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林白银西宁青海湖西宁中卫鄂尔多斯乌兰察布赤峰-行记-第六天七天八天九天十天十一天
白银真的白,但不是白的银,而是白的沙。城市笼罩着沙雾,到处是砖房,叶子稀疏的植物在风沙中摇摆,废纸被塑形机压成正方体摆得整整齐齐,受到了庄重的礼遇。一个穆斯林老人坐在路边,不觉得今天跟往日有何不同。一个平房侧面写着大字:主赐鸿恩。

我不知道该不该感谢主赐鸿恩。来时的路上,我,一个懒散疏忽的人在服务区莫名其妙想起看一眼轮胎,拍了一张轮胎照片给精通汽车的朋友看。他建议我到服务区的服务站让师傅看看,我以前不知道每个服务区都有服务站。结果,轮胎真的有一个枣那么大的泡。师傅一声惊叹:险呐。服务站没有补胎设备。换。350元一条,一个国产品牌。前前后后花了三个小时,感觉心定下来。回想,应该是启程第二天走国道颠簸的结果。

我独自在白银宾馆门口的小店吃饭,未点菜,服务员先端上一碟白萝卜和一个大扎啤杯子,杯中预先放好茶叶,她拎壶注开水,绿色茶叶在水中上下遨游,这是一个鲜活动态的过程。考虑到我只点了一份十二元的面片,考虑这里严酷的生存环境(当然我对白银只有匆匆一瞥的印象),我感到自己被过度接待,心生歉意。店是一家子回民在经营,淳朴的店主已然学会了一点商业逻辑。一个人正在为他安装一个新招牌,一个跟店里环境格格不入的招牌,牌子鲜亮,店内寒伧,这是一个多多少少在说谎的招牌。
投宿西宁是一场梦魇,一而再,再而三的重复情节不断上演,我疲惫,而且莫名其妙蠢了起来(也可能是经年累月的蠢而不自知),我遇到了青年旅社傲慢的违约,披着青年电影节情怀的外衣把自己的失责全权推给顾客,我感到一种崩溃爆发的欲望,但我看到天真无邪的女儿娴静的站在一边,耐心且欢愉好奇,摸摸这,看看那。我受到净化,认为自己有必要表现出更高的耐性和修养。这是儿童教育成人的时刻(当然她不累,在车上吃东西,画画,睡觉,背唐诗)。简单说,这是诸事不宜的一天。这一天,西宁在下雨,江边的亭子里有人吹萨克斯。有人冒雨吹奏萨克斯,这世界还不算太糟。
西宁的拉面普普通通,牛肉甚佳,有免费的汤和茶和萝卜。顾客们的穿戴举止跟东北人大相径庭,东北人在公共场所总想展示一下自己并不具备的实力和财富。面馆里有三个漂亮穆斯林女服务员,没戴面纱。
旅店下面的超市商品丰富,生意兴隆,不少外国货。我猜如若不是新冠,这里该是那种需要排队买单的地方。我们采购,准备明天在青海湖野餐,为这次西行找一个折返点,一个logo,一个图腾,一个可以将一段记忆浓缩于一点的仪式。湖边野餐。突然要返回的真实原因是由于新冠蔓延,学校发来紧急通知,孩子如果在开学前14日内未能返城将无法登校开学。

从西宁到青海湖,海拔升高,路跟着上升,有时候两旁的景物突然消失,感觉汽车脱离惯常的世界,孤零零的往天上跑,心跟着悬起来。白银那种风沙不见了,现在空气明净。我没有朝圣的意思。但一路的疲惫周折似乎看到了释放的出口。抵达,我们即将抵达,外面云卷云舒,雾气蒸腾,但阴晴切换迅速,转眼光线逼人,熠熠生辉。
我兴奋起来,不知道是因为缺氧还是因为美景还是因为抵达。缺氧会让人兴奋,人体的奇妙设计。我猜,缺氧严重会导致死亡,为了保存你的性命,所以人体让你兴奋,别睡着啦,这时候睡着可能就一直睡下去了。

只要一喝到波本威士忌,我就能找回一些2014年的感觉。那年我集中阅读劳伦斯布洛克的侦探小说,主人公马修斯卡德总是喝波本威士忌。我也是,也非常集中。反复密集的做同样的事,身体便有了记忆。现在我坐在车里,也是青海湖对面,喝波本威士忌(说起来好像有点做作,我就是这样的人,我还特意带了一支酒杯),我却有一种回到2014年的感觉。

湖边已经被当地牧民割成一个一个小旅游区,种满油菜花,各收各的门票,湖边还有骑马,抱小羊一类的收费项目。我想找个当地人聊聊,没跟当地人说过话不算来过当地。我跟我们付费这个小旅游区的看门人打了声招呼。他点点头,不爱说话。我说我要送他东西,半瓶酒。他想都没想,摆摆手,一副不愿意理我的样子,但他似乎仔细品尝了一下我说的话,又问,什么东西?我说半瓶酒。他说什么酒?我说朗姆酒。他从凳子上站起,朗姆酒是什么酒?我说,古巴的酒,外国的。他似乎有点勉强的样子,说,行吧。我心情大好,没在意他的态度(这些人常年跟各路人打交道,早已不再淳朴)。我把他领到车旁边,把酒给他,还拍了一张合影。这家伙拿着酒回到自己的破洋伞下面,叽里呱啦的向隔壁区的看门人喊,欢快的举起酒瓶子。哈瓦那朗姆酒,它现在的免费形象代言人是海明威,当年海明威在古巴总喝这种酒,小说里也提到过。周杰伦最近好像也歌里提过莫吉托,海明威喜欢的那款朗姆鸡尾酒。
每到一处我都要转转,买酒。鄂尔多斯这家小超市不光有进口啤酒,还有各种进口烈酒,而且是小瓶装,我只在泰国见过这么多小瓶酒。这似乎印证了某些关于此地多金的说法。
有一个小广场,聚集了些人,有人下棋,有人旁观,有人东张西望。以我所见,这不是一个热闹的城市。我看到一个年轻男子,一边看手机一边张望。这时,一位穿短裙的女士骑电动摩托停在他身边。两人对望。女士示意男子上车。男子犹疑,有点害羞,问了女士什么。女士的嘴动了。男子拖拖拉拉的坐在她后面,搂着她的腰。车开走了。
去乌兰察布的路上,有一段是国道。我还是喜欢国道,国道有人或者人的痕迹。我曾经在鲅鱼圈和大连之间的国道上见过一大片废墟般的村庄,酒店旅馆大排档市场等等都是曾经繁华过的证据,但已空无一人,东西还在,一些桌椅甚至吃完海鲜剩下的垃圾什么贝呀壳了都在,但肯定是几年甚至更多年前留下的,它们还没有沉入地下变成化石。这是一种奇特的荒凉。
在去乌兰察布的国道上,我见到一位老爷子骑摩托车载着一个白发老妪,老头车开的飞快,在一排长龙般的大货车中间时隐时现,老妪的白发被风吹起,酷毙了。
我百度了一下,乌兰察布以前曾是匪徒逃犯恶汉聚集之地。
在酒店楼下,一台铲车正在运煤,发出机械的轰鸣之声。一头毛驴被拴在小区的健身器材上,目睹着这头不惜力的新型怪兽。毛驴也跟着嚎叫起来,它是抱怨被抢走了工作吗,还是在为自己庆贺逃脱劳役之苦。
喝酒就会排泄,有来有往,物质守恒定律。所以我经常半夜去洗手间。
我打开洗手间的灯,一支蚊子上下翻飞,发出刺耳的蜂鸣。我想它非常紧张,维持这种紧张的飞行会非常累非常消耗体能,它慌张的要死。我第一次感到自己打扰了一只蚊子的生活,之前在床上我被另几只蚊子围攻,但 ,这一只,它们不是同一伙人,或许是朋友 但毕竟做出了不同的选择。结果,善良的蚊子遭到了打扰和得到了恐惧。这个世界从不公道。
至于赤峰。赤峰喜欢给你做核酸。之前一路上通行无阻,因为我们一直绿码,唯独到了赤峰,无论什么码,酒店都会出示一份当地文件:你必须做核酸,否则你不许住,当然,也不许走。
我健忘。我怀疑自己出现了老年痴呆早期症状。为了预防,我让自己背一些东西。我跟小象特意带了《李白诗选》,选出一些背诵。一边喝酒一边背诗,这就是熊瞎子掰苞米。没法子,我就是这种人。第二天驾车的时候,她会考我。一路下来,我们背下来四首。《长干行》《上李邕》《寻雍尊师隐居》《渡荆门送别》,我觉得自己痴呆还不算严重。另一个打发车上时光的办法画画,见到什么画什么。我俩都是画盲,仅仅是好玩,是提醒自己睁开眼睛看细节。第三种浪费时间的方式:唱歌,手机卡拉OK,在路过草原的时候,小象唱了一首《如果有来生》,因为歌词里有一句:我们去大草原的湖边,看候鸟飞回来。我唱的什么呢,太多了,我一直是麦霸。我只记得一首叫《天使的眼泪》,罗大佑六十多岁写的歌。我想起刚背过《上李邕》
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