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发肤记之重生｜第八章 秘闻

那天直到杨慧回到学校，天气也没有什么变化，她去的时候晴空万里，回来的时候虽然已经夕阳西下，但依然没有一丝雨雪到来的征兆。向老师就这样失踪了，失踪得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可向老师也曾保证过，将来她一定会见到那个孩子和她的先生，可她怎么就不见了呢？

向老师不见了，那个班的孩子又莫名其妙地换了一批，从之前的可爱有礼貌变成了如今的顽劣不堪，而且那句“像大妈般的死胖子”让杨慧久久不能迈过内心那到坎，所以周日她索性不去了。“什么社会实践？还不是我从头看到尾？”杨慧愤愤地想，她又看到下一级的学生在社会实践群里热烈地讨论圣诞节去哪里过、考完试去哪里吃，讨论得热火朝天，但就是没一个人说过社会实践的事。

苏心圆周日一早就去了图书馆，杨慧也跟她一起早早起来，但她昨天似乎在子弟小学附近受了凉，一早起来就打喷嚏流鼻涕，全身发冷的也去不了图书馆了，苏心圆就给了她两片感冒药，让她在宿舍里好好休息，说中午回来给她带好吃的。杨慧在苏心圆走了之后，就坐在床下面的桌子旁，一边吃面包片一边背下周一考试的重点，就在这个时候，一波不小的英语听力声从李亚楠的床帘里传了出来：“In this section, you will hear academic lectures. In the exams you will hear each lecture once before you look at the questions…”

“什么嘛？”杨慧一边听一边想，“她不知道我在宿舍里吗？难道因为我太安静了让她觉得宿舍里没人？”于是杨慧就使劲咳嗽了两声，然后还故意特别大声地擤了一把鼻涕。但让她没想到的是，李亚楠放英语的声音更大了，等她擤完鼻涕，李亚楠又把电脑音量调高了，而且隔几分钟就跟着英语听力大声念，完全不在意杨慧还在宿舍里。

之前杨慧也听过李亚楠的英语，觉得她英文蛮流利蛮好的，但和向老师学了一个学期英语之后，杨慧今天再一听李亚楠的英语，觉得她中式口音好重，而且每个结尾的清辅音都随着说汉语的习惯轻轻地拼了一个元音，和向老师婉转流畅的英文口语相比，李亚楠说得特别笨重。虽然向老师也告诉过她，语言能交流就好，在能听懂别人说英语的情况下也没有必要挑人家的口音，但李亚楠的口音不挑白不挑啊！多好的机会！可今天杨慧要复习周一考试的内容，昨天折腾一天已经浪费很多时间了，如果要保研，这门课至少要考到九十以上，可这讨厌的感冒和比感冒更讨厌的李亚楠故意搞出来的声音……

于是，杨慧只能对李亚楠那一动不动的床帘喊上一句：“没听见宿舍还有别人吗？”

李亚楠娇滴滴的声音从窗帘里传出来：“什么人啊？不知道啊，你能看得下去就看，看不下去就去图书馆啊，我在我自己窗帘里怎么不能放英语了？”然后杨慧听她在床上一通翻找，然后是某机器开机声——得，这家伙把蓝牙音箱都给连上了！

“你还要不要点脸？”杨慧有些生气了，又说了一句。

“你要脸你去图书馆啊！”李亚楠回了一句，然后连着蓝牙音箱开始不依不饶地公放英语听力，杨慧还听见她在床帘里嘀咕一句：“你要脸去减肥啊！你要脸还去食堂，还在下面吧唧个嘴吃吃吃的，胖成猪了都！”

虽然李亚楠在蓝牙音箱放的英语掩护下说的那两句话，但还是被下铺的杨慧听得清清楚楚。杨慧最忌讳别人说她胖，所以当她听到李亚楠这么说时，一股热血涌上脑门，当时就想“哗啦”一把拉开李亚楠的床帘、把这贱女人从上铺拽下来在地上狠踢两脚。但她也没想到的是，她被这么一气，身体也不知道什么机能被启动，让她不停歇地连着打了将近十个喷嚏，止都止不住，感觉都要把脑浆喷出来了。但打喷嚏这十几秒也抵消了那股冲上杨慧脑门的邪火儿，让她冷静了下来，心里庆幸刚幸好没有做出那么不理智的行为，否则不仅李亚楠不会放过她，学校也不会轻饶她的。然后她转念又一想，要是打喷嚏能打扰李亚楠听听力练口语也挺好的——这人实在恶心又讨厌。

想着想着，她的耳朵又不由得被李亚楠放的听力吸引，她听了没一分钟发现，李亚楠放的英语和刚才竟然是同一段，就是讲一个1982年获普利策奖的美国女诗人的材料。“这材料李亚楠听不懂吗？”其实杨慧在她放第一遍时就听懂了，而在她打完喷嚏过后的十分钟里，李亚楠又反反复复地把里面一段放了好几遍。向老师之前告诉过杨慧，有时候美国人说英语会吞几个音，比如tasks会读成tas，这个时候根据上下文语境判断就行，也不用特别纠结。但明显李亚楠就纠结上了，而且还反反复复地纠结，同一段内容放了五六遍，杨慧都能背下来了。于是，就在她放第七遍时，杨慧在下面，随着录音把那段英文、用比李亚楠纯正得多的美音腔说了出来，然后还不忘加一句：“我天，这都听不懂还去美国留学？还不如我这考六级的呢！”

语毕，杨慧听李亚楠在床帘里一声没吱，英语也不放了，口语也不说了，然后杨慧又听“叮”的一声，这是把蓝牙音箱也关了。然后杨慧就听李亚楠在床帘里不知道鼓捣了几下什么东西，没一分钟她就从上铺叽里哐啷地下来，一脸阴沉地端着盆拎着水壶去水房洗漱，回来声音特别大地把托福书、笔记本电脑和一堆七七八八的往书包里一塞，穿上火红死贵、像嫉妒之火熊熊燃烧一般的羽绒服，看也不看杨慧一眼就走了，临走时还忘不了假装没关好地摔了一下宿舍门。

宿舍就剩杨慧一个人了，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宁，甚至有点激动——终于在某方面胜过李亚楠一次，然后马上向老师消失这件事又从她心底一个黑暗的角落弥散开来，和李红玲失踪之后一模一样的极度不安感又笼罩了她的全身。

“向老师，你去了哪里？或者，你究竟从哪里来？”杨慧想，想着想着觉得眼前一片模糊，书上的字也看不大清楚了。

中午苏心圆回来了，给杨慧带了她最爱喝的、学校外面的奶盖香芋波波茶还有一份热腾腾的云南米线，她自己也买了相同的，她把好吃的放在杨慧桌子上，又把自己的椅子拉过来，俩人又亲亲热热地挤成一团，一边吃米线喝奶茶一边聊天。杨慧给苏心圆讲了她上午怎么把李亚楠气走的事，说：“哎，没想到我也有这么扬眉吐气的一天。”

苏心圆听了，忽然淡淡地说：“不是呢，慧慧，其实你从出生起，就已经赢了李亚楠，要不然她怎么那么针对你呢。”

“我知道，我知道，不就是因为弟弟嘛！但如果我爸妈没下岗，如果我爸妈也有李亚楠家那么多钱，哪怕是我妈没失踪，或者我长得像李亚楠那么好看，几条里面有一条在现实生活中发生了，有没有弟弟我也不会太在意的。就算我爸妈奶奶都喜欢弟弟我也不会在意的。”杨慧急忙解释说。

“嗯，其实我们都生活在围城里，都想要自己没有的东西但又忽视自己已经有的东西。”苏心圆又说。

“那你说说你想要什么？你又忽视了什么？”杨慧问。

“我么，我想要未来。”苏心圆忽然语带悲伤地说。

“未来？我也想要未来，李亚楠也想要未来，可你比我们有的都多啊！你想要什么样的未来没有啊！长得又白又漂亮，还有那么好的爸爸妈妈，哥哥一家也疼你，小侄子那么粘你，你怎么会没有未来呢？”杨慧说。

“是啊！我怎么能没有未来呢？张华考上了北京大学；李萍进了中等技术学校；我在百货公司当售货员，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苏心圆用一种杨慧听不出来是喜是悲还是没有任何情感的语气说，两枚平时都充满笑意的黑眼珠里失神地看着不知道什么地方，或者她什么都没看。然后苏心圆忽然换了一种音调说：“对了，你刚说起来李亚楠，你知道她怎么了吗？刚我从图书馆回来的时候，看到她在走廊里一边打电话一边哭。她一看到我，就马上拐进图书馆楼梯间了，应该不是你欺负的吧？”

“我能把她欺负成那样？我可没这本事。”一听这话，杨慧忽然觉得心里有点高兴，说话声不由得提高了，就在这时，李亚楠哗啦一声打开宿舍门，一脸阴沉地走了进来，也没有和苏心圆打招呼，把书包往椅子上一放就又气哼哼地出门了，那表情好像全天下的人都欠她一样。

“这贱人又在闹哪一出？”杨慧和苏心圆面面相觑，完全不知道李亚楠这是又受了什么刺激。“张君晓隔空把她甩了？”杨慧问苏心圆。“不晓得，不知道，不理解。”苏心圆也一脸惊愕地说。

虽然她俩以为李亚楠就那天十分不高兴，但似乎从那天起，李亚楠就再没高兴过，每天一脸阴沉地早出晚归，基本不和苏心圆交流——看都不看杨慧一眼，苏心圆问她去哪她也支支吾吾地不说清楚，后来苏心圆看她不想说，也就不问了。李亚楠不在宿舍了，苏心圆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杨慧倒是挺开心的，感觉笼罩宿舍的那股子邪气没有了，那种每天辖制她、让她觉得万分不爽的感觉不在了，她在宿舍又舒心又放松，学习效率也提高了，成绩也一直保持在年级第七左右，她本来还想努把力再往前上几名，但因为大一成绩不理想导致后面追起来也比较困难。不过第七也挺好了，能保研就行，杨慧经常安慰自己说。

冬天那学期杨慧期末考试考得相当好，不仅提前考的那一门课她拿到了全年级第二的高分——第一是苏心圆，杨慧只比苏心圆低1分，而且其他考试科目也门门九十以上，六级也考了六百五十多，很多同学都表示没见过这么高的分数，而且还是在杨慧把英语扔了将近两年之后考的。大三下学期学校认证了杨慧在大三上学期的社会实践，加上六级成绩和优异的加权平均分，杨慧在大四一开学时就觉得自己保研稳了，她甚至在暑假联系了一位她特别喜欢的老师，说自己研究生想跟这位老师读。当然，老师的回复也相当积极，说只要杨慧能保研，就和研究所打招呼把杨慧收入门下，说她也早就注意到杨慧这个学术好苗子，以后好好培养，定会不错。

带着对未来的期待和轻松的心情，杨慧迎来了大四上学期，这学期她们该保研了。苏心圆的成绩无论怎么排都是年级第一，所以保研毫无悬念，杨慧也和苏心圆说，听说研究生可以自己选择室友，而且是两人间的，那她俩就继续住一间宿舍，苏心圆也表示，好啊好啊，期待那样的生活。可就在大四开学第一周的周四下午，苏心圆给杨慧发了个消息，约她晚上一起去教工食堂吃晚饭，说有事要跟她说。

“什么事儿啊不能在宿舍里说？”杨慧回。

“嗯，宿舍里说怕李亚楠突然回来，我们还是食堂见吧，关于李亚楠的。”苏心圆回。

“关于李亚楠的？李亚楠又在搞什么幺蛾子？”杨慧想，但反正离晚上吃饭也没多长时间了，她还是打算把手头的事情做完，不再想七想八了。

晚上苏心圆早早地到了教工食堂，打好饭等着杨慧。杨慧一来，苏心圆就说：“保研排名出了你知道吗？”

杨慧说：“不知道啊！不还没公示呢么？”

苏心圆说：“是还没公示，但是，哎，我早没告诉你，院里管研究生的那个张老师，是我爸高中同学，他告诉我爸、我爸又告诉我的。”

杨慧说：“你不是年级第一么，肯定能保上还有什么担心的？”

苏心圆说：“不是我，是你，而且这两件事叠加在一起，我忽然就有点担心起你来。你知道在这个名单上，谁是第九名吗？”

杨慧瞪大眼睛说：“李亚楠？真的是李亚楠？她不是要去美国吗？第几对她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而且，她为什么也提交了保研申请表？”

苏心圆让杨慧坐下，然后低声说：“你看她有多久没看英语了？你还记得她以前考托福GRE时，把那些复习书堆得满桌子都是、生怕别人看不到她在复习英语准备去美国吧，不仅让人看到她在复习英语，而且动不动就在宿舍公放英语听力，让咱俩也感受一下，可你有没有发现，她今年一次都没放过、一次都没看过英语，那些书好像也被她收走了，现在她宿舍下面的书架上，一本英语书都没有了。”

杨慧仔细一想，还真就是那么回事，然后有点急切地问苏心圆：“那第二件事呢？”

苏心圆说：“第二件事是我下午给你发消息时发生的。那会儿我想喝麦当劳新出的抹茶拿铁，但学校旁边的麦当劳没有了，所以我就去了大学城车站的那个。在那我看到了李亚楠，和我们下一级的一个师弟在一起，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地吃东西。你知道那个师弟，就是组织你们去搞社会实践的那个。你说，如果她都要出国了，会和师弟在一起吗？当然，我们也不能排除那个师弟有可能出国的可能，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件事叠加在一起，我总觉得和保研有关。所以找你出来说一说，你可要小心啊！”

“李亚楠也要保研？可她第九怎么保啊？往年不都是保八个么？”杨慧说。

“前八个挤掉一个、她第九不就保上了。可你觉得前八名能挤掉谁呢？”苏心圆又说。

“前八名能挤掉谁呢？”杨慧重复了苏心圆的后半句话，心里想：“不会是我吧？可为什么是我呢？我所有都符合保研条件啊！为什么是我呢？”

一周之后，保研正式排名公示了，保研的前八名是：苏心圆、陈子丽、宋晓松、刘恒、郑天悠、安念念、张小磊、李亚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