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堂笔记】“语法化”专题

吃不了。 去不了。 死不了。 …… 在对外汉语教学的实践中，很难从共时层面解释好上面的“V不了”句式究竟该怎么用，说到底也就是什么样的V搭配什么样的“了”的问题。具体看三句话，先分析V的特征，再分析“了”。 “吃不了”的“吃”，隐藏了一个典型受事论元，因此是及物动词。“去不了”的“去”，也可以说有受事，但往往是地点名词，所以更准确说来它属于位移动词，是非典型的及物动词。“死不了”的“死”，显然是一价的不及物动词。不难发现，从“吃”到“去”到“死”，V的施动性在减弱，那么有么有可能“A+不了”甚至“N+不了”呢？e.g.1.好不了（“好”是性质形容词，与不及物动词往往很近）e.g.2 精神不了（“精神”是抽象名词，兼有属性化特征）“具体名词+不了”从语感上似乎不通，有待考证。不过，到这里为止，还是有足够的理由将“V不了”扩展地修正为“X不了”，可语法成员增加、受容范围扩大了——这是后面所要说的“语法化”的表征之一。除此之外，我们再回过去考察“吃不了”、“去不了”、“死不了”等意义整体表达的侧重：“吃不了”多半是因为食物数量太多，客观条件限制了主体行动的完成；“去不了”一方面强调了现实可能性，另一方面暗示了主体能愿性，带有遗憾不得意；“死不了”则明显是带着强烈主体想法的判定，并没有什么可靠的现实依据。因此，主观化的强弱也是“X不了”在共时分布中可以发现的现象。但是怎么解释呢？从共时层面的话，只能通过上述对X的语义类型分析去描写参项“是什么”罢了。至于“了”，在该句式中也都是表示“动作或变化发生的可能性”罢了，还是从属于“不了”一词，无法离析。因此，要回顾汉语史寻求一些“最小对立体”说明现代汉语中某些既成现象是何以造成的。 还可以举出更多现代汉语中“了”的用例。 e.g.1 明天买了那只鸡。（“了”=“完，掉”，表结果。像在处置意味较强的“把”字句中，“了”的结果义直接被激活） e.g.2 昨天买了那只鸡。（“了”的“已然”义被“昨天”激活） e.g.3 我喝酒了。（“了”在语用上表达“喝酒”这个事件的新闻性，但不知有无结果。除非说“昨天我喝酒了”。） e.g.4 我喝了1（计量）三杯酒了2（变化）。→可以理解为部分：①喝了1三杯酒。②我喝酒了2（同e.g.3)。前者为V+了1+数量NP，后者为事件(S)VP+了2。不同层次有不同的结构义，不同的结构义限定了最小对立体的功能分布。 e.g.5 墙上挂了一幅画。//墙上挂着一幅画。这一对“了”和“着”可以自由替换，似乎从哪个平面也发现不了二者的差异，是在“NL+V+了/着+NP”中取得的。其中，V也是特殊的，像“挂、贴、躺、坐”等，都需要和处所名词NL共现。同时，也说明“了”可以取得“着”做标记所具有的状态义。这令我想到了“把”对“将”在历史上的语义竞争：起初“将”比“把”的出现更高频，后来“把”从“将”那里取得了“动作的移动性”的意义，“将”逐渐失势，如今二者形成了各自的职能分工。同样的例子还有： e.g.1 杀[得]个干干净净。//杀[了]个干干净净。 e.g.2 [就]任/[即]任 e.g.3 分手[就]分手/分手[便]分手 什么是“语法化”？与之相关联的概念是“实词虚化”，不过语法化的程度不仅可以由实到虚，还可以从虚到更虚（e.g.语法标记到零形式）。除了“实→虚”的变化，还有“具体→抽象”、“客观→主观”的过程，三者分别对应了语法化标准的三个平面，即：形态-句法、语义、语用。 语法化的三大机制：类推、重新分析、语用推理 语法化的一些动因：高频率的重复；认知因素；语用因素；双音化；语义演变；句法位置改变；主观化；语言接触（语法化路径往往呈现出跨语言的一致性） 语法化的几个原则： 一、保持原则：残存本义的特点 二、滞后原则：形式的变化滞后于语义的变化。本人从洪波老师《与语法化相关的形式变化》的主题分享中也得到类似的启发。洪老师提问：语法化一定会发生形式的变化吗？——换而言之，如果语法化项本身及其所在句法环境都不先发生变化，那么什么是“语法化”的先导力量？以下是我的一些浅薄的思考： ①语法具有心理真实性，小到个体认知、大到时代思潮的变化都可能造成对于原语法项更新的“识解”(construal)；词内外的形变滞后于这种变化的产生。简言之是语义基础发生了动摇。（间接回应“滞后原则”） ②比较早期的“实词虚化/实词的语法化”，后起的从语法标记出发的“再语法化”可能存在形式变化条件的不足。 三、渐变原则：A→A/B→B 语法形式的渐变：伴随着固有结构边界的突破（“类变”），也伴随着语法化项语音的变化(“弱化”或者“增强”)。 语法化/实词虚化的结果表现为“兼类词”（可能一个词分化为两个或多个词，长期并存）。对于现代汉语研究来说，语法化最基本要完成的任务就是描写并解释词汇在现代汉语词典中各个义项产生的先后顺序。仍然是以“了”为例，现代汉语中分别有[liau214]、[ləu0]、[lə0]三种读音以及对应的多个词类和用法，即便从共时层面还是可以勾勒出一条可能的演变路径：动词/形容词＞副词＞结果标记＞时体标记＞话语标记＞语气助词（e.g.表示感叹的“了3）＞词内成分＞零形式（e.g.“了”的词汇化）。至于各个语法参项在历史上是怎样承前启后的，这需要作进一步的考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