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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源

2023-07-01 11:22 作者:炸天帮鸡哥  | 我要投稿

我正在准备一场面试,我想当上桃花源的一个管理员。你懂的,这份工作需要一个冷静清醒的头脑,来应对那些犯罪分子。 唔,这些犯罪分子的手段通常是这样的:他们通过桃花源显眼的你,追踪到现实中默默无闻的你,然后趁你在桃花源威风八面时把现实中的你打昏,拖到一个地方,然后弄醒。这个地方会经过精心布置,如同桃花源中的某些场景。然后他们会对你出言不逊,很可能用到你这辈子都没听过的肮脏词汇。甚至打你。 你或许会以为你还在桃花源(环境刺激你产生这种想法,但这显然错得离谱),于是你试图通过思绪召唤一把从天而降的长剑将刚刚打你的那个人扎个对穿。但你不知道的是,这帮人已经在你左下颔处的接口上做了手脚,只要你的脑电波向接口传递了“天降神剑”“无情轰炸”或者诸如此类有关桃花源的信息,这帮犯罪分子就能劫持到大量代码,桃花源公司就会有很多钱(或许几万,或许几个亿?不知道,我又没试过)流失,而你会被果断开除,从衣食无忧住在上层的成功人士变成在10层以下的街道上混日子的流浪汉。 (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或许你可以猜猜看:难道这是讲故事的人的亲身经历?) 所以干这一行需要一个绝对清醒的头脑。如果你有一个清醒的头脑,那么上述情境下,你就会识破这些犯罪分子的诡计,会给接口发出“打电话叫警察”这样的信息,然后和数量越来越少的警察一起痛扁这些犯罪分子。说不定还能得到一笔奖金。 好消息是,我非常自信,认为自己能胜任这份工作,在任何时候都能分清真实与虚幻。至少最近几个月没问题。 桃花源公司的管理员招聘广告非常好找。无论是现实世界还是桃花源,到处都有。没办法,这个职位虽然待遇优厚(钱多,在上层提供一套公寓,还有桃花源里的低级权限,最后一点最吃香),来应聘的人可以排到月球上,但是绝大多数都是不合格的,所以桃花源公司总是缺人,而他们的解决方案就是把广告塞满你生活的每个角落。 找到这些广告后,你需要从上面阅读你所需的信息。广告会指引你进入桃花源,然后去一号地球的桃源市找到桃花源公司的人事部,递交你的申请。那里的官员会告诉你,写一份格式与你提交的这份申请完全不同的申请,然后在现实世界里送给当地的桃花源公司分部(到处都有桃花源公司),因为这里不处理文件,只留作保留。于是你退出桃花源,照他说的重新写了一份,穿过破破烂烂的街头,找到你所在地的分部,递交申请。那里大概率会有一个满脑肥肠的经理,趾高气扬地跟你说,你的申请他们已经收下了,请你在两周后去桃花源的桃源市参加面试。然后,两周后你去桃源市参加面试时,那里的官员会用奇怪的眼神望着你,好像在看某种外星生物,说,面试?什么面试? 但我不是你。 所以我直接在现实世界里订了一张机票,乘坐着古老得可怕的机器前往上海,那里有桃花源公司的总部。到达之后,我并没有直接穿着这身破烂走进桃花源公司金碧辉煌的大厅然后被踹出来,而是去拜访了一位述职于桃花源公司总部的老朋友。 他看着我。准确地说,是看着我身上的破布。他皱了皱眉。在我的记忆中,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于是我先发制人,想要挽救一下:“泰阿诺,我——” 他无情地打断我:“你怎么混成了这个样子?” 我有些支吾。没办法,在生活优渥的老朋友面前提起最近的悲惨生活总是叫人难堪。 “哈尔玛斯,”他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我,那种表情我曾在父母脸上见过无数次,“拜托,你不能因为一次小小的挫折就自暴自弃——” “事实上——”我想辩解。但他不给我机会。 “我不是没有试过找你。可老天啊,你这几年到底去哪儿了?我几乎找遍了上海的每一层的每一个角落!” (这就是我和他的不同。至少是不同之一。我可以跑到某个四线小城市的五层以下,他却只会在上海找来找去。我可以抛弃一切去寻找自由,他却不愿辞掉工作去找最好的朋友。顺便提一句,我们认识已经二十年了,今年我二十五,他二十六。) “事实上,”我终于有了说上几句话的机会,“我来找你,就是为了应聘桃花源的管理员。” 不出我的意料,他脸上的阴云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由衷的喜悦。“太好了,哈尔玛斯,能看到你重新振作起来,我非常高兴。不用担心,应聘的事我来帮你。” 于是我们和好如初。当晚我就睡在他家。 他家位于浦东的第二十三层,是一套双人商品房;更重要的是,这是他自己买的,有全套的房产证明和法律文书,从法律上讲没有任何人能从他手上夺来,不是桃花源公司提供的那种随时可能收回的房子。了不起。 我的老朋友泰阿诺是个无比热心的人。他给我提供热水淋浴,给我买了干净整洁的新衣服,带我理了头,把我打造成了一个正派上流青年。他动用关系,给我安排了面试,完全没让我操半点心。就这一点来说,他人其实挺好的。 面试的时候他还想陪着我去,因为那天他刚好休息。我强行拒绝了他,表示如果他陪着我,我会毫不犹豫地再次离开。这挺让他震惊的,说不好他还有点受伤。但不管怎么样,我达到了目的。我就是这么一个人,为了做一些不可理喻的事情,把周围的人都弄得遍体鳞伤。 我一路畅通无阻地深入桃花源公司总部,到达了泰阿诺告诉我的地点,那里摆着一大排我没见过的机器,有一个看起来就像疯狂科学家的疯狂科学家在等着我。 “你来了?”他正在摆弄几个试管,将里面的溶液倒来倒去,头也不抬地问我。 “嗯,我来了。”我打量着一大堆仪器。 “姓名?” “哈尔玛斯。” “我是这次面试的考官。考试内容:测试你是否能辨清虚幻与真实。“这些仪器是什么?我上次来时还没有。”我指着那一堆东西,问。 “哦,桃花源公司在各方面都精益求精。我会通过这些仪器将你送入幻境,以此来测试你的能力。”他还是没有抬头。试管里的溶液正由蓝变紫。 不妙。我想。显然他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毫不犹豫地把试管甩了出去。 “嘭”的一声,试管爆了个小炸。屋里充满了呛人的烟味。 他掏出一个口罩戴上,对我说:“没关系的,我们开始吧。” 于是我躺进了一个茧一样的舱里,意识逐渐下沉,再下沉,沉入一片温暖的黑暗里。 醒来时,我发现自己全身酸痛,骨头如同散架,头脑昏昏沉沉。我立刻意识到自己这样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宿醉,二是被绑架了。排除可能一,可能二正确。 不一会儿, 几个劫匪大摇大摆走了进来,还没等我看清楚他们的长相、没等为首的劫匪开口说话或者对我做些什么,我就发出了一道“天降神剑”的指令,将那群劫匪全都戳成了窟窿。 (其实严格意义上讲最快最安全的方法是发出一道指令让劫匪们直接暴毙,管理员有这个权限。但我喜欢“天降神剑”。这样做慢,留给敌人反应时间,搞不好会因此挨几枪。但你不可否认,这么做真的很帅。) 我的意识闪回到躺在茧舱的身体里。 我看到茧舱被掀开,他站在我身旁,瞪着我,面色不善。 “你没有按正规流程来。”他说。 “我尊敬的考官,”我继续躺着,说,“我能清楚地辨别那是虚幻,所以为何不快一点结束呢?” 他又瞪了我一会儿。“好,好,哈尔玛斯,”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接下来就让我看看你能不能永远辨得清虚幻与真实。” 于是茧舱重新被盖上,我的意识再一次下沉。 接下来他考了我许多场景。没意思。场景都不相同,但套路却是一样的。我知道那是假的(犯罪分子们也是与时俱进的,现在早就不玩那一套了),所以管它什么正规流程呢,每次我都“天降神剑”,一招制胜。干净利落。 在我第四十二次通过小场景后,我的考官掀开了茧舱,气冲冲地、无奈地看着我。片刻之后,他扭过头去,用一种被迫承认屎很美味的语气说:“走吧,你通过了。” 我高兴地爬出了茧舱(不要怀疑我的用词,爬出来几乎是我唯一的办法),从他手上接过一张管理员证。 “从明天开始,在桃花源内上班,工作时间每天8:00到18:00,一周上五天班,工作是维持桃花源内秩序基本稳定,包括调停用户冲突、制止打架斗殴、处理违规行为等。权限:管理员权限。” 我才不会傻站着听他讲那些我听过一万次的话。我径直走掉了。 晚上泰阿诺给我办了个小庆功会,他讲了许多关于人生的道理,我当晚搬到了新家(桃花源公司提供的公寓),以及其他诸如此类的琐事,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确定将要有大事发生。 (这几乎是在说废话。以新闻联播的标准来看,每天都有大事发生。但我说的不是这个。) 我开始上班。一切正常。 我继续上班。无事发生。 我仍在上班。很顺利。 第五天和第六天,我度过了一个安稳的双休。我和泰阿诺在桃花源里尽情地放纵了一番。你知道的,管理员权限能做到很多事情。比如天降神剑。 到第七天时,大事发生了。 我醒来时,全身酸痛,骨头如同散架,头脑昏昏沉沉。但这次我没法排除可能一了。第六天晚上发生过的事,我只记得一件:我喝酒了。现实中和桃花源中都喝了。碰巧,我酒量很差。人无完人嘛。 而且我还注意到,这里毫无疑问是现实世界。房间里的装潢太破烂了。墙上的白漆已经发黄,还剥落了几大块,形成几个毫不规则的几何图形,天花板上有几块霉黑,光看着就像要滴水。没铺地板,所以我正躺在粗糙的水泥地上—— 等等,我宕机的大脑重新启动了。这里是现实,而我家金碧辉煌,所以我被绑架了。我试着动了动,他们没把我捆起来。谢天谢地。 有一扇小门,木质的,至少有三分之二发了霉。有只蜘蛛把网做的和墙与门同时连在了一起。当我打量着这些时,嘎吱一声,门开了。 很奇怪,当时我绝对没有注意劫匪的样子,而是盯着那只蜘蛛和它的蛛网。我看着蛛网被拉长,绷直,延伸,最后断掉。蜘蛛徒劳地想要补救,但最终无果,它自己也掉到了地上。这是一幕最悲壮、最激烈的戏剧,这只蜘蛛勇敢地与命运抗争,又悲壮地失败。任何人写的戏剧都比不上它。 我在想,它是想向我传达什么呢?蛛网有它的极限,当它被拉到超越极限时,蜘蛛有了危险,于是修修补补,妄想力挽狂澜。但它思考过吗?会不会是这张网的架设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如果是,那还不如推倒重来。 这时劫匪开口了:“把我们需要的代码交出来,饶你不死!” 这听起来像是现在的劫匪会说的话。简单粗暴,但有效。 我说:“天降神剑。” 我感觉意识在海中,上浮,再上浮,然后“哗”的一声,浮出水面。 我猛地坐起,茧舱盖很人性化地打开,没有让我撞到头。疯狂科学家看着我。 (我当然知道刚刚那个是假的。我说过我能分清虚假与真实。现在这个才是真的。) 他说:“你还是没有按流程来。但你依旧很棒。你成功分辨了所有情景下的虚假与真实。这个位置是你的了。” 我接过管理员证,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我当上桃花源管理员后做的第一件事,是当好管理员。我认真工作,勤勤恳恳,尽职尽责,我负责的区域治安良好,秩序井然,用户快乐而满意度高。为此我连续三个月被公司领导点名表扬。 我当上桃花源管理员后做的第二件事,是当一个更好的管理员。俗话说得好,不想拥有更高权限的管理员不是好管理员。什么?取得更高权限的方法?拜托,这个问题的答案从古至今都没变过。埋头苦干肯定是没出路的。贿赂公司高层才正确。 但麻烦的是,公司高层们不缺钱,在桃花源内也拥有近乎无限的权限。想要贿赂这样的的人,重要的是给他们提供享乐的思路,用自己的创造力帮助他们换个花样儿感受新的快乐。实物不重要,灵感才重要。 我开动我天才的脑筋,足足用了三个月才把所有的公司高层伺候开心了。(为了取悦一个爱好文学的高层,我写出了一部堪比《哈姆莱特》的小说,还把它改编成电影、电视剧、话剧、游戏等等;为了取悦另一个痴迷军事的高层,我在桃花源内建造了人类历史上最精密、威力最大、最巧妙的武器,热核导弹跟它比起来就像是小孩子摔在地上时发出响声的摔炮;为了取悦一个向往古代政治斗争的高层,我设计了整整一个古代世界,其中尔虞我诈远超任何一个古代王朝的百倍。鬼知道我是怎么做到的。)这之后,他们终于在一次会议上把高级权限给了我。 (别小看这个高级权限。管理员权限属于低级权限。能拿到高级权限,说明你要么是公司高层中的一员,要么得到了他们的绝对信任。) 这件事让泰阿诺无比震惊。 “我在桃花源公司工作了整整六年,都只有低级权限!” 老实说,他的反应并未超出我的预料。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是个彻头彻尾的老实人。这种人在工作上会顺利,但不会完全顺利。不出意料的话,他现在这个位置就是他所能到达的极限,而他会继续为桃花源公司做牛做马,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工作到三十五岁,然后被辞退。哦,还可以获得一笔抚慰金,以感谢他这么多年对公司所做的贡献什么的,加上他的积蓄,足够他维持在浦东第二十三层的生活。 五年。我是说,最多维持五年。 好在我已经拿到了高级权限,因此我用高级权限,将桃花源中几座大型赌场归入了泰阿诺名下。从数据上直接相连,任何人都抢不走,就算我的权限丢了也不会出问题。赌场的收入足够他后半辈子衣食无忧。(我没说过吗?现实中的货币早就和桃花源中的货币融为一体了。)没办法,我是个有远见的人,而他是我二十年来最亲密的朋友。 这样就很好,如果——我是说万一——我做了些什么事情,不小心弄丢了高级权限,至少他还可以好好地活着,幸福快乐。 我当上管理员都一整年了,犯罪分子们都没有来找过我。(虽然这里面有一些别的原因,但这样才是最真实的。我曾经估算过,在当上管理员后,七天内被绑架的概率大概是三点二五亿分之一。)我去找了犯罪分子。 我是不是讲过,我有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在四线城市的五层以下当流浪汉?好吧,其实就我个人而言,我还蛮怀念那段经历的。 我就是那时候认识他们的。一群犯罪分子,不知道是不是绑过我的那一群。如果你是天命论者,你就会说这是命中注定:我被犯罪分子绑架,因此被辞退,又因此结识了犯罪分子。 需要指出的是,这群人跟你想象中的绝对不一样。他们纪律严明,组织严密,勇敢(不勇敢就不会绑架桃花源的管理员了),忠诚,聪明机敏(要让桃花源公司抓不到自己,这一点不可或缺),恪尽职守,善良仁慈。他们几乎拥有历史上最伟大的那些人拥有的全部品质。只有一点除外:站在正确的一方。呣,如果情况发生一点小小的变化,就连这一点也会逆转,那时他们就会被称作革命者。 他们的领袖是个老头,我认识他时他已经九十岁了。 在他九十岁生日那天,我问他:“为什么?为什么你们执意摧毁桃源?” 他说:“孩子,你不明白。桃花源公司在我二十三岁时创建,一年后推出了桃花源。又一年后,全球60%的中小企业宣告破产。在这之后三年,工厂罢工、学校停课,一个接一个地关门。农民停止耕作。各国不得不采取强制措施保证粮食生产。然而四年之后,国家和政府也纷纷倒台了。他们不是没有想过关闭桃花源、摧毁桃花源公司,但是当他们这么做的时候,沉溺于虚幻中的、愤怒的人民发动了暴乱,扫平了一切阻挡它们进入桃花源的东西。” “那你要怎么摧毁桃花源?你们难道要和全世界对抗吗?” 他笑了。 “孩子,我们并没有想摧毁桃花源,它已经成了我们的一部分。我们要做的是接管它,为此我们必须摧毁桃花源公司。看看你的周围吧,孩子。桃花源公司的触手几乎伸到了每个角落。它掌控着你的供水,你的食物,你的住宅,你呼吸的干净的空气,你的出行,你的穿着,甚至你的爱情、婚姻、生育。最重要的是,它掌控了你的精神世界。你每天有多长时间待在桃花源?有多长时间沉溺于丰富多彩几而乱真的虚幻中?据我所知,对于现在的人来说,这个时间平均达到了骇人听闻的16个小时,这意味着人们除了睡觉和吃喝拉撒,其余所有时间都在桃花源里。在桃花源里,在虚拟的世界里,偶尔工作,彻夜狂欢,放纵,享受,不思进取,自甘堕落。 “孩子,看看你所在的这个世界,这个真实的世界。看看桃花源公司把它变成了什么样子。上层,金碧辉煌,处处散发着铜臭味,街上空空荡荡,人们躺在自己家里的床上,不愿挪动一下,连进餐都由机器直接注射到血管中;下层,入目皆是一片破败衰颓,骨瘦如柴的人们为可怜的食物大打出手,稍微饱腹就沉入桃花源中。我们人类的智慧,我们的品格,我们的辉煌,都被一个毫米级的接口埋葬。而我们头顶那片浩瀚神秘的星空,也不再有人去探索。 “桃花源本身是一件工具,错误的只有桃花源公司。因此桃花源公司必须被摧毁。我们应该让桃花源成为激发人们创造力的地方,而不是放纵的恶土。我们应该重视虚拟的世界,但必须更重视真实的世界。我们要将人们在桃花源中的创造付诸实践,我们要重建秩序和社会关系,我们要努力缩小贫富差距,我们要追求平等,我们还要探索无垠的星海,开拓、创新、精进,我们要不断前进。” 那天晚上,我宣了誓,加入了这支革命者的队伍。 当我回到浦东时,我已经成为了革命者的领袖。当然了,这没有问题,我强调过了,我是个天才。(不要怀疑一个天才也会犯下愚蠢的错误而被辞退,我也说过了,我是去追寻自由的。) 我的组织需要一些数据、资料之类的东西(我不会告诉你是什么,这是机密),只有高级权限能获取到。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当然,就算你有高级权限也不能太明目张胆地去找一些敏感信息。你需要时不时的找一些无关痛痒的小借口,时间间隔不能太短,而且要完全无规律,一次只查一点点。要有耐心。) 我花了整整一年才搜集到想要的东西。我组织了一场对犯罪分子的剿灭,跟他们激战,俘虏了一群,但你知道的,很“可惜”,跑了那么几个。 浦东的街上,我这只蝴蝶轻轻扇动翅膀。阴暗的下层里,一场注定会席卷世界的风暴正在酝酿。 (还记得我提过的蜘蛛吗?我就是那只尽日惹飞絮的蜘蛛。从前我活得迷迷糊糊,老是试图对桃花源修修补补,以此帮助桃花源公司抵抗来自犯罪分子的撕扯力。现在我已经彻底醒悟。桃花源这张蛛网本身架错了位置。桃花源公司就是错误的缔造者和维护者。 因此我们必须推倒重来。我们必须彻底毁灭桃花源公司铺的网,把桃花源摆到它本应该在的地方。 这就是全知全能的神借蜘蛛悲剧告诉我的。这就是所谓天启。) 我永远都忘不掉桃花源公司总部被攻陷的那一天。 桃花源公司总部,固若金汤,用上了人类最强大先进的防护科技。但是很遗憾,这些科技都是四十年前的。桃花源中不乏好点子,但无人愿意将它们搬进现实。 而与此相反的是,在我的帮助下,革命者成功地制造出了桃花源中近十年来最富创造力的军事发明……中的几个。不过够了。 那天是很平常的一天,日期是我定的,不过我搞忘了。攻击开始时,我正在家里吃饭。我把一个白馒头从中间撕开来,却不让它完全分成两半,而是有一些粘连,然后往里面塞了一些白花菜炒肉,几块压萝卜,一片肥嫩的鸭肉。刚刚咬下第一口,我就感觉到房子震动起来。我惊慌失措,凑到窗子边上向外张望。我看到一些古怪、畸型的巨大机器,扭动着它们庞大丑陋的躯体,破坏着环绕桃花源公司总部的无形的高墙。我看到一些密密麻麻的黑点,咆哮着,怒吼着,冲进那幢金碧辉煌高耸入云的建筑。 开始时我在思考,百思不得其解:这些人为什么要费这么大劲儿破坏防护,冲进桃花源公司总部呢?他们冲进去破坏、焚烧、摧毁,干出这些野蛮的行径,是为着一个什么目的呢? 过了好一会儿(估计有十多分钟,但我在思考时对时间的感觉不太精准),我才明白过来。哦,原来就是今天啊。 他们把一个男人绑到我面前,告诉我,这个人是几个最顽强的抵抗者之一。他们要求我亲自审问他,稍后还要一个个审问其他人。 他们走后,我要求他抬起头来。他一直低着头,我看不清他的脸。 他照做了。 泰阿诺。我盯着那张脸,沉默啃噬着我的心。 “哈尔玛斯,”他看着我,灰黑的眼睛里满是悲哀,“为什么?” 我双唇微启,徒劳地呼出一丝气流,最终还是没有说出一句话。 他又垂下头去。“哼。”他说,声音低到我几乎听不见。 我感觉到意识在海中,上浮,再上浮。起初是一片黑暗,后来有了一丝微光,再后来,“哗”的一声,浮出水面。 我猛地坐起,茧舱盖很人性化地打开,避免了我磕到脑袋。我挣扎着爬出茧舱,双脚着地,踉踉跄跄地想要夺路而出。 但几只机械触手拉住了我,捆住了我,把我摁在了地上。 我的考官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抱歉,孩子,你的想法很危险。”他说。 另一张脸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那是泰阿诺。 他微微颤抖着,脸色很差,说不清是愤怒、失望、伤心还是悲哀。 “为什么?”最后他只是说,声音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我说不出话来,只是默默将头垂下,不敢再看他一眼。 故事讲到这里就结束了,但我还要稍稍结个尾。值得一提的是,桃花源公司几十年来还是干过一件好事儿的——他们废除了死刑。(文明的象征,不是吗?)说来挺讽刺的,我向来自诩天才,到头来却是我的敌人给了我一条命。 当然,他们没有找到我的组织(那些人有着真正的智慧,我充其量只是耍小聪明)。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把我关进臭名昭著的海底监狱(一座坚不可摧的监狱,关押着一切本应被判死刑的人,对他们进行无期徒刑;别想着越狱,他们会把一个追踪器跟你的脑干连在一起)里。没有什么直接证据,但“意识才是最真实的”,反正我的考官是这么说的。 他们甚至还允许我写作。我得承认,我差点因此感激他们。当然了,写出来的东西要交给专员审核,确定其思想健康后才能发放到市面上。(这样可以充分发挥每个人的价值,他们解释说,以便犯人们将才能用在正确的地方。胡扯。)如果你现在读到这个故事,那么说明负责审核我的那位专员已经成功被我洗脑,成为革命者的一员。(专员大人,别介意,我相信终有一天我会成功的。) 泰阿诺不时会来看我,平均两个月来一次吧。他太忙了。在这里我要为我的愚蠢道歉和忏悔:我的老朋友泰阿诺,他有高级权限。而且他也不是个老实人。我白操心了。 当尘埃落定,一切都归于平淡后,每天夜里我都躺在狱中狭小的床上,辗转难眠。每一个寂寞孤独的夜晚,我都在祈祷着,希冀着;日复一日地,我盼望着—— 盼望着我的意识再次在海中,上浮,再上浮。就算永远不会浮出水面。 可以肯定的事只有一件。 无论虚假或真实,无论身在何处,我都不会放弃。 我还要继续追求自由。 后记: 说真的,这份文献能够重见天日,首先要感谢“伊阿帕托斯星际采矿与行星货运”联合公司。要不是他们实施了“古地球文化与历史再发现”计划,这份珍贵而幸运(逃过了百年前那场“信息清除”运动)的文献现在还躺在地球上某个老旧的存储器里睡大觉呢。 虽然文中角色真实性有待考量(那个“哈尔玛斯”尤甚。满嘴谎话,自视甚高,牛皮吹到银心大黑洞里去),但本文仍向我们揭示了许多从未被发现的细节(譬如低级权限和高级权限、革命者和犯罪分子,还有海底监狱等等),为当代学者研究前星际殖民时代末期的虚拟时代提供了重要的第一手资料。 我们已经取得了许多研究成果。我们有理由相信(或者说推测),本文中所谓“泰阿诺”就是历史上臭名昭著的桃花源公司第八任董事长泰尔罗姆,但本文好像将他描绘得太仁慈了些;而所谓的“哈尔玛斯”则完全找不到对应的历史原型。目前在根据本文作出的许多推测中,比较主流的一种观点是,在当时的桃花源中,普通人只有基础权限,即登入、行动、购买等基本合理的权限;管理员拥有管理员权限——低级权限的一种,可以在桃花源中实现一些超自然的奇迹;中级权限应该比低级权限高上一截,而最高的高级权限则几乎可以在桃花源内做任何事。阶级分化严重,等级分明,无疑属于畸形社会。 与此同时还有许多亟待解决的问题。例如,我们怀疑,文中提到的九十岁老人可能是邓尼列斯,革命军首任领袖,而那个疯狂科学家则可能是伊阿哲米,公司首席科学家。关于本文献,仍有许多地方有待研究,我们在此号召各位同行齐心协力,一同解密。 不管怎么说,本文最重要的意义还是在于,它向我们展示了人类摆脱虚拟世界的束缚、走向星海的过程是多么的艰难,这使得我们更加珍惜当下这一美好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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