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一九四九
【WARNING】本小说不涉及政治,一切情节皆为虚构,部分情节可能极度不符合实际情况,请勿带入现实或真实历史!文中部分涉及战争场景或冷战背景下社会面貌的文字系情节发展所需,并非宣扬战争,请读者注意甄别。
一些设定上的问题在文末“作者的话”中给出了解释。
故事发生在1992年末。

人物介绍
玛缇娜(1933):小说主角,德国西部地区出身。故事的主线是她乘坐飞机返乡的过程以及她的一生经历两者的穿插。
埃里克(1926):玛缇娜义理与法理上的哥哥,柏林人。在二战中与成为孤儿的玛缇娜相识,两人决定成为亲人来自我保护。
卡尔(1930):玛缇娜的丈夫,柏林人。职业是小店铺店主。
玛修(1953):玛缇娜和卡尔的女儿。长大后成为小学老师。

玛缇娜乘上了飞机。夜晚的大都市在下方亮了起来,公路的灯光在空中看起来呈现出网状,一半发出柔和而暗淡的黄光,一半发出耀眼而明亮的白光。
随着冬天来临,或许还有已经上了岁数的缘故,思乡的心情越来越迫切。几天前,玛缇娜已经下定要决心乘飞机回到家乡,暂时告别繁忙的工作和最熟悉的同事与家人们。尽管可以坐车或火车,但她还是买好了从柏林到法兰克福的机票,准备到这座大一些的城市后再搭车回到家乡的小镇。
尽管自己关心的人们应该已经在过去几十年中一个一个逝去,但那里依旧有着自己可以留恋的东西。比如玛缇娜清楚地记得哥哥——虽然哥哥已经只能永远以一个中年男性的形象停留在她的记忆中了。
黄白分界分明的城市在后方渐渐远去了。飞机稳定地上升,座椅提供的升力对已经上了岁数了玛缇娜有些不适。但很快就能回到家乡了,玛缇娜觉得忍受这样的不适是值得的。
哥哥不是亲生哥哥。哥哥叫埃里克,比玛缇娜大了将近十岁。玛缇娜还记得与哥哥相见时的场景。
那时美国军队打到了家乡那座据说战略价值很重要的小镇。父亲被临时征召去经过的国防军队那边作为平民执行任务。其实战局至此,玛缇娜即使是个十几岁孩子也知道法西斯最后的负隅顽抗不过是在苟延残喘。父亲这一去根本改变不了什么,而且多半九死一生。他的任务是在国防军撤过一条河流之后炸毁一座桥梁,这需要提前在桥下安放炸弹和线路。
那天的细节玛缇娜记不清了,只记得桥上还有许多军队和百姓时,天空中突然响起了飞机的声音。那架飞机投下几颗航弹,一些落在水里,有一颗落到了桥边,引爆了那座钢桥下的炸药。桥带着包括父亲在内的许多人落入水中……本来就在桥体下方的父亲被桥的残骸挡住了上浮的路线,没能幸存。
匆忙之中母亲带着玛缇娜去临时防空处避难。在路过一处被盟军当成靶子的炮兵阵地附近时,一枚炮弹袭来。玛缇娜严重擦伤,而母亲却直接丢掉了性命。一日之间玛缇娜成为了孤儿。
当时一些年轻人为了躲避征召从城市来到乡下。在一片混乱中,他出现了——身着破烂不堪的衬衫,头发乱糟糟的,然而他说话很温柔,举止有一种让人安下心来的力量。玛缇娜接受了他的照顾。
在沟通中,玛缇娜了解到这人叫埃里克,是柏林人。他在两年前开始全国动员时被征召,但在前往法兰西的途中逃离——也就是逃兵了。接下来他在德国西部各地辗转,两次被迫重新应征又再逃离。不久之前,他刚抵达这座小镇,结果美国人马上就打来了。在商量下,他们决定继续逃避战争,为此两人使用家人的名目面对其他人——如果是家人,像这样的情况,就只能是兄妹了。这使得他们无法在这里继续躲藏,只能离开小镇辗转各地。
飞机上升到了一定高度后开始平稳飞行,穿梭在夜晚的云层中。玛缇娜拉下遮光板,闭上眼睛休息。
在那之后一段时间,他们先后去了西部的几座城镇。那里大多是盟军的占领区,没有被迫加入战争的危险。埃里克前些年的经历使得他在这些地区结交了比较广泛的人脉,靠着工作(主要是帮助重建)两人也不愁食宿。随着停战而来的和平,埃里克联系上了柏林城中幸存下来的亲戚,但城市和交通都破坏严重,只有在基本重建完之后两人才有机会去那里。埃里克的父母也已经在战争中死去,因此尽管没有血缘关系,但现在他与玛缇娜却已经成了互相之间最亲密的亲属。
四年后两人终于来到了柏林,在一处租来的小房屋住下了。前不久的柏林刚刚从空运危机的阴影中走出,而这时玛缇娜也觉得自己的人生像这座城市的历史一样翻篇了——从成为孤儿的阴影中走出、战争早已结束、错误的价值观得到纠正、自己也即将成年。此外这一年还赶上了两德的建立,玛缇娜记得哥哥那时笑着对她说:
“欢迎来到一九四九。
战后时代。
这个新德国成立的日子。”
开始时两人经历了一段艰苦的日子。战后新生的国家什么都要重建,因此出现了大量的工作机会。他们两人都尝试过好几种临时工作,特别是哥哥,从工地保安到银行职员,从小学老师到酒吧侍员……埃里克和玛缇娜见识了各行各业的人物,哥哥的交际技能也被充分发挥了出来。在那期间,他们还在那名埃里克的亲戚的帮助下通过了收留家人的法律程序,现在这对兄妹不仅是义理上的、也是法理上的了。两年后,玛缇娜认识了一名叫做卡尔的年轻小商店店主,两人很快相恋,并在当年结婚了。又过去几年,哥哥也娶了一名工作时认识的女同事,各自成家后这对兄妹的生活渐渐平稳起来。
结婚之后,玛缇娜便结束了到处找工作的日子,安心当起了家庭主妇。卡尔的商店处在一个不错的位置,因此家境也比较宽裕。他们就住在商店的里间,那里除了必备的家具以外还有一些奢侈的物件,比如电视机、全套的咖啡仪器和微波炉。哥哥埃里克住在三个街区以外的一处新建公寓,这两处都位于城市西部。又过了两年,玛缇娜和卡尔有了一名女儿,名叫玛修。哥哥则成为了一名职员。
在生活渐有起色时,危机却降临了。由于在生活水平上拉开差距,城市东部的人开始涌入西部。苏联人和东德人围绕西柏林建起了隔离带,阻止这种人口转移的发生,它后来被称作柏林墙。埃里克和那位亲戚之间的联系也被这堵墙切断了。
局势紧张了起来。尽管人们心中向往着快乐,但总是不由自主地担心城市安全。玛缇娜认识了几名常来小店的家庭主妇,对她来说最高兴的时候就是和她们在店里聊起家长里短、看孩子们一起玩耍的时候了。哥哥也会一周来一次商店做客,劝告妹妹忘记和忽略那些令人伤心的事。在玛修面前,哥哥变得十分活泼,逗着孩子玩乐。不过埃里克毕竟也有自己的事业和家庭,因此往往不能在这里久留。玛缇娜也会时不时造访哥哥家中,和那个新家庭的成员谈天说地。两个家庭之间关系很和睦。
玛缇娜接过飞机乘务员递过来的水,啜饮一口,放在翻下来的小桌板上。不过这条航程很短的航线上飞机应该马上就要下降了,因此玛缇娜干脆把它喝完,收起桌板,把纸杯压平塞在前面座位后边的网袋中。她双手十指交叉放在腹部,仰头闭上眼睛想继续休息,但飞机似乎因为受到了气流影响而晃动了起来。
没有人愿意一直在紧张的政治氛围中紧绷着神经,因此两德领导人都在后来表达出了和平的意愿。过了许多年,两德关系缓和起来,局势终于有所好转。此外,不知从何时起,来小店闲聊的家庭主妇渐渐变少了——她们中许多找了工作。在这种环境的影响下,玛缇娜也在这中年的岁数重新开始了寻找工作,并最终决定加入一家当地报社。
在报社的编辑工作使得玛缇娜有机会听到更多世界各地的事情,也对报社工作的内幕感到震惊:编辑们按照自己的意愿和立场,把自己希望人们看到的东西放在头版和速览栏,而自己不认可的内容呢,自己没权删除,却可以把它丢到没几个人看得到的犄角旮旯里去。玛缇娜很庆幸能在这里为可能失去听众的声音伸张正义。
随着工作年数增多,玛缇娜在报社的地位也越来越高,甚至可以撰写一些篇幅短小的专栏了。她把自己在战时与战后那段时期的经历改编成故事,结果发现很受欢迎。偶尔有读者来信点名表扬她,这使得玛缇娜对自己成为独立女性愈加自豪。女儿也渐渐长大成人了,先去了寄宿制大学进修,又在毕业后也在一所小学找到了工作。
一个闷热的夏天中午,玛缇娜在整理准备刊登的文章时发现了一篇交通事故的报道。事故发生在西柏林城郊的一处交通枢纽,似乎比较严重——涉及多辆汽车,总计十余人死伤。对事故现场的详细报道引起了她的注意——一名重伤者身上的名片都写着埃里克的名字。名片有几十张——说明不是别人给遇难者的,而是他自己的。确凿无疑,那就是自己的哥哥。
尽管玛缇娜及时赶到伤员被转移去的医院,见到了严重受伤的哥哥,但他还是在当天由于失血过多去世。而面对哭得泣不成声、刚刚成为寡妇的埃里克的妻子,玛缇娜也不知如何是好。玛缇娜又回想起了与哥哥刚见面时的情景,那时玛缇娜刚刚成为孤儿,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与惶恐。那之后,哥哥一直是玛缇娜的精神支柱,现在这根支柱倒了,玛缇娜又找回了那时成为独自一人时的孤独、惶恐与无助。
接下来很长时间,玛缇娜都通过疯狂工作来逃避现实。尽管玛修和卡尔常常安慰她,鼓励她看开点,但回过神来又在拼命写东西了。她常常工作到很晚,但写出来的文章却是平淡如水甚至语言不通。无奈之下她放弃了写作,只进行纯粹的编辑工作。
与此同时,外面的世界正在迅速变化。随着东西方关系的缓和,西欧各国彼此放下戒心迅速接近,并对东欧表现出了友好的态度。玛缇娜想起哥哥曾经预言,两德之间的隔离在将来一定会被取消,现在的事态越来越体现出这种趋势。而哥哥却再也看不到这样的一天到来了。这让玛缇娜觉得这一天非常遥远,自己此生也一定看不到了。
然而这天终究到来了。一切是如此之快,以至于几天前一批上了年纪的人还觉得这是可望不可及的事,几天后它就发生了。玛缇娜记得自己和家人在三年前的那个晚上身处为柏林墙的开放而欢呼的人群中,一起见证了这一历史性的时刻。身边有那么多人与自己为同一事件而欢欣雀跃,玛缇娜十几年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不是孤独的、是与他人联系在一起的。现在她深刻相信,时局的发展可以影响每个人的内心和生活。现在,霸权主义让步了,和平发展进步了,人们的生活也一定会越来越好。
玛缇娜还记得自己编辑过报道决定欧盟成立事件的文章。那是一年多前刚刚举行的一场会议,预订欧盟将在1993年元旦成立,那时将有千座灯塔被点亮,纪念这个联盟的成立——离现在还有几分钟——那将是和平发展在欧洲取得胜利的开始。
飞机的晃动没有停止,反而更加强烈,看来不只是气流那么简单了。玛缇娜看向机舱顶上的小电视显示的路线,还有十多分钟的航程,高度正在快速降低。从乘务员刚刚的播报得出飞机应该是遇上了鸟群,现在一个引擎已经完全故障了。玛缇娜祈祷着不会出事故,同时也在心里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她飞快地回忆了自己的一生。
已经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不如说她是自己无欲无求,这一生也过得平平淡淡——她确实见证了许多大事,但比起同时代的人来说应该算得上是平淡的了。那个家乡早已在记忆中模糊,或许即使真的回到了那里也不会再是四十多年前的样子了吧。或许如果改用其他交通工具就能避免这次灾难,又或许——算了,胡思乱想是没有用的。现在玛缇娜能做的就是尽量保持镇静,然后祈祷。
明显的前俯感与失重感传来——飞机现在是在向下加速俯冲,看来已经彻底没救了。机组还在不断努力补救,但无济于事。玛缇娜拉开遮光板,看见下方的一座灯塔亮了起来——非常明亮,不知因为它真的很亮还是飞机已经很接近地面了。仔细一看,远处还有一两处这样的亮光。
千余座灯塔照亮了欧盟十二国的夜空。这是和平的胜利。这是文明的胜利。
玛缇娜仿佛被灯塔的光芒笼罩,丝毫感受不到子夜应有的黑暗。
她看到埃里克在光芒中向她走来。不是记忆中他最后中年的样子,而是他们最初相见时青年的样子。
他脸上的表情和四十多年前的一模一样。
“欢迎来到一九九三年。
后冷战时代。
第二个一九四九。
这个新欧洲成立的日子。”

写在后面•作者的话
许多年以前,我在初中的校刊上读到了一篇同名小说《第二个一九四九》,成为我这篇小说的灵感来源。虽然这篇文章令我印象深刻,但其中的细节我已经记不清,只隐约记得战争、法理兄妹、飞机失事等几个元素,所以这些元素借用了那篇小说中的设定。
在那部小说中,作者将2000年视为“第二个1949”,并解释为“新世界成立的日子”,我觉得是十分牵强的,因为新世纪到来时没有什么决议使世界焕然一新。(还有一个不同是,那其中的“第一个1949”指新中国成立。)而我在学习历史的时候对欧洲一体化的进程与影响印象深刻,所以我把故事背景从那篇同名小说的中苏(俄)搬到了德国,并将1993年视为“第二个1949”,因为1991年欧共体各国签署的《马斯特赫里特条约》决议在1993年元旦成立欧洲联盟。德国作为欧洲一体化进程中的一个关键角色,无疑深受这个决议的影响,而欧洲的历史也由此开启了全新的篇章,因此这个设定应当是合理的。
我说过那篇校刊上的同名作品我已经记不清任何细节,所以主人公玛缇娜的人生经历,也就是小说党主体部分,都是我原创的。在历史学习的过程中我熟悉了战争过程和战后的政治局势变化,但对当时民众的生活却几乎没什么了解,所以玛缇娜的许多经历几乎全凭想象与推测,因此我在一开头就著明了“部分情节可能极度不符合实际情况” ,许多细节也十分生硬。不过剧情毕竟也是为了表现主旨服务嘛,我相信这个赞扬和平发展与多边合作的主旨应该是表达出来了。
玛缇娜是这部小说的唯一主角,哥哥埃里克只是她记忆中的一个符号,但对玛缇娜来说他们间的亲情是高于一切其他情感的。卡尔、玛修和其他许多没有名字的角色都属于配角,我也没有为了展现玛缇娜的日常生活去为他们增加过多的戏份。而玛缇娜的去世也是借用了那部同名作品的设定,因为我觉得这样更能凸现主旨,还能让这对兄妹以另一种方式重新团聚。当然话这么说,我也觉得杀死自己辛辛苦苦塑造出来的角色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总而言之,愿霸权主义在和平发展的呼声中灰飞烟灭,世界在合作与和平中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