托娃的《破晓时分醒来》）
本人本科急找实习，看中文笔的直接私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