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荡盛典:一场交易
前情提要:

一场交易
福尔曼打了一个响亮的酒嗝。
“奶奶的,现在几点钟了?普罗切斯特,咱们还得在这站多久?”
“四点,四点二十了。快把你的蓝莓酒拿开,那股甜腻味齁的我脑袋发晕。”
“咱们贝城人都爱喝甜的,你这臭北方佬。”福尔曼不以为意地抹了抹嘴,没过多久,他又向自己的小舅子抱怨起来。
“奶奶的,你不是说这份工作简单的要命,还有大笔的绿宝石可以拿?咱们在这站了多久了?起码有五六个小时了吧。不瞒你说,我的眼皮子已经开始打架了,膝盖也痛的要命,咱们找个地方歇歇吧”
“歇个屁,白天的时候我没叫你好好休息?是你非要去和那帮女人鬼混!不想要这份工作就快滚,有的是人来抢”
“奶奶的,愿霍乱带走……哎,你看看那边,是不是有人往这边来了?”
普罗切斯特朝着胖子所指的地方看去,只见几个黑影,身高不一,披着深褐色的斗篷,手中提着各式各样的箱子,正快步向他们走来。
他整了整衣领,将腰间的剑袋拉开一条缝。
“嘿!伙计,别往前面走了,格林玛现在不接客。”
“听到没有?蠢货?你们再往前走试试,”福尔曼打嗝的模样活像一只蠢蛤蟆,“没有格林玛专属的夜间通行证,谁他妈都别想过去。”
黑衣人们的动作慢了下来,站在最前面,个子稍矮的男人取下兜帽,向两人挥起手来。
“嘿,’猫眼’普罗切斯特,是我啊!认不出来了吗?”
“莱昂?”普罗切斯特的眉毛微微竖起,“你怎么跑这来了?别,先别开口说话,一听到你那公鸭嗓我牙龈就发酸,你这小鬼,这么晚上格林玛后门做什么?”
少年走向前,从兜里掏出一根卷烟,但男人并没有接,他那对金黄色的竖瞳始终不离这帮黑衣人。
“咱们都快两年没见面了,怎么着,你家那些陈皮烂谷子卖不出去,就跑来当保镖了?他们一天赏你几根骨头啊?”
“少套近乎,我得多少骨头关你啥事?”男人的眼角多出三四根褶子,“你身后都是什么人?手里提的什么?格林玛的通行证呢?”
“什么通行证?亚顿伯爵叫我们送货时可没提到什么通行证。”
听到亚顿伯爵的名头后,男人脸色一变,眼中的狐疑加重几分,他身体前倾,手指轻轻移向剑柄,而这一幕完全没有逃脱莱昂的眼睛。
“把你们的箱子都打开,快点!”
“见鬼,猫眼,你在发什么瘟?这可是伯爵的东西,要是出了一点意外,你有几条命能赔?”
“少和我废话,你以为老子不知道你的名声?让一个职业杀手大摇大摆地走进去?要是让他们知道,我的脑袋会被拧下来当夜壶!要么乖乖让我搜身,要么赶紧滚蛋!”
气氛顿时紧绷起来,福尔曼怔怔地望着他们,而他一反应过来,就马上手忙脚乱地去取背上的佩剑——这无疑是个危险的信号。普罗切斯特额头青筋暴起,莱昂嘴角扬起一丝诡异的微笑。
这时,一个高大的黑衣人站了出来。
他径直走向两名守卫,同时缓缓摘下头上的兜帽,当他壮硕的光头和半脸狰狞的疤痕一并显露时,两人的神情都变了。
“东西都在这里,自己瞧吧。”
砰的一声,方形的大手提箱已砸在他们眼前,露出里面银光闪闪的物件。普罗切斯特看看箱子,又抬头看看男人,五官极不自然地皱成一团。
“怎么样,有问题吗?”男人面无表情地问。
“嗯……好像是没有什么问题,或许,你想进去也是可以的……”普罗切斯特茫然地挠了挠耳朵,说话的语气软了,锐利的猫眼也黯淡了下来。
“还需要检查其他人的货物么?”
“嗯……我想……应该不用了吧,我们也不想自找麻烦……”
“什么鬼?”福尔曼的肥猪脸凑上前来,他突然打了一个激灵,随后变得和同伴一样,吞吞吐吐,音调发颤,“嘿,小舅子,既然没查出什么可疑物品,咱们就快放这几位绅士进去吧。”
“是,是,是。”
巴马哈深陷的鳄鱼眼沉默地扫视着他们,半晌,他微微鞠躬,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其他黑衣人紧随其后,留下两个保镖神情淡漠地留在原地。

“嘿,这些人到底怎么回事?他们看到那些武器了吧!”
雷娅拉了拉手边的衣袖,悄声询问。
“还记得出行前巴马哈朝你额头上抹的淡绿色液体吗,这可不是什么油脂,炼金术士把它叫做’乌朵香’,”埃尔维斯的步子越迈越大,女孩不得不小跑着跟随,“它的气味很淡薄,吸入后却能让人脑中枢处理器麻痹,应激能力,对待事物的判断力都大幅下降,就和刚刚那两个人的表现一样。”
“原来是这样……”雷娅重重点头,“感觉和娜迦的唾液成分很像呢……我说的是一种怪物,被它咬伤的人也会出现幻觉,手舞足蹈,就像狂犬病那样。”
“没错,以前有人拿这东西当迷魂药,不过他们都亏惨了,乌朵香的效果持续时间很短,大概也就剥一个橙子那么久吧,咱们得抓紧时间。”
格林玛舞厅位于贝加锡城南城区,本地人称之为“月亮岛”;它的正门面对着整洁的广场与街道,繁多的小门则隐匿于背后的集市之中。在臭气熏天,充满鱼腥味和烂扇贝的货架摊边,常常能看到一些衣着讲究,身材魁梧的男人,强压着恶心在附近转悠,那多半是格林玛暗门的守卫——“月亮岛”真正的顾客大多从此出入。
虽然现在才凌晨四点,格林玛背后的鱼市已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大部分是抢占摊位的渔夫和小贩。
雷娅不喜欢吃鱼,尤其讨厌鱼肉的腥味,她把斗篷帽檐下扯,快步经过那些沾满鳞片和血污的箩筐。为了避人耳目,一行六人迅速分散到集市四处,莱昂歪着头,装作与一个渔夫攀谈;莫泽拉斯克索性坐在了一个空摊位里;而那个讨厌的金发女人不知去向,只有雷娅紧紧跟在埃尔维斯身边——他是刺客中唯一能让雷娅稍感安心的人,因为他从不对她甩脸色,说话也相对平和友善。
凌晨四点,格林玛的每一扇门窗都紧闭着,因此不用担心暗地伸出的弓弩,不过神出鬼没的守卫仍是个威胁。朦胧的阴影中,刺客们散漫地闲逛着,同时有意无意地向着鱼市的深处靠近。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这座建筑的主要用途,雷娅或许会把它当成市政厅或教堂,它起码有二十五米高,主体由坚固的白砖建成,外周饰以立柱和浮雕,即便在臭气熏天,肮脏污秽的鱼市中仍能保持洁净和恢宏,确实能称得上泥泞的“月牙”。
但在黑夜之中,这轮弯月周围却灯火寥寥,越是靠近,越是令人感到阴森可怖。
巴马哈沿着舞厅的外墙转悠了一阵子,最终停在了一扇小门前,他轻轻地咳嗽一声,在门板上轻叩几声。
“咚,咚,咚咚。”
门板上出现一个方形的空窗。
“哪个狗……外面站的人是谁?格林玛还没营业,快回去吧。”
问话声极不耐烦,与之一同飘出窗口的还有打牌时特有的咒骂。巴马哈稍微侧过头,对身后的众人使了一个眼色,远方的莱昂立即心领神会,快步向更隐蔽的地方走去,然后他回过头,嘴巴几乎贴到了小窗上:
“我家的煤球不够用了。”
“所以呢?你想怎么做?”
“我有三条鱼,一条虎纹钩尾鲑,一条白花鳕鱼,一条石门鲤鱼,我想用它们换一点煤。”
门内安静了不少,有人继续问道:
“这些鱼肉怎么处置?”
“鲑鱼裹蛋汁,鳕鱼两面煎,鲤鱼一整个扔锅里,肚里填枚红宝石。”
“他们在说什么?对暗号吗?”雷娅悄悄地问,“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呀?”
“暗号就是暗号,除了核对身份和动机,没有任何含义。”
“可是那家伙怎么会知道格林玛的通行暗号?他明明是第一次来吧。”
“那我就不知道了,或许是莱昂托人搞来的,也可能是巴马哈自己的法子,”埃尔维斯捻着胡须,“巴马哈是个计划周密的人,总能有各种各样的主意,我们都不知道他那些情报和方案是从哪里得到的。”
雷娅望着前方的巨人,他沉默地站着,就像一尊黑暗的巨石,全身上下都透着难以捉摸的气息。
门开了。
一个蓬乱不堪的脑袋探出门来,他上上下下扫视着巴马哈和站在他身后的人,那感觉就像一只跳蚤在众人身上窜来窜去,终于,他的眼色谄媚起来,并露出满嘴歪七扭八的牙齿:
“原来是贵客!请进!请进!欢迎驾临格林玛!”
门卫殷勤地上前,想替刺客接过手上的箱子,但巴马哈迅速拍落他瘦猴一样的手指,并瞪得他不敢抬头。
“瞧你们这逼样,你们头儿不能派些更体面的人来了?这破地方让我们七拐八拐绕了半天,还害老子沾了一身鱼腥味!”
他的音调完全变了,雷娅惊讶地想。从见面开始,巴马哈就一直是那副低沉阴郁的嗓音,此时却纯然一副无赖地痞相;不仅如此,他的身形也发生了巨大变化,从背后看,似乎还够不着他过去身高的三分之二,和之前魁梧雄壮的巨汉判若两人。
不过,联想到他曾缩进小孩才能穿上的戏服里,甚至骗过了德桑的眼睛,这种程度的易形好像也没啥奇怪的。
雷娅就这样懵懵懂懂地走进了格林玛俱乐部,门内的世界不比门外亮堂多少,只有一盏豆粒大的油灯,几个衣冠不整的男人靠着走廊站着,神情局促不安,双手背在身后,好让自己显得更端庄一点,但明眼人都知道他们在试图藏匿手中的纸牌。
“大人,我们事先没有得到通知……早知道你们这时候来,我们该让您走更宽敞舒适的门……”
“行了行了行了,”巴马哈不耐烦地挥手,打断门卫的絮叨,“叫你们管事的来见我,替我几个兄弟洗洗尘!他奶奶的,走了那么远路,鞋都磨破几双,我们得先歇歇脚,再去见你们头儿。”
“是,是。”
门卫加快脚步,走到一行人的前面,走道漫长又黑暗,令雷娅想起以前在地下废墟探险时那段不愉快的过往,除了巴马哈不时响起的咒骂和守卫的赔笑,其他人都异常安静,不知道他们此时是否和自己一样紧张。
走廊很快就到了尽头——一扇掩满破家具和木架的铁门。门卫麻利地将周围的杂物搬开,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串翡翠色的钥匙,将其中一把插入锁孔中。
承轴转动,铁门缓缓地开启。
“嘿,小子,你看着不像是贝城人,”巴马哈突然开口,“你这口音我听着耳熟……你是南方人?来自特果谷还是斐尼岛?”
门卫惊愕地看着他。
“大人,您的听觉也太敏锐了,是的,我是特果谷来的,我家老头在那里当铁匠,老娘给别人洗衣,我已经快九年没回去了。”
“特果谷……嗯,是个不错的地方,”巴马哈思忖着点点头,“我去那办过几次事,那里的女人打扮土气了点,但还挺会卖骚的。”
“那是当然,而且她们的奶子比邻镇大的多!”门卫再度露出那一口烂牙,“啧啧,等我赚够了钱,就回老家买个老婆过日子,如果大人不嫌弃,就来咱这……”
“好了好了,别废话了,回去站你的岗吧!要是这里管事的看到你们搁那打牌喝酒,一定拿鞭子抽烂你们的皮。”
巴马哈伸出手,大度地拍了拍他的腰,门卫则点头哈腰地为他们推开门,然后飞快地消失在黑暗中,门后的世界完整地展露在他们面前。
——突如其来的强光刺的众人睁不开眼,雷娅不由自主地张开嘴。
“哇——哦——”
不知道每个初来格林玛的顾客是否都有这种感受,适应了狭长走廊的黑暗后,被眼前的金碧辉煌所震惊,并下意识地揉眼睛——毫无疑问,这里是全城最富有,最奢华,最光鲜的地方。那四面八方的金色——穹顶,立柱,吊灯,墙壁,柜台,桌椅,无不明晃晃的让人眼晕。猩红的绒毛地毯长长的铺到殿堂中央,就像是一条翻腾的血红色河流。豪奢的红木餐桌以舞台为中心排列,上面摆满珍馐佳肴,陈年佳酿以及各色难辨真假的鲜花。大厅还有三座喷泉,分别是裸体的小男孩,跃出水面的海豚和洁白女神像,基座上则嵌满玛瑙和碧玉的雕饰,而围绕在他们头顶的则是密密麻麻的客房单间,或许在酒饱饭足,欲壑填平之后,那里面才会会展现出格林玛的真面貌。
“老天,白耀皇帝的宫殿恐怕也不过如此吧,”雷娅听见风奈小声嘀咕,“那老东西还挺会享受嘛,我得想想办法,从里面顺点餐具走。”
“你想偷那些毒枭黑帮的东西?然后被保镖逮住,拖进地下室打个半死?”埃尔维斯低声说,“到时候我们可没钱赎你出来。”
“拜托,圣人先生,眼下才几个人啊,别说拿几个碟子汤勺,就算那喷泉上的雕像我都可以把它倒出去……”
她说的话不无道理,偌大的黄金殿堂里,空着的座位十有八九。只有少数衣着华丽,但言辞不恭的富豪围在桌前,他们喝的醉醺醺的,冲着舞台上的妓女们大呼小叫,而那些衣着暴,腰肢纤长的女人也是副懒洋洋的醉态,舞姿风骚但不够专心,还时不时用同样下流的语调回击台下的男子,他们的每一句笑骂都撞击在墙壁上,回音久久不散。
巴马哈的目光从他们身上依次扫过,随后望向前方:
“别掉以轻心,人少对我们不是好事……有几个家伙朝我们来了。”
两个身形高大,穿着漆黑织绵袍,配着金丝领结的男子正快步向他们走来,并且毫不掩饰腰间佩戴的匕首与短剑。
“先生们,请出示身份证明。”
男人们停在了一米开外的地方,尽可能摆出得体,优雅的姿态,但华丽的衣装掩不住下面凶狠的肌肉,而他们的眼中没有丝毫敬意:
“你们是来用餐,还是来留宿的?”
巴马哈睥睨着二人,双臂抱在胸前。
气氛陷入尴尬的沉默,没过多久,保镖们的脸就有些拉不下来了,眼中的傲气和鄙夷一点点削减,终于,他们对视一眼,率先开口:
“不好意思,根据本店规定,外人不得携带武器进入格林玛,请允许我们检查……”
保镖说着话,一边逼近五人中最靠边的莫泽拉斯克,并伸手去够他挂在腰间的帆布袋子。刀客一动不动,只是沉默的撇了他一眼,那保镖仿佛挨了一匕首,竟然连续后退了两步,额顶滑下一滴冷汗。
“活见鬼,贝加锡城招待贵客的礼节就这?”巴马哈顾盼四周,露出不齿的冷笑,“两个啰啰?见面就搜身?你们把食人魔的使者当成什么人了?赶快喊你们这儿的头来,我们有要事要和他商量!”
两个保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露出肌肉发达头脑简单的恶棍特有的惶惑,其中一个鼓起勇气说道:
“你……你别不识好歹,我们是例行公事……”
“那边在吵嚷什么?谁敢对格林玛的客人动手动脚?”众人身后响起一声洪亮的大喝,两个保镖浑身一颤,恭敬地向两边退开,只见一个须发皆白,精神矍铄的干瘦老人正阔步走来,他穿着深蓝色宫廷束腰衫,络腮胡棱角分明,虽然个子不高,但他身边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的气场,甚至远远压过了两个健硕的保镖。
他来到刺客跟前,上下打量了几眼,皱巴巴的脸上突然绽出微笑:
“原来是达乌德大师遣来的新使者!这可是贝加锡城黑市莫大的荣耀!欢迎,欢迎!”
老者握住巴马哈的手掌,他的手指细长有力,手背像橘皮一样干皱皲裂,还带着几道疮疤,这和他身上整洁的服饰形成鲜明的对比。
“我是兹客特,格林玛俱乐部的负责人,很抱歉这俩蠢货给您添的麻烦,你们,还不退下!”
保镖唯唯诺诺地离开了,老人笑呵呵地转过头,亲切地按住巴马哈的肩膀:
“在此之前,咱们和达乌德大师的联系都是由老斯贝卡建立的,而你是张新面孔,也难怪这帮鼠辈认不出您来,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阿图盖洛.韦德,”刺客面不改色地扯谎,“先不说这个了,兹客特先生,我们兄弟从特果谷赶了几百里到这里,路上还得教训那些下贱流民,肚子早就饿瘪了,要不这样,你先款待款待这几个家伙,我再来和你谈正事。”
“好,好,请随意享用格林玛的食物,就当作是在自己家里一样!”老者豪气地一挥手,“要是看上哪个女人也尽管告诉我,我们这有的是装满热水的黄金浴盆,和云朵一样柔软的大床!”
巴马哈回过头,对着其他刺客使个眼色,众人即刻分散开来,埃尔维斯和莫泽拉斯克分别挑了一个尽可能远的餐桌坐下,风奈则“好奇”地在大厅里转悠起来,仿佛乡里人第一次进城,什么都想摸一摸,瞧一瞧。
按照事先的计划,雷娅没有动,巴马哈指着她对老者说:
“这位是小鸦,和达乌德一个宗族的玄孙女,斯贝卡被暴民的老鼠药毒死后,这姑娘自告奋勇地担下了使臣一职,而食人魔也希望她多历练历练,我就把她带在了身旁。”
“好啊,瞧这姑娘多秀气,就像我哥哥的宝贝孙女一样水灵,”老者亲切地微笑,随即又叹起气来,“可怜的老斯贝卡,上次见他的时候,他还那么的壮硕,简直就像头牛一样,谁知道他会落得个这样的下场?不管怎么说,房间已经备好,咱们也该去谈谈正事了。”
“行吧,你带路。”
三人绕过露着小鸡鸡的男孩喷泉,走上位于其后的一条环形台阶。格林玛的顾客们围在桌前,端着酒杯,用近乎吼叫的嗓音和同伴们吵嚷,嬉笑。其中有一个男人注意到斗篷下的雷娅,立即拉了拉身旁同伴的袖子,在他耳边悄悄说了点什么,然后从那桌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大笑。
雷娅咬着嘴唇,装作啥都没听到,她身旁的两个“大人”则自顾自地谈着话:
“达乌德大师的身体状况怎么样了?还和过去一样硬朗吗?”
“和’硬朗’屁都沾不上,每天坐在椅子上,垂着个脑袋,眼屎都快堆成钟乳石了,”巴马哈粗声粗气的回答,“不提这老家伙,你们这边又是怎么回事?不是说格林玛俱乐部每天人满为患吗,怎么我连人影都见不着几个?”
“唉,阿图盖洛先生,还不是前几天风雪盛典上闹出的事!”
听到盛典二字,巴马哈和雷娅内心一颤,但刺客掩饰的更加到位。
“德桑.甑.艾尔勋的死亡对地下世界的影响非常大,你知道,这个演员的成名和我们脱不开关系,而我们当中很多人又指着他发财……市长迟迟抓不到杀手,我们的生意也不好展开,不瞒你说,格林玛俱乐部已经连续五天门可罗雀了,为此还受了不少’大人物’的抨击,唉,这样下去可不妙啊……”
他们在二楼的一扇门前停下,兹客特弯腰取下钥匙,“咔嚓”一声转开门锁,他转向二人,优雅地鞠躬:
“请进,女士和先生们。”
和极尽豪奢的正厅相比,这套客房实在有些朴素,甚至可以说的上寒碜。粉刷的一尘不染的白色墙壁,两件黑皮沙发,一张橡木桌,一盏栽有水仙的玻璃瓶子,这就是房间内的全部了。
“咱们贝加锡人的优良传统,就是能分清娱乐和工作,”兹客特在沙发上坐下,娴熟地翘起二郎腿,“谈生意嘛,就应该坐下来谈,认认真真的,不收任何外物干扰,否则就容易被暗算,被坑骗,您觉得呢?”
巴马哈环视四周,露出一脸“不甚满意”的神色,不过他也没有犹豫,拖着手提箱坐了上去,沙发表面顿时陷下一大块。雷娅没地方坐,只好站在一旁。
“兹客特先生,既然是谈生意,我就开门见山了,我什么时候能见伯爵大人一面?”
老者正在桌下的抽屉里摸索,听闻此言,不由地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道异样的光,但很快又被慈爱与谦虚掩过。
“阿图盖洛先生,和达乌德大师之间的交易由我负责就足够了,如果你有什么不满……”
“斯贝卡活着的时候常向我提起,他见过伯爵很多次,”巴马哈也翘起二郎腿,装作摆弄桌上的水仙,“他说伯爵是个高尚的人,有着广阔无垠的胸怀与远见,出手一掷千金,慷慨大方,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希望能求得他的引见。”
“哈哈哈哈!阿图盖洛先生的志向不小!”老者大笑起来,“很可惜,伯爵已经很多天没来格林玛了,就连我也不知道他去了何处。不过小兄弟,如果我们能顺利地达成这场交易,他老人家搞不好会专程来探访你……”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巴马哈,十指交错在一起。
“……所以,这次的生意……”
巴马哈没有和他废话,他拽过手边那条长手提箱,解开它的锁扣,里面顿时射出一道白光,甚至映亮了周围的墙壁,也映亮了兹客特的白胡子。
兹客特带上一副眼镜,凑上前来。
“特果谷的深邃星银,无论产量和品质都是举世罕有,”老者的脸照的煞白,细碎的银砂顺着他的指缝滑落,“色泽纯净,不含一丁点杂质,混入武器后可增强其硬度,又可成为魔力的媒介,好,非常好……”
他的夸赞没有持续多久,巴马哈盖上了箱子。
“兹客特先生,我想你也能估摸出这箱邃银的价值,相信你能拿出与之相匹的货物,事实上,我是带着旧债一起来算的。”
老者眯起眼睛看着他。
“不知道阿图盖洛先生指的是……”
“当然是上次那批货物!”巴马哈重重敲了一下沙发扶手,“食人魔没有得到一个少女,一个都没有!你知道这老头发飙时是什么场景吗?我们的军营震动了三天,城堡上多出几十条裂缝,而我们只能每天祈祷这老疯子别把我们的镇子震塌!我们付给你们优厚的财宝,而你们却在怠慢我们的好意,兹客特先生,我这次前来,就是向你们讨一个说法。”
老者显然没料到使节会突然发难,张开的嘴巴一时半会没合拢,他沉吟了片刻。
“阿图盖洛先生,你指的是……上次那批没送到的货?”
“那还用说?你们伯爵大人能和达乌德大师搞好关系,不正是得益于每月进献的那几个女人吗。这老不死也是奇怪,牙都不剩几颗了,对女人的口味倒是越来越挑剔,自从他吃掉贝城出身的几个少女后,就再也不想动大峡谷那些又臭又脏的母瘦猴了……兹客特先生,我们从来不愿催促伯爵,但在上次生意中,你们做的实在不够意思。”
当他平静的说出这些话来时,雷娅以为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他在说什么啊?少女?吃掉?这到底是门什么鬼生意?而老者只是稍加思索,马上接过了这个话题:
“阿图盖洛先生,我们对乌鲁奇大师的特殊嗜好没有任何不敬,我们之间的交易向来重视诚信与友谊,但是,你应该知道我们这边的情况,上个月市长突然出手,做掉了我们五个牙行集团中的三个(牙行,指人口贩卖),其中一个在流民窝抓女人时遭到偷袭,脑袋被农民拿锄头锤烂了……当下这世道不比从前咯……”
老者扶了抚金框眼镜,长叹一声。
“正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正当我们忙着和新任市长和税务官打交道时,德桑先生却遇害了——尊敬的,卓越的,可怜的德桑,他的死该是贝城多大的损失啊!你或许不清楚,在达乌德大师收到的那么多美人中,德桑有多大的功劳。他是一个天生的万人迷,所有女孩都为他所倾倒,而他总能给我们提供最优质,最可靠的货源,唉……自从他死后,我们这边的贸易链也快断了,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够了,我不是来这听你抱怨的,”巴马哈制止他长篇大论的抱怨,“我这次来就一个目的,那就是把我们买的女人带回去,而且必须是十四岁以下,皮肤滑嫩水灵的少女!如果食人魔再没有在烤架上看到你们的诚意,遭殃的可不仅仅是我们!”
“等等,你们要把贝城的女子卖给……”雷娅差点脱口而出,但很快被巴马哈用眼神制止——意味深长,甚至带着一点讽刺,她的脑袋嗡的一下,眼中仿佛出现了演员那张和蔼可亲,英明睿智的脸庞,此时竟然如此扭曲,如此可怖。
老者皱起眉头,手指在胡须上磨蹭,像是在思索这番话的份量。
“这样吧,先生,乌鲁奇大师无私地在人手和财富方面资助我们,而我们也绝无可能辜负他的好意。我们需要一点点时间——最多两三天,来挑选出最符合大师口味的女人。这段时间你们会享受到格林玛最好的服务,你和你的同伴都会得到盛情款待,而且……”
他凑到巴马哈的耳边,循循善诱地低语:“小兄弟还没有结婚,是不是?我们格林玛的女人虽然不太符合货物的要求,但个个身材绝美,热情似火,床上功夫更是了得,先生你看上哪个选哪个,到时候只要在乌鲁奇大师面前美言几句……”
两人相视一笑,眼中阴毒尽显。
“这个嘛,嗯……好像也没什么不好,我们跑了那么远路,是该好好享受一下了。让那吃人怪物和他的烤架滚一边去,我们兄弟要在这爽上几夜,不过你们也不能耽误的太久!”
“哈,成交!”老者的笑容像夏日般灿烂,皱纹似乎都熨平了,他转过身去,在沙发下翻找什么东西,不一会就掏出一张黄纸和一个银光锃亮的小东西。
“既然咱们都说定了,那就请阿图盖洛先生签下这份协定吧,定了契约,我就带您去见识下格林玛的美食和女人,包您永生难忘……”
“这么快就签字了?我还指望见伯爵一面呢,”巴马哈接过契约书,又把它递向雷娅,“你要看看这上面的内容吗?嗯?”
女孩扭过头,不看他们两个。
“小娘们嘛,总是这样,”刺客摇了摇头,接过老者递来的那亮闪闪的东西,“这是啥玩意,小刀?短棍?”
“哈哈,先生见笑了,这东西叫做钢笔。是当年白耀帝国的宫廷机械师发明的,它比羽毛笔要结实的多,而且能储存更多的墨水,我敢打包票,这种小玩意在整个东方不超过十支,如果先生喜欢,不如当赠礼送给你吧。”
“别,我可用不惯这么精致的东西,还是留给那些王公贵族的小儿子用吧。”巴马哈拧开笔帽,在契约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笔尖划过的地方只留下一道白印。
他又重写了一次,还是半点墨水都见不到。
巴马哈抬头瞥着他,老者的微笑染上了一丝尴尬。
“嗯……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他低下头,从巴马哈手中接过那只钢笔,“一定是我那懒鬼秘书疏忽了,连墨水都没有补充,阿图盖洛先生,请您稍等……”
老者突然掐住巴马哈的后颈,将笔尖直朝眼眶捅去,但刺客的反应更胜一筹,他猛地提膝,只听砰的一声,桌面从中间爆裂开来,破碎的木屑伴着靴头的刀刃一起飞向兹客特的心口。老者闪电般地缩手,一个后空翻拉开了两人的距离,当他再度落地时,人已身处雷娅的后方,而钢笔的笔尖已经对准了女孩脆弱的颈动脉,女孩发出尖叫,但很快又被兹客特铁钳般扭曲的手指捂回嘴里。
“阿图盖洛?食人魔的来使?”兹客特舔着干瘪的嘴唇,笑容阴森的有如鬼魂,“你还打算用什么称号伪装自己?歌剧里的小男孩吗?嗯?你这狗娘养的小杂种,想骗老子,还早了他妈一百年呢!”
刺客一动不动,只是用冷冷的目光注视着他。兹客特手中的笔头逐渐没入雷娅的脖子,他低下头,贪婪地品尝女孩眼中的恐惧。
“我对你耍的小把戏很感兴趣,你到底是怎么骗过贝城那帮废物的搜捕的?是缩骨术吧?这种古老的武术已经没什么人在学了,不过没关系,当有人告诉我你会来格林玛时,我还不相信你会这么蠢……现在你已经无路可逃,把武器给我踢过来,否则我就刺穿这小王八蛋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捂住自己的左眼嘶吼起来——又一枚噬骨镖以极刁钻的角度飞来,击飞了横在雷娅脖颈的钢笔;刺客一甩手,三枚无形无影的飞镖划破空气,刺入老者的手腕,肩头和下颈。一时间房里像是开了喷泉展,鲜红的液体四处乱飙,兹客特嘶哑地喊叫一声,跌跌撞撞地向门口扑去。
“快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雷娅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刺客往前跑了几步,又跌倒在沙发上。他的脸痛苦地扭曲起来,额头青筋暴凸,斗篷下的躯体剧烈地抽动着,一阵如骨肉碎裂般恐怖的噼啪声从他身上响起,没过几秒,他就从一个单薄瘦小的男人,变回到接近两米的巨汉。
巴马哈站了起来,脸上挂着豆大的汗水,嘴里喘气连连,而他也没有忘记狠瞪女孩一眼。
“为什么站着不动?你明明有实力反制他!你还想像上次那样送命吗?”
是的,雷娅并不是没感受到兹客特身上骤然爆发的杀气,但她的血液似乎停滞,头脑一片空白,名为恐惧的冷水将她从头浇到尾。巴马哈怒骂了几句,一脚踢翻了地上的手提箱,白花花的银砂洒满了地板,一同掉出来的还有箱子的暗层夹板。
“我们得赶快离开这里,外面的莱昂也有危险,”他从箱子里掏出钩索与镰刃,再将雷娅的苗刀丢回她手中,“别磨蹭了!落入这帮人手中你就完蛋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令雷娅如坠冰窟。
巴马哈拉着她的手——或者可以说拖着她冲出房门,他们的头刚一探出,就险些被灼热的铁屑射个稀烂。格林玛已经陷入一片火海,尽情享乐的男人们脱下衣衫,从桌下掏出十字弩,长剑,铁锤和火枪;伴舞女郎从高台上猛扑下来,上扬的裙摆暴露出性感的春光,也露出了她们绑在大腿上的匕首;而在二层,三层,四层,甚至更高的楼层,格林玛的每一个房门应声而开,从里面冲出更多手持利器,头戴面罩的黑衣人,他们沉默不语,行动迅猛,如同汹涌的潮水般席卷而来!
兹客特在一群黑衣人的掩护下撤退,他颤抖地摊开掌心,看着那枚被噬骨镖剜出的眼球,随后回过头来。他的脸上已是血肉模糊,连胡须看上去都像是跃动的猩红火焰。
“抓住他们,给我抓住他们!”
他发出秃鹫般凄厉的尖啸,但马上又剧痛而颤抖起来:“赌上伯爵右手的尊严,我要把他们扒皮拆骨,碾为齑粉!碾,为,齑,粉!”

这或许是我开坑以来写过最长的一篇了,剧情稍微有些负责,希望各位海涵,继续关注后续的内容吧,我需要你们的支持,秋梨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