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汀兰散记]#4 子叶
陈汀兰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醒着的还是睡着的，因为眼前除了一团巨大的黑暗包裹着她再无他物，只能隐约听见远处从大地深处传来的列车轰鸣声。奇怪的是，陈汀兰并没有感到一丝害怕，反而觉得有一种莫名的舒适，而这种舒适不是第一次感受到，只是一时想不起在哪里体验过。过了好一会陈汀兰才慢慢感受到重力，发现自己正躺着，于是带着满身舒适缓缓站起来：两只脚、四只脚，再是两只脚。她环顾四周，这里除了一片漆黑可能就只有一片漆黑了，可是又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的手、脚，以及属于自己的所有部位。这种感觉真是奇怪。
陈汀兰的左臂微微刺痛了一下，她皱了皱眉，发觉不知道有多远的地方有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亮点。霎时她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光！
她向亮点跑过去，跑了一段时间却发现亮点的大小几乎没有变化。正当她纳闷时，那光点向她这边移动——不，是飞奔而来。四周的黑暗被逐渐逼近的光亮以摧枯拉朽之势驱逐，陈汀兰逐渐能够看清楚自己的样子了，可这光亮却没有就此停下，而是在不停地扩大，将她从黑暗之中解救出来，包裹在另一片光明中。这光实在是太刺眼了，陈汀兰不得不捂住眼睛。
有一种流体从她身边穿过，带来了清凉的感觉。是风。她悄悄地睁开双眼，发觉自己此时站在一片沙滩上。天是那样的蓝，阳光是那样的柔软，海是那样的清，脚下的沙子是那样的细。地平线上的棕榈林是另一片海，绿色的海。陈汀兰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畅快，觉得身体轻得可以飘起来。这时，她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呼唤着她：
“兰儿，兰儿......”
陈汀兰猛地回头，看到身后站着几个人。尽管轮廓都是模糊的，她依旧可以明晰地判断出来这是谁。欣喜以从未有过的速度和力量占据了陈汀兰的心，迫使她冲过去，冲进那个人的怀里：
“妈！”
陈汀兰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父母的模样，却还是能分辨出眼前这位女性就是自己的母亲。这便是老师一直说的“亲情的力量”吗？她还有好多话，想一股脑全倒出来，可是话到嘴边又哽咽住了，只剩下喜悦的泪水替她发表长篇大论。母亲抱住她，摩挲着她的头发：
“兰儿不哭，妈妈在这。”
父亲也走过来证明自己的存在，陈汀兰“雨露均沾”又扑到父亲的怀里。可以说她这一生最快乐最幸福的时刻也莫过于此。
还有一个人，是个男生，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陈汀兰也叫了一句：
“哥哥——”
就在这一瞬间，空气凝固了。温度瞬间降到冰点。
太阳不再那么明亮。海不再那么清澈。沙子也变得粗糙了。一支名曰恐惧的军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闯入指挥部，宣告陈汀兰的身体被它们占领。它伸出强有力的大手，紧紧攥住陈汀兰的心脏，狠狠地蹂躏、绞动。
“你，你是谁......”陈汀兰的脸色比宣纸还白，声音打着哆嗦，音调也不自觉地升了一个调。少年并没有回答，甚至没有正眼看她一眼。她似乎看见了，一股可怕的力量源源不断地从他身体里渗出来。
“你是谁！你是谁！”陈汀兰痛苦地大喊。眼前的景象褪去，四周再度陷入无尽黑暗，只有这个神秘少年仍然站在她面前。他的周围释放出强大的气场，逼迫得陈汀兰几乎窒息。
“你是谁！说啊！你到底是谁！你不是我哥哥！你不是！我没有哥哥！你是谁啊！”她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少年一步步逼近她，伸出手，陈汀兰突然就被锁链捆住无法动弹，只剩一对惊恐的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恐惧的化身。他仍然在靠近，陈汀兰甚至已经可以感受到他的鼻息。
“救命啊！救命啊！快走开！不要过来！”她用尽全力奋力挣扎，感觉到锁链不断松脱。又有一个声音闯入这个世界：
“陈汀兰！陈汀兰！你怎么了！醒醒！”
她睁眼一看，自己正躺在床上，景明焦急的面孔之后是洁白如雪的天花板。
她从鬼门关回来了。
景明近乎是趴在她身上，紧张地问：“你没事吧？”
“好，可......怕......”陈汀兰惊魂未定，试图调动声带，几次尝试未遂。这时她感到背脊发凉。她全身上下都被惊出的冷汗湿透了。“没事的，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景明又说，“你刚才怎么了？”
“先......放手，好吗......”陈汀兰抽动右手，“掐疼我了。”
景明乖乖照办。
萧然依旧慢条斯理地喝茶：“嗯。这次正好。”
“现在也许不是喝茶的时候。”陈汀兰渐渐恢复元气，白了萧然一眼。萧然道他也不能代她受伤而且眼前有景明在这守着她也就没有他什么事了。景明听后马上变脸——他的脸色从激动的红变成尴尬的红。
“你昏迷的时候一直在大喊大叫，而且嘴里一直喊你的哥哥——”萧然坐在病床边，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正欲谈论陈汀兰受伤一事被她尖厉的声音打断：
“我没有哥哥！我就是家里唯一的孩子！不要再说这个了！”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萧然终于放下茶杯。“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不是很好，这几天还是多休息一下吧。不要逞强，你没这个资本。”
景明扭头看向他的上司：“人家差点就没命了你说这不是很好？说话能不能有点良心啊！”
萧然冷笑。“这是因为是她救了你。不要太怜惜她了好吗，多注意注意自己有没有惹是生非。”一句话成功惹火两个人。陈汀兰首先抗议：“我差点就和这个世界说再见了，你却在这冷言冷语，我也是个生命吧！”
“是生命没错，可我只是个会点妖术的人类，究根结底还是个人类，没办法也不可能救下每个生命。你们都冷静点，站在生态系统的角度我们都是可有可无的一粒沙子。”萧然架起腿，“不要道德绑架，说服我无条件救你之前先做到一辈子不吃肉不吃菜不喝水不呼吸再说。”
然后是长时间的沉默。末了萧然放了一套衣服在病床上，“我们出去，你在这换衣服。换完衣服就走了。”可圈可点的是，萧然先走出病房，故意带上门让景明撞上去。
“好了，该谈正事了。”萧然站在走廊上，“听见她刚刚喊什么了吗？”
“听见了。”景明若有所思但是完全没有所思。
“听见个鬼。我想你应该知道她的父母究竟是谁了。”
摇头。
“她只不过是条小鱼，扔给你怎么把玩都无所谓。至于她背后的那些......”萧然笑道，“我想你应该会知道。”
“所以我们要——”景明先是惊讶，然后陷入沉思，最后露出微笑，“真不愧是人类啊。我该怎么做？”
“那就成全你吧。”萧然笑笑，“想办法在一起，陪我下盘棋。”
“恭敬不如从命。”
陈汀兰在里面换上萧然给的衣服，回想着刚才的幻觉。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就像是真的和家人团聚了。只是那个“哥哥”......陈汀兰还是一阵后怕。听说人死前会和亲人见面，难道他真的是我哥哥？不可能的好吧！
话说回来，听萧然说我也是人类收养的，说不定我们是分开了呢？或者是他已经——
死了最好。我才不想要一个这样的哥哥。
可是问题又来了：他如果不是我的家人，他到底是谁？他是怎么进入我的幻觉的？可如果真的是我的哥哥，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他叫什么名字？他现在在哪？一连串的问号在陈汀兰脑海里激起层层波澜，现在好奇大于恐惧。她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带我去找我哥。”陈汀兰打开门，探出脑袋。
“好啊，会去的。但不是现在。”萧然拍拍她的头，“现在你应该回家睡上一觉。”
景明负责送陈汀兰回家，萧然独自回到会馆。一只脚刚迈进大门，角落里一个黑影晃动，拳头随即移到萧然面前。萧然从容侧身伸手抓住对方手臂。对方也不是傻的，顺势转身飞起一脚，想要挣脱萧然。萧然知道如果这时松手才是真正的危险，说时迟那时快推动手掌让他挑战身体韧带的极限。那黑影果然觉察到危险，向后一个空翻；月光诚实地告诉萧然这是一只白猫。这猫妖悄无声息地落地，瞬间发起第二次进攻。拉开了距离，萧然抓住这个机会从地下抽出藤条横扫过去。猫妖跃到空中，不知怎么做到的，突然贴近到萧然跟前又是一拳。萧然再次避开，增加攻击密度。这一次看清了，当一根藤条缠住他时，他就像是会瞬间移动似的传送到别处。萧然胸口终于中了一拳，乘势双手拍击地面，一条条树根利剑般穿透土地，全部朝向白猫所在的位置不断攻击。渐渐的，对方无法突围，包围圈不断缩小。最后一条树根抵在他的胸口。停止攻击。
“看来药效还不错啊。”萧然赞许地点点头，收起树根。
“还得谢谢馆长手下留情。”猫妖掸掸身上的尘土。
“我是来做任务的，顺便来见见馆长。”
“是什么任务呢？”萧然撒下一把种子，刚刚被破坏的地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如果需要本人的帮助，本人尽力而为。”
“这就不用劳烦馆长了。再会！”猫妖一眨眼就消失了。
萧然踱回长廊，低声自言自语道：
“这可是个关键人物啊，陈汀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