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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王,勇者,与他们的传说(兽人向/短篇) Track 25

2023-02-06 21:18 作者:Carlos_Gray  | 我要投稿

 像所有老套冒险故事的开篇一样,坐落于大陆海岸线上的古老华丽的王国即将陷入魔王的掌握之中。现有的国境线外,还有着无数被攻略的城池,与无数受苦受难的百姓。在百般无奈下,国王以重金征召到几位勇者,以整个国度的希冀锻造出数把足以同传说中圣器相媲美的精致武器。  王宫里举办着临行前最后的宴会。堆成小山的玻璃杯里盛满了香槟,由仆人送到每一位宾客的位前。一盘又一盘的佳肴被酱汁与香料装点好,例如切面粉嫩的牛肉与鲜红粘稠的番茄汤,纷纷躺在洁白桌布的边缘上。还有在纷纷忙忙的推车里休息的糕点,或漆满粘腻的奶油,或点缀上昂贵的时令水果,或撒上轻薄的一层糖霜,才好为单一多孔的蛋糕胚上妆。还有好些在以往寻常不过,而在商品交流被近乎封锁的今日昂贵奢华的异国料理。  四位被举荐并逐层选出的勇者端坐在长桌的一面,而肥胖的国王独坐一头,另一头是面无表情的教皇。空出的一面则用作奉上料理的通道,碟子落在桌上的响声甚至比主桌外贵族的舞会更为嘈杂。  “既然诸位勇者都到齐了,”国王一手举起酒杯,一手对面招呼脸上写满不情愿的教皇,以响亮的嗓音说道,“就请各位宾客共举杯,祝愿我们的征途顺利!”似乎是不让整个宴会厅的人都听到不可了。  教皇也只好扯了扯被褶皱寄生的长袍,挺起被遮盖的大肚腩,举起盛满葡萄酒的高脚杯,第二个艰难地起身说:“愿四位勇者的伟大之旅势如破竹。”  紧接着,便是从被打断的宫廷乐曲中爆发出的喧哗的祝贺声与掌声。但我们故事的主人公,四位勇者之一的凯文难以听清那些喧哗声中具体的含义,即使作为一匹灰狼,他的听觉在众人中已算出众,他也无法分辨那些逃难贵族的奉承中真正的含义。他只能看着另外两位同伴欣享佳肴,并以同样的姿态欢呼雀跃地举杯。  至于还有一位同伴,他有着光滑的黑鳞,一双鳄鱼般锐利的紫眸,锋利的指甲与一对挂在身后的长翅。他与我们的主人公相仿,没有融入到王宫中的喜悦中,而是握着杯脚,使香槟流入自己的嘴中,却没有发出一句感慨。  出乎意料的是,那条黑龙在一杯香槟入喉后,一只手拍了拍灰狼的肩,另一只手伸出大拇指,指向不远处的天台。凯文很快领悟到了他的意思,在确认教皇也沦陷于宴会的喜悦后,他才站起身,将尾巴从座位的缝隙中抽出,以同样的方式拍了拍黑龙的肩。于是,两人便悄悄从贵族们的自娱自乐中溜走,在看守的注视中穿过人群,在月光笼罩下的天台下相会。  “布莱克•西格佛里德,明天起就是小队的后方支援了。”黑龙倚靠在天台的栏杆上,伸展开自己两只庞大的翅膀,并向着灰狼伸出一只手。  凯文握住了那只比自己略大些的手,他本以为龙族的触感会是与其它爬行种相似的冰凉粘滑,却只感到一股温暖,并不比自己的手暖上多少,但足够令他吃惊。“凯文•芬里尔,我猜我会是队伍的先锋了,我记得另外两位分别是和我相似的斗士与专精于治疗援助的牧师。不过,我对箭术也略知一二,在参加角斗场前,是一个默默无闻的猎人。”  “凯文吗……是个不错的名字,很适合你。你的姓氏有些耳熟,你也是贵族或是英雄的后裔吗?”那黑龙问道,还不忘与灰狼“郑重”地握手。大抵是酒精让他的脸上蒙上了一层色彩吧,凯文对他总有些莫名的好感,像是旧友重逢或是旧爱复燃一般的朦胧。  “我不是,而且以前还经常吃不饱饭呢。不过后来在一座富饶的森林定居了许久,也就没有这些问题了。对了,你刚刚说了‘也’字,对吧?”凯文久违地笑着,同样也靠在天台的栏杆上。冷湿的空气让大理石栏杆都变得冰凉,不过这份凉意恰好让他的思绪明朗了起来。  “我是国王一族的旁系里的一支,擅长法术。我们一家在教会发展前曾经主管王国的书籍研究,不过之后没落了许多……”布莱克并没有因话题所述的萧条而徒增伤感,他依然笑着,自然地笑着。  “希望旅行顺利吧。我们毕竟不是货真价实的勇者,传说中的勇者早已安眠了。至于他的遗物,那也是遗失在大陆各处待人发掘的物品了。真希望魔王能够不要对我们痛下杀手呢,不过,那样他就不叫魔王了。”凯文试图将话题移走,比起让家世生活的不幸干扰这位新朋友。他觉得,哪怕是聊起那些被严格封锁的革新派思想内容,也比聊起保守派的遗患舒畅。  不过,凯文注意到了布莱克一刹那的表情变化,像被闪电划破的夜幕,但很快便恢复了过往的平静。过了些时候,布莱克才开口说:“旅行会顺利的,至少我们能够全身而退就够了。勇者不是兵器,只要能保全自己就够了。要是连自己都无法保全,那又要怎么拯救一个国度乃至一个世界呢?不过,这都是后话了,魔王兴许也在听着你说的坏话呢。”  “不过,”但在凯文答复前,他端详着灰狼的神态,忽然提出了一个想法,“想要俯瞰城市的风采吗?我猜,魔王的都市肯定会更单调的。这样的繁华,还是趁早看看吧。”  “认识你很高兴,但我猜我们得先回去了。”凯文的心里突然涌上一种奇怪的感觉,那是来自于冲动的感受,让自己不应被血液如此凶猛的灌溉,他只得连忙拒绝。他这才发现,自己一直盯着另一片夜幕观察,不是天上挂着的那片,而是存在于展开的山棱间。这样的审视,对于他来说,多少是有些过度了,他只能希望那片夜幕没有发觉自己的冲动行为。  “夜还漫长,现在应该接近开端时了,宴会也快结束了。比起彻夜难眠,为什么不让和夜晚同样年轻的灵魂去兜兜风呢。”他将一只手搭在凯文的肩上,带着他走回了宴会厅。恰逢舞会谢幕,他们很快混进了鼓掌的人群里,找回了自己的座位。另外两位同伴已经喝的烂醉如泥,倒没有了先前意气风发的骄傲样。  听完教皇一如既往漫长而无厘头的宣言后,宴会才宣告结束,或许那些戒欲的救赎话语对于贵族而言早已漠然,而在场唯一的牧师也已经纵欲完毕,若非是无数权力在身,怎能容许自相矛盾的教廷继续存在呢?勇者被士兵们送回房间歇息,尽管其中的两位已经难以正常行走,歪歪扭扭地站着。  走进房间后,凯文还是首先走向了天台。海风从沙滩吹来,拂过他的脸颊,带动他身上露出的每一丛银灰色茸毛,像水草一般舞动着。他向右望去,恰好看见面熟的黑龙也在另一侧天台游荡,对方也发现了他的存在,朝他挥手致意。  他自然是答应了对方的请求,但没有想过这场小型旅行的姿态会是如此。清冷的月光下,黑龙的翅膀恣意扇动着,不仅仅因为他们一族身体外形的构造与常规种族不同,还因为他所擅长的魔法能够为他们减轻不少负担。  “真羡慕你们龙族都能这么自由地飞翔,我猜国王也会这样巡视自己的家业吧。”被布莱克牢牢抱在怀里的灰狼一面说着,一面欣赏着脚下迅速变换着的景色。  “大多数的龙只能滑翔,至于像他那么臃肿不堪的模样,我猜那只会是一枚从天而降的炸弹罢了。我能这样飞行,也是因为有魔法。操纵飞行的魔法可不仅对魔力量有相当惊人的要求,还要天赋异禀与日复一日的训练。不过,不用担心,我已经是熟手了。偶尔放肆这么一回,倒也无伤大雅。”布莱克的双手恰好紧密环绕着灰狼的腰部,两具身体则像三色堇的花瓣般紧密相连。仲夏夜的海滨城市算不上燥热,海风还会令人发抖。在启程前欣赏身旁的美景,是苏醒后第一眼便会钟情的爱侣也无法媲美的,被冲动所占据的心也只能容下同时兼有两者之物。在这样的夜里,彻夜难眠倒比起美梦更令人喜悦。  他们飞过逐渐黯淡的集市,设想着酒馆的招牌翻面,游走的小贩收摊;他们飞过人声渐歇的矮楼,设想着屋内的人群筹划,屋外的人群游荡;他们飞过人迹罕至的郊区,设想着山崖上滋生的苔藓蔓延,摇曳的风铃草招摇。  “真是难得一见的美景。”凯文感慨着,似乎在风中摇摆的尾巴会像狼尾草一样享受着风的爱抚。他的毛发像被白昼追逐的乌云,只能躲藏在夜幕下左右摇摆,或许还会有些在飞行中掉落的毛发,会像孢子一样飘向不知何处。  “我知道你会喜欢的。像你们这些追求自由的族群的后裔,深爱这遥不可及的景色。”归途的黑龙说着,带着灰狼一起俯冲而下。他的翅膀像一把锋利的匕首,划破了夜幕,才让鳞片上挂满漆黑的色彩。  “说起来,你多少岁了?我还有五年就满三十了,但我听说龙族的寿命要漫长许多,这是否意味着你的年龄并不像你看上去的这样年轻呢,布莱克?”凯文流利地说着,尽管他在重复黑龙的名字时带有些乡土气息,将每一个音节都清楚的念了出来,像他上扬的嘴角一样显示出放松的情态。  “我吗?”俯冲中的黑龙搂紧了“怀中”的陆地生物,铺展开的双翼不再扇动,而是恰好顺着风向切割天际。他停顿了片刻,说道:“龙族的自然寿命是无限的,这样他们的统治才不会瓦解。不过,生育与重伤,包括一些重病也能削减他们的生命。我没有仔细计算过我的年龄,不过怎么想,也该有上百岁了——至少是成年了。但倒底能活多久呢?得看魔王会不会网开一面了。”  涌动的魔力编织成一层深色的丝绸,附着在黑龙的双翼上,等到凯文双脚能够着地为止,它才褪去了潜藏的紫色,只留下本初的黑色。天台上的夜色依然和旅途前相似,除开身后的明月在不久后就将越过天空的正中心,朝着消亡的路途走去。  “谢谢你,布莱克。我很荣幸能有这样一次尽兴的旅程,也很高兴能有你帮我解围。我是指……带我从那种我厌恶的地方逃出来,希望明天路上我们还有机会走在一起。”从高空中回到地面的灰狼试探地走出黑龙的庇护,在迅速适应冰凉的瓷砖后转身说道。  “如果你还想再试一次的话,不妨做个约定吧。”布莱克的脸上依然挂着新月似的微笑,将自己镶上月光的银边的双翼收回自己的身后,像蝙蝠般握在自己的两肩上。  “什么样的约定?”凯文不清楚自己现在真实的感受究竟是怎样的,只觉得天台上的微风反让自己的身上滋生出了燥热,像染上了跳蚤或是发着烧,但他清楚在不久前的身体检查里,自己的健康情况一切正常,因此,他只能不安地回应。  布莱克朝他走近了几步,让月色下他的身影彻底覆盖住灰狼略矮些的身体。他若无其事地说着:“等到这次打着讨伐名义的冒险结束的时候,我再带你去欣赏欣赏更广阔的俯瞰景色。”  说罢,布莱克解开礼服上的纽扣,将一只手伸入其内,拿出一只银色的戒指,上面刻满了柳叶一般修长的古代文字,应当是某种法器。  “再送给一件礼物吧。放心,上面刻的是符文,也就是古代的文字。这是件回复相关的强力的魔法道具,具体的效用我也不清楚,但他确实能够有助于战斗,或者逃命。哼,如果失败了,就不要逞强,或许那东西可以救你一命呢。”他将戒指快速塞入灰狼握作拳状的手中,一手轻拍在灰狼的肩上,又顺势挠了挠他的头,让灰色的尖耳随他的手掌移动而晃动着。  “嘿!等等……这东西我可不能……”凯文在一段相对漫长的反应过程结束后,才惊诧地试图令手中的奢饰品物归原主。  但显而易见,他失败了。已经站在另一侧门前的黑龙朝他招手,打断了他的话:“睡个好觉,明天还有无聊的送宾仪式呢。”  “我可不能收下……算了,明天再还给他好了。”不知为何,他甚至有些恼怒,毛发覆盖下的皮肤上涌动着浅红的暖流。但凯文的尾巴一直晃着,像是院子里的秋千,或是谷仓上的风车一样摇摆,直到他走近屋内也未消停。  他煎熬地扑向柔软的床上。这是他从未享受过的体验,如此柔软,一旦躺下,就像徜徉在云彩中,或是忘形于天堂般的舒适。但他无法从自己的慌乱中脱身,无法放心去享受这样的愉悦,而是在一种焦躁的心绪里用手指摩挲着掌心上的戒指。  他有想过直接敲响对方的房门,或是从天台闯入。但无论如何,在他看来,着实有些不妥,而他自己也在抗拒着。  “为什么和他认识这几个小时就要受这种罪啊……无论如何,这也太自来熟了些,但这种感觉……”灰狼把自己裹在洁净的床单里,一面像结茧的毛虫一般在柔软的叶片上打滚,一面又自言自语着。  “但这确实是我没有体验过的感觉,哪怕是小时候和老爹在一起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开心。这种无所适从却激动非凡的感受实在是……唉,但他确实是这样一个让人印象深刻的人。或许这就是王都或龙族的风俗影响呢?我该睡了,可我闭上眼就会浮现些多余的画面……明明是要上战场的士兵了,还是这么轻浮任性……”他埋怨着自己,把自己的头埋在蓬松的枕头中,压出几道清晰的褶皱,像一条条通往深处的隧道铁轨,有着与他相近的灰色外貌,却依然保有布匹的质地。  “这确实是一种值得喜悦的感受,我猜他说的没错,逃命也是不错的选择,但那也是我无路可投的时候的事了。至于现在……像他说的一样,晚安吧。或许我该数起用于观赏而非食用的绵羊来忽视那些东西?”他不知不觉地将手中不停摩挲的戒指戴到了右手的中指上,又用两只手环抱住柔软的枕头,把头靠在其中的一侧,继续自言自语着。直到他不再继续嘴中念叨的数字串为止,他才令自己从炽热的画面中脱身,在久违却轻柔的鼾声里,让漂浮的画面渐渐模糊了,却也如油脂般贴在了他沉睡思绪的表面,或许还将继续渗透而下。  他会在梦中见到一只只白羊,越过那片空旷的草原,上面坐落着他十余年眼中仅有的宫殿,即使圆木的纹路是外表唯一的装饰,却比奢华的金属与石料纹路更让人安心。他会在梦中忽略栏杆与杂草,忽略曾比他高出一个头,现在确实也在土壤下高出一头的成人,用手握住门把手,打开那扇他期待已久的门扉。  或许已经是白昼了,又或许白日才刚从山脉的一侧探出珊瑚礁中小鱼似的头,还有着卷云装裱的金边。他认为自己应该是被吵醒了,因为他睁开惺忪的眼睛时,朦胧的色彩组成了人形,而他的耳畔回荡着某种他难以辨析的声音。他咬咬牙,伸手掀开被子,准备好直面冷空气的考验。但很快,另一层考验难倒了他。  “另外两个人已经站在门口等你了,我不懂得如何服侍一个贵族,国王似乎也忘记了配备仆人这一档事。无论如何,我觉得,你该起床了。”这是凯文清醒后能够正确分辨出的第一句话,而他抬头望去时,声音的来源就站在自己身前。那双与他对视的眼睛像是两颗精致雕琢的宝石,每一个切面上都装满一个身影,并不停地反射这些影像。他想,或许他当真看见了银色森林起伏间显露出的灌木丛,甚至是一汪清泉,又或是在灌木丛间结满的蜘蛛网。  他慌张了,像是受惊的鸵鸟般把自己的头埋在枕头上,侧过身去竭力弥补自己酿成的惨剧。他伸手试图抓住不知被昨天疲倦的自己顺手甩到何处的衣物,在几番尝试后才终于成功,虽然他不知道有人相助,但他还是接受了这份幸运,躲在被褥的怀抱里勉强完成了穿衣的任务。至于那些溢出的丝线,他只能干脆罢手,毕竟周遭还有一个人的注视。  “抱歉……我睡得太熟了,很抱歉!”他从床的另一侧滑出,再把自己的那套铠甲系好,一边向着布莱克道歉,一边默默祈祷着这场闹剧会有一个合理的收场。  “你没必要向我道歉,我也只是接命令办事罢了。等出了国境线,就没有这些无趣的问题了。过度疲倦的话,只会掉进陷阱吧,或者猝死。”那条龙只是冷笑了一声,把灰狼不知何时落下的短剑丢给了灰狼,而此时的灰狼背上只背好了箭袋与弓,兴许还装了些小工具。  “尽量收拾地快一些吧。不过很高兴你喜欢那个小玩意,龙族通常都喜欢收集这些珍惜的物什,你还会有机会见到更多呢。兴许你也能得到它们中的一些。”在凯文接过武器,并别在自己的腰间时,黑龙悄悄走到了灰狼的身边,用一只手似曾相识地拍了拍灰狼的肩,又只留下几句话和一个笑容,走去了门的另一侧。  他羞红了脸,即使在灌木丛的遮掩下没有人能够看出色彩的变化,但他除了祈祷“仅此而已”和仓促地收拾以外,又能做些什么呢?虽说时间紧迫,他还是不忘核对自己的行装,包括被填满的水袋,火石与用作分割皮肉的匕首,还有用于紧急止血的碎布匹以及一张国王在选拔仪式上给予的地图,并用接好的清水洒在自己的脸上,唤醒自己还在沉睡的部分,简单整理整理自己的衣冠。  待到他冲出房间门时,在门外的等候的除开布莱克,还多了在宴会上有过一面之缘上斗士与牧师。前者仍然保持着宴会上的自豪模样,即使他的棕熊外表只会让他看上去更为可憎;后者则像只蝴蝶般停在走廊的一根柱子旁,耷拉着头,脸上仿佛盖上了一层悲伤的罩袍,让原本秀丽的山猫形象只留下了不幸造访过的痕迹。  没有交谈,也无需命令,但所有人自然而然地前行着。凯文只消一眼就能看出队伍的职务分配,他只需要干好作为一个备用战士的职位,就可以省掉许多麻烦。至于房间遭受的灾难,他决定顺其自然,毕竟这才是最简单有效的解决方案。虽说他能感觉到皮肤上恶心的触感,但也别无选择,多半只能等待暖意将水分带走,仅留下石灰般的痕迹。  布莱克走在他的身旁,虽然他的身材并不比那头魁梧的熊落下许多,但凯文还是很难从那份威压下脱身。看上去,他至少分辨出了宴席上的其中一味不安 。至于自己的困窘,他只能尽力抛之脑后,等到安营扎寨的时候才有机会解决。  他早有听说此行同伴的身份,也切身体会过角斗场的选拔之残酷。若不是自己的运气使然,他根本没有站在这个舞台上的机会。他不需要记住那个名字,但他清楚地知道,那就是上一届的赢家,而自己绝不是他的对手,至少现在不是。  而那位牧师的身份,他也略有耳闻。她是修道院里年纪最小的准牧师,也是为数不多的女牧师。她对神迹的判明能力,或许能够和自己身边这位天生的鉴宝家相比。毫无疑问,她将会是鉴别勇者宝剑的第一把手,而她也会是队伍里必不可少的后援。相比之下,自己的地位格外卑微,而今天自己翻下的错误,兴许会让这份地位的差距更为悬殊。  所幸那条黑龙还在他的身旁,带着他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城门处。黎明伸出无色的双手,用光芒怀抱整座苏醒的城市,并为淡蓝色的天空与灰白的城墙打上高光。周遭早已是人潮汹涌,赶集般的拥挤,堆成了许多面人墙。一张张不同种类的容颜里,无论是毛发黯淡,汗珠积蓄在发梢的青年男人,或是抱着婴儿,面露愁颜的中年妇女,都填满了盲目的希望与期待,是在铺天盖地的口号声中不觉溢出的意愿,而始作俑者正站在城墙上——那两位最为高贵的领导人,国王与教皇。他们的身旁还站着许多贵族,却没有看见任何一位教士,连士兵朴实的容貌都未曾睹见,只能在城门的两侧瞥见这种看门人的穿搭。  一番漫长的演讲结束后,他们才开始继续中止的旅途。“预祝勇者一行凯旋。”教皇平淡地说着,却激起了人潮无助的欢呼声。在人声鼎沸中等到大门打开后,四枚士兵才通过栈桥,跨过护城河,走出了第一步。他们没有快马作伴,因为一行人中只有一人精通骑术,恰好是那枚未经装裱、最不起眼的棋子。  国王不肯浪费自己的士兵作为讨伐的资金,但凯文想着:或许在他们失败后,还会有新的勇者出现,也会有新的宴会举办。尽管那不过是教会宣传下的“天选之子”,但只要他们愿意,还有的是这样的人选。每年的角斗场仍会热闹非凡,厮杀不会停止,而胜者就是新的棋子,继续前行。这样既节省了开支,又鼓舞了士气,还能解决像他这样多出的奴隶。而他自己呢?自去年在国都附近游荡时,被莫名其妙安下的罪行已经通过竞赛而洗脱。他开始考虑起了黑龙的提议,至于对勇者遗物的搜寻与对魔王的讨伐,他只要能好好活下来就行。再之后的事,就交给未来选择了。  在神游中,他们渐渐远离了喧闹的人群,远离了尚且繁华的国都。三天的跋涉才能够带他们到达国境线,这其中的路途则多是无聊与宁静作伴。凯文偶尔会与布莱克闲聊一段时间,也想着怎样把那枚戒指合理地还给他,但都作罢,他敌不过盛情难却与那张让他慌乱的脸。不过,他的确有了能够更进一步了解黑龙的机会,并把握住了这些罕见的机会。  “布莱克,你们家乡有什么独特之处吗?假如,我是说假如,我有机会能够环游世界的话,我还是想去看看同伴的故乡的。”营地旁,共同守夜的凯文朝着黑龙搭话。另外两人分别躺在两个帐篷里休息,而两位被指派来轮流守夜的同伴只能坐在篝火旁,让干枯的杂草成为坐垫。  “要说的话,也没什么特别的。不过,那里的菌类烹饪很不错。最近几天你都在采蘑菇,如果你喜欢这些怪异的味道的话,我猜你可以试试。”坐在他身旁的布莱克耸耸肩,用手上握着的枯枝倒弄柴火堆,火星便悄悄从火焰旁飞出,像一瓣花飘落在地上,很快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大抵是潜入了他们在火光中的影子。 “那是……还不是因为你们去狩猎了,安排我看管行李。我闲着无聊,也只能重操旧业咯。而且我也不是只会采摘菌类,野菜我也是拿了不少呢。如果你们不是要从郊外出发,而是顺着沿途的小城镇旅行,倒就没有这些事了。”凯文叹着气,本应是他的轮换睡眠时间,但他却毫无睡意,只能坐在黑龙的身旁,让篝火温暖自己的身体。 “不过我确实还算喜欢啦……”他小声地嘟哝着,似乎是不肯让任何人听见,只是为了抒发自己的郁闷。他用带来的干燥碎布摩擦自己的短剑,保持它表面的清洁,也打发自己无聊的时间。 恰好黑龙也似乎没有听见他的埋怨,而是顺着他的话题继续发展:“大抵明天下午我们就走出国境线了,翻过城墙还不知道会不会有这些猎物呢。不过,你做的弓还挺结实,而且能掩盖我对魔法的使用。哼,还好没让我们的好队长知道我是个魔法使,否则我得等着被指派做更多无聊的事呢。” “话说,布莱克,你为什么不透露你的魔法呢?生火的时候就会简单许多了。”凯文望着那堆无力的火焰,它依附在发黑的干木上,似乎随时都会熄灭。但他身旁的另一束火光很快让它焕发新生,凯文朝光亮处望去,只看见黑龙让火焰成为自己的吐息。 “耍酷的话,倒是可以。但如果我只是一个会念字读书的书呆子,就不会有这种身材了,而且多半会倒在旅途中央吧。箭术和剑术都是贵族的必修课,若不是我在骑术课上偷懒,我还会再加一门。那头该死的肥猪,我都快看见他不健康的油脂从他的鳞片缝隙间爆发出来了。如果不是他用我仅有的领地要挟我,我指定不会掺和这趟浑水。真正以为自己是英雄,是勇者的,怕是只有那头粗壮的怪物了。假如说他真愿意当下去,那他自己当就好了……”黑龙若无其事地继续摆弄着那堆柴,大抵是更壮丽的火焰的作用,使得干柴的表面都仿佛漆上了一层油墨。 “听上去……你很讨厌他们。介意在背后多说几句坏话吗?”凯文沉默一会,似乎是在考虑如何避免尴尬后,才将自己从反复抚摸手指中抽身,开口说道。 “那个女孩,我并不怎么介意。只是她闷闷不乐的,那个傻子又非让他们俩亲密同行,有些让我恶心罢了。”黑龙打了个哈欠,继续平淡地说着。 “嘿,你不会是嫉妒了吧?”凯文似乎抓住了一个良好的时机,转头盯着那头无所事事的黑龙,这反倒使另一方诧异起来。 “龙族对其它种族除开天生一股支配的傲气以外,对暧昧关系并不介意。但无论你相信与否,他们都不是我感兴趣的类型,如果要我选择的话,我会有更近,也更好的选择。另外,假如当真着床,诞生的寄生虫会继承宿主的寿命,而被脱离的苗床本身只会加入到衰亡的大队中去。要让我冒险,那自然得是我自己冲动了才有机会。”布莱克大抵是慌张过,但很快便将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选择拿出并拧开腰边的水袋,让清冷的水为燥热的身体降温。 用手背擦干嘴角余留的水花后,在等到凯文的回复前,他便无视自己兴许羞红的脸,继续说道:“我们确实是一群奇特的生物,同时表现两类不融合的特征。有时,甚至还有更原始的案例,像有人目击过的塔状水母一样……” 凯文盯着黑龙,只露出一个微笑,故意做出并没有认真聆听无趣的讲解环节的模样,似乎更愿意把精力集中于猜测黑色的鳞片下是否因尚未意识到的尴尬而涨的通红。他也同样注意到了那些或许无意的措辞,但他强装镇定,只愿摇晃的尾巴不会出卖他。 他缓缓说着:“好了,布莱克。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也不必猜测我的真实想法。比起了解解剖这些我们乡下人并不熟悉的知识,我宁愿盛壶酒慢慢享用呢。” “荒郊野外的,可别指望我能变出酒来。不过如果有机会去邻近的酒馆看看,或是在魔王的领地上能够瞥见酒馆的影子的话,或许我们可以喝几杯。比起王宫里的红酒,我还是更喜欢廉价些的杜松子酒,至少我已经喝惯了这些辣口的玩意。”布莱克则可以避开灰狼的注视,让旺盛的火焰反射到自己眼上。鳄鱼般的眸子填满了暖色调的颜料,却被冷色调的画布冲淡,像舞台上褪去外衣后,余留酮体的炽热全部在影子里流淌。 那样的景象激起了他的兴趣,就像前几日那样。这数日以来,他总是做一个沉默的木偶,只在步行途中会因为黑龙有意无意地搭话,而参与进了这个小群体中。他能够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激动与恐惧,但他无法抗拒飞蛾扑火般的魅力。 于是他在犹豫片刻后,便如实说道:“假如有这样的机会,我会去的,而且我们可以比赛一下酒量。虽然我喝过的酒不多,但我对自己的身体,还是相当自信的。” “那我就当你答应了,凯文。”布莱克忽然伸出手,绕着灰狼的脖子,将两人的身体靠在一起。仍然戴着铠甲的两肩相撞,发出竖琴般清脆空灵的声响,而凯文却因此一颤,似乎身上的每一根毛发都因此而竖立起,布莱克却并未察觉。 灰狼的心中在抗拒这种愚蠢的行为,但他天生的内向又迫使他继续享受这种本应平平无奇的感受。仿佛是沉眠已久的凤凰从坟茔中飞翔出,啄开未经摩擦的锈锁般,加速的心跳让他紧张,也让他感到了自己的稚嫩与迷茫。 对方则以对他的抚摸结束了这场单方面的混乱。凯文才被抚摸过的耳朵几乎匍匐着,假如他能够多停留些时候,他还能感受到热度在手指上蔓延。而他不以为意,只当是普通的肢体接触,至少在灰狼看来如此。 长夜的陪伴消解了相对短暂的尴尬。尽管这是灰狼最不想看见的事情,但他除了埋着头或是盯着火堆,等待毛发覆盖下那层淡淡的红晕溶解在微风与落叶中,他也说不出一句话来。黑龙也只是坐在他的身旁,一声不吭,或许在悄悄打量自己窘迫的模样。 “嘿,布莱克……我想先睡下了,两个小时之后我们再轮班吧。我可不想明天再起迟一次了!”他几乎是在沉默片刻后,一口气迅速地念完了后半段话,然后便悄悄躺在黑龙身后的毯子上了。那张毯子就铺在草地上,不过其下并没有石子,除了依然让人难以安眠外,都还算舒适。 “好吧。我还在想国境线外会有些什么风景呢……会有传说中的双角马,两脚羊一类的生物吗?讲真,我还挺期待的。”看上去,布莱克不慌不忙地说着,并没有在意灰狼奇怪的表现。 灰狼则无心在意黑龙所说的话,从另一个角度仔细观察着黑龙的翅膀。他会情不自禁着迷于精致的纹路与其表面的光滑。规则的曲线相互交叉,构成一个个规则的封闭图形,而他为这种自然的美型而惊叹。它们像是被某根特定的丝线串联起来,让被锁住的野兽吮吸到幻想的乳汁。 “不知道会是冰凉的还是温暖的,但靠上去的话,或者紧密接触,一定会很舒服呢。我猜他身上其它的有鳞部位也一样。”灰狼想着,用交叉的双手当作枕头,垫在自己的头下。这或许会让他在醒来后双手麻木,但他并不在意,总比被草地的爱抚惹得头疼要好上数倍。 布莱克突然转过头来,大抵是有什么想法想要分享,但凯文急忙闭上双眼,似乎是在刻意避免尴尬的眼神接触。至于布莱克是否有看见灰狼的小动作,这又是另一当事了。 但足以确信的是,布莱克盯了他许久,等到确信对方的呼吸平稳,还有微弱的鼾声能够证明熟睡后,才放下手中已经烧焦部分的棍子,用双手包住灰狼腾出的一只手,恰好是戴着戒指的那只。 “还好没找我退货,我可不善于处理小贩的纠纷。”他松了口气,伸手想要去抚摸那只狼的耳朵,却退缩了,坐回原本的座位,留下尾巴在月光和树影间来回晃动。 “这样也好。”他又拾起了那根木棍,对着火堆发呆,像观察飞虫一般盯着某些飘走的火星,直到他们消失。 等到下一轮换班时,布莱克却不打算睡下,只是靠在树桩上小憩,闭上双眼,尾巴近乎缠在树桩上,像一条巨蟒或一枝长蔓。凯文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只是双手在不被烧伤的范围内尽可能贴近火堆。 “布莱克,如果你只是想打盹的话,还是躺下会安稳点。”在享受温暖的同时,他不时关注那条执拗的黑龙,担心他会不会真靠着树睡着。 “要是这样的话,我就不必把你叫起来了。我并不是躺下就睡的那派人,不像你。”黑龙反倒精神抖擞地起身,那双富有魅力的眼睛凝视着灰狼的身影,略微显出的笑容更让他的谎言多了几分可信度。 “如果你只是需要一个枕头的话,可以靠着我睡,反正他们俩也不会知道,惹不出闲话,当然,前提是只要我们闭口不谈。”灰狼一边打趣似的说着,一边慢慢重新系上铠甲的部分零件。 火光替代了已过半途的月光,把他的身体照亮,至少能够看清毛发的银灰,而非在月光下只镀一层白边。布莱克走到他身旁,展开他的翅膀,像背包一般挂在身后,舒展舒展身体,再顺势坐下。 “只要你不嫌弃我重的话。”他说着,一面把头靠在灰狼的肩上。凯文立刻为方才的玩笑话后悔了,但他除了忍耐自己的不适以外,连颤抖的能力都无法展现。 灰狼只能支支吾吾地说着:“我……算了……随便你,睡个好觉。”说罢,他又解下了肩甲,让黑龙能够靠在更为柔软的“枕头”上。 “靠着你们这些长满毛的人,比预料中的更舒服。有时候真羡慕你们这一身毛,主要是秋冬时节。”布莱克却趁凯文还盯着柴堆时,把手伸向身后,拍了拍他的头。 “虽说我知道你年龄比我大,但这也不是你一直戏弄我的理由呀,布莱克。”凯文被吓的一颤,连说话声都响亮了几分。 “如果你介意的话,我会收敛的。我只是想把你当朋友,如果我让你不高兴了,像这样直说就好。”他重新端坐好,活动活动自己的手臂,扭了扭头,才作出一个回复。 凯文却为此有些难言,每当他想要开口时,抬头便能望到布莱克自然的笑容,于是又把话塞了回去,继续思考更好的谈话方式。 在一段时间的沉默后,他才缓缓开口:“我不是这个意思……好吧,我只是对身体接触比较敏感,让我适应一下就好了。我不是觉得你……在揩油?或是其它的方式。只是我活了二三十年来,除了老爸,还没有谁敢摸我。” “那或许是你把自己的形象塑造得太凶了。你可以换身轻甲,皮甲也行,都会让你看上去更俏皮些。我觉得你挺可爱的,至少能让人有去摸一摸的冲动。”布莱克回答时倒是比凯文流畅许多。说罢,他又倒在了凯文的肩上。 “我也觉得,看看被征服的土地上会不会有这种店铺吧。虽说早有听闻魔王的暴戾,但我相信他还不至于让所有的村落都被剥离武装自己的权利。如果连把刀都不让拿的话,那除非是建立在足够理想的世界上,否则肯定是民不聊生的。”凯文满怀期待地说着,尾巴又摇了起来。 他没注意到布莱克脸色的变化,而布莱克只是装作惬意地躺着,把展开的翅膀重新收起,挂在背后。“如果我真睡着了,记得把我摇醒。”他说罢,打了个长哈欠后,便干脆闭上了双眼。 凯文本想回答,但在他朝身边的重物瞥去一眼后,便只打算默认了。他盯着那堆已经矮下不少的柴火,上面的火焰正慢慢缩小。而另一侧,他感受着肩上传来的温暖与颤动。原本的冰凉随时间融解,这证实了他的其中一个猜想,是关于这类生物体温方面的猜想。“他的心脏应该也装满了温热的血吧,不然他的鳞片会更冰。”他想着,把目光投向更远处的田野。 不久他就听见了细细的鼾声,像在阁楼才能听见的风车转动的响声。他没有叫醒黑龙,只是让他继续睡着,让他能够更仔细地观察布莱克的睡颜。他喜欢他比起自己较短的吻部,喜欢他下颚上突破鳞片而长出的一些胡茬。他想:你大概有好好修理胡子吧,布莱克,不像我会直接把胡子和其它的毛发一起剃短,而不是留出刻意的造型。 他便把自己埋在这种心境里,一种拼命抑制自己的冲动,慌乱的心境里。话虽如此,他还是悄悄的摸了摸布莱克的龙角,山脉似的形状却没有粗糙的触感。“他会很在意自己的外貌呢,不过这荒郊野外的,也只能将就着了。或许这也是他讨厌大块头的原因呢。不过他会这么任劳任怨,倒出乎我的意料。”他沉浸于思考与想象,不知不觉便忽略了被拨动的时针与风采渐渐消散的星月。 第二天早上,布莱克从凯文身旁醒来。他没有说什么,除了用一个惊讶的表情来应对灰狼疲惫的笑容。即使是在之后千篇一律的旅程中,他也刻意不去提起这档事。 等到下午,他们便从森林一侧越过了国境线,朝着那片未知的领地进发了。国境线的景象让他们记忆犹新:因为除了一堵布满裂纹的高墙和驻守在门旁的零散几个士兵,整个边境像一片无人区,甚至连士兵也没有谈话,直接便放走了这一行人。 国境线外的景色却并没有因一堵高墙而变得不同。在开端的几日旅程里,他们眼前只有一样的森林与草原,看见一条溪流从山丘一侧探出,就已经是比较罕见的景色了。直到一次争执发生,他们才发现了一座城市。 “我告诉过你们,就该顺着山走!”领头的那个男人呵斥似的对着余下的三人叫喊道。 “可是,”那个女人委屈地说着,甚至没敢抬起头来看那个男人,“国王的指示说沿着河流走才能……” “去他的国王吧!等到老子把魔王宰了,我就是国王。像他那种肥头大耳的东西,凭什么命令老子!走了一周了,连个破村子都没看见。你也是,是我他妈的对你……”壮硕的男人怒不可遏地说着,却被另一个声音打断了。 “够了,莽夫。你爱去哪去哪吧,你别把自己太当回事了。”布莱克平静地说着,插入男人的叫喊。 “我们再走一段路吧,如果还是没看见踪迹的话,我们就穿过河,去山的那头看看。”牧师依然没有抬头,但是她努力提高了自己的声音,好让愤怒的男人能够听见。 “我去他妈的……”斗士却只是握紧了拳头,一拳打向黑龙的腹部,还险些把他身旁的牧师推倒。但黑龙在挨了这一拳后,并没有回击,而是恶狠狠地盯着那头畜牲,冷笑着说:“你爱走你自己走吧,你也不要指望凯文会替你说话。” “拳头才是硬道理,”斗士恶狠狠地说着,“不敢打,就乖乖听话。少说几句废话才能讨到饭吃。” 一旁的凯文没敢加入这场争斗中,只是把还在冷嘲热讽的布莱克拉到一旁,尽可能避开斗士的审视。他能听见另一头的牧师在苦苦哀求那个男人,颤抖的声音仿佛让河流都被激荡了起来。 直到那天晚上,斗士才肯妥协。或许是架不住牧师的哀求,又或许是别的缘由,但无论如何,他们都重新赶起了夜路。幸运的是,在天亮之前,城市的身影确实出现在了他们眼前,而城市外围甚至还有游荡的士兵。这让斗士把白天的不愉快都抛之脑后,一股劲地跑了过去。 “我很抱歉……我会努力劝他的。”牧师追不上斗士的脚步,只能跟在布莱克和凯文的身后,小声地说着。 “你没必要道歉,我知道他是个什么货色,也知道他做了什么,他的福报还在后面呢。不过,你知道要找的东西就在这座城市里,没错吧。”布莱克用一根手指贴近灰狼的吻部,提醒他不要说话,而自己则回应牧师的话。 “我能感觉到,因为我见过那把剑,它的魔力色彩我这辈子也不会忘记……虽然也没多久了。那把剑会选择自己的主人,我们的努力很可能只打了个水漂,到时候……”女人支支吾吾地说着。 “确定就好。先去看看城门,我们应该是能够进去的,至少不会有太大的问题,除非……”布莱克说着,就被前方传来的叫骂声所打断。他们赶紧跑了过去,不出所料,总有变故发生了。 “去他的,老子的身份可比你这种奴隶尊贵多了。”斗士的叫骂声依然亮眼。 牧师赶紧过去安抚那个暴躁的人,而布莱克只是解下背包,从里面掏出一个小袋子,悄悄塞给了其中一个看上去衣装更为整洁的守卫。凯文则跟在布莱克身旁,观察着布莱克“圆滑”的行径。 “你比我想象中的更会变通。”凯文说。 “走吧,他们会放我们过的。”布莱克没有理会凯文的话,抖抖肩,拉着他先一步走近了城市。 城市的风采随不及王都的奢靡,但也算是整洁。很难想象,被魔王统治的大陆上还能生长出这样瑰丽的花朵。 凯文先去寻找合适的旅店,而布莱克在给另外两人做好照面后选择先去打探打探。在约好的地点会面后,一行人回到了旅店。凯文和布莱克住合算些的双人房,而那位自信的“勇者”和牧师各独住一间单人房。 “这座城市比我想象中的还漂亮。我还以为国境线以外都是先前那样的自然风光了呢。不过,要怎么找到那样东西还是个问题呢。”躺在旅店床上的凯文舒展着四肢,打着哈欠,如释重负地说着。 “到时候再说吧,”坐在窗台边的布莱克伸了个懒腰,朝着窗外缓缓升起的太阳瞥去一眼,再拉上窗帘,说道,“我现在可困了,才不想去忙活那些事。不过就我去酒吧里打听到的事来说,倒没什么值得在意的。” “不过,往北再走点的话,有一个拍卖会会在明天举行,可以去碰碰运气。”布莱克坐到灰狼床边,卸下身上的部分盔甲。 “这里的环境在一些方面比王都还干净,真让我惊艳。我都怀疑过这里到底是不是魔王的领地了,假如有人告诉我魔王根本不存在的话,我都会相信了。”凯文坐起身来,赤裸的上身因久违的蜡烛灯光而展现出每一条清晰的伤疤。他想要好好清理一下自己被汗液污染的毛发,但身体的疲倦让他无能为力,只能呆呆地望着他身旁的黑龙。 “我相信他是存在的,这样反而更合理一些。倒不是有证据或是任何迹象表明,但是啊,我的直觉会让我相信这个存在。”布莱克朝着灰狼的方向挪近了几步的距离,像一块水晶矿石根植在矿洞底端般,尾巴卷在身后,而身体则稳坐在床的一侧。 “好吧。无论他存不存在,是恶霸还是什么别的,都和现在没什么关系。晚安,或者是早安。”方才坐起的灰狼又丧失了不倒翁的信念,一头倒向枕头。 “既然这样,”布莱克卸下外衣与余下的铠甲,站起身来,但他没有走开,而是等到金属触地的空灵响声消失后说,“介意把早安延后吗?” 凯文似乎并没有理解到其中的意味,而是蹙眉露出一个诧异的表情。直到布莱克掀开被子,钻到他身旁的时候,他才惊讶地险些跳起,不过被布莱克抓住了手臂,把他拉回了床上。 “这样会更暖和些的,凯文,你也猜得到我想要说什么,只是你会更愿意听我亲口说出来而已。”他侧身看着灰狼慌张的神色,自己却沉着地说着,另一只手还紧紧握着黑龙的手臂。 凯文没有作声,也没有移动,他的心里还仿佛两条激流汇合般的不安,脑内还在用梦或幻觉一类的想法来说服自己。但他明显知道对方的意图,也知道自己的冲动因何而起。他不敢承认,也不会承认,只有慌张的神色与猛烈搏动的心脏会出卖自己。 “无论如何,请你听我说完这一句话。我知道我的意图不易隐藏,就是你想的那样。但是我也清楚你可能的想法,也在下赌注,为此放手一搏。所以,可以为我腾出一些时间吗?”布莱克却只是坐起身,拉住灰狼的手,面色平静地说着。 凯文则竭力避开他的目光,想办法用其它的事情来掩盖眼前的景象。他早已天马行空地预想过各种可能,但当最理想的情况当真发生时,他却只能惊讶得哑口无言。 “不会你真的一点也没察觉吧。那么,我也直言不讳了,”布莱克把他朝着自己的方向拉近,直至他开始有些抗拒的动作,才最终抵着他的耳朵,轻声说,“我爱你。” 他并不是对直白或肉麻的话语有天生的抗拒,但他清楚自己所受吸引力的来源,也知道这种情感在人流中会展现出的罪恶。他想要开口,却无能为力,只能竭力保持现在的身体距离。但他同样无法违背自己的本能,无法阻止意外的靠近。 “你愿意接受吗?或许有些仓促,但我还是想询问你的意见,毕竟我正在豪赌,但是我愿意相信我的直觉。”他与灰狼不停躲闪他的双眼对视着,且无论是哪一侧的水晶都映照着彼此的倒影,像琥珀里尘封的化石与它们背后的故事。 “请……请等我思考一下,好吗?布莱克,你确定你没疯?或者什么其它的……”他还没说完,就被对方的声音所打断。“当然没有,”布莱克一本正经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说着,“我只是觉得,现在是独处的时机,说出来会自由一点。毕竟我不清楚这头的风气如何,我可不想被送进监牢啊。” “而且你如果真的没有一点意思的话,就不会留着它了,对吧?我相信这一点,所以才敢于尝试,凯文。”他摩挲着灰狼手指上的戒指,上面花哨的纹路像海鸥般从他的手指间滑走。 “布莱克……我没在做梦,对吧?”凯文半信半疑地问着。 “我可以当你接受了,只要你事后不追究我的责任就行。”布莱克腾出手,抬起来摸了摸灰狼的毛发,以温和的语气说着令人惊讶的话,“我喜欢你,就这样。拒绝或者接受都由你决定,虽然不得不说,我是相当武断。” 凯文一声不吭,脸上依然挂着紧张的表情,但是他很快又打破了僵局。他在思考片刻后,深呼吸一口,再问道:“所以你就用这么直白方式吗,在这种时候,你真像块木头。你有想好说出这番话干出这档事有可能的后果吗?还是你不怕我讨厌的人名单上再加上一个大块头?” “我当然不怕,凯文。如果我怕了的话,就会像你一样了。但凡你不会时不时用猎人瞄准猎物一样的眼神盯我一眼,我的胜算会低出很多,大概会从百分之十降到百分之五吧。”布莱克得意地笑着。他舒展开自己的翅膀,试图包裹住灰狼的身体,又把尾巴伸进被子下,像试图寻找什么物品似的摆动。 “嘁,你早就知道了,还为什么要吊着我胃口啊。我真的没在做梦,对吧?”灰狼脸上的紧张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化解内心矛盾后的困惑。无论如何,他是不会料到最理想最不自然的情况发生的。即使发生,他也有无数的理由否认。 “我可以先当你答应了,这样我就能洗刷我的罪名,还能……”布莱克松开另一只手,搂住凯文的腰,将他向自己这一侧轻推。这一切的目的只是为了一个吻,像一个齿轮侧嵌入另一个齿轮似的,以蜘蛛丝作为润滑油,体内蓬勃燃烧的冲动作为动力,完成嵌合与摩擦。 相贴的皮肤分别感受到来自对方的触感,分别是温暖的柔软与稍凉些的光滑。而靠近的鼻尖证明他们能够感知到对方的呼吸,并趋于相同的频率。 凯文最开始是惊讶,但他已经惊讶够了。他开始习惯,开始正视自己的追求,开始接纳自己的冲动,并与之达成妥协。他开始成为后来居上的主导者,用手抬起布莱克的下巴,以方便让隧道中驶来的火车能够与另一辆同样脱轨的火车直面相撞。 他为这种滋味感到诧异,也有新奇的成分。事实上,那并没有什么奇特的味道,只像是被风夺取最后一丝水分的干面包屑,还有着凉爽却粘腻的触感。但是不知为何,他觉得他会爱上这种感受,即使这是种罪行。 “证明这不是你的梦。我承认我很冒险,也很直白,或者说甚至有些‘变态’。但那又怎么样呢?我已经承认我的特质了,既然我的外在表现偏向于某一侧,内在表现也偏向于相同的一侧,那我变得像大多数目光下的变态,也没什么问题吧?”他似乎还很是自豪,哪怕是在彼此松开后也依然没有一丝悔意。而另一头的凯文大抵已经羞红了脸,耷拉着头,方才放风的龙尾也捉到了猎物,缠住了灰狼本应猛烈晃动的尾巴。 “虽然这相当仓促,但是,你愿意和我交往吗?我已经表过很多次白了,但你还没有给我一个正式的答复,凯文。”布莱克还把头凑到凯文的耳朵边,低声说着。这种姿势无疑减轻了他们的身高差距所带来的视觉感。 凯文则是扭扭捏捏了一会,才从许多含糊不清的答案中选择了一个不再模棱两可的:“我也喜欢你,行了吗?我想这总该足以说明我的想法了,只是……当真把幻想变成现实时需要一些时间去消化。” “当然够了。不过说实话,我现在只想抱着你睡一觉。”布莱克说罢,重新躺下,身旁的灰狼也效仿他,躲在他的翅膀下,并把头靠在他的胸口上。 “你不会觉得……呃,很恶心一类的吗?”灰狼一边说着,一边把被掀开的被子向上牵了牵。 “为什么呢?难道是因为你身上的汗味吗?呵呵,我不信你小时候没有和你爸睡过觉。”黑龙又轻笑了几声。 “随你吧,我先睡了。”凯文则根本不去理会黑龙的明知故问。虽然自己的一部分想要脱身,但他遵从另一部分想要靠的更近的愿望,伸出手以相似的姿势抱住黑龙。 “好吧,已经延后不少时间了,午饭前还得起床,晚安。”布莱克如愿以偿地抱着灰狼,让他毛茸茸的头在自己的皮肤上摩擦,感受着他比自己略高的体温。这是相似物种间的小差异,他并不在意,但凯文会因此纠结许久。 不过,这些想法在未来的旅途中还有的是时间去慢慢思考。至于现在,就让恬淡的鼾声笼罩这一张狭小的床与另一张空空如也的床吧。 在此之后的一周里,他们大多忙于搜索相关的讯息,不过此处的“他们”并非指所有人,还有一个忙着花天酒地的大块头选择投身于酒馆。只有在晚上的旅店,他们才能找到独处的时光增进感情。凯文喜欢靠在黑龙的胸口,他说这样既能感受到他的心跳,又能察觉到他的心情变化。而布莱克喜欢抱着灰狼,他说对于恋人来说,这是最合适的肢体接触,既能直白地表述出自己的冲动,又能满足某种占有或保护欲。他们于是像枕在叶片上的毛虫般,寄生般难舍难分地抱在一起,时不时说些甜言蜜语,时不时又聊起旧话题,直到倦意笼罩为止。 幸运的是,在最后一天的拍卖会场上,他们发现了那把只需远看就能确信它的锋利的剑,就躺在其中一个展示台上。 “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在紧张中拍下遗物的黑龙松了一口气,紧握成拳的手心里都快流出汗来了,“还好没跟着那个男人走。” “拿到剑之后,我们先回去集合吧,再晚些,他准得醉了。”离他有些距离的牧师牵了牵自己的长袍,她自启程起就越发黯淡的脸色在这几日后更苍白了。凯文望着她羸弱的模样,却猜不出发生过什么,而布莱克不会提起这个话题,也只能不了了之。 在拍卖会结束后,布莱克从背包中掏出一大袋金币,才能用双手拿起那把沉重的剑。“去他的,怎么这么沉?” “除非是重剑士,否则我才不觉得这种玩意是能够正常挥动的。准确来说,这可比背上木吉他累上十多倍。”即使是像他这具有力的躯体也得因为这把利剑的压迫而面露愁颜。 “让我来帮你吧,小姑娘带路就好。”凯文刚准备抬手去帮助黑龙,就被他的手掌给拦下了。布莱克阴着脸说:“我还没到瘦弱不堪的地步,我也不想你等会也加入到吵架里去。” “说的也是,”凯文先是诧异地皱眉,再转愁为笑,说着,“那我就期待看你逞强的结果怎样了。” 等到他们在酒馆里找到脸色发潮的斗士时,不出意料地收获了一阵失望。淡黄色的晚霞光把站在门口的背影都漆上了金色的外环,汗流浃背的黑龙则是费力地把那把剑轻放在地上。即使这样,落地的响声依然能使酒馆里的其他人都转头一看。 “哟,终于不是两手空空了。”从吧台前笨拙转过身来的斗士手上还端着尚余半碗的酒,嘲弄似的说着。 “假如你能一只手抬起来那东西,就算你的。”布莱克则气喘吁吁地靠在门框边,用手背擦去在鳞片表面附着的汗液。 凯文还站在布莱克身旁,他并不关注那个莫名其妙的特权者,也不在意那把剑能有多重。他更担心布莱克会累倒或是扭伤,尽可能的调整姿势,以提供摔倒时的一只援手。 “哈呀!”斗士露出自己的手臂,夸张的肌肉线条相当夺睛,而其上栖息的毛发却显得如枯叶般黯淡。他握住剑柄,费力地试图举起那个重物,却只是白费力气。他不悦地伸出另一只手,直到他的脸上被扭曲的线条笼罩为止,他才将那把剑举起,还险些刮到了自己。他忍受着汗液的浸润,将那把巨剑压在自己身后,而抛下了原本的武器。不幸的是,这不但没有赢得赞赏和掌声,反而角落里传来了几阵细微的嗤笑声。 “去他妈的,那边的玩意,惜点命!搞不定这玩意我还搞不定你?这什么破玩意,你们又从哪里搞到这么一把破剑?你,给我过来!我问你话呢!”气急败坏的男人拽住女人的衣领,对着她大喊大叫,而后者只能挥舞自己的手杖,尝试推开愤怒的男人。 “嘿,你可别因为自己力气小就归咎于别人,从来都没有人心甘情愿服从你。就像我说过的,别把你自己太当回事了。你或许曾站在格斗场的顶端,但站在顶端的人不只你一个,没和你较量过的人也多的事。你觉得一身腱子肉就能代表你力大无穷了?”布莱克仍然靠在门边,用尖酸的语气嘲讽道。斗士确实因此燃起了斗志,像被入侵领地的野兽一样火冒三丈,双手均握成拳,而之前被抓住的牧师也趁机逃跑了。 “布莱克,少说几句吧,”凯文对着他的耳朵,尽可能放低声音,轻声说道,“在这里打架可不是个好主意,未来还不知道会不会需要经过这里。如果真的被赶出城门了,那就难堪了。” “我当然知道,凯文。不用担心我,毕竟连把剑都举不起来的人,没有值得威胁的意义。那边的小姑娘,你也该回旅馆歇息了。”布莱克一手扶着腰部,一手搭在凯文的肩上,转身准备离开。 “你给我站住!”愤怒的斗士试图用言语表达自己的不满,亦或者作出威胁。但布莱克并不在意他的话,拉着凯文快步走出酒馆。 凯文只能叹息一口,然后被布莱克带着,穿过平静的街巷。傍晚的旅馆依然热闹非凡,食宿的各类客人来往,也有穿梭在桌子与楼梯间的服务生,还有吧台后厨房里的叫喊。较起之前紧张的气氛,这样的景象倒叫人安心不少。 简单的解决了晚餐后,凯文就被布莱克拉着躺回了床上。他靠在布莱克的身边,掀开窗帘一角,观察着城市边缘的金光与编织金丝的落日在远方缓缓下坠。 “你的实力其实远超他吧,为什么还要安安心心的服从那种人的差遣,布莱克?”他望着来往的人群,对身旁的黑龙抛出问题。 “你为什么觉得我有把那家伙打趴下的实力呢?是因为我的嘴上功夫太厉害了吗?”布莱克仍然嬉笑着回答问题,用手托住下颚,端详着凯文的面庞。 凯文先是把头转向另一侧,沉默一会后再假装咳了两声,说道:“嘴上功夫的话,那确实很厉害。但是你能举起的剑,他举不起来。不过说到底,我都没弄明白为什么我们要听那个人的差遣?你和那个女孩都莫名其妙地接受了他的指派,你也在一直避免我和他接触。” “如果是那个女孩的话,大抵是和他接触有些近过头了,但是我和她以前也有过一面之缘,别看她现在愁眉苦脸的,她总会有料理的方式。至于我,只是觉得这样会更有趣一些。看着他作茧自缚,自己却还没发现的样子,不是很令人愉悦吗?”布莱克则抱着凯文,把头靠在他的肩边,即使他们的体型差距会让这样的姿态显得不伦不类。 “真是……你可真是个可怕的男人。既然如此,那把剑放在他那里合适吗?你应该是唯一一个能勉强挥动它的人了。”凯文重新望向夕阳,他不知不觉地握住了布莱克的手,那只手的冰凉总会让他萌生出奉献的想法。 “这可不一定。不过我至少会对那东西做一些手脚,这样会轻松不少,就像之前那样。假如让我直接抬起那东西的话,不如让我累死算了。”布莱克侧过身,悄悄用翅膀裹住凯文的后背,愉悦地说着。 “我每次都会不知不觉地盯住你的翅膀呢。想到没有人能够看见我们这副样子,倒让我有些欣喜。你知道的,我不是张扬的那派人。”这次是凯文倒在布莱克身上,皮甲的质感像干草编的枕头,结实却仍然相对柔软,会让他回忆起过去在仓库里度过的夜晚。 “对于大部分龙而言,翅膀只是一个装饰品罢了。他们更爱装饰自己的犄角,不过我是更为随和的那派,要怎么装点一类的事,我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布莱克说着,顺势把灰狼搂在怀里,像爱抚宠物般抚摸着他的头。 “明天就该动身了,这几天晚上喝得烂醉的样子,一段时间内我可不想再来一次了。说起来,这里的居民对魔王没有什么印象,或许魔王根本不想管辖他们的事吧。不过,听说前些年的一次自然灾害是靠魔王的力量才解决下来的。能打听出来的情报就这些。”布莱克说。他的尾巴轻拍着灰狼的双腿,手指抚弄灰狼的耳朵,而另一方对这种抚摸已经习惯。不如说,他很喜欢这种能够表达情绪的亲密接触。 “接下来就是朝着魔王城进发了啊,说实话,如果能整天待在这里游手好闲的话,倒也不错。”凯文说着,似乎很是享受对方的抚摸。 “这些事情都由我们自己选择,而不是别人逼迫你要完成的所谓使命选择。我出去一趟,去酒馆看看那家伙怎么样了,有没有气急败坏。”黑龙起身,最后在揉了一把他头上的毛发,并把原本顺滑的毛发弄成了蓬松的形态。 “那等到你回来的时候,记得讲述得惟妙惟俏一点。”灰狼并没有打算挽留他,而是转身挥手,然后又坐到床边。等到关门声响起后,他才拿起靠在墙边的大剑,背上背包,漫不经心地原地踏步。等到他认为时机合适后,才打开门向外走去。 凯文快步走下楼,向人询问布莱克的走向。很快,他就跟在了黑龙的身后,看着他在街巷的连通处穿梭,直到在先前的酒馆口时,他才停下了脚步。不过,黑龙并没有走进旅馆,而是继续向前走了走,拐入一条巷子。 凯文只敢跟到巷口,他可不想因为被发现而闹起矛盾,于是只让头探入,看清巷子的模样后再继续前行。 但目前看来,是没有这个必要了。整条小巷都困在门前房屋的影子里,像棺木里的白骨,成为了一条货真价实的死巷。就在他探出头后不久,布莱克猛地回头,他也立刻收回自己的动作,险些撞在了墙上。不过,既然布莱克没有继续追查,那大抵是没有发现他的身影。他可以安心地窃听了。 “药效不错,对吧?”这是布莱克的声音,一改以往的乐天情绪,只留下平淡的厚重。 “我确实该相信你,如果打从一开始起……不,我已经遭受过了,除开老路,这也是我唯一能走下去的路了。”女声无力地说着。凯文知道这声音的主人,正是那个常常低声下气的女人,那个牧师。 “不过,你确实是个天才,可惜生错了地方。凯文不会察觉到的事情,这个大块头也更不会察觉,甚至是整个贵族圈都猜不到的事情,你察觉到了。如果我给你一个机会,能够把你曾经的屈辱与怨恨全部发泄出来,你会愿意吗?”布莱克的话听上去总有一种莫名的诱惑力,他在试探,也是在施压。这绝不是他一贯——至少在凯文身旁显现出的风格。 见牧师没有回复,布莱克又加重了语气,似乎非将每一句话的结尾都要拖成长音不可:“而且我已经给过你一次机会了,成果就在你面前摆着,你看得一清二楚,不是吗?对付这种头脑简单的家伙,小菜一碟。我也知道你还在担心什么,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你也担心我会揭露你的秘密,不是吗?” “我除了答应,我还能有什么选择呢?我的一生,在短暂的拼搏后,只沦落到和那些街上游荡的女人相似的下场。我知道,在这样的地方,除了自己,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那你又要让我怎么去相信你呢?”女人的话音激动了起来,到之后甚至带有哭腔,像宗教法庭上传来的愤怒的控诉声。 “但你也知道,我实际上不能算作那类人。我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醉倒在一人的温柔乡里。不过,你没有什么值得担心的,我对沐浴在月光下的猎手没有什么追求,我只对阳光下驭马的诗人或是相同的猎人情有独钟,而且我现在已经有了猎物。我的话,你自可以半信半疑,但我不会说出你的秘密,我也能给你一个消除秘密的机会。”布莱克冷笑一声,然后缓缓说道。 凯文终于不自觉地探出半只头去,只从黑影的覆盖下看见垃圾堆与意料中的两人。他们尚且还没有发现他的存在,但眼前的景象反而解答了他的一些疑问。直觉告诉他应该立刻逃走,但探索欲迫使他留下,蹲在墙边,仔细聆听着他们的对话。 “我接受,但是告诉我代价。”牧师转为平淡地说着。她的手杖是为数不多凯文能够看清的东西,而更靠近深处的布莱克则几乎完全隐藏在了阴影里。 “很简单,除开你自己的份,替我把他的份也还上就好了。剩下的东西你不用担心,你得到的力量能够消除那些玩意。”淡紫色的光从角落里溢出,而光源正是站在角落里的黑龙手中的球体。像触手或藤蔓一般伸出光芒将他的翅膀涂上了一层油墨似的外膜,也将他的全身照亮。他的脸上依然挂着笑容,只是弧度小了不少,也更像是在嘲讽。 “他是?”牧师问。 “真正且唯一的勇者,或者其它的叫法,或者曾经的名字。”布莱克冷冷的说着。 凯文除了惊讶,还险些摔倒在地上。但在他整顿好自己前,布莱克将光芒掐灭了,取而代之的是脚步声,和一只从背后伸来的手。 凯文刚转头,却迎面撞上了黑龙。但对方并没有任何其它举措,而是吻住他,双手改为环抱他的腰间,翅膀则散漫地挂在身后。 “呆在这里多久了?还是说被我认真的样子吓到了?”布莱克依然抱着灰狼,不过只用了一只手,另一只手则抚摸着他的毛发,试图让他平息下来。 “你现在就可以试试你的权杖上的新能力了。回去之后,就说任务失败了吧,所有人都死了,就像未来一样,只有魔王活着。至于勇者的剑,应该物归原主,不是吗?”他又转向巷中,用相同的语气对着牧师说着。 “别担心,我们的旅途还会继续,只不过即将到达终点。凯文,我很快就会兑现诺言了。”布莱克拉住头脑一团乱麻的灰狼,带着他走近小巷。不知为何,他只愿服从黑龙的指令,即使他的怀疑已经将囚禁的野兽放出。 那把剑就躺在巷口最深处,和另外一张熟悉的面孔一起。只是那张面孔的主人现在只剩下了惊恐,全无往日的风采,抱紧了那把不同寻常的剑,嘴里还在念叨着什么。而一旁的牧师手里还拿着手杖,不过现在,手杖中发出的不是常规的白光,而是像夜空一般的紫色,正是先前消失的那种色彩。 “试试吧,在你看来,我也算是见死不救的恶魔。另外就是,既然凯文已经在这里了,也该让他看看他自己的秘密了。”布莱克仍然拉着凯文的手,而他也能够感受到鳞片所带来的清凉。这是他所熟知的感官,不会出错,也没有其它的可能。 “布莱克,你的意思是什么?”然而,此刻他只能感受到恐惧,从身边最熟悉的人身上传出的威压逼迫他前移,朝着勇者的巨剑移去。 突然,他听见身旁传来的吟唱声,转眼一看,便被刺眼的光线所蒙蔽。他急忙本能地抬起手,捂住自己的双眼,只敢透过手指的缝隙艰难地观察:那张痛苦的脸渐渐消解,准确来说,是被割分,像绞肉一般迅速拆分成一片又一片细小的肉片。 他甚至没有听见求饶一类常见的声音。他清楚,这不是竞技场,没有投降的路可走。在他眼前的近乎是冥府的判官,审判着那具白骨的罪行。显而易见,她已判下最残忍的死刑。 “这确实是惊人的力量,不是吗?你可以选择以新的身份,在被魔王所侵蚀的土地快乐地活着;也可以选择让自己昭雪,将自己的把柄通过暴力手段抹消。这都由你自己做主,任何人都该做自己的主人,能拯救自己改变自己的,除了最极端的权力,只有自己本身。我已经给予了你足够的力量,剩下的就取决于你了。”布莱克的语气依然坚定而冷酷,他很难相信昨晚的枕边人将面具戴得如此真实。 “谢谢……谢谢你。”女人哽咽着说道。她的脸上绽放出笑容来,像落在地上的樱桃花将果实巧合地播种在了土壤中般。她先是朝着那具白骨落下一踢,又匆匆地离去,身上的长袍像被解下的镣铐一般挂在身后,真正披在身上的,大抵只有灿烂的笑容与夕阳的金边。 “现在就只剩我们了,凯文。还有什么特别想问的问题吗?我发誓,我会全部解答。”布莱克只将手搭在灰狼的肩上,并报以一个微笑。 “有,但是只有一个……也可以说是两个。”凯文咬着牙,艰难地吐字。 “说吧。我知道我不能弥补什么,我只能尽可能的让你少恨我一点。”布莱克的眼睛里依然在投出锐利的目光,这是他最美的位置,即使是现在的凯文,也容易陷入那双眼睛中承载的漩涡中去。 “为什么是我?布莱克,我可以再相信你一次,我希望这不是最后一次,但我不希望你瞒着我。回答我,为什么要利用我?”凯文煎熬地说着,握成拳的双手无处释放压力,只能维持现有的形态。 “利用吗……你确实会这么想呢,”布莱克叹息着说道,“至于前一个问题,那把剑会选择自己的主人,这只是前半句。被抹去的后半句则是,他的主人也会选择自己的剑。我猜你现在应该料到了你自己的身份吧,等到它找回自己的主人,它的主人也会找回自己,相信这一点就足够了。” 事实上,凯文只想要潇洒地拒绝离去,但那份恐怖的力量仍然围绕在自己身旁,宝剑外围的白骨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他没有选择的权利,只能朝着剑的那头挪去,闭上双眼,去触摸白骨紧握的剑柄。 转瞬间,银色的光芒将他笼罩。他惊奇地睁开双眼,巨剑化作流体在他的身上游走,甚至撑破了他的铠甲。但那并非单纯的破坏者,而是用崭新的盔甲覆盖了原来的位置,像被打上更昂贵布料所制布料的旧衣。最终,余下的那些流体重新化作轻剑的形态,被握在灰狼的手中。他瞪大了眼睛,只能依靠这把剑支撑着身体的平衡,苦不堪言的表情覆盖了他原有的紧张,因为现在他只能感受到一股疲惫感与头痛欲裂的苦痛,像是膨胀过度的皮球,随时可能被撑出一个小洞而泄露出积攒的气体。 “去他的……”他终于还是坚持不下,放下了原有的担忧,任凭自己的身体向不知何侧倒下。不过,在他再次苏醒前,他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一双有力的手抱住了自己,而依偎在对方的怀中会让自己的不安平息不少。 他做了一个梦,一个长梦。在梦里,他的利刃从未错过任何一个敌人,而他的身旁还有支援他的同伴。他们跨过草原,也渡过湖泊与急流,越过雪山与火山,穿过密林,甚至还有一部分的沙漠。直到最后,他们一行才抵达了目的地——那就是魔王城,一座阴森的巨型古堡,浮在空中,被漆上了深夜的色彩,似乎那就是夜空星辰的一部分。 一种疼痛在他的胸口蔓延,并非生理上的,而是一种怅然若失的感受。他不禁回头,仿佛在瞻仰一座纪念碑,上面刻满了他所熟知的名字,为了共同的虚妄的梦踏上了旅途,却连装在盒中回家的机会都丧失了。他清楚这支队伍曾经的长度,而正是那些丢失的羽毛铸造了他的坚毅。 这其中还有一个对他而言至关重要的人,他记不起他的样貌,记不起他的声音与习惯,只记得他的称呼——法夫纳,布莱克•法夫纳。他已经放弃了旅行前的心愿,而选择了更为自私的新愿望,那个愿望就藏在他的心口处,支撑着他从那次惨烈的战役中站起。 他踏上了前往魔王城的道路,和所剩无几的同伴一起。但魔王城内并非空无一人,成群结队的守卫,操纵机关的仆从,以及凶猛的野兽都挡在了他的路上。他是勇者,曾经的勇者,也是现在的勇者。他的使命即将在前方迎来终结,这是每一代勇者的归宿。 勇者站在魔王的房间口,摘下了头盔,他的毛发上还沾着不同人粘稠的血液,包括在数小时前还在打趣的、鲜活跳动的生命的血液。他拔出剑,无暇擦干上面棕红色的血迹,任凭令人惧怕的色彩在原本光彩照人的剑上干涸。 “当你失去决心的那一刻,你就已经不再是一个能举起圣剑的勇者了。我不知道神谕如何,也不在意,但我清楚地知道你已经丧失了能够与我匹敌的能力。”他无法抬起头去端详座上的魔王,即使是对方的戏谑,也不能激起他的任何波动。 “去他的,”他几乎是无意识地骂出口,“你知道我走到你这一步,花了多少努力,又有多少人因此牺牲吗?” 但当他被魔王逼着抬起头时,那个朦胧的样貌完全展现在了他眼前。正摆弄他的下颚并调戏他的人,正是他的心愿所在,亦是他的宿命所归。魔王说对了,他失去了信念,失去了再将剑拿起的勇气。 就在他想要抗争时,梦境却走向了破灭。在无数滑落的玻璃碎片间,他看见了自己的容貌,依然是那只灰狼,依然是那对独特的瞳色,不过年龄差异极大。最终,一切归为黑暗,他却寸步难行,只能困在原地,让黑暗蚕食自己徒劳的抵抗后最终的意念。 但是,手中的戒指开始散发出黎明时的曙光,它们投向黑暗中的某一个,也将灰狼的身体照亮。他看见毛发上附着的黑色黏液开始退散,赤裸的身体完好如初,圣剑却已经消失不见。 他再向光线所指处望去,只看见一个空荡荡的王座。他不自禁地朝着那里走去,坐上了孤独的座位。他靠在王座的一侧,不知为何,他仿佛感到某人正拥抱着自己,不知何处泛滥起的安心感使他的眼泪也莫名其妙地决堤而出。 这种安定却是昙花一现的“美梦”。等到凯文再次睁眼,他只看见黑龙那张依然俊俏的脸。梦中的景象多少让他有些警惕,即使他不知道魔王的真实模样,但此刻,逃走是他唯一的想法。 “凯文,醒了吗?”他能够感受到来自对方的关注与爱抚,他也能看清布莱克身上华丽的装束。他猜想,自己应该还躺在那个混蛋的怀里。 “去他的!”他像是突然有了一股力量,一边怒骂着,一边朝着黑龙的方向全力挥去一拳,恰好打中了布莱克的下颚,惹得他连连后退,用手擦干因此而满溢的血液。 “这样一切都说的通了,你这个骗子。”他向下望去,只看见银色的铠甲依然装备在自己身上,甚至连圣剑都还别在腰间。不过,他的箭矢与弓都不翼而飞,而在环视房间的过程中,他也没有瞅见它们的影子。 “凯文!我发誓,我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欺骗过你。但或许,是时候让我重新介绍我自己了。”布莱克整理好自己的衣装,安抚套在身上的黑衣,让其上的山壑恢复平整。 “布莱克•法夫纳,也是布莱克•西格弗里德,前者是在前国王领域内臭名昭著的魔王,后者是勇者的旅伴。在数百年前是如此,数百年后亦是如此。”黑龙抬起头,凯文才看清他耀眼的王冠的外型,像灌木丛里的荆棘穿过山脉,而每一座山的山峰上还独占一缕星辰。 “你果然……布莱克,为什么要欺骗我?又为什么要刻意做出那种事?还有,梦中的景象是真的吗?我所付出的一切都是徒劳?当时也是,现在也是?”凯文忽然感觉自己的力量开始散失,他费力地站在原地,潜伏已久的情绪在他的质问中爆发。几滴泪水已经嵌入他的毛发间,而他尚未发现,只用晶莹的双眼盯着黑龙。 “凯文……在你看来,我的确背叛了曾经的你。但我的目的从来都很单纯,并不是征服世界这种疯狂的梦,而是找回我曾经拥有过的幸福。确实,我是魔王,但我从未真正统治过这片大陆,这些都是你亲眼看见的。墙外没有魔王的暴政,墙外只有他们自己的生活。建立城市的是他们自己,维护城市的也是他们自己,能毁灭城市的也只有他们自己。”布莱克只是盯着灰狼,闷闷不乐地说着,强装出一个僵硬的微笑。就连他的翅膀都蜷缩在披风后,并将其压成了长袍般的形态。 “那我又算什么?难道你要说你在赎罪吗?因为你,我才走到了现在,而我又要被装入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我不在意你是不是什么魔王,我也不想做什么勇者。我想要的生活只是安定,如果不是……”话未尽,他就被冲来的布莱克拉住,抱在怀中。但他奋力推开了黑龙,越过他们之间显而易见的体型差距,坐在他曾躺过的床上。 “只是……让我冷静一下好吗?我需要疏导我自己,接受这些新加入的幻想。我不是勇者,我也不会拔出任何一把剑。我甚至已经不是一个猎人了,因为我丧失了作为一个猎人最基础的洞察力。对不起,布莱克。”他才发觉自己滑落到脸颊的眼泪,不停用手背擦拭,并且凭借自控力竭力将其收回。 “你没有什么值得道歉的。”布莱克只得拍了拍新添上褶皱的衣物,将其抚平后坐到凯文身旁。在好一段时间的沉默后,他才敢于开口: “介意我讲一个故事吗?你可以选择听或不听,也可以选择相信或否定,这都取决于你。”他装出一个镇定自若的笑容,丝毫不在意鳞片下仍然作痛的下颚与胸口。 “随你。”凯文简短地回复道。 “很久很久以前,一条龙在裂谷的深渊中诞生。黑色的鳞片让他看上去仿佛披上了夜空,而魅力四射的眸子则如两片星空般的闪耀夺目。 “他成为了魔王,生来如此,理所应当。那是他最后一次听见神谕——‘在死前去尽情施虐、尽情享受这一生吧,这是你的权利。’神说。他拥有所有人望尘莫及的魔法实力,天生一具高大魁梧的身躯,一对足够让他在苍穹中翱翔的有力翅膀,以及异禀的学习天赋。自出生起,他就已经是这副容貌,长久如此。 “但他从不满足,夺权篡位一类的戏码他已经主演过数次,在他掌握中的王国也越来越多。等到大陆的一半都成为了他的掌中物,其余的国都仍然只是被他的实力所震撼,但就在此时,他萌生出一个荒谬的计划:修建这座魔王城。 “令人惊讶的是,他没有宴请任何一位工匠,而是依靠神袛的遗产,在空中铸造出这座巨型工艺品。毫无疑问,这座像月亮一般高挂在空中的浮动城堡让全大陆的贵族都傻了眼。也就是从这时起,他们找到了数十年前被他们忽略的,关于魔王的神谕。与此同时,教会的力量愈发强大,甚至高于国王。在这样的压迫下,不久,宗教在王权合并前达成了统一。 “据说,在此之后,真正有史可证的最后一条神谕下达了:勇者已抱剑降生。不久后,符合这个条件小孩就在山中被发现了。经过教育与培训,他的实力早已越过了大部分士兵,包括骑士团长。在精心挑选出的那一天,抱着玩一玩的心态,我褪去过往的幻形,以最原始的模样混入了勇者队伍。这支数十人的队伍就向着我的住所,开始了他们滑稽的征途。 “在某种巧合下,魔王对勇者产生了兴趣。因为在一天晚上,队伍行进到了湖边,在营地不远处散步的两人相遇了。 “‘勇者大人,您为什么在哭泣。’魔王装成一贯的奉承模样,向着那个勇者询问道。但当被叫住的勇者回头时,他一瞬的慌乱被惊诧所取代。 “‘你不必这副低声下气的样子。我们都是勇者队伍的一份子,有着共同的目标。对了,我记得你的名字,西格弗里德,对吧?’摘下头盔的勇者朝着他微笑,尽管他不知道,自己脸上的泪痕被魔王看的一清二楚。 “这是他们第一次相遇,但是仅仅是这一面,某种奇特的吸引力开始改变他们的想法。在魔王看来,勇者是独特的存在:他同样会惧怕,但他并不惧怕力量的强大,而是惧怕失去身边的友人,这便是为什么他会哭泣;他同样贪得无厌,但他并非贪求金钱、权力或是其它的力量,他想要国王实现的愿望十分脱俗:‘我希望我能够我得到幸福,也希望我身边的所有人都会得到幸福。’ “魔王喜欢这些天真的想法,也喜欢会将这些天真的想法灌输给自己的勇者。每天晚上,他都假装在营地外偶然碰见勇者,一来二去,他们便成为了队伍中最熟知的二人。当然,这份感情并不算单纯,勇者自认为已经找到了幸福,而魔王也享受这份情感交融过程。 “魔王的确让勇者从无尽的伤悲中暂时解脱了出来,即使牺牲的人数仍在增加。但勇者会在卸下所有铠甲,躺在魔王身上时放下警惕,尽情享受对方的爱抚,或是主动索求更进一步。逐渐缩短的距离,逐渐频繁的交缠,逐渐加快的突进,都是沉沦前的征兆。 “最终,魔王以假死的方式离开了勇者的队伍。那是在一座火山,没有野兽或怪物阻碍他们的行程,但是爆发的岩浆做到了。那是消失的人数最多的一次,也是让勇者的信念彻底转移的一次。 “诚然,魔王并不是那么无情的人。但是,这是他回归王座最好的机会了。他甚至特意为勇者一行人搭好了阶梯,让他们能够登上空岛上的城堡。但最后的结局并不优美,留下来与魔王相见的,只有勇者一人。 “那不是最好的结局,但在束缚与挣扎中,勇者选择了放弃与妥协。但他以一个要求作为交换: “‘无论如何,都是我的无能,假如我还有一次机会,请让我重新来过。’他将独步时反复念叨的语言复述给了魔王,作为他的请求。他渴望新生,渴望拯救所有人的机会,而魔王也不得不遵从他的意愿,启动了古老的阵法而交换的代价,则是让他与他的友人们一同离去。 “魔王的妥协并没有什么其它的原因。大抵是被勇者所影响了,他才会愿意豪赌这一把,任凭他最渴望的心脏在眼前停止跳动。在若干年后,他精心策划了这出好戏,以等待太阳的再一次升起。 “而现在,他兑现了诺言。以一次生命换来的新生就坐在我的身边。这真是个奇迹,不是吗?但是假如我当初没有接受他的要求的话……”布莱克强颜欢笑着讲述自己的故事,却突然被身旁的凯文抢断。 “去他的,我喜欢的是现在的你,而且我不想只是被当成一个玩偶!我他妈的才不在意你是不是魔王,也不在意我是不是勇者。我爱的就是现在的你,而我只是我自己,不是一个替身!够了,布莱克,放下你的故事吧!让我一个人静静,好吗?”在又一次情感的爆发后,灰狼坐在床边抽泣,并将愤怒发泄到坚硬的墙上。 “我根本恨不起来……因为我他妈的只是一个人渣,自私自利,只想要一个我心系的人陪伴!去他的,到最后我也和那个斗士没什么区别。”他无力地嘶吼着。假如此时他的手边有什么物件,他一定会顺手将其甩出,非要让其粉身碎骨不可。 “有什么事再叫我,好吗?”说罢,布莱克悄悄地走出了房间,关上了门。除开再回头看他数眼,他也没有其它好做的事。他规划好了所有计划,而现在只需要等待结果。 凯文仍然在思考着自己的存在,思考着自己的感情与他的。他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会如此痴迷,像追逐焰火的飞蛾,不顾自己的安危,只愿能够触碰到火焰一刻。 无结论的思考后,他的情绪渐渐平静了,靠在床边,开始审视这个房间的构造。一会又散步般的走到床头柜前,又转到衣柜前。上面还挂着一些相框与其它装饰品,他决心靠观察这些小物什来消磨时间。其中,一个空空如也的银色相框相当吸睛,但除了上面挂着的刻满纹路的银色戒指,他也不知道还有什么信息能够解释这个奇特的现象。 “照片”上的人与自己的长相近乎完全相同,只是要憔悴些,成熟一些,站在天台的栏杆上,瞭望窗外的世界,不知是美丽还是令人恐惧。他想,真正的勇者大抵是不会衰老的,而他的身上并没有这种祝福。 他也会走到窗前,网格里镶嵌的玻璃能够倒映出自己模糊的容貌。他不得不承认样貌的相似,但他坚信,这就是他自己,绝不是数百年前的其他人。 他继续在屋里兜兜转转,却没有出门的欲望。过了许久后,伴随一阵短暂的敲门声,一个魔偶推着餐车走入房间,布莱克则跟在餐车之后,关上了门。 “那就是你以前……上一任勇者的照片。在他只想着享受时,我将那时的画面印在纸上的。至少我们度过了很棒的一月,把这些东西录下来可不是一件容易事,毕竟需要构建新的魔法框架。”布莱克指着灰狼端详的照片说着,接过餐车的管辖权,将食物分装放在不同的碗碟里,再端在同一个餐盘上,将其抬起。 “凯文,你该吃些东西,你可是已经睡了半天了。”他走到灰狼身旁,将餐盘放在柜子上,溢出的热气仍然漂浮着,像是打开装满了晨雾的箱箧。 “嗯。”凯文答应了下来,将照片放下,从餐盘里随机拿起一个碗,里面盛着乳白色的浓汤,或许是除去了浮漂,并不显得混浊。 “勺子在这里。”布莱克把它递给凯文,也趁机和他一起坐回床边。 凯文只用简单的谢谢进行回复,接过那柄勺子,心不在焉地吃着。他清楚食材的味道,他喜欢这些蘑菇中渗出的鲜滑汁水,喜欢它们能够爆发出的味觉刺激。 他清楚布莱克的意图,至少他信守了诺言。于是在放下空碗时,他只说了一句话:“布莱克,谢谢你。” “你喜欢就好,”布莱克将空碗放回远处,又拿起另外一碟,说,“这里还有些其它的,你愿意试试吗?” 他仍然在思考如何面对自己的情绪,是为自己搭好摇摇欲坠的巢穴,还是钻进崭新的牢笼中,他无法选择。“不了,”他犹豫后说道,“我有更好的选择。” “你想要什么?尽管说吧,如果是想要离开,我也会尊重你的选择。”布莱克伸手想要握住灰狼的手,却又缩了回去,失望地说着。 但凯文反而握住了他的手,挤出一个温暖的笑容,让布莱克都呆住了片刻,才开口说道:“我确实想要离开,但只是出去转转。介意带我俯瞰这附近的景色吗?” 布莱克瞪大了眼睛,他甚至忘记了掩盖自己惊诧的神态。但刹那间,他便恢复了原本的镇定,坚定地答应了灰狼的要求: “当然,你得抓紧了。”一种惊喜的情绪让布莱克的感伤烟消云散。他挽住凯文便朝门外走去,在途中,尽管凯文还没有脱下自己的衣物,但最外层的铠甲已经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变成了背在他身后的巨剑。 他们爬上城堡的天台,相似的深夜再度映入眼帘。凯文并没有在意自己睡了多久,但现在看来,半天并不是一个虚指。灰狼主动摘下了那把巨剑,心甘情愿地被黑龙抱在怀中,而后者完全展开并扇动自己宽广的翅膀,被月光打上冷色的鳞片像萤火虫一般耀眼。待深紫色的荧光涂层蔓延至布莱克的全身后,负重的他浮上空中,黑色的翅膀几乎与天空相融,除了缺少的星光是唯一的辨认点。 空中的景色依然是那样的怡人,即使是在魔王领域的这一侧。云彩会在他们的头顶懒散地游动,成为不称职的向导;星月则是呆呆地看着,像是在观赏一场飞行的表演。 “一个人的时候,我也喜欢在空中观察这片大陆的景色。魔王城无时无刻不在移动,我因此也能够观赏到各处的景色。”布莱克同样也在和灰狼一起俯瞰着。稀稀落落的树从平原上探出头,牧人的房子早已熄灭灯火,假如再靠近些,说不定还能看见圈中安眠的牲口。 “我很好奇,为什么你和传说中的魔王如此不相符。你几乎什么也没有做,只是看着,享受着自己的生活。”凯文问。 “这个问题嘛,很好解释。我的支配欲很单一,只需要让他们都能自在地活着,就行了。他们不需要一个权力逼人的统治者,也不需要统治的机器。在墙外,魔王已经是不存在的事物了,他已经成为历史或者传说,兴许你还能找到我的讣告。”布莱克回答。他抱紧了凯文,对方的毛发与自己的鳞片紧密相贴,而他也能清楚地感受到对方擂鼓般有力的心跳。 “那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你觉得,光是看见他们的生活就够满足了吗?我不相信你会是这么一个无私的人。”他嘲弄道。 “我相信我会得到我想要的一切,这就够了。龙是贪婪的生物,但是我知道总有让我永远不会丧失兴趣的人在,我就不必再考虑那些了。即使是唯一能杀死我的人在我身边,我也没有任何值得担忧的事了。”布莱克并没有因此而恼怒,反而如释重负地说着。 天空中的色彩依然是冷色的艳丽,远方的地平线上却已经探出了太阳的一部分。想必不久后,月光将从天空中消散,橙红色的朝霞也会彻底覆盖现在的薰衣草庄园。 “抬头的话,倒也是不错的风景。”许久沉默的观赏后,凯文冷不丁地说出一句感慨。 “是啊,今天大概会是晴天了。”布莱克平静地说着,望了望头顶的天空。冷色渐渐变得柔和,云也自深夜的黑色消散开,像是为即将上台的表演者腾出空间。 “哈哈哈哈——”凯文却突然笑了起来,惹得布莱克不得不多抓紧几分,以免发生意外。止住笑声之后,凯文才抬起头观察魔王诧异的表情,再次开口解释:“我指的不是天上,看来你还没有适应我这种低俗的人。” “什么意思?”即使爆发的笑声没有让黑龙紧张,新添加的解释却让他慌乱了起来。 凯文则是用头顶了顶布莱克的胸口,继续说:“先回去吧,我还有更想欣赏的风景在呢。” 布莱克应允了他的请求,转移目标,向着起点站俯冲而去,最终掠过风烛残年的夜幕与城堡外围叽叽喳喳的树林,在逼近天台时才挥翅减速,抵达目的地。 凯文并没有主动让双脚立在地上,而是等待布莱克松开紧抱住自己的手后,才微笑着着陆。但他没有推开,而是继续靠在布莱克身边,连地上躺着的剑也没有伸手去捡起。 “我大概清楚你的想法了,布莱克,”他深吸一口气,再继续说道,“你的计划真是一团糟,假如说是不是像我这样好骗的人,你的计划绝对会泡汤的,知道吗?” 而布莱克只是尴尬地点点头,这大抵是超出了他的预想的举措。 “但是啊……说实话,我很纠结。我不是勇者,至少现在的我不是。我是一个逃兵,一个懦弱无能的累赘,一条不敢为自己抗争只能依托他人的寄生虫,除了概率,没有任何能够相信的事。”凯文说着,把头埋在黑龙的胸口,那对尖耳自然地耷拉下来,身后的尾巴却是毫无波澜,只像放下许久的摆锤一般微微晃动。 “但是,我很荣幸能够拥有‘被欺骗’的幸运。我是无可替代的,这个劣质的我自己,很抱歉,不是你喜欢的那位传奇的勇者。或许他没有杀死你,但他确实让你不再是那个‘魔王’了,不是吗?”现在,是他将布莱克抱住,靠在他的怀中,依偎着他。 “或许吧……”在布莱克说罢时,他第一次注意到黑龙的鼻息,与他的鼾声不同,丧失了厚度而换来了平和。他也注意到了对方的紧张,略微加快的心跳声出卖了他的情绪。 “所以啊,如果你当真是放不下的话,很抱歉,我做不到让自己变成一个拙劣的仿制品。但请记住,我爱你,这是你察觉不到的,不是理所应当,而是我一厢情愿的。再见吧,请放我离开。”凯文终于松开了手,一种失望的情绪从双侧的牢笼中释放出来。他转而握住自己的手腕,转身离开。 布莱克不再犹豫,他直接追上了凯文的脚步,不顾对方的挣扎,用双手抱住了他。冲动激起了他的泪水,它们终于顺利地从鳞片构成的迷宫中脱身,而不是继续禁锢在眼眶中。他甚至没有再整理自己的外表,便激动得像即将绽放的矢车菊,将泪水与话语一同泄出: “无论你是不是勇者,我爱的都是凯文。或许你们截然不同,又或许只是我自作多情。但毫无疑问,我爱的是凯文•芬里尔,那头会老去,放弃勇者之任的灰狼。” 灰狼停下了挣扎,布莱克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低下头,试图观察凯文的表现,企图再让他回心转意。 也正是在此刻,背对他的灰狼转过身来,像春日的蜂鸟吸吮花蜜般,吻上布莱克的脸。或许可以说布莱克成功了,又或许是他多想了,凯文从未想过离开,只是担忧自己的多余。 很快,这便变为了真正的吻,既受身体的牵动,又转为压抑已久的欲望的释放。正如不远处新生的黎明,将暖红色的光突入淡紫色的天空。朝阳的光亮照出了一个融合的影子,像刚从蚕蛹中钻出的飞蛾就已经沉迷于光芒的诱惑般,随着时间流逝而交替变化。同时,悦耳的鸟鸣迭起,盖过了低沉的吟唱声。不久后,人们将忘记勇者,最后的龙族也将灭绝,已经迷失的王国也将成为后续,魔王的传闻也将从大陆的每一个角落烟消云散,化为其它值得吟游诗人歌颂的历史。 不为人知的是,衣柜边的照片又多了一张,框在特殊的银色相框里,上面还穿着一对刻满花纹的戒指。不过,已经很少有“人”还会特意去观看,去感伤了。有一个愚蠢的王放弃了永生,选择了其它的延续方式,就像现存所有的生命一样;有一位同样愚蠢的骑士放弃了力量,选择了永远的幸福与自由,就像每一杯使人沉醉的美酒。 不过,有一个民间传说值得考究,它以民谣的形式传承着: “黎明到来前所有未眠的人啊, 请抬起头看看窗外的朝阳; 曙光显现前所有苏醒的人啊, 请打开窗看看远处的朝阳。 朝阳将投出城堡的身影, 一代又一代的守护者将在此处俯瞰; 交融的色彩会带来安宁, 无论是雷云的飘渺还是夜空的斑斓。” “这就是这个老掉牙的故事的结尾了,你们还没听够吗,两个小家伙?”黑鳞的龙人说着,把手中拿着的银色相框挂回原位。 “当然!我和哈提还没听够呢。”躺在床上的小狼叫喊着。 “够了,斯库尔。你们都该好好睡一觉,而不是每天缠着要讲故事。”灰发的狼人则是替他回绝了申请。 “好吧……斯库尔,我不想挨骂,我们还是睡了吧。”另一只小狼靠在先前那只身旁,委屈地说着。 “晚安,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呢。”龙人替两个小孩盖上了被子。 “晚安!”即使心里满是不甘,两只小崽子还是异口同声地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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