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礼之花（13）天使之幕
爱丽丝开着轻型装甲车在街道上来回冲撞了几圈，不知碾过了多少盏路灯，她听到身旁的排长不停地朝她叫喊什么，但是她全神贯注于操作这失控的车辆，完全没听到他在说什么。这是她的初次上路，没有上过驾校的她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是万幸，至少爱丽丝自己是这么想的。
但身旁的米歇尔·斯图尔特排长可不这么觉得，要不是自己的腿卡住了，他恨不得把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踹下去自己来开。但是对方好歹救了自己一命，自己眼下也只能依靠她。在把自己的腿拔出来前，他还得先为昏迷的驾驶员止血，驾驶员的头部撞伤比他想的还要严重，他现在亟需找到一家医院或诊所。但这个魔法师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往哪开，什么时候才能撞进医院里呢？
就在这时，一个女人的影子突然拦在马路中央。“刹车！刹车！踩左边那个档！”米歇尔嘶吼道。爱丽丝终于回过神来，她踩住刹车，在肾上腺素的激增下，装甲车终于停在了离那女人几米远的路灯下。
那女人走到车前就骂道：“你在开什么车？！不知道前面有人群吗？”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爱丽丝定睛一看，这不是艾丽卡吗？之前在来布尔夏德的路上见过。只见艾丽卡穿着一身白色护士服，捡起被车风吹落的护士帽，直勾勾地瞪着爱丽丝，也认出了她：“是你？！”
爱丽丝来不及解释，从车盖爬出来，跟她说道：“车上有伤员！”艾丽卡到车上一看，与那米歇尔对视。米歇尔愣了片刻，以至于忘记了怀中受伤的队员。直到艾丽卡朝他问道：“你是伤员吗？”
“我没什么伤，只是腿卡住了，先把他带走吧。”米歇尔回过神来，对那白发美人说道。
艾丽卡便叫来了几个同事，在米歇尔协助下将那昏迷的队员拉出来抬走了。随后她又和爱丽丝协力，试图将米歇尔的腿从钢板之间拔出来，却扯得他连连叫疼。爱丽丝想到了什么，便动用炼金魔法将那块钢板变软，轻松地扯出来了。
自己应该早点用这招的。爱丽丝心想。
“谢谢你们的配合，现在请退下吧，两位女士，我要去和我的队员们会和。”米歇尔自己坐上了驾驶座。
“你腿没问题？”艾丽卡问道。
“没问题，好着呢。”米歇尔跺了跺脚，有些自傲地说道，“接下来是男人的事，女士们就等着我们的捷报吧。”
“你这是什么话？”艾丽卡先于爱丽丝表达了不满，“没有我们女人，你队友的伤可没人管了；刚刚可是两位女士把你的腿从钢板里扯出来，没有我们，说不定你已经在魔物肚子里了。”
米歇尔有些不耐烦，他拉上车盖就要开走，艾丽卡提着车盖不让他合上。
“你在干什么？干扰军人的任务可是重罪！”米歇尔指着她吼道。
“别用你那手指指着我！我是护士，我也有我的任务！你既然是军人，那就替你队友考虑一下，拖着一条伤腿是给他们增添累赘！现在，把你右腿裤角掀起来给我看看！”艾丽卡用更强烈的语气反驳道。米歇尔一个大男人、一个军人居然被艾丽卡吼地没了脾气，只得不情愿地把裤脚掀起来一点。
“抬起来，往上！”
米歇尔照做了，果不其然，在裤子下面有一道面积很大的淤青，甚至在流血，这是刚刚被钢板死死夹住的瘀伤。艾丽卡见状，叫爱丽丝看住他，自己取来毛巾和冷水帮他冷敷。
“不处理的话会感染，要是染上魔物的黑血可麻烦了。”艾丽卡帮他敷好后用绷带包扎上，“你要回战场我不会拦你，但是结束以后必须回来进行后续处理，听到了吗？”
“是，长官。”米歇尔不情愿地答应了一声，朝她敬了个礼。没想到艾丽卡居然笔直地站好，严肃地朝他回礼。米歇尔心底不由得佩服起这女子，补充道：
“我收回刚刚的话，你们也有你们的战场——”
“——等你回来再说吧。”艾丽卡打断了他。米歇尔冷笑一声，开车离开了。
艾丽卡转过身，瞧着爱丽丝佩服的眼神，别过了头：“你知道，我的父亲是军人，我可不喜欢男人们自顾自地卖弄自己那可悲的牺牲精神，抛下自己的家人只为实现死前那一点自我满足。”
爱丽丝倒是辩解道：“他们也是为了守护自己的家人才走上战场，如果自己的死亡可以唤来家人的幸福和国家的安宁，那么牺牲是不分性别的。”
“可如果他们是去侵略呢？”艾丽卡反问道。
爱丽丝一时语塞，但艾丽卡没有在这个话题上让爱丽丝下不来台，而是转移了话题：“说起来，你居然是魔法师？还是国王御用的魔法师？”
“你怎么知道？”
“汉斯今天看了巡游，他看见你就骑马跟在国王马车的后边。”
“原来是这样……莉莉玛莲和汉斯还好吗？”爱丽丝关心道。
“还好，已经躲进避难所里了。我是护士，要帮忙把医院里的病人转移到地下避难所，刚刚已经是最后一批了，但我还得帮忙处理伤员，改天聊吧。”艾丽卡答谢了她，转身就走了。
爱丽丝本想说有什么困难可以告诉她，毕竟自己现在是宫廷魔法师，有什么麻烦跟威廉说一声就行。但是一想到艾丽卡之前拒绝她的施舍、以及威廉曾告诉她在这勃兰登不存在不劳而获，因此没有把话说出口。她现在能做的，就是消灭因自己一时疏忽、由那恶魔造就的罪孽——影魔尼克劳斯。
她循着那些防空塔探照灯指引的方向，飞往市中心，找到了那十几米高的巨影。此时几座探照灯已经将影魔的影子困在了一定范围里，虽说影子是相对的存在，但是不同深度的影子就像不同高度的平台，亮度差距过大的影子就是一层极高的台阶，影子魔法跨不过这么高的差距。
此时影魔不能借助影子转移到光圈以外，只能从影子中现身，自己冲出包围圈。但是指挥这场作战的那位英明的决策者早已布置好一切：城防军和普雷结突击团已经布置好包围圈，无论影魔从影子中拼命召唤多少魔物，士兵手中的冲锋枪和喷火机都会将那些杂鱼拦在圈内。物资则从军火库和医院源源不断地送过来，爱丽丝切身地见证了勃兰登的强劲生产力，这里的军队已经开始用上定装弹，士兵们大多配备MP18冲锋枪，子弹如瓢泼大雨那般密集地洒向魔物们，将这些黑色魔犬的身体瞬间打成筛子。前方手持喷火机的军人则将魔物的尸体烧焦以防污染。
而装甲车的炮火和来自几座防空塔的弹幕则会在每次影魔试图从影中冒出头时将它打得惨叫连天，双方就这样进入了相持阶段。应该庆幸影魔只是凭借本能进行破坏，并不具备生前的智能，因此也无法做出像尼克劳斯那些破坏影子内部结构的操作。它对影之魔法的掌控大不如前了。
但这也是爱丽丝所担心的，它不会做并不意味着它做不到。虽然影魔还无法突破包围圈，但炮火在每次打穿它头颅后，只要它缩回影子里，一切都会恢复如初——军队也无法对它造成实质性的伤害。而只要拖下去，城内的物资迟早会被消耗完，而魔物的数量似乎无穷无尽。更可怕的是，影魔会逐渐摸索出更多技能，就像尼克劳斯之前那样，破坏地面转移阵地。只要影魔离开了包围圈，这一切都将是徒劳！
不，不必等到物资被消耗完，只需等到破晓，太阳的光芒会超越防空塔的探照灯，为影魔延伸出一条更长的影子，为它逃跑创造机会。它只需不断朝着西边金发，就能永远隐匿于黑夜之中，离开布尔夏德。其他城市、其他国家恐怕再无条件解决这样一个魔物！
因此，无论如何都需要尽快找到它的弱点！
突然，只见那影魔发出一声嚎叫，震慑了在场所有人。它跳出影子，以自己巨人的体型朝着包围圈外突进！防空塔探照灯和火力立刻跟上它的移动，但军队的包围圈即将被他打乱，眼见着它就要越过防御工事，爱丽丝抓住机会，在它奔跑双腿腾空的间隙，在四周都召唤出法阵。法阵里伸出发光的金色铁链将它牢牢地捆在空中——只要不让它碰到影子，它就没有恢复的机会了！
但要捆住这样一个力大无比的巨人属实艰难，而它身上也不断生出魔物替他撕咬铁链。爱丽丝估计自己撑不了多久，于是对身旁的士兵们喊道：“三十秒！”
士兵们心领神会，立刻集火影魔以及他身上的魔物。而每当来自防空塔的弹幕打断其中的铁链时，爱丽丝都会立刻补上新的。在全城之火力猛攻下，影魔的断肢横飞，黑血遍地。火焰喷射器负责将那些断肢和黑血烧得精光。
就在它只剩半截躯壳之时，它不再无脑生成脆弱不堪的黑犬，而是从体内冒出了某种——从未见过的魔物。
那是一种类似铁定甲虫的怪物，但是却有整整一米长，它的外骨骼有如钢铁那般坚硬，在从影魔皮肤里冒出来后便趴在它身上，替它抵挡子弹。而当来自防空塔高射炮的火力击中那坚实的铁甲时，甲虫背上被打出一道大窟窿，从影魔的身上落下，四脚朝天再无动静。但影魔自己却毫发无伤，并且立刻从皮肤上生出新的大甲虫充当它的“护甲”。
士兵们的子弹和火焰已经无法突破这道由魔物组成的铠甲，只能借助火炮，好在他们已经拉来了许多架火炮以备用。但这样爱丽丝的铁链会先撑不住断掉。
果不其然，爱丽丝的铁链在影魔的施力和密集的炮火下终于全部断掉。爱丽丝强忍着手臂的痉挛，在上空唤出最后一条铁链将影魔倒挂。她从未感觉这三十秒是如此漫长，但是她所做的已是徒劳——因为影魔生出的甲虫越来越坚硬，其中有些已经长出了某种银色的结晶。就连防空塔的炮弹都只能将其打落，却破坏不了那银色的铠甲。
爱丽丝突然想起了阿尔比昂最后的模样，难道这是某种“演化”？
在魔物组成的铠甲缝隙中，突然生出甲虫的角，轻易地剪断了铁链。在众人绝望地目睹影魔落回了地面，钻进了影子中。而地上那些四脚朝天的甲虫突然翻过身，因为所有人都在集火影魔，根本来不及处理这些似乎是死了的甲虫。在影魔成功缩回影子后，它们也不再装死，而是朝着防御工事突围。甲虫们有序地组成了队列，身下的影子将为影魔遮挡任何光芒，朝着四个不同的方向开辟出一条影之道。
士兵们的子弹奈何不了它们，但近身战就会让自己的影子连上它们，届时影魔便可以躲在自己的影子里。但探照灯的照明面积终有极限，在四条队列的进军下，它们终将抵达光芒之外的黑夜……
爱丽丝捂着剧痛的手，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难道今晚的行动只能以失败告终吗……就在这时，她看见全军开始后撤携着物资，一个精瘦的老人拄着拐杖来到自己身边，问道：“是特蕾莎·贝多芬女士吗？”
“是。”
“陛下下达了撤军命令，请离开这里吧。”
爱丽丝回头望着有序撤离的军队，迷茫地问道：“失败了吗？这座城就要就此沦陷吗？”
老人却摇了摇头：“如果真到了那个地步，我们会坚守到最后一刻。”
“可是已经结束了，影魔即将抵达光芒外，回到黑夜中。在那里它将势不可挡。
“撤军只是为了保存实力、保护有生力量，这是战争最常见的事，没有什么值得羞耻的，撤退并不意味着战败、并不意味着投降，而是为了卷土重来，看看天空吧，女士。黑夜即将被我们‘消灭’。”
爱丽丝抬起头，这时她才注意到，不知何时，月亮已经消失了。过了良久，她的眼睛看逐渐看清那遮挡了月光的巨大轮廓。那是飞艇，那是数不清的飞艇！
“快随我走吧，女士，”老人拄着拐杖，一辆马车在等着他们，“除非你要直面那比太阳还要耀眼的光辉。”
飞艇一直在环绕市中心飞行，就是在等待这一刻。第一颗星星从那里落下，发出一道刺眼的光芒，照亮了印在飞艇上的铁十字标准，随后是第二颗、第三颗……无数颗星光从飞艇上倾泻而下，如雨水一般洒下来，随着与地面距离的缩短而越来越亮，形成了一道光幕，有如天使的光辉。
那些是照明弹，无法计数的照明弹。
每一艘飞艇的下方，由照明弹落下的线条组成一对百米长的发光翅膀，照亮了整片天空，覆盖在城市之上。这一夜，布尔夏德的上空出现了无数道天使的轮廓，它们的光辉将消灭黑暗，将一切黑影从大地上驱散！
对于不明真相的人来说，这是神迹，是守护他们的女神降临了。
但这是属于人的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