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海潮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献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干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在下柳永,字耆卿,崇安人士。此首《望海潮》,我也已记不清是何时所写——约莫二十岁罢,赠予了升迁为转运使的孙何。人们总是说我这首词填得极好,绮而不靡,颇有豪阔之美,谁承想啊,谁承想啊,这首词又有我多少无奈。 我自幼读书,于儒于道都颇有心得,至于孰是我思想的核心,我自己也不清楚。是儒家思想么?那我为何能痛痛快快自称“奉旨填词柳三变”,放荡不羁,浪迹天涯呢?是道家思想么?那我又为何执着于科举之路,怀一颗功名之心呢?我当真不明白。啊哈,人生在这世上多可笑啊, 现在我已经五十多岁了,须发斑白,著词百首,行路万里,亦经过大困大厄,可仍旧连自己是什么样的人都不明白……哎,这世界,应该本身就是矛盾而难测的吧。也罢,《道德经》第一句便是“道可道,非常道”,我柳永又不是天纵英才,自然不过是一常道,不明道,也不可道。我又何必执着于我是什么样的人呢?好好活就是了。 我现在就站在钱塘江上,脑海里全是我填的那首《望海潮》,若是可回头,我多想从未作过这首词啊,我作这词,钱塘京杭富庶之美是一缘由,可何尝不是为了自己的仕途而作?嘻嘻,年少之时,我嘲笑李白,那么个仙风道骨的人竟也去阿谀奉承,也去写干谒诗,怎想到我日后也去写这种辞句。“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歌功颂德的句子,再辞藻斐然,仍旧不堪。可我受教于孔孟,何尝不想“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一些粉饰太平的词,亦是为了得让自己与世俗不那么对抗啊!我知我性情孤高,锋芒过露,词才或许尚可,但治政本事可能还不如三岁小儿。但我心中仍盼着能为官,纵是一名管着蛮荒之地的芝麻官,亦能为百姓做些事……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句话挺对,宇宙洪荒,人如蝼蚁,只得被左右。人说我乐伎投缘,确实吧,我颇觉得自己,与那些女子们惺惺相惜,我们都在命运面前渺小无力。皇帝不过几句话,我都便只能去“奉旨填词”。 想着想着,思绪又混沌起来。也罢,那便不想了。那首《望海潮》,也不想去抹掉它了,后人爱笑我柳三变粉饰太平,阿谀干谒,那便笑吧。这世上,谁又能真正理解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