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禄山事迹 作者:浩淳黄 唐

安禄山,营州杂种胡也,小名轧荦山。母阿史德氏,为突厥巫,无子,祷轧荦山,神应而生焉。是夜赤光傍照,群兽四鸣,望气者见妖星芒炽落其穹庐。怪兆奇异不可悉数,其母以为神,遂命名轧荦山焉。少孤,随母在突厥中。母后嫁胡将军安波兄延偃。开元初,延偃族落破,胡将军安道买男孝节并波注男思顺文贞俱逃出突厥中。道买次男贞节为岚州别驾收之。禄山年十馀岁,贞节与其兄孝节相携而至,遂与禄山及思顺并为兄弟,乃冒姓安氏,
名禄山焉。长而奸贼残忍,多智计,善揣人情,解九蕃语,为诸蕃互市牙郎。张守圭为范阳节度使,禄山盗羊奸发,追捕至,欲棒杀之。禄山大呼曰:“大夫不欲灭奚、契丹两蕃耶?而杀壮士!”守圭奇其言貌,乃释之,留军前驱使,遂与史思明同为捉生将。禄山素习山川井泉,尝以麾下三五骑生擒契丹数十人,守圭转奇之,每益以兵,擒贼必倍。后为守圭偏将,所向无不摧靡,守圭遂养为子,以军功加员外左骑卫将军,充衙前讨击使。
开元二十一年,守圭令禄山奏事,中书令张九龄见之,谓侍中裴光庭曰:“乱幽州者,必此胡也。”
二十四年,禄山为平卢将军,讨契丹失利,守圭奏请斩之。九龄批曰:“穰苴出军,必诛庄贾;孙武行令,亦斩宫嫔。守圭军令若行,禄山不宜免死。”玄宗惜其勇锐,但令免官,白衣展效。九龄又执奏,请诛之。玄宗曰:“卿岂以王夷甫识石勒,便臆断禄山难制耶?”竟不诛之。
二十八年,为平卢军兵马使。
二十九年三月九日,加特进。时御史中丞张利贞为河北采访使,至平卢。禄山谄佞,善伺人情,曲事利贞,复以金帛遗其左右。利贞归朝,盛称禄山之美,遂授营州都督,充平卢军节度使,知左厢兵马使,度支、营田、水利、陆运使副,押两蕃、渤海、黑水四府经略使,顺化州刺史。王仁经授以伟略,玄宗始亲信之。
天宝元年正月六日,分平卢别为节度,以禄山为左羽林大将军,员外置同正员兼柳城郡太守,持节充平卢军摄御史大夫,管内采访处置等使。
二载,入朝,奏对称旨,因是玄宗赏重之,加骠骑大将军。
三载三月,授范阳长史,充范阳节度、河北采访使,平卢节度,馀如故。
是月,禄山出镇,敕中书门下三品已下正员外部长官、诸司侍郎、御史中丞于鸿胪亭子祖饯。
四载,奚、契丹各杀公主,举部落以叛。禄山方邀两蕃肆其侵掠,奚等始贰于我。
五载,吏部尚书席建侯为河北黜陟使,表荐禄山公直无私,严正奉法。利贞推美于前,建侯表进于后。
六载正月二十四日,加兼御史大夫。右相李林甫素与禄山交通,复屡言于玄宗,由是特加宠遇。玄宗春秋渐高,托禄山心膂之任。禄山每探其旨,常因内宴承欢,奏云:“臣蕃戎贱臣,受主宠荣过甚,臣无异材为陛下用,愿以此身为陛下死。”玄宗不对,私甚怜之,因命皇太子见之。禄山见太子不拜,左右曰:“何为不拜?”禄山曰:“臣蕃人,不识朝仪,不知太子是何官?”玄宗曰:“是储君。朕百岁之后,传位于太子。”禄山曰:“臣愚,比者只知陛下,不知太子,臣今当万死。”左右令拜,禄山乃拜。玄宗尤嘉其纯诚。时贵妃太真宠冠六宫,禄山遂请为养儿。每对见,先拜太真,玄宗问之,奏曰:“蕃人先母后父耳。”玄宗大悦。禄山恩宠寖深,上前应对,杂以谐谑,而贵妃常在座,诏杨氏三夫人约为兄弟。由是,禄山心动。六载,加御史大夫,封两妻康氏、段氏并为国夫人。禄山尝令麾下将刘骆谷在京伺察朝廷旨意动静,皆并代为笺表,便随所要而通之。御史中丞杨国忠中外敬惮,每禄山登降,扶翼之。右丞相李林甫专宰相柄,威权莫二,见禄山于政事堂,引坐与语。时属冬寒,脱己袍披覆之,其为承恩见重也如此。晚年益肥,腹垂过膝,自秤得三百五十斤。每朝见,玄宗戏之曰:“朕适见卿腹几垂至地。”禄山每行,以肩膊左右抬挽其身,方能移步。玄宗每令作《胡旋舞》,其疾如风。尝夜晏禄山、禄山醉卧,化为一黑猪而龙首,左右遽言之,玄宗曰:“猪龙也,无能为者。”禄山乘驿马诣阙,每驿中闲筑台以换马,不然马辄死。驿家市禄山乘马,以五石土袋试之,能驮者,乃高价市焉,䬴饲以候禄山;鞍前更连置一小鞍,以承其腹。禄山肉疾转甚,富贵之已极。每朝,常经龙尾道,未尝不南北睥睨,久而方进,即凶逆之萌,常在心矣。禄山旧宅在道政坊,玄宗以其陋隘,更于亲仁坊选宽爽之地,出御库钱更造宅焉。敕所司穷极华丽,不限财物,堂隍院宇,重复䆗窱,匼匝诘曲,窗牖绮疏,高台曲池,宛若天造,帏帐幔幕,充牣其中。至于厨厩之内,亦以金银饰其器,宫中服御殆不及也。玄宗尝御勤政楼,于御座东闲为设一大金鸡帐,前置一榻,坐之,卷去其帘,以示荣宠。每于楼下宴会,百僚在座,禄山或拨去御帘而出。
七载六月,赐实封三百户,并赐铁券,封柳城郡开国公。诏曰:“用奇材者必拔于常伦,立茂绩者亦超于彝典。骠骑大将军兼羽林大将军,员外置同正员兼御史大夫,范阳郡大都督府长史,柳城郡太守,持节范阳节度、经略、度支、营田副大使知节度兼平卢节度使,度支、营田、陆运、押两蕃、渤海、黑水四府经略处置及平卢、河北转运并管内采访等使,上柱国柳城县开国伯安禄山,河岳诞宝,雄武生材;万里长城,镇清边裔;中权决胜,暗合孙吴。自授以元戎,升之宪府,一心之节逾亮,七擒之策益章。内实军资,丰财以润国;外威戎落,稽颡以输诚。加以忠竭,私诚无隐;畴之旧典,宜誓山河;长平之封,式崇井赋,可柳城郡开国公,仍赐实封三百户,并赐铁券,馀如故。”
是月,又加禄山父赠使持节魏郡诸军事,魏郡太守。延偃,夙称干略,素怀节义。仁而有勇,志已慕于韬钤;忠以立身,名早雄于沙漠。克生令胤,实负长才;蕴登坛之良谋,当弄印之荣寄。作镇幽蓟,肃清丑虏,举无遗策,动见奇功。自叶流根,是光干蛊之德;饰终褒美,爰申加等之赠;宜膺宠秩,用慰泉壤。□范阳大都督。
寻进封禄山为东平郡王。制曰:“寄重者位崇,勋高者礼厚。钦若古训,抑为旧章。开府仪同三司兼左羽林大将军,员外置同正员,御史大夫,范阳大都督府长史,柳城郡太守,持节范阳节度、经略、度支、营田、陆运、押两蕃、渤海、黑水四府处置及平卢军、河北转运并营田采访使,上柱国柳城郡开国公安禄山,性合韬钤,气禀雄武,声威振于绝漠,捍御比于长城。战必克平,智能料敌。所以擢升台宪,仍杖旌旄。既表勤王之诚,屡伸殄寇之略。顷者,契丹负德,潜怀祸心,乃能运彼深谋,果枭渠帅。风尘攸静,边朔底宁。不示殊恩,孰彰茂绩?疆场式遏,且殊卫霍之功;土宇斯开,宜践韩彭之秩。可封东平郡王,仍赐实封三百户,馀如故。”
九载八月二日,又加河北道采访处置等使
天长节,禄山进山石功德及幡花香炉等,命于大同殿安置,朝夕礼谒焉。又进玉石天尊一铺,请于道场所安置。玄宗命置于内暖殿。是秋,禄山将入朝,乃令于温泉为禄山造宅。又赐永宁园充使院。禄山将及戏水,杨国忠兄弟、虢国姊妹并至新丰以来会焉。飞盖荫野,车骑云屯,所止之处,皆御赐膳,水陆毕备。至温泉赐浴。玄宗计日幸望春宫,以待十六日献俘八千人于观风楼下。赐庄宅各一所,杂彩绫罗、金银器物及声音口等。又赐契丹生女口,大小五十人。考课之日,上考,禄山又自献金银器物、婢及驼马等。禄山同列皆尚食供馔,其馀颁赐品味,备极水陆。玄宗每食一味,稍珍美,必令赐与,中贵相望于道。又赐永穆公主池亭以为游宴之地。禄山既移居亲仁坊,进表求降墨敕,请宰相至席宴会。是日,玄宗欲于楼下打球,遂停打球,命宰相赴焉。玄宗每于苑中放鹰鹘,所获鲜禽,多走马宣令赐尝。王𫟹、杨国忠选胜燕乐,必赐梨园教坊音乐,贵妃姊妹亦多在会中。驾幸温泉,必令扈从,赐马,赐衣,香囊珍宝,不知纪极。禄山时染小疾,王人御医重叠复至,煎和汤药皆在禁中。先许禄山于管内上谷郡起五𬬻铸钱,时又进钱样一千贯文。召禄山男庆绪及女婿归义王李献诚、禄山养儿王守忠、安忠臣等赴阙,到日并赐衣服、玉腰带、锦彩等,仍令尚食供食。其冬久无雪,至十二月十四日乃雪,禄山表贺焉。玄宗批答兼口号以赐之曰:“腊月忻三白,嘉平安四邻,预知天下稔,先为物华春。”其见重如此。十载正月一日,是禄山生日,先日赐诸器物衣服,太真亦厚加赏遗。其日,又赐陆海诸物,皆盛以金银器,并赐焉。后三日,召禄山入内,贵妃以绣綳子綳禄山,令内人以彩舆舁之,欢呼动地。玄宗使人问之,报云:“贵妃与禄山作三日洗儿,洗了又綳禄山,是以欢笑。”玄宗就观之,大悦,因加赏赐贵妃洗儿金银钱物,极乐而罢。自是,宫中皆呼禄山为禄儿,不禁其出入。又为河东节度,二月二日,遂加云中太守兼充河东节度采访使,馀如故。
禄山母、祖母皆赐国夫人,男庆宗、庆绪、庆恩、庆和、庆馀、庆则、庆光、庆喜、庆祐、庆长、庆□等一十一男,皆是玄宗赐名。庆宗为卫尉少卿,庆绪为鸿胪少卿兼广阳郡大守,庆宗加秘书少监,又尚荣义郡主,改太仆卿。禄山恃此,日增骄恣。尝以曩时不拜肃宗之嫌,虑玄宗年高,国中事变,遂包藏祸心,将生逆节。乃于范阳筑雄武城,外示御寇,内贮兵器,养同罗及降奚、契丹曳落河八千馀人为假子,及家童教弓矢者百馀人,以推恩信,厚其所给,皆感恩竭诚,一以当百。又畜单于、护真大马习战斗者数万疋,牛羊五万馀头,总三道以节制,刑赏在己。于是张通儒、李廷望、平冽、李史鱼、独孤问俗等在幕下,高尚掌奏记,严庄主簿书,安守忠、李归仁、蔡希德、牛庭玠、向润容、崔乾祐、尹子奇、何千年、武令珣、能元皓、田干真等为将帅,潜于诸道商胡兴贩,每岁输异方珍货计百万数。每商至,则禄山胡服坐重床,烧香列珍宝,令百胡侍左右,群胡罗拜于下,邀福于天。禄山盛陈牲牢,诸巫击鼓、歌舞,至暮而散。遂令群胡于诸道潜市罗帛,及造绯紫袍、金银鱼袋、腰带等百万计,将为叛逆之资,已八九年矣。又每岁献俘虏、牛羊、驼马,不绝于路,珍禽奇兽、珠宝异物,贡无虚月,所过郡县,疲于递运,人不聊生。
禄山性残忍,多奸谋,常诱熟蕃奚、契丹因会酒,中实毒鸩杀之,动数十人,斩大首领,函以献捷。
是年秋,禄山大举兵讨契丹,使人谓奚曰:“今契丹背盟,我将讨之,汝岂无助乎?”奚遂以骁骑二千从之。禄山使为乡导,行至土护真河,誓众曰:“兵法:疾雷不及掩耳。今久雨,复去贼尚远,若倍道趋程,贼必不虞我至,破贼必矣。”遂昼夜兼行三百馀里,契丹不为备,至,大骇乱矣。禄山使人持一绳,欲尽缚契丹,意欲生擒以归。是时属雨甚,弓弩尽湿,弛而不可张。大将何思德请曰:“兵志:远来倍道疲顿,用之力必不足。不如少憩,张其势必胁之
,不三日必降。”禄山大怒,欲斩之以令三军,遂请效死于先锋。 思德形貌素类禄山,契丹望见,攒枪矢而取之,须臾支解,骨肉立尽,众咸谓杀得禄山。奚又背禄山,以附契丹,并力夹攻,杀伤略相当。矢中禄山鞍桥,鞭弭俱弃,簪履亦坠,独以麾下二十骑走,上山苍黄,陷于坑中,男庆绪、麾下将孙孝哲扶出之。又战数十里,会夜,追骑解,遂投平卢城。平卢骑将史定方领精兵三千赴之,契丹知救至,遂解围而去,禄山方得脱。
十一载三月,禄山引蕃奚步骑二十万直入契丹,以报去秋之役,朔方节度副使奉信王阿布思率同罗数万以会之。布思与禄山不协,遂拥众归漠北。
禄山乃屯兵不进。哥舒翰与禄山并来朝,玄宗使内侍高力士及贵人迎于京城东。 翰母尉迟氏,于阗女也。禄山以思顺常衔之。至是,忽谓翰曰:“我父是胡,母是突厥女。尔父是突厥,母是胡,与公族类颇同,何得不相亲乎?”翰应之曰:“古人云:野狐向窟嗥拜,以其不忘本也,敢不同心焉?”禄山以为讥其胡也,大怒,骂翰曰:“突厥敢如此耶?”翰欲应之,力士目翰,翰乃止。十一月十七日,禄山遣其男范阳节度副使、鸿胪卿同正兼广阳大守庆绪献奚、契丹及同罗、阿布思等生口三千人,金、银、锦、罽、驼、奚车布于阙下。妇人皆以衣文锦,饰以义须,盛陈列以为壮。玄宗大悦,授庆绪特进、卫尉卿,张乐以会将士。
十三载正月四日,禄山入觐于行在,乃见于禁中,赐锦彩缯宝巨万。及见玄宗,涕泣而言曰:“臣本胡人,陛下不次擢用,累居节制,恩出常人。杨国忠妒嫉,欲谋害臣,臣死无日矣。”
九日,加禄山尚书左仆射,赐实封通前一千户,与一子三品官,一子五品官,奴婢十房,各庄宅一所。二十四日,又加闲厩、苑内、营田、五方、陇右群牧都使,度支、营田等使,以御史中丞吉温为之副。二十六日,又加兼知总监事。禄山奏前后破奚、契丹部落,及讨招九姓、十二姓等应立功将士,其跳荡、第一、第二功,并请不拘,付中书门下批拟。其跳荡功请超三资,第一功请超二资,第二功请依资进功。其告身仍望付本官,为好书写送付臣军前。制曰:“可”。以是超授将军者五百馀人,中郎将者三千馀人。禄山归范阳,玄宗御望春亭送别,脱御服以赐之,禄山受之,惊惧不敢言。自谓先兆,恐复留之,遂疾驱出关。至淇门,顺流而下,所至郡县,船夫持牵板绳立于岸上以待,至则牵之,而日行三四百里。
三月一日,禄山将拜官也,玄宗以宰相处之,命太常卿、翰林学士张垍草诏。既而杨国忠谏曰:“禄山不识文字,命之为相,恐四夷轻中国。”乃止。将行也,玄宗命高力士送之于长乐坡。力士归,玄宗谓曰:“禄山喜乎?”对曰:“恨不得宰相,颇怏怏。”杨国忠曰:“此张垍所泄也。”玄宗大怒,黜垍泸谿郡司马。
禄山既至范阳,忧不自安,始决计称兵向阙。自是,或言禄山反者,玄宗缚送禄山,以是道路相目,无敢言者。十四载五月,禄山遣副将何千年奏表陈事,请以蕃将三十二人以代汉将。遣中使袁思蓺宣付中书门下,即日进画,便写告身付千年。宰相杨国忠、韦见素相谓曰:“流言禄山蓄不臣之心,今又请蕃将以代汉将,其反明矣。”乃请见陈事,既见未对,玄宗先告曰:“卿等疑禄山反。”国忠等遽走阶下,垂涕具陈禄山反状,国忠以禄山表留于上前而出。俄又令袁思蓺宣旨:“此一度姑容之,朕徐为图耳。”国忠等乃奉诏。及国忠见,无不恳论其事,国忠曰:“臣画得一计,可镇其难,伏望以禄山带左仆射平章事,追赴朝廷,以贾循为范阳节度使,吕知诲为平卢节度使,杨光翙为河东节度使。”上许草制,未行。
上潜遣中使辅璆琳送甘子于范阳,私候其状。璆琳受赂而还,固称无他,其制遂寝。
初,璆琳未还之时,上引宰相对,常置白麻于座前。及还,上谓宰臣曰:“禄山必无二心,其制朕已焚矣。”后禄山数诈称破奚、契丹,所获驼、马、牛不可胜纪。国忠因令门客蹇昂、何盈以求禄山阴事,命京兆尹李岘围捕其宅,得李起、安岱、李方来等,皆令侍御史郑昂之阴推劾,潜缢杀于御史台,又贬吉温为澧阳长史,以激怒禄山,幸其速反,玄宗竟不之觉。庆宗尚荣义郡主,供奉在京,密报其父,禄山闻之怒,命严庄上表以自理,且陈国忠罪状二十馀事。玄宗惧其生变,遂归过于京尹李岘以安之。六月,玄宗使黜陟使分行郡县,给事中裴士淹恐惧,不敢归,禄山乃见之。七月,禄山又请献马三千疋,鞍辔百副,每疋牵马夫二人,令蕃将二十二人,部送载物长行,车三百乘,每乘夫三人。河南尹达奚珣奏:“禄山所进鞍马不少,又自将兵来,复与甲杖库同行,臣所未会,伏望特敕,禄山所进马,官给人夫,不烦本军远劳。将健所进车马,令待至冬即先后遥远,计隳矣。”玄宗稍悟。乃遣中使冯承威赍玺书,召禄山曰:“与卿修得一汤,故令召卿至,十月朕御于华清宫。”兼宣如达奚珣之策。禄山闻命曰:“马不进,亦得十月灼然入京。”承威复命,奏泣曰:“臣几不得生还,禄山闻臣宣先奏旨,踞床上不起,但云圣人安稳。遽令左右送臣于别馆,居数日,然后得免难。”十一月九日,禄山起兵反,以同罗、契丹、室韦曳落河,兼范阳、平卢、河东、幽、蓟之众,号为父子军,马步相兼十万,鼓行而西,以诛杨国忠为名。唯与孔目官严庄、掌书记高尚、蕃将阿史那承庆、庆绪同谋,幕府僚属偏裨更无一人知其端倪者。其年八月后,慰谕兵士,磨砺戈矛,稍甚于常,识者窃怪。至是,禄山勒诸将出,谓众曰:“奉事官胡逸自京回,奉密旨,遣禄山将随手兵入朝来,以平祸乱耳。诸公勿怪。”翌日,至城北,辞其祖考坟墓,遂发,以节度使贾循为留后。蓟县耆寿李克谏禄山,以举兵无名必败。禄山特收人望,使严庄报之曰:“***家,专之可也。利主宁邦,正在今日,何惮之乎?”百姓等议曰:“百年老公未尝见范阳兵马向南者。”人人相与忧惧。先令将军何千年领壮士数千人,诈称献捷,以车千乘,包藏器械,先俟于河阳桥。以掌书记屯田员外郎高尚、孔目官太仆丞严庄专居左右以画筹。所至郡县无兵御捍,皆开门延敌,长史走匿,或被擒杀,或自缢路傍,而降者不可胜计。其九月九日甲午,缚太原尹杨光翙,送之。移牒陈其罪状,末云:“光翙今已就擒,国忠岂能更久。”其日阴风凄惨,观者寒心。至巨鹿郡,欲宿,禄山忽惊曰:“我名禄,非所宜宿也。”移营至沙河县,博陵太守张万顷献《汉高祖不宿柏人颂》。王子牒至云:“渡黄河,河水见底,冰结成桥。”
丁卯,陷灵昌郡。庚午,陷陈留郡,传张介然、荔非守瑜等首至。寻陷荥阳,传太守崔无诐首至。禄山是行也,人以为败不旋踵,及频告捷,人皆失望。
十二日,封常清战败,西走保陕州。
十三日,陷洛阳,传留守李憕、御史中丞卢奕首至,平原太守颜真卿留其首,斩其使者,哭而瘗之。
颜杲卿又以常山归顺,并缚贼副使何千年、高邈送诣行在。是月,我以京兆尹牧荣王琬为行宫元帅,以河西、陇右节度使、西平王哥舒翰为副元帅,领河、陇诸蕃部落奴刺、颉、跌、朱耶、契苾、浑、蹛林、奚结、沙陁、蓬子、处蜜、吐谷浑、恩结等一十三部落,督蕃汉兵二十一万八千人镇于潼关。河北驿路再绝,河南诸郡防御固备。哥舒翰拥兵守潼关,又令王思礼至陕州见贼将伪御史中丞、无敌将军、平西大使崔乾祐,说以祸福。禄山始惧,责高尚及严庄曰:“汝等令我举事,皆云必成,四边兵马若是,必成何在?汝等陷我,不见汝等矣。”遂诫门下逐之。数日,禄山忧惧不知所为,而怒不解。及田干真自关至,从容为尚等言于禄山:“拨乱之主,经营创业,草昧之际,靡不艰难?汉祖狼狈于荥阳;曹公倾覆于赤壁,未尝一举而成大事者。今四面兵马虽多,皆募新军乌合之众,未经行阵堡垒,非劲锐之卒,不足为我敌。纵大事不成,犹可效袁本初以数万之众据守河北之地,亦足过十年五岁耳。庄、尚皆佐命元勋,何以遽斥绝之,使诸将闻之,心不动摇乎?”禄山喜曰:“阿法之言是也。吾已绝之,奈何?”干真曰:“但唤取慰劳之,其心必安。”因诏尚等饮燕酣乐。禄山自唱《倾杯乐》与尚送酒,待之如初。禄山虽盗据河朔,百姓怨其残暴,所在叛去,累其兵力不能进尺寸之地。乃遣其党史思明、蔡希德以平卢步骑五千攻常山,颜杲卿力屈而城陷。
思明执杲卿及袁履谦送于禄山,怒缚于洛水桥柱。杲卿诟骂之声,至死不绝。履谦性刚狷,诟贼尤甚。贼怒之,先截其舌,履谦以血喷贼面,遂脔割之,路人皆不忍视。
常山既陷,邺郡、广平、巨鹿、上谷、博陵、文安、魏郡、信都等一十郡,复为贼守。
十五载正月乙卯朔,禄山遣东都耆老缁黄劝进,遂伪即帝位,国曰大燕,自称雄武皇帝,改元曰圣武元年,置丞相已下官,封其子庆绪为王,以达奚珣为侍中,张通儒为尚书,其馀文武悉备署之。以范阳为东都,复其百姓终身,署其城东隅私第为潜龙宫。
伪节度留后贾循、右虞候程超谋以范阳归顺,为禄山伪度支副向润客所觉,潜令送赦书,使韩朝阳告之。庚寅,朝阳自洛阳致禄山意旨,将毕,命入别馆。循不虞朝阳之害己,与朝阳款曲行礼,朝阳引之密语,抽佩刀斩之。遂宣伪诏,数循罪逆,并斩超,并传首东郡,戮及妻子。以平卢持节吕知诲为留后,亦为本军所杀,又加润客右散骑常侍,代之。杀皇支范阳府掾李戒等四人,没其妻子。
五月,奚、契丹两蕃数出北山口至于范阳,俘劫牛马子女,止城下累日,城中唯留后羸兵数千,不敌,润客等计无所出,遂以乐人戴竿索者为趫捷可用,授兵出战。至城北清水河大败,为奚、羯所戮,唯三数人伏草莽闲,获免。六月八日乙酉,哥舒翰出兵潼关,为禄山将崔乾祐所败。十四日辛卯,潼关失守。初,瀚至潼关,风疾颇甚,军中之务不复躬亲,政事委行军田良邱。其将王思礼、李承光又争长不叶,全无斗志。及出师,未阵而溃,为麾下蕃将火拔归仁执降于禄山。
禄山曰:“汝常轻我,今日何如?”翰俯伏,称:“肉眼岂知陛下,遂至此。陛下为拨乱之主,今天下未平,李光弼在土门,来瑱在河南,鲁炅在南阳,但留臣,臣以尺书招之,不日平矣。”禄山大喜,遂署翰为司空,令书招光弼等。诸将报书,皆让翰不死节。禄山知事不遂,闭翰于苑中而害之。
辛卯之夕,平安火不至,玄宗惧焉。十五日壬辰,闻于朝廷,玄宗召百官问计,国忠以为幸蜀便。
十六日癸卯,玄宗幸蜀。
十七日甲午,陷西京。初,禄山不虞玄宗南幸,故进兵缓也。于是禄山伪官属等,全虏府库兵甲、文物、图籍,宜春云韶,犀象、舞马,掖庭后宫皆没焉。
禄山窃据河、洛,令张通儒居守,安守忠总兵以镇西京,于时二京全陷。凶威所至,无不荡覆,衣冠士庶归顺于灵武郡者,继于道路,家口亦多避地于江淮。
其陷贼州郡,贼军所至则为贼守,师才去则相共杀贼归国,反复十数度,至于城邑为墟,而人心不改。及闻肃宗治兵于灵武,人心益坚矣。
禄山先患眼疾,日加昏昧,殆不见物,又性转严酷,事不如意,即加棰挞,左右给侍微过,便行斧钺。特宠段氏,常欲以段氏所生庆恩代长子庆绪为嗣。庆绪每惧见废,严庄亦虑禄山眼疾转甚,恐宫中事变之后将不利,遂夜与庆绪及禄山左右阉竖李猪儿等同谋。庄谓庆绪曰:“殿下闻大义灭亲乎?臣子之闲事不得已而为者,不可失也。”庆绪小胡,性又怯懦,忧惧之际,遂应之曰:“兄之所为,敢不从命。”又谓猪儿曰:“汝事皇帝,鞭笞宁可数乎?汝不行大事,死无日矣。”二年正月五日,遂相与谋杀禄山。严庄、庆绪执兵立于帐外,猪儿执大刀直入帐下,以刀斩其腹,左右惧不敢动。禄山眼无所见,床头常著佩刀,始觉难作,扪刀不得,但以手撼帐竿大呼云:“贼由严庄。”须臾,腹已数斗血流出。掘床下地,以毡裹其尸埋之,戒宫中勿令泄。庄明日宣言于外,称禄山疾亟,伪诏立庆绪为皇太子,军国事大小并决之于庆绪。伪即位,尊禄山为太上皇。庆绪常兄事严庄,每事必咨之。
禄山以天宝十四年乙未十一月反,至至德二年丁酉正月被杀,僭窃三年,年五十五。庆绪自至德二年杀禄山自立,至乾元二年己亥为史思明所杀,其后并于思明。思明复称大燕,以禄山为伪燕,令伪史官官稷一撰禄山、庆绪墓志,而禄山不得其尸,与妻康氏并招魂而葬,谥禄山曰光烈皇帝,降庆绪为进刺王。其墓志叙述凶逆,语非典实,所纪亦无可取,故略也。
安、史二凶羯,相继乱于范阳,安禄山以天宝十四载乙未十一月犯顺,史思明男朝义至宝应元年壬寅十二月为李怀仙所杀,二胡共扰中原凡八年,幽、燕始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