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6番外篇：环境问题不只是“环境”问题

大家好，鸽了许久的专栏又回来了！

《从文明6看历史——美国篇》的录制已经结束。这一季本来打算跟上一季一样每一期出一个专栏，但由于事情比较多（加上回坑魔兽），专栏计划未能按期执行。本来写了一点，但由于后来鸽掉了，也就不打算发出来了。不过这两季录制下来，感觉到其实现实中的很多东西都可以在游戏中模型化的反应，也就有了“把这些东西写成番外篇”的想法。比如这篇就是就着游戏内容讲环境问题，之后还会讲航空航天问题、外交问题、文化问题等等。

环境问题是人类如今面临的一大重要问题。从全球尺度来说，有气候变化、臭氧空洞等等，局地尺度则有大气、水、土壤等多重污染。这些问题也在文明6中得到了反映。在前代文明系列中，由于席德梅尔不喜欢加入环境互动以及随机要素——因为他认为这会让玩家开启无限SL模式，而降低了游戏性，所以环境问题都没有在以前的游戏中得到反映。但在文明6于2019年推出的资料片“风云变幻”中，气候变化这一主要环境问题终于得以表现，这也侧面说明了环境问题已经严重到连文明6团队都要严肃考虑将其放入游戏中了。虽然在文明6中，环境问题只是被简单的表现为全球变暖，以及与之相连的全球“灾害等级”增加（包括海平面上涨）等，但这已经能影射许多现实中的问题了。而且当你深入的玩这个游戏到大后期，先不要追求什么快速胜利玩法，你就会知道为什么我在标题里说，环境问题不仅是“环境问题”了。

在我展开说之前，先普及几个小常识：（1）全球变暖是由于温室气体排放过多。温室气体包括二氧化碳（CO2），甲烷（CH4）,臭氧，氟氯烃（包括人们常提到的氟利昂），氧化亚氮等等。其中由于二氧化碳量最多，贡献最大，一般习惯上用二氧化碳来衡量温室气体；（2）从工业革命后，可以显著观测到全球温度的上涨，以及空气中二氧化碳含量的增加。由于温室效应的存在，一般认为这两件事成很强的正相关；（3）IPCC在1995年提出，当地球平均气温升高超过2摄氏度时，全球气候将发生不可逆的改变，因此有了“将全球升温控制在前工业化水平基础上2摄氏度度以内”的目标，简称“2度温控”目标。在2015年巴黎协定中，这个目标被进一步提到了1.5度；（4）为了达成这一目标，需要全球各国控制、减少温室气体排放。现在的国际减排公约是2016年签署的《巴黎协定》，规定了各国按照“共同但有区别的责任”原则，采取“自主贡献减排”的方法来进行减排。我国提出的“2030年碳达峰，2060年达到碳中和”，就是在这个协定框架下制定的目标。

了解了关于气候变化的这些小常识，我们再来看看文明6是如何表现环境问题，或者具体点说，全球气候变化问题。首先，在进入工业化时代，工厂开始大量排放二氧化碳之前，世界上是没有“气候变化”这一问题的，自然灾害也有，但不很频繁。这可以理解，我们现在讲全球变暖，对标的也是前工业时代嘛。而自从有了工厂和发电厂，以及其它燃烧化石燃料的设备（主要是军备），二氧化碳排放就飞快增长，世界也进入了气候变化时期，具体表现为自然灾害加剧，海平面上涨，极地冰川融化等等。而在游戏中减少二氧化碳排放的方法也无非是以下几种：植树、拆掉用碳设备、搞清洁能源、碳捕捉技术。而无论是AI还是玩家，鲜有耗心思去搞节能减排的。原因只有一个：为了早点胜利，不能把生产力耗费在这些“无关紧要”的地方。

其实，这就是现实中环境问题为什么迟迟不能解决的关键。

在游戏中，玩家敢于不关心环境问题，无非是因为一局游戏再长也总会有个头，这个“头”就是胜利。只要胜利了，玩家就不用关心后面会怎么样了。而现实则不然。现实世界是一场似乎永远没有胜利标准的竞赛。人类搞过征服胜利，搞过太空竞赛，搞宗教和文化输出，但没有一个竞赛有人胜出，也没人知道胜利标准在哪。这就造成一个结果：为了保证自己在竞赛中不落下风，就绝不能把生产力浪费到和竞赛无关的“环境问题”上，谁让我们没有“环境胜利”这一说呢？为什么美国退出《巴黎协定》？是因为特朗普认为如果美国遵照《巴黎协定》来减产减排，那美国的世界第一位置即将不保，很有可能会被中国超过。为什么当年中国没有签署《哥本哈根协议》？因为中国认为，让发展中国家承担和发达国家相同的减排任务，是刻意打压发展中国家的发展速度。所以你看，环境问题的背后是政治问题。就如同文明6里，玩家砍了那么多树，是成心为了破坏环境吗？是为了生产力的发展，来加快胜利的步伐。假如说有一天，人类真的“命运共同体”了，人类之间没有竞赛只有合作，环境问题才有了从根本上解决的基础。

当然，再深挖一层，环境问题其实是资本主义社会的原罪。我们都知道，资本有一个最重要的本质就是增值。资本循环的过程中如果不能做到扩大再生产，从而在新一轮循环中获得更多利润，那它就不是一个好的资本循环。在这个过程中，一切人类都不过是资本增值的工具。资本从手段（生产资料）变成了目的（资本增值），马克思将其称之为“异化”。在这样的基础上，我们来想像：一家生产钢铁的企业，假如说生产了500万吨钢铁，排放二氧化碳1000万吨。那么在资本的驱动下，这个钢厂第二年就应该扩大再生产，比如说要生产出550万吨钢铁。显而易见，第二年排放的二氧化碳就是1100万吨。假如说这个钢铁厂开发了新的技术，让生产每500万吨钢铁的二氧化碳排放降低到800万吨。简单的算一下就可以发现，不出4年，钢厂的排放量就又回到了超过1000万吨。这还不算在生产过程中产生的大气污染和水污染等等问题。而且最重要的问题是，今年生产500万吨钢铁，明年就是550万吨，假如全世界钢产量都按这个速度上涨，那就终归会有一个问题了：人类真的需要这么多钢铁吗？

这个问题，资本是不会考虑的。当资本认为这个行业有赚头的时候，它就会无限的去扩大再生产。而当行业达到瓶颈的时候，资本又回一窝蜂的撤资，投向另一个可能有“赚头”的行业，并留下了一个好大的烂摊子。为什么资本主义会有经济危机？为什么会出现牧民宁可把奶倒了都不给别人的故事？就是因为再生产扩大到一个阶段就会出现“供过于求”的局面。你以为这时候按照经济规律，应该是“买方市场”，应该降价出售，最终达到平衡；但结果是资本开始做鸟兽散，留下大烂摊子。环境问题也是同样。为什么这几年环境问题一直和“去产能”挂钩？就是因为之前摊子铺得过大。现在我国发展进入平稳期，之前“大步走”时期的产能到现在就显得“过剩”。想想当年的“小黄车”风靡一时，再想想后来硕大的“自行车坟场”，再想想为了生产这些自行车，浪费了多少资源，造成了多少污染，你就大概明白这一套循环是怎么回事了。为什么马克思讲“按需分配”，讲“计划经济”，本质上就是为了避免这种无意义的扩大再生产，以及资源的浪费。

那么如果大力“去产能”，环境问题就会好转了吗？会。但去产能这个问题又会产生一系列新的问题。还是以钢铁企业为例。我国很多钢铁企业都是民企，小钢铁厂，生产的也是粗钢，说白了就是没什么技术含量。按照一般的逻辑，这种“落后产能”就应该早点去掉吧。但你有没有想过，这种“落后的小钢铁厂”，可能是一个地方的经济支柱，是附近几百号人的饭碗。搞去产能，或者搞节能减排，都势必会加大企业的负担。企业有负担，最可能的直接后果就是裁员（假如不破产的话）。一裁员，几百人的饭碗就没了，又形成了新的社会问题。如果指望国家给补助吧，这些补助费又要从哪里来，由谁来出？如今有钱的企业家们，宁可自己花钱种树，也不愿多交税让国家有钱拿出这方面补助来。企业家们要是多交了税，又很有可能靠“996”的形式从雇员身上找回来。到最后，这些人都有可能成为治理环境的阻力。我们可以回想一下，2013年环境问题集中爆发的时候，北京为了治理大气污染，关停了多少企业（尤其是河北的钢厂），当时各种反对声音也是不绝于耳，而且还有相当一部分人是抱怨工厂关停了没工作。现在来看，环境问题解决了吗？解决了。河北的经济呢？好像还没上去。所以你看，环境问题永远不只是环境问题。要解决环境问题，就得多战线一起推进。

最后我们再说回到文明6来。为什么在文明6中，环境问题似乎是一个可以解决，或者说可以减缓的问题？我们之前讲过，文明6的社会结构本质上是大政府（甚至可以说是贤者独裁）的计划经济模式。玩家对于产能有着很好的规划与计算。当玩家需要控制碳排放时（比如世界事件要求减排的时候），玩家可以毫不犹豫的按计划“去产能”，铺开清洁能源，发展碳捕捉技术，而且不用担心就业、民生种种问题（毕竟文明6里的人口有点奢侈品就满足了）。如果文明6里的文明像真实世界一样，有着千头万绪的利益集团和各种需要照顾的社会团体，那这种“节能减排”的世界事件能够按时完成吗？大家遐想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