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乡
嘈杂的人群。
拥挤的车厢。
沉重的叹息声。
跟朋友打电话时不时传出来的笑声。
老乡们互相聊天的熟悉口音。
真是喧闹。我心想。
这种环境对于一个喜静的人来说是种灾难。其程度不亚于强行夺走一位老烟枪的烟袋锅，还要立下字据禁止后半生吸烟。
虽然我是不抽烟的，但光想一想这种惩罚程度就有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感觉。
记得我来时旁边也坐了一位老乡。一路上也是畅所欲言，可是现在……
等等。对于一个习惯孤独的人来说现在竟然想找人聊天？真是一件滑稽事。看来这句“你只要活的够久，什么习惯都会改变。”还真是一个金句。
打开手机，无聊的翻着相册。看着上面的照片想要找回一些尘封的记忆来暂时缓解我的头痛。
“哟，这云拍的不错啊。”一个陌生的声音传来。
“大叔，不知道偷窥人家隐私是犯法吗？”我毫不客气。
“这丫头，张口闭口就法律的。我这好心夸你。”
我抬起头，打量着坐在旁边的这位中年人。
年龄不大，没有作文中对于中年人那种“饱经风霜”的万能描写。不过模样也确实没有想象中那样寒颤，还是挺耐看的。估计想当年也是十里八乡的俊后生了。
“丫头你是学摄影的吧。”大叔搭话了。
“没有。”我果断拒绝。
“不是啊……不学摄影还能拍的这么好，你在这方面很有天赋啊，丫头。”大叔说罢竖着大拇指。
“算……算是吧。”头一次被夸的我竟然还有点不好意思。
“要是学摄影的就跟我家丫头就一个职业咯。”大叔说着，嘴角上扬了一下。好像一提起了自家姑娘就有一种打自心底的自豪感。
“姐姐也是学摄影的吗？”我突然来了兴致。
现在回想起在当时其实是有一点私心的，或许是因为我比较喜欢收集一些他人的经历故事。所以也不忍心放过这个满足自己的机会。
“是啊，我那个丫头，早些年还没上大学的时候，整天拿着个手机到处拍，拍这拍哪，然后拿到那个，那个有一个搓衣板连着的那个电视……”
“是电脑。”我提醒。
“对，是电脑。然后拿上去修，还发表，听说得了不少奖。自己拿着奖金还买了一个大炮筒，长枪短炮的一堆一堆的。丫头还不让碰，说可贵可贵了。”
应该是镜头。我心想。
“那些东西确实很贵。”
“对啊，说可贵了，也没人敢碰，跟当祖宗似的供着，一天擦三次，看三次，睡觉的时候还念三次，比她亲爹妈还亲喽。”大叔说着语气酸溜溜的。
“毕竟是喜欢的东西，时刻念叨着也无可厚非嘛。”我赶紧安慰着大叔。
“唉，当时读大学还是去的外地。我跟丫头她妈劝了很久，说留在本地吧，万一出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再说了都是本地人你到了那儿不吃亏啊。你说是不是，可惜我家丫头脾气倔咋说都不管用还是去外地上学了。”
……。我沉默了。
当时我父母……也是这么劝我的吧。
真是熟悉的场景，熟悉的话语。熟悉的反应。我心想。
或许长大的标准就是你可以心安理得执行自己的我行我素。
“你呢，丫头。你也是去的外地上学吗？”大叔问。
“嗯……我也是。我没有留在我的家乡。”我回答。
“唉，都长大了，心都在外面咯。”大叔自嘲似的笑了笑。
“我没有留在我的家乡……”我反复念叨这句话。
“那这么说你的家乡很不好吗？”大叔或许听到了我的小声嘀咕。
“嗯……很好的。我……喜欢我的……家乡。”我的声音越来越小。
真的吗？我问自己。
真正的答案是什么？
我讨厌我的家乡。我嘶吼着。
所以我在填志愿时没有一所学校在我的家乡附近。
对，这才是正确答案，继续。
我讨厌我的父母。我咆哮着。
所以我选择独自一人做火车去求学而不是跟父母同行。
没错，就这么回答，去吧。
被压抑很久的情绪就像泉水。有的时候就算你不想，可它还是会自己流出来。
“家乡好的话那为什么不留在那里呢？”
“是啊……家乡很好，为什么不留在那里呢。”我低声道。
“算啦，我们老一辈的也不会对年轻一辈的选择做出干预啦。”大叔说罢，脖子后仰靠在座椅上，眼睛闭上了。嘴里好像还在哼着什么小调。
“姐姐当时的选择。大叔你是怎么看待的呢？或者说……大叔你的反应是怎么样的呢？”我问。
“嗯……”他闭着眼睛。
“也没有过多的想法吧，只是觉得年龄大大了也该出去闯一闯。老是窝在家里这种小地方可是不会有什么作为的。”
“毕竟有的小鸟天生就不是会习惯被关在笼子里的，对吗？”大叔嘴角微微上扬。
“我……”
“我不知道你的父母怎么想的，既然没有出现在电视剧里那种控制欲强到改你志愿的那种程度，我想也是打心里尊重你的选择的吧。”
真的是这样吗？我问自己。
“毕竟都是做父母的嘛，都觉得孩子离自己近一些好，不想看到孩子受了委屈又没有地方哭诉。说到底还是习惯了小时候那样照顾你的生活。你这样突然离开，除了有些愤怒以外，更多的是不习惯。”
“不知道你父母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会不会突然说‘哎，今天我都糊涂了，吃饭拿了三双筷子，早上还叫你起床上学别迟到呢’这样的话，我想肯定有吧。所以我对我家丫头的选择还是看的很开的。毕竟这里才是她的家，早晚都会回来，我也相信她每一次回来都是更厉害的丫头。”
“那大叔……是怎么样看待果断抛弃家乡的人呢？”我问。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向来都不缺少回答它的人。但我害怕放弃这个机会不问的话，以后我就不会再问了。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家乡的话，是你出生的地方，是你成长、生活过的地方。如果执意要走的话，也许有不得不离开的理由。”
“那理由是？”
“厌倦了家乡的风景，或者说家乡留给了这个人不好的回忆。”
留下了……不好的回忆吗？我心想。
“嗯……总之没有人会抛弃自己的家乡啦，咱们有句老话，说老年人都希望自己死在家乡，这叫‘落叶归根’。一个人无论走的再怎么远，最后都会回来。回到那个充满回忆的地方。回到那个自己曾经讨厌却又时常想念的地方来。所以离开家乡的人不一定是背井离乡永不回归，也有可能是想要体验一番外面的世界和风土人情。”
“你们年轻人有句话说的很好，叫‘所谓旅游，就是一个人从自己待腻的地方跑到一个别人待腻的地方去’不管结果如何，恐怕最后都是会回来的。好了丫头，不能再问了，时候不早了也该休息了，明个儿还得赶早呢。”大叔说罢，便休息了。
时候确实不早了。
我朝周围看去，乘客们大多数都已经睡着了。但我却没有多少困意。望着他们的睡脸，我或多或少的好像也理解了大叔说的话。
他们当中可能会有要回到家乡的人，可能也有要离开家乡的人。但最后的结果都是要回去的。都是要回去的。
或许这次回家会让我对我的家乡少一些讨厌和厌恶。我由衷地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