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三羡三 第十九章 各方云动

第十九章 各方云动
连绵的青山之中,一座恍若铁铸的灰黑色城池沿着山势而建。
城池中心的至高点,群峰簇拥的顶端,险山峭壁环绕,炽热浆岩浇筑,一路的石岩台阶,一直延伸到晦暗阴沉的巨大殿宇之中。
宫殿最深处,宽敞方正的内殿,没有人掌灯,除却殿宇中央那处经久不息的炎火坛,这里似乎拒绝了其他任何光线的到来。
空旷得几乎都有回音的内殿,有人似乎站在高处,慢悠悠地降下了一把居高临下的苍老嗓音。
“命牌都碎掉了?”
声量不大,隐有回声,藏住了那人声线中的情绪,让人窥探不得。
极其昏暗的空间里,就着炎火坛的细微火光,一双玄色的夜行靴悄无声息地落下,一身黑衣的那人应声跪地,在坛火隐隐绰绰的焰光中垂首听命。
“禀宗主,是的。无一幸免。”
“哼——!”
暗红的灵力光芒惊现,自那居高临下之处极快地飞掠而下,“轰——!”的一声巨响,震碎了黑衣人身前极近处的地面!坚硬的宫宇地板被震得石块横飞,细小尖锐的碎屑迎着跪地那人的面门直直而来,可他却动都不动,只任由灵力震荡的波动和碎屑落在自己身上,连侧脸之上划出的淡淡血痕都不敢抬手擦一擦。
空幽幽的黑暗之中,那把苍老的嗓音愈发阴郁低沉,他提高了声量,不满的情绪混着悠悠的声浪回响,让下跪的黑衣人冷汗直流。
“一帮废物!”
“两年半的时间有了吧?居然只接触到那人寥寥几次?”
“本座耗费心力在你们身上,居然如此不堪一击!”
黑衣人垂下的头颅压得更低,连同回答上座的声音都低哑了两分,带着隐约的急色,不复冷静:“请宗主息怒!”
“那人来历不明,武器奇特,仙法路数更是遍寻仙门百家无一契合,再加之身上威势惊人,往往出入于乱葬岗那等凶地......属下等实在是颇感棘......”
“我养你不是来听你为自己的无能辩解的!”
上位之人淡淡地出声打断,语气里的不虞愈发的深重。空气中有衣袂挥动带起的风声,然后是又一阵凛凛炽热的灵力掌风袭至,这次狠狠地击在了下跪那人的身上!
“唔——咳咳!”拼命克制的闷哼声,还有这人气血翻涌溢出口的咳嗽声,可那人仍是连头都不敢抬,更不敢挪动位置,只生生受了那掌,吞下喉中上涌的一口血,他的语气却愈发的卑躬了,“宗....宗主所言甚是......咳咳!属.....属下无能!”
“换言之,迄今为止,你们也只了解到那人出没于夷陵、流连乱葬岗一带这样的事情,甚至连这人姓甚名谁、实力深浅也未曾探查真切......”上座的人似是踱开了几步,清晰的脚步声轻缓,然后是一阵袍衣动作的细微摩擦声,那人像是寻了一处慢悠悠地落下了座。
拒绝了一切光线的宫殿高处,那被唤作“宗主”的年老之人一举一动都听在垂首敛眉的黑衣人耳中,明明不徐不缓的举止,却有一股阴暗渗人的威势沉沉地压在他的肩头。
“乱葬岗的情况呢?我改造的那些傀儡人和修士,可是区别于平常仙门中人,出入怨气深重之地亦可坚持些时日,你们不会还让我失望吧?”
黑衣人按下胸口的钝痛,丝毫不敢外露痛哼之声,他至始至终没敢抬头,却仍是无比深切地感受到了上座那位郁寒的视线里深重的阴鸷。
“自......自是不敢令宗主失望。”
“我等多次出没乱葬岗,消耗了数批高级傀儡人,确认了宗主所言的怨气集散之地,乃乱葬岗西端的山岭所在,须跨过众多怨鬼恶灵遍布的乱葬岗最深地界才能到达。然傀儡人不痛不死却也经不起与那凶地最深处的异兽厮杀,因此始终无法跨越。依属下看......”
“嗯?”散懒的语气,似是漫不经心。
黑衣人吞了一口嘴里的血沫,努力稳住声线:“......依属下看,纵观仙门百家,能孤身闯过那最深地界仍不身负重伤的,恐怕也只有宗主您了。”
空气里没有传来应答,殿宇里无言的沉默骤至,下跪的人不自觉放轻了自己的呼吸声。
片刻之后,上首那人似是终于沉吟出声,语句里情绪不明:“此事我知晓了,除我之外,你切莫与任何人提起,否则你身上的傀儡咒......”
黑衣人忙出声应答:“请宗主放心,属下自是唯宗主之命是从,万不敢忤逆!”
“嗯。”苍老之人恢复了懒懒的语调,末了却意味不明地添上了一句指示
“两日后,带上新试验好的傀儡,随我去一趟夷陵。”
“宗主您......”那名属下语带疑惑。
“嗯?有问题?”
下跪之人默默咽下了所有的疑虑,赶忙应下:“属下不敢!属下这就去安排!”
“嗯,去吧。”
依旧是悄无声息的离去,深邃无光的内殿,又恢复了空幽的死寂。
然那经久不息的坛火,却隐隐绰绰地映照出了地面上的一个巨大的家徽印记,恍若燃烧的一轮炎阳,却丝毫无法温暖人心,只让人觉阴寒可怖。
与此同时,这两人无比关注的夷陵乱葬岗最深地界,冥王殿偏殿内,血色空间依旧。
身形颀长的青年已经矮身坐在了血池沿的怪石之上,半曲着长腿挽臂作聆听状。
阳渊的来历和目的虽然匪夷所思,甚至它口中的种种都可谓空口无凭;
但或许真的是唐三身上昊天武魂当中存在着神力的缘故,他对于这把已经生出灵识的神器、对于对方通过连结的领域传递过来的力量,都难以生出太大的敌意;甚至可以说,由于对方的情绪与自己的武魂接触着的关系,他也难以怀疑阳渊的真诚。
毕竟,武魂是人的本心,是他内心力量的映现。
但——或许,最让唐三无法拒绝阳渊的原因,还是因为魏婴吧。
唐三很想理智地思考,冷静地判断,客观地分辨。
但是——
不论他所探寻到的这个真相多么的匪夷所思、阳渊作为背后的推手有多少逼不得已又心怀苍生的目的,唐三其实从未对此感到迷茫,也并未觉自己受人利用就心有不平;
能够遇到魏婴,或许就足矣。
那个像光一样照耀自己的孩子,那个一直向阳生长、永远明媚耀眼的魏无羡,在自己努力挣扎、总也逃不开恐惧的时候走进了他的血色里,成为了他的萤火。
因此,他便也从不觉自己被人强行带来这个孩子的世界有多委屈,更不觉参与了这个孩子的生命是惹上了麻烦。
他得到了更重要的东西,不是吗?
既说了会保护他,会和他相依为命;
他唐三便会遵此诺,护他此生,不动摇,不离弃,不迷茫,不后退。
虽然这场异世的奇遇让他远离了斗罗熟悉的亲人、朋友,但在这个世界,与魏婴一起,却也并不违背他想要成为最强魂师的本愿。
有志者,在何处不可作为?
况且,既已知晓斗罗与这个世界的确存在着联系,待他变得更强,回到斗罗、回到父亲和朋友们身边,探查母亲背后的秘密,还有更多的真相,也为时未晚。
修行之人寿数绵长,唐三并不急在这一时,他对自己有自信。
至于,阳渊口中所说的提议——关于在他修罗九考尚未开启的情况下,如何为阳渊和这座冥王殿借出修罗印记之力的事情......
唐三狭长漂亮的瑞凤眸眯了眯,意味深长的慎重之色染上眉梢。
“你是说,为你稳固住意识和封印,需要这么长的时......”“嘭——!嘭——!砰——!!”
唐三倏地站起身,猩红的眸中厉色尽显,“外边什么声音?!”
灵器阳渊仍悠悠地悬在血池之上,弓把的赤色玉石异芒频闪,突然整把弓都颤动起来!
“咦....?”一直算得上平静的少年音有了意外之色,却并不显慌乱,“神殿外的界树林结界不知何故出现裂痕,冥王殿外徘徊的异形之物正在尝试破坏结界。”
“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唐三心生疑窦,但此时却也无法细究,他侧身斜眸去看身侧的阳渊,“这座神殿不能被破坏是吗?”
阳渊的声音开始有了其他的情绪波动,立时应道:“是的,神殿之下的封印维持了我和冥王大人力量之间的关联,也是此凶地千万怨灵的怨气聚散之所,是神殿可以完成镇压的根源。”
俊美的青年右手频闪微光,偏殿内遍地的蓝银皇呼应般亮起莹蓝,漂亮的萤草地毯迅速扩张,一路蓬勃生长,向着通往正殿的小门争先恐后簇拥而去,似是要向着殿外延展。
唐三手上魂力输出不断,口中却还询问着阳渊更多的细节:“那你说的界树和结界是......?”
灵器此时自是知无不言,毫不避讳:“便是冕下适才到达神殿前穿过的那片树林——那是冥王大人重伤时,神血无意浇灌过的土地里长出的结界树,与冥王殿的神力共鸣,神威深重,是天生地养的守护结界。”
“啧——!”即便唐三修养良好,此时也忍不住咂舌,“既如此,你适才所说的提议暂放一边。数千年的神殿,纵使旧主冥王已逝,但你作为守殿者,也不会没些手段吧?”
血池中央的灵弓分明不是人类,但适才它平稳毫不慌乱的语调,却依旧让唐三听出了镇定和沉稳。
唐三还不至于天真地自以为,这把冥王弓意识濒临消散、需要借助自己的印记之力,它的能力就真的普通了;
此地乃是它与这座神殿镇守千年之所,没有些底牌,又如何降得住这漫天的神怨呢?
光是最深处怨气生出的众多阴诡之物,便是此方世界难以抵御之灾了。
“自是能够解决,”四面的传音沉寂了几秒后答道,回话里语气平平,却也颇显无奈,“只是会消磨我的意识。”
青年人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感到意外,他俊美的侧颜上深刻的肃然,柔和的眉眼此时却锋锐如刀:“不论你的提议我答应与否,为了魏婴你自是可以放心,我定会尽我所能的助你。现时你不用再顾虑太多,大可先解决眼下之事,我等再行定夺其他吧。”
玄色与血色交汇的灵弓颤动得厉害,唐三感受到了杀神领域里对方起伏不定的力量波动。
可现时唐三并无心去理会这些细节,他凝住眉眼,声线冷冽:“我出去看看闯入的情况,尽可能地阻杀一些,将闯入之物阻挡在树林边界之外,你想办法把结界缺口补上!”
“砰——!嘶啊——!”殿外的异形嘶吼之声愈发真切,甚至神殿的地板都有了明显的震动感。
唐三的话音落,领域里的气氛似乎凝滞了一瞬。
然而很快,那把少年音有了应答
“遵命,冕下。”
“另外,”唐三的左手掌心闪过血光,一直外放的杀神领域回拢,“最好一并查看下为何会出现缺口吧,这个时机未免有些巧合了。”
边动作边落下最后一句话,俊美的青年朝血池中央的灵弓点了点头,反身长腿一迈跨下石阶,鬼影迷踪踏出,几个闪身便掠出了偏殿。
冥王殿之外,半月山坳内,界树林
唐三未曾飞身到高处俯瞰此地,自是不知,这片界树林虽纵深不长,却延展极广,包围住了整座山坳,连同山壁背后的地域都被圈进了林地之内,俨然是一处不可见的穹顶结界。
然而,此时,神殿正面的界树林边界外,原本完全无法靠近树林的异形鬼魅之物,却陡然凶性大发,恍若嗅到了鲜血的诱惑一般,强大气息的凶兽一只接一只地扑向树林边角的一处地域,扭曲庞大的身躯悍不畏死般地频频冲撞着结界!
唯有此时,无色透明的结界才隐隐能窥得痕迹,穹顶型的界壁在乱葬岗幽暗的夜幕里被冲撞得时隐时现,白光频闪——唐三踏出正殿门后的第一眼便注意到。
怨气缭绕的夜色之中,俊美青年微卷的长发在阴风中胡乱飘飞,额前的碎发似是遮住了他半只幽紫的瞳眸,却仍遮不住这人蹙紧的眉宇和冷冽的神色。他右手掌心莹蓝魂力涌动,极速向着树林之地延展的蓝银皇生机盎然,望着若隐若现的结界,唐三紧抿的薄唇轻扯弧度,像是残忍又悲悯的修罗再世。
他飞身向着轰鸣声处奔去,一袭暗蓝的长袍衣角翻飞,翩若蝶影,来去如风。
与此同时,唐三背后的神殿偏殿——
以冥王弓所在的血池为中心,仿佛是从池水深处攀爬蔓延出去的一般,遍地蓝银草的偏殿地面被放纵扩散的赤黑星纹覆盖,玄奥的纹路眨眼间铺满地表,而后攀上山穴的四壁,最终甚至绘满了穴顶。
玄纹中心悠悠飘浮的精美长弓,是视线和星纹的焦点,乌木质的弓臂之上铭文腥暗,似是辉映着四处莹光闪耀的玄奥纹路。
几乎是同一时间,夷陵乱葬岗全域,但凡是稍开灵智的阴诡之物,通通似有所感地偏向最深地界的冥王殿方向,目露惊骇,神色莫名。
就连界树林外正头脑发热、冲撞着结界的一批异形们,也或多或少清醒了些许,颤抖着心下不自觉生出几分难言的畏惧。
“蛛网束缚——”人未至声先行,永远赶在最前沿的蓝银皇发动第三魂技。
被后期三个万年魂环加持过,唐三的蓝银皇坚韧程度远超普通蓝银皇,即便是第三魂技,也相当难挣脱。
唐三作为控制系魂师,控场是他的本能,孤身战斗更是极擅长把控对手,为自己营造有利的战机。
青年人鬼魅的身法踏上一只被束缚住的人形凶兽,高高跃起,手中早已汇聚好的一柄蓝银霸皇枪自上而下,下一秒就要贯入凶兽嘶吼的大嘴之中!
却不想此物凶悍异常,竟凭蛮力生生挣脱了蛛网束缚,偏侧身躯避开致命点。
霸皇枪一点集中,恐怖的穿刺力贯穿那人形凶兽的肩胛,引来一阵刺耳嘶鸣,但那凶兽的攻势却并未停顿,扭曲的另一边手臂挥过来一击怨气凝聚的重击,朝着高空中的唐三呼啸而来!
他在空中调整身形,背后第四魂环墨色闪动,蓝银突刺排排突起,粗壮的草植坚若金石,挡住了凶兽的重击,唐三趁机踏出鬼影迷踪,瞬身到树林界限外的一处巨石之上,魔瞳深幽,冷眼朝下俯瞰。
只出手对上一只,唐三便立时感受到了不同。
眼前这一批冲撞结界的阴诡凶兽,细数下来也不到十数,区区八只而已。
然,这一批却大多是乱葬岗最深地界、最邻近冥王殿四周的地域催生的,是神怨最为深重之所的产物,更兼只只气息沉重、怨气缭绕,一看便知修炼年限久远,实力非凡。
倘若说,唐三闯入此地,沿途所遇最多是七八千年魂兽实力的话,那这批被冥王殿外泄的气息吸引而来的凶兽,则绝对是在此地斗狠蛰伏许久、几难遇见的凶狠角色,恐怕......
青年人俊美的面容上凝重之色尽显,背后瑰丽的六魂环一一浮现,手中的蓝银霸皇枪再度凝聚。
唐三半眯着凤眸,紫极魔瞳的莹紫也遮不住眼眸深处的煞气四溢,连同身体深处压抑的杀戮之气也放肆开来,浑厚的势压骤然降临。
来到这个世界里的第一次,唐三放开了对身体深处凶煞之气的压制,任由血腥四处蔓延。
因为他知道,眼前的局面,比之竞技场以一敌百的生死对决,恐怕也不遑多让。
眼前这批涎水纵流、怨气沉凝的凶兽,恐怕——每一只的实力都不下万年!
恶战一触即发,乱葬岗最深处没有丝毫星月的光辉,只闻得异兽嘶鸣与轰击声嘈乱纷杂,无比刺耳;
以至于,空气之中隐晦清脆的破碎之声,以及空间边角处的错杂裂痕——一时之间,竟无人察觉。
两天后的清晨,夷陵城西城门外,蓝银王结界内
一个小萝卜头从精致的木屋大门里冒出个头,清晨的雾气刚刚散去,小团子左右张望着,悄咪咪地从屋内轻手轻脚地踏出一步,而后反身半合上木门。
魏婴东张西望着,唯恐发出太大声响被人发现,早晨为了不发出太大声音,他连睡得杂乱的一头呆毛都来不及梳理彻底就急着溜出家门,眼看着这都走出大门了,可不能功亏一篑!
这么想着,魏婴也无心去在意自己头上东翘西翘的乱毛了,只匆匆束起个高马尾,缠上两圈红发带,便抬脚想要朝院落外跑。
“小殿下,您今天起得真早!”一把含着笑意的苍老嗓音自身后传来,魏婴半抬的脚步僵住,愣是没落在地上。那人见状,似是笑意更深,“您这是想要出门去吗?”
“额呵呵——”魏小团子愁得皱起了脸,精致明媚的眉眼里懊恼之色尽显,然而,待到转过身去时,他却又熟练地堆起灿笑,笑得见牙不见眼,“长老爷爷哈哈哈......您早啊!”
蓝银王晶蓝色的瞳眸中笑意暖融,他心如明镜,此时却故作不觉,只眯眼和蔼地应答:“小殿下,您也早啊!”
魏婴有些尴尬又不自在地摸摸鼻子,晶亮的黑眼珠转啊转的,就是没敢对上蓝银王的视线,“额......长老爷爷怎么不多睡一会儿?您年岁大了多休息才对身体好呀!”
“多谢小殿下关心,老夫这身子骨还算硬朗的呢!”蓝银王澄蓝的幻影似是愈发凝实了,一身淡蓝衣袍的老人眉发皆白,清瘦矍铄的身形挺拔得如同一株苍劲的松柏,令人观之丝毫不敢小觑。
然而此时,他却笑得眉眼弯弯,眼角的皱纹都多了好几条,老人径自走下木屋的台阶,在小家伙的身前蹲下。
蓝银王伸手,骨节枯瘦又分明的手掌似虚似实,纵是落下之后毫无感觉,他却依旧控制不住地抚上面前孩童的脑袋,像是触了触那几丛翘起的乱毛。
他依旧笑意沉沉,嗓音平和而宁静,重复了问句:“小殿下,您是想要出门是吗?”
魏婴攥着衣角的手指紧了紧,抿着唇鬼机灵地想着要不要想个什么理由蒙混过关,但抬眸对上老人慈祥的目光,小家伙一心虚,咬咬牙还是选择了老老实实地回答
“是......是啊。我.....我想要去趟城里铁匠铺。”
蓝银王面上带起了几分意外,他意念一动,木屋内飞伸出一根蓝银草,草尖上卷着一把檀木梳。眉发皆白的老人用魂力接住木梳,熟练地操纵起院落的其他蓝银草们,解开魏婴的发带,为一头乱毛的小团子重新梳理。
一边分心操纵着,老人半蹲在魏婴身前目露疑问,“小殿下,可以告诉老夫您为何要去吗?”
魏婴晶亮的黑眸放出了精芒,仿佛燃着灼灼的热情和期待,他拽住身旁的一根蓝银草,轻扯着灿笑应答:“为了三哥!长老爷爷你忘啦!今天就是三哥的生辰啦!”
老人被小小的人儿脸上明净夺目的笑容怔住——他确实没想到会是因为这一点。
蓝银王自是知晓他的殿下生辰几何,可毕竟他并不是人类,魂兽的寿数太长,时间之于他们一族而言概念太过模糊,一年一年的悉数未免繁琐,因此魂兽们对于生辰之类更是很少在意;
加之这段时间,知晓许多事情的他一直在为自家殿下临行的叮嘱做安排,心中惦念着唐三,手上还照顾着魏婴,蓝银王一时之间,竟真是有些忘了这个特殊的日子了。
蓝银王想:这还真是他为人臣的失职了。
老者驱使着蓝银草,将最后的红发带端正地系上身前小孩的高马尾,而后对上孩子欣喜的目光,“小殿下是为殿下准备了礼物是吗?这是要去取?”
“嗯嗯!”魏婴微翘的眼角眉梢里噙满了得意,他窃窃地暗喜,笑眯了眼,“我和铁匠铺的陈掌柜约好了的!是一个三哥一定没想到的礼物!”
小孩儿许是联想到了什么,捂住自己咧得张扬的唇角,连声线里都带上了期待,“三哥收到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不论你送什么,殿下都会非常高兴的——蓝银王心里这么暗想着。
但现时,面对这个孩子如此喜悦又期待的情绪,老人含笑的瞳眸深处却厉芒频闪。他偏首似是无意地朝着院落外结界的一角瞥了一眼,而后视线自然地落回了魏婴的身上。
“既如此的话,”蓝银王长老操纵着蓝银草抚了抚魏婴的头,他抬手涌动魂力,整个院落里的蓝银草和蓝银皇们摇摆呼应着,无数莹蓝的魂力光团汇聚而来,被他抓在手里,团成一团。
魏婴眨巴眨巴眼睛,目露惊奇,老人凑近将光团送入小家伙的体内。
魏小团子对眼前的老人百分百的信任,他毫不抵抗地受了这波魂力,在光团入体以后,他只觉身体里似是有一股清凉舒畅的力量自外而内地冲刷着四肢百骸,让清晨还有几分困顿的他精神为之一振!他垂眼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和手臂,看着自己皮肤下若隐若现的莹蓝色,好奇极了。
“长老爷爷,好舒服!这是什么?”小家伙惊奇地抬眸发问。
蓝银王捋了捋自己的胡须,轻笑着回答:“是用来保护小殿下的。有这个在,即便老夫我无法跟随在您身旁,也没人能伤害您!”
而且,若是小殿下果真遇到了不可控的危险,他这里也能有所觉察,能做出应对——只不过,这些细节,魏婴暂且就不需要知道了。
“长老爷爷,您的意思是......”魏婴本就聪明,这么一听马上就懂了,“您同意我去城里了吗?”
老者摇摇头,似是无奈极了,“今日是殿下的生辰,小殿下精心为殿下准备了生辰礼物,我岂能辜负了小殿下的一片心呢?”
魏婴闻言,颇为不好意思,又习惯性地抬手蹭了蹭自己的鼻尖,掩住自己微红的脸颊。
淡蓝衣袍的老年人站直起身,语调里沉凝了几分,耐心地给魏婴解释着:“殿下已经出发五日了,按他的说法,这几日大约便能有消息传来。若是殿下通过蓝银皇传递讯息,我费些功夫应该就能接收到了。”
“前些时日是怕殿下不在,老夫又受限于本体无法跟随您,唯恐您年幼、一个人外出会不安全,这才叮嘱小殿下莫要贪玩出门。”感受到魏婴灼灼的视线看着自己,蓝银王长老脸上笑意愈发柔和,“眼下小殿下如此有心,我加上几道魂力防护,兼之小殿下最近愈发厉害的身法,大抵是不会有问题的了。”
“那是自然!阿婴很努力练习的,鬼影迷踪我可熟练了!”魏婴骄矜地抬了抬下巴,得意洋洋的小模样灵动喜人。
可是下一秒,他却又骤然敛起了笑意,声音里带上了几分不安和忐忑:“长老爷爷,您说,三哥能赶回来吗?三哥会没事的对吧?”
蓝银王唇角的笑意几不可察地顿了顿,而后如常地暖声安慰这个孩子:“殿下身负双生武魂,实力超群,这方面小殿下不用担心。况且......”老人禁不住又矮身蹲下,直视着八岁孩童隐含不安的目光,“为了小殿下您,殿下也一定不会有事的!”
“虽然老夫也不确定殿下是否能在他生辰之日赶回来,但小殿下既已与掌柜的约好了时日,便还是守约,尽早去把礼物取回来妥当些。”蓝银王长老垂眸打量了一番小孩的周身,一阵沉吟之后,从木屋内又窜出一根蓝银草,卷着一个小袋子送了过来。
他用魂力擒住小口袋,虚虚地拖着递给身前小小的孩子,声线愈发温和:“另外,还需要劳烦小殿下帮帮我这个不能四处走动的老骨头。”
魏婴脸上更疑惑了,他呆呆地接过递来的小口袋,朝着老人歪歪头面露不解:“长老爷爷要我帮忙?”
“是的啊,小殿下。”
晶蓝瞳眸的人瞧着小孩儿打开口袋好奇地查看,苍老的声线略带烦恼:“这是殿下喜爱的一件暗器中拆卸下来的一环零件,此前因使用过度而磨损毁坏了,眼下需要锻造一件一样的来替换。”
“殿下临行前夕便一直将此事搁置,近日他又去探查乱葬岗,这等小事便也不需殿下归来后亲自锻造那般费事了。”
“小殿下,烦请你将此物也带到铁匠铺,请那处掌柜的照着模样用精铁打造一件新的吧!”
“就这么简单?!”魏婴眨巴着黑亮的眼睛,举着袋子问道。
老人捋着胡须,点点头应答:“就这么简单。只是,恐怕得费些功夫,打造或许得耗上半日的时间吧,小殿下得在那里多待几个时辰了。”
“没关系没关系!”魏婴忙将小口袋塞进自己腰间腰扣型的魂导器里,为了掩人耳目,他还听话地带了个斜挎的布口袋藏住魂导器。听到可以在城里多待一会儿,小家伙暗自窃喜,嘴上却又控制着不露出太多声色,“长老爷爷放心,包在我身上!我肯定让掌柜的打一个一模一样的带回来!”
“呵——!”老人口中溢出笑声,他用蓝银草推了推小萝卜头,眉眼柔和,“小殿下可要注意别在城内乱吃东西或者贪玩闯祸,也注意别太晚归,否则殿下若是赶回来了见不到您,可是会很失望的。”
见到魏婴死命地点头,蓝银王似是放心了,他含笑着与小人道别:“那就拜托小殿下了!请小殿下注意安全!”
蓝银王莹蓝的虚影立在院落小道的尽头,眼看着魏婴小小的身子在他自己的魂力操纵下穿过结界,从西城门近处的角落里现出身形,而后蹦蹦跳跳地窜进夷陵城中。
他将魏婴走出结界的出口设在了城门近处的隐蔽之所,虽然因着距离稍远而颇耗魂力,但对于保护这个孩子却更有利更安全,这是当初他的殿下千叮咛万嘱咐的。
如今看,他的殿下果真是目光长远啊......
眉发皆白的老人收回目光,视线侧转向城门之外的另一个方向,目光沉沉。
等了这么久,还以为不会来;
没想到,客人还是来了。
老者暗想:拖着小殿下在城里多待的几个时辰,应该也够将这帮人清理干净了吧?
——今日是殿下的生辰,他还要去尝试联络他的殿下,看来得速战速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