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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尔斯·迪克斯特·瓦德事件(2)

2023-09-07 23:32 作者:祖嘎  | 我要投稿

作者:洛夫克拉夫特 祖先与恐怖 Ⅰ 根据瓦德探听和发掘到的那些杂乱无章的传说,约瑟夫·柯温是一个神秘而又极为令人惊讶、甚至还隐约有些让人害怕的家伙。由于他一直保持着离群索居的生活方式,而且还在从事着某些非常古怪的化学或炼金术实验,所以在巫术大恐慌刚开始的那会儿,他由于害怕被人告发,便从塞勒姆逃到了普罗维登斯——因为这片土地一直是怪人、自由民以及其他不同意见者所通用的庇护所。他当时大约三十岁,是个看起来面无血色的男人。来到普罗维登斯后,他很快便获得了认可,并且以一个自由人的身份留在了普罗维登斯;后来,柯温在格雷戈里·德克斯特家的正北面、靠近奥尔尼街街尾的地方购置了一处地产。他将房子修建在了镇大街西面的斯丹普斯山上,那个地方后来变成了现在的奥尔尼庭院;1761年的时候,他又在原址上扩建了一座更大一些的房子——直到现在,那座房子还耸立在小山上。 约瑟夫·柯温的第一点古怪之处在于他的年龄——自他抵达普罗维登斯之后,柯温似乎一直没有表现出明显的衰老迹象。他投身进了船运事业,买下了靠近迈尔—恩德湾的码头,并且于1713年协助了格雷德大桥的重建工程,还在1723年与其他一些教徒共同建立了山上那座公理会教堂;但在这些年里,他却一直保持着自己那副平凡无奇的模样,而且看起来始终像是个三十、或者三十五岁出头的中青年人。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奇怪的特质开始引起了广泛的注意;但柯温总是解释说他继承了勤劳祖先的传统,始终过着一种非常简单朴素的生活,所以并没有因为生活而疲倦衰老。但是镇上的人们一直都不太明白这种“简单朴素的生活”是如何与这个神秘商人的种种费解举动,以及他房间里彻夜不灭的奇异灯光相互协调统一的;因此他们更倾向于提出另一些理由来解释他的长寿与青春常驻。大多数人都相信,柯温一直在混合、煮沸某些化学药剂,而这些药剂与他的秘密有着莫大的关系。有些流言传说他用自己的商船从伦敦和印度群岛带回来了许多奇异的东西,还有些传闻则声称他从纽波特、波士顿以及纽约购进了大量古怪的材料;而当来自里霍博斯的杰贝兹·鲍文医生在格雷德大桥对岸挂上“独角兽与研钵”的招牌,开了一家药店之后,便始终有传闻称那个沉默寡言的独居者在不停地向他买入与订购药物、酸以及金属。于是,人们纷纷猜测柯温私底下肯定有着极为出色的医术,因此各式各样的病患纷纷赶来向他寻求帮助;虽然他似乎不置可否地认可了这种观念,并且总是用一些颜色古怪的药剂打发那些求医者,可是,根据大家的观察,他向其他人提供的帮助极少有灵验的时候。终于,当人们意识到这个异乡人在普罗维登斯过了五十多年,可他面孔与体格看起来却只发生了不超过五年的变化时,谣言开始变得更加阴暗邪恶了;此外,超过半数的人开始想要将那些他经常出现的地方隔离孤立起来。 此外,许多同时期的日记与私人书信也揭示了大量其他的理由——可以用来用来解释为何人们会对约瑟夫·柯温感到惊讶、恐惧,并且最后像是瘟疫一般对他唯恐避之不及。他对墓园有着极端强烈的喜好,这种热爱甚至已经达到了臭名昭著的程度——人们曾在各种时间、各种环境下瞥见他出现在墓园里;可是却没人看见他做出过任何可以被称为阴森恐怖的事情。此外,柯温在波塔克西特路上有一座农场,他通常会在那儿度过夏天;不过人们也常频繁地在白天或是夜晚中的各个古怪的时间段里看见他驾着车赶向那里。除了一对面色阴沉的纳拉干西特族印第安人夫妇外,人们从未在农场里见过其他的工人——这对夫妇兼任了仆从、农夫与看门人的所有职务;那位丈夫是个哑巴,身上还有着奇怪的伤痕,而妻子的模样也特别让人厌恶——可能是因为混有黑人血统的缘故。柯温在这座房子旁的单坡棚里设立了一间实验室,并且在那里面从事大部分的化学实验工作。有时候,他会雇佣一些搬运工和赶车人将许多瓶罐、麻袋与箱子运送到单坡棚里的小红门前,而这些好奇的工人们常常会谈论起他们在那个摆放着低矮架子的房间里所看到的奇妙烧瓶、坩埚、蒸馏锅与火炉;而且他们还会压低声音做出预言,声称这个沉默寡言的“化学师”——他们实际指的是炼金术士——用不了多久就能发现哲人石了。而那些最靠近农场的邻居——距离农场四分之一英里远的芬纳家族——却有着一些更加古怪的故事。他们说,夜晚的时候,柯温的农场里会持续不断地传出某些声音。根据他们的描述,那是一些叫喊声,以及持久不息的嚎叫声;此外,他们也不喜欢看见那一大群属于柯温的家畜拥挤着出现在牧场里,因为对于一位孤单的老人和为数不多的几个仆从来说,他们根本不需要这么多的家畜来供肉、挤奶和修剪羊毛。但是,柯温仍然会从金斯敦的农夫那里购入新的牲畜,所以家畜的组成似乎也在随着时间不断变化。再者,农场里还有一座用石头修建起来的巨大附属建筑——这座建筑上只留着一些又高又狭长的裂缝当作窗户——看起来格外地让人憎恶。 而那些游荡在格雷德大桥附近的闲人中也流传着许多有关柯温的流言蜚语,而其中的很多传闻都与镇子里那座属于柯温名下、修建在奥尔尼庭院中的房屋有关;相比之下,与那座在1761年——这个男人几乎有一百岁年纪时——修建起来的新房子有关的传闻要少一些,大多数传闻都是在谈论那座有着低矮复折式屋顶、无窗阁楼以及木瓦墙面的老房子。在拆毁那座老房子的时候,柯温极端警惕地烧掉了所有从老房子里拆下来的木材。的确,这儿没有那么神秘;可是,人们却常看见房子在入夜后还会亮上好几个小时,房子里仅有的两个男仆全是皮肤黝黑、举止鬼祟的外国人,而那个年老得不可思议的法国女管家常会口齿含混却又让人毛骨悚然地喃喃自语,另外人们常看见大量的食物被送进了那座里面只居住着四个人的老房子,还经常在极为不合适谈话的时段里听见房子里传出一些模糊不清的交谈声——所有这些,再加上那些与波塔克西特农场有关的流言蜚语,给这座房子带来了一个非常糟糕的名声。 在上流社会的圈子里,柯温的家也是众人讨论的焦点;身为一个逐步融入镇教会与商人圈子的外来者,他自然认识了不少上流人士,而与这些上流人士做伴和交谈时也显得如鱼得水。他有着很高贵的出生,因为在新英格兰地区,柯温家族——或者说塞勒姆的柯温家族——是不需要人引荐的。人们纷纷认为约瑟夫·柯温在年轻的时候经常旅行,去过很多地方,而且他曾在英格兰生活过一段时期,还曾至少两次坐船去过东方;当正式发言的时候,他的说话方式像是一个博学而又有教养的英国人。但出于某些原因,柯温并不热衷于社交。虽然他从未有意地冷落过任何一个访客,但是柯温始终都在自己面前竖着一道含蓄克制的高墙,以至于很少有人能想到可以和他说些什么话题却又不会显得自己空洞无聊。 此外,他的行为举止里似乎也潜藏着某些隐秘而又不屑的傲慢与自大,仿佛他曾与某些更加古怪也更加强大的存在打过交道,并且发现所有的凡人都非常乏味无趣。1738年,当风趣智慧而又赫赫有名的查克理博士从波士顿调来担任国王教堂教区牧师的时候,他曾刻意地拜访了这位他在不久之后将会经常听人提起的怪人;但查克理博士只在柯温家中待了很短的一段时间,便起身告辞了——因为他从主人的谈话中察觉到了某种险恶不祥的暗流。查尔斯·瓦德与自己的父亲在一个冬天的傍晚讨论起柯温的种种事迹时曾告诉父亲——他非常想知道这个神秘的老人到底对那个精力充沛的神职人员说了些什么,但所有留下日记的人都一致声称查克理博士根本不愿意复述他听到的任何内容。这位好牧师被吓坏了;虽然他以举止欢快得体闻名,但他回忆起约瑟夫·柯温的时候却从未表现过丝毫的高兴与文雅。 不过,另一位有品位有教养的先生回避这个傲慢隐士的理由却要明确得多;1746年,一位在文学与科学方面颇有见识的英国老绅士,约翰·梅里特先生,从纽波特搬到了镇子上——因为当时普罗维登斯的地位已飞快地超过了纽波特。他在奈克街——也就是现在最佳住宅区的中心地段——修建了一座漂亮的别墅,并且过起了极为时尚而舒适的生活。梅里特先生最早在镇子里用上了四轮马车和穿着制服的仆从。此外,他还为自己拥有的望远镜、显微镜以及大量精选出的英文和拉丁文藏书感到非常自豪。在得知柯温拥有全普罗维登斯最好的图书馆后,梅里特先生早早地拜访了他。而柯温接待他的时候,也远比接待其他访客时要亲切热诚得多。梅里特先生对房子主人那宽敞而又丰富的书架大加赞赏——这些书架上除了摆放有希腊文、拉丁文以及英文写就的古典名著外,还同样摆放着一系列引人注目、论述哲学、数学及科学的著作,包括了帕拉塞尔苏斯、阿格里科拉、范·海尔蒙特、西尔维厄斯、格劳伯、波义耳、布尔哈夫、比彻以及史塔等人的著作。梅里特先生的赞赏让柯温感到非常高兴,于是他进而邀请客人去他的农场和实验室去看一看——在这之前,他从未邀请任何人去过那里;等两人达成一致之后他们便立刻坐上了梅里特先生的四轮马车出发了。 梅里特先生始终坚持称自己并没有在那座农舍里看到任何恐怖的东西,但是他说自己参观了一间柯温用起居室改造出的特殊图书馆——图书馆里收录的都是些与奇术、炼金术和神学有关的著作——光是那些著作的名字就足够激起了他持久的嫌恶和厌恨。然而,或许藏书拥有者在展示这些书籍的时候所流露出的神情也在很大程度上造就了这种偏见。虽然这些藏书中也有着大量寻常普通的著作——这些书籍并不让梅里特先生觉得担忧焦虑,反而有些嫉妒——但除此之外,柯温还有着大量离奇怪异的收藏。这些奇异的藏书几乎涵盖了人们所知道的一切与犹太神秘主义学家、恶魔学者以及魔法师有关的典籍;就占星学及炼金术等惹人怀疑的领域而言,这里的藏书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一座知识宝库了。这里有梅纳尔版的《三重伟大者赫耳墨斯》《哲人集会》、贾比尔的《研究册》,还有阿特法兹的《智慧之匙》;除此之外,犹太神秘哲学中的《光明篇》、皮特·吉米那一全套的《大阿尔伯特集》、赞斯特版拉蒙·柳利所著的《终极而伟大的艺术》、罗吉尔·培根所著的《化学的宝藏》、弗拉德的《炼金术之匙》、特里特米乌斯的《哲人石》也紧紧地靠在它们的侧旁。此外,这里还有着大量中世纪的犹太文献与阿拉伯文献。而当梅里特先生拿出一本显眼地标注着《伊斯兰习俗》的完好典籍时,他的脸色变得苍白了,因为他发现这本书实际上是那本由阿拉伯狂人阿卜杜·阿尔哈兹莱德编著的禁书《死灵之书》——几年前当人们发现马萨诸塞湾行省金斯波特市下面一个古怪小渔村里在举行某些无名仪式后,梅里特先生曾听说了一些关于这本书的可怖传闻。 但古怪的是,这位杰出的绅士承认,这一微小的细节让他感到了难以解释的极度不安。在巨大的红木桌子上,书面朝下地摆放着一本勃鲁斯的副本。这本被严重磨损的书籍上满是柯温留下的神秘旁注与笔记。书正翻到中间的部分,其中有一段神秘的黑体字下重重地画着一条抖动铅笔线,这让访客不由自主地扫视了一眼。梅里特先生不知道这段话本身就被摆在一个突出强调的位置,还是那条重重的铅笔先让这段话变得突出了;但这种结合对他产生了非常糟糕同时也非常古怪的影响。他一直将这段话记在心里,直到当天结束后,他又将它写进了日记里,并且试着将它背给自己的密友查克理博士听——直到他意识到这段话已让这位温文尔雅的教区牧师感到了深深的不安与焦虑。那上面写着: “……可以通过这种方式妥善准备与保存的动物的精盐,如此一来,一个充满创造力的人便可以在自己的工作室里摆进整整一艘诺亚方舟,并且能随意地从动物的灰烬中唤起它完好时的模样;而通过相似的方法利用人类灰烬中的精盐,一个哲人或许能够,在不借助任何罪恶的死灵巫术的情况下,在尸体被焚化的地方从灰烬中召唤出任何一位死去的祖先的模样。” 不过,在所有与约瑟夫·柯温有关的传说中,最为糟糕可怕的还是那些生活在镇中大街南部、码头附近的人们口中所咕哝的闲言碎语。水手都是些迷信的人;不管是那些满载着朗姆酒、奴隶与糖蜜的单桅纵帆船上的老道水手,还是那些私掠船上的放荡海盗,或者布朗家族、克劳福特家族以及蒂林哈斯特家族的双桅大帆船上的海员,只要有人看见那个顶着一头金发、略有些驼背、看似年轻的瘦削身影走进多布隆街上属于柯温的仓库,或是站在柯温的商船频繁往返的长码头上与船长及押运人交谈,他们就会偷偷做出奇怪的手势来保护自己。就连柯温自己的雇员和船长也对他又恨又怕,而他所有的水手都是些从马提尼克岛、圣尤斯特歇斯、哈瓦那和罗亚尔港召来的杂种贱民。这些水手总是频繁地被新的船员替换掉,从某种方面来说,也造就了人们对于这个老人最强烈,也是最实际有形的恐惧。在获准离船的假期里,这些海员们往往会一哄而散,其中一些船员有时也会被指派上各式各样的差事;而当他们再度集合起来的时候,几乎一定会少上一两个人。而柯温指派给他们的许多差事大多与波塔克西特路上的农场有关,而很多人都记得,再也没有人看见其中的一小部分水手从那个地方折返回来;因此,渐渐地柯温开始很难再招揽到足够的、组成混杂到有些古怪的手下。只要船员们在普罗维登斯的码头上听说过这些流言蜚语,很快便会出现几个擅离职守的逃跑者,而对于这个神秘的商人来说,想在西印度群岛再招募到人手填补上空缺已经变得越来越困难了。 等到1760年,约瑟夫·柯温实际上已经被人们驱逐了。人们怀疑他与某些含混不清的恐怖有关,又或者有着魔鬼的同盟,而由于他们无法言说、理解,甚至无法证明这些事情,所以这一切反而显得更加险恶恐怖了。而造就这一切的最后一根稻草或许与1758年那些失踪的士兵有关。那年三月到四月间,有两个皇家步兵团被调派到了新法兰西。他们经过普罗维登斯的时候被分成了四支队伍,然后在经历过一个不可思议的过程后,这支军队因为远远超过正常水平的逃兵率而迅速溃散了。根据谣言的详细描述,当时的人们经常看见柯温与那些穿着红色制服的陌生人交谈;然后当有些人莫名其妙地失踪之后,人们想到了那些发生在柯温的水手身上的事情。如果军队没有接到命令继续前进的话,没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与此同时,这个神秘商人的国际事务却变得兴旺发达起来。镇子里硝石、黑胡椒以及肉桂的贸易实际上已经被他垄断了。在黄铜制品、靛青、棉、羊毛、盐、索具、铁器以及各种英国货物的进口贸易上,他也轻易地领导了除了布朗家族以外的其他所有船运企业。那些零售商人,像是经营齐普赛大象店的詹姆斯·格雷,在桥对面经营金鹰店的罗素家族,或者在咖啡厅附近经营煎锅与鱼店的克拉克和南丁格尔,几乎完全仰赖他供应货物;而且他与当地酿酒商、纳拉干西特族养牛人与牧马人以及纽波特的蜡烛制作商也有合作关系,这让他成为了殖民地里几个主要出口商中的一员。 虽然被人们排斥,但是他却并不缺乏某种意义上的公民精神。殖民地大楼被烧毁的时候,他气派地购买了政府的彩票,资助了那座于1761年修建起来的新砖石大楼——直到现在它还耸立在老中央大道上广场的最前端。同年,在十月那场狂风灾害之后,他又协助重建了格雷德大桥。他还为公共图书馆补偿了许多在殖民地大楼大火中被焚毁的书籍,购买了大量彩票资助泥泞的市场大厅,在满是深深车辙的镇中大街铺设上大块鹅卵石,并且在中央修建上一条砖石人行道——或者说“人行堤道”。在这段时间,他还修建了一座简单却极为舒适的新房子,那座房子的门廊至今为止也算得上是雕刻艺术的杰作。当1743年,怀特菲尔德的信徒与康顿博士的小山教堂断绝来往,跟随斯诺执事在桥对面建立起新教堂时,柯温也与他们站在了同一战线;不过他的热诚很快便消退了,渐渐地不再出席。不过,他后来又再次表现出了虔诚;仿佛是要驱散那些使得他陷入孤立困境的阴影——如果不是被戛然而止的话,这阴影很快便要毁掉他的商业收入了。 Ⅱ 这个肤色苍白的古怪男人无疑是个可悲、可鄙同时也引人注意的家伙。他有着一副几乎刚刚跨入中年的面孔,却又肯定有着不下一百岁的年纪。然而,到了最后,他终于开始尝试摆脱那些投射在他身上、太过模糊而让人无法确定或分析的恐惧与嫌恶。财富与表面上做出来的姿态起了作用,轻微地缓解了周围人对他所表现出的厌恶情绪;尤其当他手下的海员突然之间不再飞快地莫名失踪后,这种舒缓也就变得更加明显起来。此外,他探索墓园的时候肯定也变得极度谨慎和隐秘起来,因为再也没有人见过他在墓园里游荡;而有关波塔克西特农场里传出神秘声响的谣言,以及往波塔克西特农场调派人手的举动也都相应地减少了。不过,他消耗食物的速度与替换家畜的频率却依旧高得有些异样;但是直到现代,直到查尔斯·瓦德在谢普利图书馆里检查过他所留下的一系列账本与票据之前,从未有人察觉到一个邪恶而又不祥的反差(或者,可能有一个痛苦忧伤的年轻人察觉到了)——直到1766年前柯温从几内亚进口了大量的黑奴,但是他却向格雷德大桥上的奴隶贩子,或是纳拉干西特村里的种植园主,真正出售的奴隶数目却少得让人不安。很显然,一旦意识到有必要让其他人不再起疑的时候,这个让人憎恨的角色就变得不可思议地狡诈与灵活起来。 但是,当然这些迟来的补救工作必然收效甚微。人们依旧怀疑柯温,同时也刻意地避开他;事实上,仅凭一个事实——他在一大把年纪时却依旧保持着年轻人的活力与容貌——就让其他人有充分的理由躲开他;而他也明白,到了最后,他的财富也可能得到同样的遭遇。但是,他显然需要大量的资金才能继续维持那些复杂精细的实验与研究——不论那到底是什么;另一方面,由于境况的改变可能会让他完全失去在商业贸易上积累起来的优势,因此在那个时候,即便他可以重新进入另一个完全不同的行业可能也无法从中获得任何利润。所以,他需要修复自己与普罗维登斯居民之间的关系,让镇上的人们不会再因为他的出现而突然安静下来,或是寻找借口和差事前往别处;也希望让他们不再会因为自己而感到约束与不安。他所招募到的职员已只剩下了一些身无分文也没人愿意雇佣的无能渣滓,这让柯温深感烦恼;此外,他只能依靠一些精明的手段——例如一份抵押贷款、一张期票,或者一点儿与他们的切身福利息息相关的消息——才能继续控制住自己手下的船长与大副。许多日记作者们满怀畏惧地在记录中提到,柯温在挖掘其他人的家族秘密用于行使不当之事时,曾多次展现出一种近乎巫师般的能力。他在生命的最后五年里曾绘声绘色、信手拈来地讲述了很多事情,而其中的一部分更是仿佛只能通过直接与那些作古已久的死者进行交流才有可能发掘出来的历史。 这时,那个狡诈的学者突然想到了一个最后的权宜之计,他打算孤注一掷,重新在这一地区站稳脚跟。在此之前,他完完全全过着隐士般的生活,但是他现在打算建立一段对自己有利的婚姻关系;如果他能迎娶到一位有着尊贵地位、不容置疑的女士,那么任何试图排斥、驱逐自己家庭的行为全都不可能实现了。或许还有某些更深层的原因让他希望完成一次联姻;这些原因远远超出了人们熟知的领域,人们只能通过一些在他死去一个半世纪之后才被发现的文献去揣测这些原因;但即便如此,依旧没人能得出任何确定的结论。自然,他意识到如果自己按照寻常手段向女方求婚很可能会让对方家庭感到憎恶与愤怒,因此他物色了一些特定的候选人——确保自己能向女方的家长施加适当的压力,迫使他们能答应这桩婚事。然而,他发现想要找到这样的候选人一点儿也不容易;因为他在女方的美貌、成就以及口碑方面有着特别挑剔的要求。最后,他将自己的目标缩小到了一户人家——这家的主人是他手下那几位最好也是最年长的船长中的一员,此人名叫迪提·蒂林哈斯特,出身高贵、清白,已是个鳏夫;而他唯一的女儿伊莉莎似乎有着一切他能想象得到的优点——而且,她还将会成为这个家族的女继承人。那时候柯温完全掌控着蒂林哈斯特船长;因此,在柯温那座位于小山上波瓦斯巷里的圆顶屋中经过一番可怕的会面之后,船长同意了这桩邪恶的婚姻。 伊莉莎·蒂林哈斯特当时只有十八岁。虽然整个家族日趋式微,但她的父亲依旧尽可能地为她提供了一个温和文雅的成长环境。她在法院大楼对面的斯蒂芬·杰克逊学校上过学;而她的母亲,在1757年死于天花之前,也一直都在勤恳地教导她一切与艺术及家庭生活中的文雅礼节相关的知识。罗得岛州历史协会的陈列室里还保留着一件她于1753年——九岁大的时候——完成的一件作品。在母亲过世之后,伊莉莎仅在一个年老女黑人的协助下继续照料着家族的房子。她与她父亲肯定就柯温求婚一事展开了极为不快的争吵;但是我们已找不到任何与争吵有关的记录了。但可以肯定的是,她最后恭顺地中止了与年轻人伊兹拉·韦登——克劳福德邮船企业的二副——的婚约。1763年3月7日,许多极其尊贵、甚至让整个镇子都引以为荣的客人在浸礼会教堂见证了她与约瑟夫·柯温的结合;这场典礼由较年轻的塞缪尔·温莎主持。《公报》非常简单地提到了这件事情,但大多数存留下来的报纸备份似乎都被可疑地裁剪或撕扯过。在细致地搜索过一位私人剪报收藏者保存的档案后,瓦德喜悦地看到了这段毫无意义、充满都市风格的文字。 “上个星期一傍晚,本镇商人约瑟夫·柯温先生迎娶了迪提·蒂林哈斯特船长的女儿,伊莉莎·蒂林哈斯特小姐。新娘有着真正的美德,同时还是位美人。祝两位新人婚姻美满,百年好合。”但是,查尔斯·瓦德在发生第一次转变之前——也就是人们所认为最早开始发疯之前——曾从乔治街上梅尔维尔·F·彼得斯先生的私人收藏里找到了德菲与阿诺德的往来书信。这些信件记述了那场婚礼,并且还透露了一些婚礼前的情况。信件里生动地讲述了这场不相配的结合给公众带来的愤慨与震惊。但是蒂林哈斯特家族的社会影响力不容否定;而约瑟夫·柯温也再一次看到人们开始频繁地拜访自己——在这之前,若只靠柯温引诱劝说,是绝对无法让这些人迈进他家大门的。然而,人们并没有完全地接纳他,而他的新娘也因这场被迫的冒险举动在社交活动中吃尽了苦头;但无论如何,之前那堵完全阻隔在柯温与镇民之间的高墙稍稍出现了一点儿倒塌的痕迹。另一方面,这位古怪的新郎也对新婚妻子表现出了极度的体贴与礼貌,甚至让她与整个镇子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那座在奥尔尼庭院里修建起来的新房子也完全没有流传出任何令人不安的谣言,柯温也很少再去波塔克西特农场——而他的妻子更是从未去过那里——在这几年里,柯温比他长长一生中的其他任何时候都更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市民。只有一个人依旧会公开表露对他的敌意,这个人便是曾与伊莉莎·蒂林哈斯特有过婚约的那位年轻船员。伊兹拉·韦登坦率地扬言要报复柯温;虽然人们一直觉得他是个安静、性格普通而温和的人,但这个年轻人此刻却在仇恨的酝酿下执拗地确定了一个目标——对于篡夺了他未婚妻的柯温来说,这预示着一个不好的兆头。 1765年5月7日,柯温的独女安出生了;由于夫妇二人分别从属于公理会与浸礼会,为了调和这一矛盾,在结婚后不久他们两人便开始双双在国王教堂内受领圣餐,因此国王教堂的约翰·格雷乌斯牧师为新生儿施行了洗礼。但是,和两年前的婚礼一样,有人涂改了大多数教堂和城镇的年鉴副本,抹去了新生儿的出生记录;在发现那名遗孀变更姓名、并意识到了柯温与自己的血缘关系后,查尔斯·瓦德在确定这两桩事情时遇到了极大的困难,但他同时也对整件事情产生了狂热的兴趣——也正是这种兴趣最终导致了他的疯癫。事实上,瓦德非常古怪地在检查保守党人格雷乌斯博士的几位继承人互通的信件中找到了有关婴儿出生的记录;似乎在独立战争爆发后,格雷乌斯博士辞去了牧师职务,同时还带走了一份教堂记录的副本。而瓦德之所以想到要从这个地方入手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曾曾祖母安·蒂林哈斯特曾经是个圣公会教徒。 对于女儿的出生,柯温表现出了极大热情——这与他一贯表现出的冷淡态度截然相反;而在女儿出生后不久,柯温突然决定要留下一幅画像。为此他找来了一个极有天赋的苏格兰人——这个人名叫科兹莫·亚历山大,当时他正住在纽波特,后来他因为做过吉尔伯特·斯图尔特的早期教师而声名鹊起。这幅肖像据说被画在一块墙体镶板上,保存在奥尔尼庭院中那座房子的图书室里;但是两本老日记都没有提到它,因而也就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可供揭示它最终的处置结果。在这段时期里,那个古怪的学者显露出了一副少有的心不在焉的模样,并且把尽可能多的时间都花在了波塔克西特路上的那座农场里。根据他人的陈述,他似乎正压抑着某种兴奋或焦躁的情绪;仿佛正在期盼着某些不同寻常的事情,或是触碰到了某些奇异发现的边缘。化学或炼金术似乎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因为他将大量与这一主题相关的书籍从家里搬到了农场中。 另一方面,他在面对社会活动时假装出来的热情也没有出现消退的迹象。他把握机会,协助斯蒂芬·霍普金斯、约瑟夫·布朗以及本杰明·怀斯特等领袖人物努力提升镇子上的文化气息——因为对比同时期的纽波特,当时镇子里对于人文科学的赞助要低得多。他在1763年帮助丹尼尔·吉奇斯开设了自己的书店,并且在那之后成为了吉奇斯最好的主顾;同时还将这种帮助延伸到了当时正挣扎求存、于每周三在莎士比亚书店印刷发行的《公报》上。在政治方面,他热切地支持霍普金斯州长对抗盘踞在纽波特的瓦德党主要力量;甚至在1765年,瓦德党从州大会中发起一场投票试图将北普罗维登斯分割成一个独立的城镇时,柯温还在哈奇斯礼堂发表过一场颇为雄辩有力的演说,公开反对这一提案——没有什么能比这一举动更好地消融针对他的偏见了。但是,一直严密监视着柯温的伊兹拉·韦登对这种表面上的积极活跃报以愤世嫉俗的嗤笑;并且坦率地发誓说这只是他的一张面具,用来掩饰他与阴间那些最黑暗的深渊所达成的无名交易;此外,韦登还会在入夜后带着一条小渔船待在码头边守上好几个小时,等待着柯温的仓库里亮起灯光,然后跟踪上那艘偶尔会悄悄离港、驶出海湾的小船。此外,他还尽可能密切地注意着波塔克西特农场的动静,甚至有一次还被那个老印第安人放出的几条看门狗给狠狠地咬伤了。 Ⅲ 1766年,约瑟夫·柯温出现了一个决定性的转变。这次转变发生得非常突然,并且在好奇的镇民间引起了广泛的注意;因为在此之前那种焦躁与期盼的神态一直犹如老旧斗篷般终日披在他的身上,可是几乎是在很短的时间里,这种神态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某种因为获得了完美成功而沾沾自喜、难以掩饰的愉快神情。在这件事上,柯温似乎很难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总是希望向公众滔滔不绝地讲述自己的发现或发明;可另一方面,保密的需要显然遏制住了这股渴望分享喜悦的冲动,因为他始终都没有做出过任何解释和说明。这次转变发生在七月上旬,而在那之后,这个邪恶的学者开始频频做出惊人之举,显示出他掌握了许多似乎只有那些过世很久的先人才能吐露的信息。 但是,转变发生之后,柯温所热衷的秘密活动却没有一丁点停止的迹象。相反,这些活动甚至有越来越频繁的趋势;因此在柯温以破产和恐吓——这几乎和破产一样有效——为要挟的情况下,船长们开始掌管起了越来越多的船运生意。他完全放弃了奴隶交易,并且断言这一行的利润会不断下降。此外,只要有可能,他就会待在波塔克西特农场里;不过也有些传闻宣称他偶尔会出现在一些虽然不是很靠近墓园但是却与墓园有着密切关系的地方,这也不由得让那些深思熟虑的人心生怀疑——这个年老的商人真的完全改掉了过去的那些习惯吗?由于需要随船出海的缘故,伊兹拉·韦登用来监视的时间必然非常短暂,而且断断续续并不连贯,但是这个年轻人在复仇的驱使下展现出了其他那些务实的镇民与农夫所不具备的坚持与毅力;并且针对柯温的事务展开了前人从未做过的周密调查。 由于《糖业法》中的部分条款阻碍了一条重要的生财之道,因此殖民地里的每位居民似乎都下定决心要与这一法律抗争到底。而在这动荡的局势中,这个古怪商人手下的船只自然也采取了很多古怪的策略。在纳拉干西特湾里,走私与偷税已变作了不成文的规定,夜间登岸的非法货物随处可见。但韦登依旧夜复一夜地跟踪着那些从镇中大街码头上的柯温仓库里悄悄起航的驳船与单桅小帆船,并且很快发现这些鬼鬼祟祟的货船并非只是在躲避英王殿下的武装监察船。在1766年的转变发生之前,这些船里大多数时候都装满了戴着锁链的黑人——这些货船会载着黑人横穿海湾,然后在波塔克西特农场以北海岸上的某个神秘地点靠岸;而当货船靠岸之后,那些黑人会被赶上悬崖,接着穿过乡野,前往柯温的农场,最后被锁进那座只有五条狭长裂缝当作窗户的石头外屋。可是,在那次转变发生之后,整个过程都发生了变动。进口黑奴的生意同时也停止了,柯温在一段时间内放弃了自己的午夜航运活动。接着,到了1767年的春天,事情出现了新动向。那些驳船再一次频繁地从漆黑寂静的码头悄悄起航,但这一次它们会顺湾向下驶出一段距离,大概一直开到纳奎特角,接着这些驳船会在这里与一些尺寸巨大、模样千变万化的古怪货船汇合,接收下一部分货物。然后,柯温的税收会在老地方靠岸,卸下船上的货物,经陆路转移到农场里;锁进那座之前用来关押黑奴的神秘石头建筑。货物大多数都是些箱子与盒子,其中很大比例都是长方形的轮廓,非常沉重,而且总是让人不安地联想起棺材。 韦登始终专心致志、坚持不懈地监视着农场的动静;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会每晚造访那里,而且就算无法每晚监视,他每星期也会去至少看上一眼,极少例外——除非地面上堆满了会暴露行踪的积雪。而且就算是下雪天,他也常常会沿着很多人走过的大道,或是邻近的结冰河面,尽可能地靠近那里,查看其他人留下的足迹。在意识到出海航行的工作会中断自己的监视计划后,他雇佣了以利亚撒·史密斯——一个在他在酒馆里结识的朋友——在自己出海时继续展开调查工作;这两个人搜集到了许多信息,足以制造出一些非同寻常的传闻来。但是他们并没有这么做,因为他们知道一旦宣传开来,必然会惊动自己的猎物,让进一步的行动化为泡影。相反,他们更希望在采取任何行动之前,先掌握住一些确切的东西。他们所掌握的信息必定非常让人震惊,因为查尔斯·瓦德曾多次告诉自己的双亲——他为韦登后来烧毁自己笔记的举动感到非常惋惜。而现在,想要知道他们到底发现了什么,就只能通过一本由以利亚撒·史密斯草草写下的、条理混乱的日记,以及那些被其他日记作者与书信人不断胆怯复述的最终解释来推测揣摩了——而根据这些记录,那座农场仅仅是一个外壳,它掩盖着某些无比巨大而又令人憎恶的危险,其涵盖的广度与深度都太过深奥、虚无,仅能让人有一个模糊的理解。 在搜集了大量信息后,韦登与史密斯做出了最初的猜测——他们相信农场的地下延伸着一系列隧道与墓窟,而且这些隧道与墓窟里还居生活住着数量可观的工人——但这不包括那个老印第安人与他的妻子。那座房子是一座从十七世纪中期遗留下的尖顶遗迹,有着无数集束式烟囱与菱形格子窗,而柯温的实验室则是房子侧旁一座朝向北面的单坡棚,棚子的屋顶延伸得很低,一直垂到了接近地面的地方。这座建筑与农场里的其他房屋离得很远;然而在某些古怪的时间段里,他们偶尔会听到建筑里传来各种各样的人声,根据这一点来看,它的下方必然有着一些连接到别处的秘密通道。在1766年之前,房间里传出来的人声都是些含糊的嘟哝、黑人的耳语以及疯狂的尖叫,同时还伴着一些奇怪的吟诵或咒语。然而,到了1766年之后,他们开始怀疑那里面聚集着一堆非常奇怪与可怕的人,因为房子里传出过各种各样的声音,从愚笨顺从的低沉嘟哝,到极度恐慌或狂怒的强烈爆发;从寻常交流的含糊言语到恳切哀求的哭诉哀嚎;从极度渴望的喘息到强烈抗议时的叫喊。这些声音似乎包含着好几种不同的语言——不过都是柯温知道的语言——而他那刺耳的口音也频繁地出现在这些声音当中,似乎在回答、斥责或者威胁着什么人。偶尔,房子里似乎有好几个人——柯温、某些囚犯,以及看管这些囚犯的守卫。此外,尽管韦登与史密斯均知道许多国外的地方,但他们还是在这些声音中听到了某些之前从未听过的嗓音,而他们似乎认为其中的许多嗓音都是属于某些民族的范畴。这些谈话似乎总是以某种一问一答的形式展开的,仿佛柯温正在从某些恐惧或反叛的囚犯那里压榨勒索某些信息。 韦登曾在自己的笔记里逐字逐句地写下了许多他偷听到的只言片语,其中用到了英语、法语和西班牙语——全都是他知晓的语言;但是,韦登的记录并没有保存下来。不过,他声称除了少数有关普罗维登斯当地家族过往历史的可怖对话外,大多数他能理解的问答对话都与历史和科学有关;偶尔还会牵涉到一些非常遥远的地方,或是非常久远的过去。比如,有一次,柯温用法语向一个不断在暴怒与阴沉间交替变化的人问起了1370年黑太子在利摩日展开的屠城举动,就好像他有理由相信回答者应该知道这件事情一样。柯温询问囚犯——如果那真的是一个囚犯——当时下达屠城命令的真正原因究竟是因为军队在大教堂下方古代罗马地窖里的圣坛上找到了山羊印记,还是因为奥特维安的邪恶之人说了那三个词。在索要答案无果后,讯问者似乎采取了某些极端手段;因为在安静、喃喃低语以及一阵碰撞发出的声响之后,房子里传出了让人恐惧的尖叫声。 没有人亲眼见过这些谈话活动,因为房子的窗户总是被厚重的布帘遮挡着。但是有一次,当房子里的人使用某种陌生的语言说话的时候,韦登在窗帘上看到了一个影子。这个影子让韦登感到极度惊恐;并且让他想起了自己于1764年秋天在哈奇斯礼堂观看演出时看到的一个木偶——当时一个来自宾夕法尼亚州杰曼敦市的人展示了一场巧妙的机械奇观,并且打出广告: “来吧!看一看举世闻名的耶路撒冷城,那些耶路撒冷城的象征,所罗门神殿,他的王座,那些著名的高塔和山丘,还有我们的耶稣基督从客西马尼园到他的十字架上的受难之路;一件高超的雕像作品,值得好奇地来看一看。”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爬向传出对话声音的前庭窗户的偷听者打了个激灵,也惊动了那对年老的印第安人夫妇。接着,印第安人夫妇放出了看门狗。而在那之后,他们再没听到房子里传出过对话声,因此韦登与史密斯推测柯温可能将谈话的地点转移到了地下。 或许的确存在着这样一个地下区域,而且似乎有很多事情都清楚地证实了这一点。偶尔,在远离所有地面建筑的地方,会有一些模糊的叫喊和呻吟明白无误地从坚实的泥土下方传上来;而且他们还在农场后方,高地陡峭下降连接着波塔克西特河河谷的堤岸上找到了一扇橡木做的拱形木门——这扇被灌木丛遮盖着的拱门安装一道由石头修建起来的厚实门框上,而那后面显然是一条通向山下洞穴的通道。韦登不知道这些地下墓窟是何时,或者如何修建起来的;但他频繁地强调说只要有那些从未有人见过的工人们在河谷里动工,想要完成这样一项工程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约瑟夫·柯温肯定在各个不同场合都用上了他手下那些低贱的海员!1769年春天下起滂沱大雨的时候,两个监视者依旧放亮眼睛盯着那段陡峭的河岸,希望能看到一些地下的秘密在雨水的淋洗中大白天下;而作为勤劳监视的回报,他们在那些被积水冲刷出的深沟里看到了大量人类和动物的骸骨。自然,有很多合理的解释都能说明为何一个家畜农场的后方会出现这样的东西,尤其考虑到这片区域还常常能看到印第安人的老墓地——但是韦登与史密斯却推断出自己的结论。 1770年1月,韦登与史密斯还在徒劳地争论他们究竟应该如何解释,或应对这一系列令人困惑的事情;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了“堡垒号”事件。由于前一年夏天“自由号”税务船在纽波特被人焚毁的事情激怒了当局,海关舰队在海军司令华莱士的率领下开始针对所有古怪的船只展开报复行动;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英王殿下的武装纵帆船“小天鹅号”于一天清晨在查尔斯·莱斯利船长的指挥下经过一段短暂的追击之后俘虏了一艘来自西班牙巴塞罗纳港的平底帆船“堡垒号”。根据船上航海日志的记录,当时“堡垒号”正遵从曼纽尔·阿鲁达船长的指挥,从埃及的大开罗开往普罗维登斯。而当海军登船搜查违禁货物时,所发现的情况却让他们大惊失色——平底船货舱里堆放着的货物全都是来自埃及的木乃伊。根据记录,收货人的名字叫“水手A.B.C”——他将与“堡垒号”在纳奎特角外会合,并将所有的货物转移到一艘驳船上去。不过出于道义的考虑,阿鲁达船长拒绝透露收货人的真实身份。纽波特的海军中将在这件事情上没了主意——因为货物并不属于走私品,但另一方面整件事情又充斥着非法的保密行为——最后,他听取了收税员罗宾逊的建议,做出让步,下令放行了那艘船,但禁止它停靠罗得岛水域的任何一个港口。后来有些谣言称有人在波士顿湾里看见了那艘船,不过它从未公开地驶进过波士顿港。 这件不同寻常的事情在普罗维登斯引起了广泛的关注,而且多数人也都相信这些木乃伊货物与邪恶的约瑟夫·柯温有所牵连。大家都知道他在从事某些奇异的研究,并且一直在进口古怪的化学物,同时大家也都在怀疑他对墓园有着一种强烈的喜好与热爱;因此,不需要花费多少想象力就能察觉到他与这些让人毛骨悚然的进口货物间存在着某些必然的关联——况且人们也想象不出镇子上还有谁会去进购一些这样的东西。在察觉到这种自然而然的观点后,柯温特意在一些场合里随意地谈论某些在木乃伊上发现的香脂有着各式各样的化学用途;或许他觉得这能让整件事情看起来不那么怪异特别;然而,当需要他承认自己的确参与了这件事情时,柯温又止住了话头。当然,韦登与史密斯对这些东西所具备的任何重要意义都深信不疑,并且恣意地针对柯温以及他那可怖的工作提出了许多极端狂野的猜想。 接下来的春天和前一年一样,依旧是淫雨霏霏;两个监视者依旧仔细地关注着柯温农场后方的河堤。雨水冲刷走了一大片泥土,他们也发现了一定数量的骸骨;但是他们却从未瞥见任何实际存在的地下建筑或洞窟。不过,波塔克西特河下游一英里远的村庄里却传出了一些流言。在那儿,河水聚成了瀑布冲刷在一块石头平台上,然后汇流进平静的内陆山凹中。几座古雅的村舍从乡间的小桥边一直爬到了山丘上,而那些捕鱼用的小帆船则停泊在昏昏欲睡的码头上。然而就是在这里,传出了一则模糊的目击报告——有人看见一些东西顺着河水漂下来,然后在瀑布上一闪而过。当然,波塔克西特河是一条很长的河流,蜿蜒着绕过了许多定居点,也经过了大量的墓地,而且这一年的春雨也特别的大;但桥边的渔民却一点儿也不喜欢其中一个东西冲入下方静止水域时瞪着他的疯狂模样,更不喜欢另一个几乎是在高声大叫着的东西——虽然它的模样状况与那些能发出叫喊的平常事物相去甚远。由于韦登当时正在出海,这条流言让史密斯一个人急急忙忙地赶到了农场后面的河岸上,因为那儿显然会有大规模坍陷的证据。然而,他却没有在那里看到任何曾存在有一条隧道的证据;那里发生了一场小规模的塌方,只留下一道从高处冲积下来、混杂着泥土与灌木的实心土墙。史密斯在堆积区试着进行了一些挖掘工作,但最后仍因为一无所获而放弃继续挖下去——或者,也可能他害怕真的会挖出一些什么东西来。让人感兴趣的是,倘若固执己见、复仇心切的韦登没有出海的话,那么他会做些什么。 Ⅳ 到了1770年秋天,韦登觉得是时候向其他人讲述他们的发现了,因为他掌握了一连串相互关联着的事实,而且还有着另一个目击者作为支持,即便有人可能会指控他因为妒火中烧、报复心切而催生出了一系列幻想,他也能利用史密斯的证词加以驳斥。他首先将这些秘密透露给了邮船企业里的詹姆斯·马修森船长——因为马修森船长非常了解韦登,对他的诚实品性深信不疑;此外,他也有着足够的影响力,能让镇里人愿意尊敬地聆听他的故事。这次密谈发生在码头附近的萨宾酒馆,而且史密斯也参加了谈话,并且几乎是证实了韦登的每一句陈述;马修森船长看起来受到了极大的震动。在镇子里,几乎每一个人都对约瑟夫·柯温有过一些阴暗的怀疑,马修森船长也不例外;因此只需要一点证实和扩大就足以让他确信不疑了。会谈结束后,他变得非常严肃起来,并且严格地命令两个年轻人保持沉默。他说,他会将这些信息分别转达给十来个普罗维登斯镇中最博学、最显赫的人物;探听清楚他们的观点,并且严格遵照任何他们可能给出的建议来处理此事。不论如何,保密是最基本的要求,因为这不是依靠镇里的警察或民兵能够处理的事情;最重要的是,不能让那些容易冲动的民众得知真相,以免在这种已经颇为麻烦的时局下再度上演那场可怕的塞勒姆恐慌——在不到一个世纪前,正是那场恐慌将柯温带到了这里。 他相信自己能找到合适的人透露这些消息,像是本杰明·怀斯特博士——他关于未来金星凌日的小册子证明了他是一个杰出的学者与敏锐的思想家;还有刚从沃伦搬过来的大学校长詹姆斯·曼林牧师,他此刻正暂住在新国王街上的校舍里,等着小山上帕斯特瑞安巷里的新房子完工;还有前州长斯蒂芬·霍普金斯,他住在纽波特的时候还曾是哲学学会的一员,有着非常开阔的见识;《公报》的出版商约翰·卡特;还有布朗家的四个兄弟,约翰、约瑟夫、尼古拉斯、摩斯——他们是当地颇受尊敬的商业大亨,此外约瑟夫还是个业余的科学爱好者;还有老医生杰贝兹·鲍文,他有着渊博的学识,而且还对柯温的古怪买卖有着第一手的了解;加上亚伯拉罕·惠普尔船长,一位勇猛果敢、精力充沛的私掠船船长,如果要采取任何主动措施的话,他是个值得信赖的领导者。如果可能的话,这些人或许最后会聚到一起进行细致的集体商议;他们有责任决定是否要在采取行动前先通知殖民地的州长,来自纽波特的约瑟夫·沃顿。 马修森船长的工作非常成功,甚至超过了他最好的期望;因为,尽管有一两个可以推心置腹的人仍有些怀疑韦登故事中的恐怖一面,但是所有人都认定他们有必要联合起来采取某些秘密的行动。很显然,对于镇子与殖民地来说,柯温是一个潜在的威胁,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将之根除。1770年9月下旬,一群地位显赫的镇民在史蒂芬·霍普金斯的家中举行了一次集会,并商讨了一些临时性的措施。马修森船长仔细地朗读了韦登转交给自己的笔记,然后他们又传唤了韦登与史密斯提供关于细节的证词。在会议结束前,某种非常像是恐惧的情绪牢牢地摄住了与会的成员;可是虽然恐惧,他们依旧达成了一个严肃可怕的决定——其中尤以惠普尔船长那直率而又洪亮地不敬话语表达得最为确切。他们不打算通知州长,因为他们需要采取行动已经不仅仅是法律程序可以解决的了。柯温显然掌握着某些隐秘的力量,而且没有人能确定这些力量的程度大小,因此没有办法在不担当任何风险的情况下,仅仅凭借警告就能让他离开镇子。他必定会采取某些无可名状的报复行动;甚至即便这个邪恶的老人接受了他们的要求,这样的驱逐也不过是将一个污秽不洁的负担从一个地方转移到另一个地方而已。那时候还是个目无法纪的年代,在责任的驱使下,这些胆敢长年蔑视英王税收的居民们并不会因为某些比反抗税收更严重的事情而退缩不前。他们准备从私掠船上召集一大群经验丰富的水手,组织起一支突击搜捕队,在波塔克西特农场出其不意地突袭柯温。如果他是一个疯子,用尖叫与不同声音的幻想对话来自娱自乐,那么他会被严格地限制管束起来。如果事情变得更加严峻,如果那片土地下真的躲藏着某些恐怖事物,他以及所有跟随着他的人都会被处死。他们会不动声色地处理掉这件事情,甚至都不会告诉那位寡妇与她的父亲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可当他们还在讨论这些严肃步骤的时候,镇子里发生了一件非常恐怖而又不可思议的事情,甚至在一时间方圆几英里内再没了其他值得一提的新闻。那是一个有着明亮的月光的一个夜晚,地上落着厚厚的积雪。在午夜的时候,一连串令人惊骇的尖叫声突然从河谷里回荡而出,响彻山丘,让许多睡意蒙眬的脑袋纷纷从每一扇窗户里探出来;居住在韦波斯特角附近的人们看见一个巨大的白色物体沿着土耳其角前面草草清理过的空地疯狂猛冲向远处。起先远处还传来过一阵狗吠声,但当那阵吵醒整个镇子的喧闹变得清晰可闻的时候,那些狂吠很快便平息了。人们纷纷提着灯笼与滑膛枪冲出家门,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们却什么也没有找到。然而,第二天早晨,一些人搜索到了阿博特蒸馏房侧旁、那座靠近长码头的格雷德大桥,并且在南面桥墩下淤积的碎冰里发现了一具巨大、强壮、一丝不挂的尸体。尸体的身份引起了人们无尽的猜测与闲话。但是低声议论的大多都是老一辈而非年轻人,因为这张双眼因恐惧而鼓胀的僵硬面孔拨动了长老们的记忆。他们颤抖着,充满迷惑与恐惧地偷偷嘀咕着;因为那些僵直而又令人毛骨悚然的容貌特征全都不可思议地像是一个人——一个早在整整五十年前就已经死掉的人。 发现尸体的时候,伊兹拉·韦登也在现场;而且他还记得前一天晚上的那阵哀嚎是沿着韦波斯特街,从泥码头桥对面传过来的。这让韦登有了一种古怪的期盼,而当他赶到定居区边缘、街道与波塔克西特路交汇的地方时,他毫不诧异地在雪地里发现了一些非常古怪的踪迹。根据这些踪迹,那个赤身裸体的大个子曾被许多穿着靴子、赶着狗的人追赶过;更重要的是,这些猎犬以及它们的主人打道回府时留下的踪迹依旧清晰可溯。显然,这些追击者们追到镇子附近时便放弃了追赶。而当一支草草组建起来的支队追踪着那些脚印开往它们的源头时,韦登更是阴险地笑了。正如他预料的一样,队伍来到了约瑟夫·柯温的波塔克西特农场边;他本可以挖掘出更多东西来,可是农场的院子里充满了让人混乱的踩踏痕迹,让队伍没法继续追踪下去。可即便如此,他仍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表现出太多的兴趣。于是韦登第一时间找到了鲍文医生,并且报告了自己的发现。鲍文博士对那尊奇怪的尸体进行了一次尸检,并且发现了一些让他彻底迷惑不解的古怪情况。尸体的消化系统似乎从未被使用过,而它的表皮上也有着一层几乎无法描述的粗糙松散结构。老人们纷纷低声议论说尸体非常像是早已过世的铁匠丹尼尔·格雷——而他的曾孙爱伦·霍平正是柯温手下的一名押运人——而韦登留意到了这些议论。他随意地询问了些问题,打听到了格雷下葬的地方。接着,那天晚上,一支十个人的小队造访了赫伦德巷对面的古老北墓地,并且挖开了一座坟墓。结果正如他们所预料一样,坟墓是空的。 在那段时候,邮递员们早已收到了命令,开始拦截约瑟夫·柯温的信件;而在那具赤裸的尸体出现之前不久,他们发现了一封由杰迪戴亚·奥恩从塞勒姆寄来的信件——这让那些联合起来的市民们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信件的一部分被抄录并保存在史密斯家族的档案里——查尔斯·瓦德发现了它——上面写着: 我很高兴听说你在按照自己的方法继续收集那些古老的东西,并且觉得自己在塞勒姆村的哈钦森先生那儿做得并不好。我敢断言,虽然H.君从收集到的仅仅一部分碎片中唤起来了东西,但那东西里什么也没有,只有活生生的恐怖。你的句子没有生效,不知道是因为缺少了什么东西,还是我说错了你的词句,或是你抄错了你的词句。我现在一个人,不知所措。我的化学技艺不能够跟上勃鲁斯;《死灵之书》的第七卷也让我感到混乱。但我希望你注意,他们说过,我们要注意唤醒的对象,因为你很清楚马瑟先生在那本《大……》里写下的的内容,也能判断关于那个可怖事物的描述是否真实。我再对你说一次,不要唤醒任何你没办法镇压下去的东西;我是说,任何能够反过来反抗你的东西,你最强大的手段可能会没有用处。询问较小的,以免较大的不愿意回答,不受你的控制。我听说你知道本·扎瑞尔马特米克的乌木盒子里装了什么之后,我感到很恐惧,因为我意识到肯定有谁已经告诉你了。我再次要求你不要将我的名字写成杰迪戴亚而不是西蒙。在这个社会里,人不应该活得太长,你已经知道我的计划,装成自己的儿子回来。我很渴望你能告诉我,黑人在罗马墙下的地穴里从西尔韦纳斯与卡索提斯那里学到了什么,如果你把之前提到的那个MS.借给我,我会非常感激的。 另一封来自费城、未具姓名的信件也同样引起了人们的深思,特别是下面这一段: 鉴于只能用你的船发送报告,我会留意你所说的话,但不是总能确定该在什么时候期盼它们的到来。就提到的事情来说,我只需要再多拿到一件东西;但希望我确切地理解了你的意思。你告诉我,如果希望达到最好的效果,绝不能缺少任何一部分,可你不得不说这很难办到。要拿走整个盒子,似乎是一个巨大的危险和负担,而且几乎没办法在镇里(也就是圣彼得、圣保罗、圣玛丽或基督教堂)办到。不过,我去年十月唤醒了一个,也知道它的不足,我也知道在1766年你想到正确的方式之前,消耗了多少个活的样本;所以会遵照你的指示处理所有事情。我等你的双桅横帆船等得不耐烦了,天天在比德尔先生的码头上打听。 第三封让人生疑的信件是用某种未知的语言书写的,甚至使用了一套没人见过的字母表。查尔斯·瓦德在史密斯的日记里找到了一份将字符笨拙抄录下来、多次重复组合而成的抄本;布朗大学的专家认为文本使用了阿姆哈拉语或者阿比西尼亚语的字母,但他们不认识其中的词句。柯温并没有收到这些重要的书信;但根据记录,当普罗维登斯人悄悄地采取了某些措施之后不久,塞勒姆的杰迪戴亚·奥恩便失踪了。宾夕法尼亚州历史协会也保留着一些希普恩博士收到的奇怪信件——这些信件里提到费城里有个令人生厌的怪人。可是,部分决定性的环节依旧悬而未决;但夜晚时分,那些经过宣誓与考验的水手们与忠实的老私掠船船员在布朗的仓库里组成了秘密的队伍——我们必须意识到这是韦登的揭发工作导致的主要结果。虽然缓慢但可以肯定的是,人们正在暗中计划发起一场运动,准备将约瑟夫·柯温那些令人嫌恶的秘密清理干净,无迹可寻。 尽管做了全面的防备措施,柯温显然还是察觉到了一些苗头;因为人们注意到他的神色开始变得不同寻常的焦虑。不分昼夜,镇民们都能看见的他的马车出现在镇子里,或是行驶在波塔克西特路上。虽然他之前为了缓和整个镇子对他的偏见,曾被迫表现和蔼亲切的模样;但这个时候,那种亲善的姿态也一点点地消失了。与他的农场距离最近的那家邻居——芬纳家族——曾在一个晚上注意到那座窗户又高又极其狭窄的神秘石头建筑的屋顶上的某个孔洞里射出了一束强光,直插天际;这件事情很快就传达到了普罗维登斯的约翰·布朗耳朵里。布朗先生当时正主管着这个为了根除柯温的势力而秘密组建的团体,于是他通知芬纳家族他们打算采取一些行动。考虑到芬纳家族将不可避免地目击他们最终展开的突击搜捕行动,因此布朗先生认为有必要事先告诉他们;不过他在解释这一举动时撒了些谎——他们谎称柯温实际上是一名由纽波特的海关官员派出的间谍,而普罗维登斯的每一位船长、商人与农夫都公开或秘密地反抗着他。我们不知道这些已经见识了颇多怪事的邻居是否真的完全相信了布朗的计策;但不论如何,芬纳家族都不愿与这个举动如此离奇怪异的人有任何邪恶的联系。布朗先生将监视柯温农舍的任务托付给了他们,要求他们定期报告在那里发生的每件事。 Ⅴ

那道古怪的光束暗示着柯温可能也保持着戒备,并且正在尝试某些不同寻常的事情,这导致那些严肃认真的公民们不得不非常仔细小心地策划着最终的行动。根据史密斯的日记,1771年4月21日,星期五晚上十点,大约一百多名成员聚集到了大桥对面韦波斯特角上那家挂着金狮招牌,由瑟斯顿经营的酒馆里。领导队伍的那群显赫人士中除了首领约翰·布朗外,还有鲍文医生,他带来了装满了手术器械的医疗包;校长曼林,他脱掉那顶著名的巨大假发(整个殖民地里最大的一顶);州长霍普金斯,他裹着那件暗色的斗篷里,还带了从事航海事业的兄弟伊塞克——他在最后时刻获得了其余人的同意,加入了这支队伍;还有约翰·卡特、马修森船长,以及实际领导搜捕队伍的惠普尔船长。首脑们在后方一间被分割开的单间里进行了简单的商议,之后惠普尔船长回到了队伍聚集的大房间里,让聚集在一起的水手们进行了最后的宣誓,并下达了命令。以利亚撒·史密斯与首脑们一同坐在后方的单间里,等待着伊兹拉·韦登的到来——后者负责跟踪柯温,并且在他的马车离开宅邸前往农场后,及时向队伍传达情报。

大约十点三十分的时候格雷德大桥上传来了笨重的轱辘声,紧接着一辆马车出现在了外面的马路上;这时,无需等待韦登的报告,人们已经知道这个大祸临头的男人已经动身离开宅邸——而这也将是他最后一晚进行那些污秽的巫术。过了一会儿,当渐渐远去的马车在微弱的咔嗒声中越过泥码头桥之后,韦登出现了;接着搜捕队员们,背着自己带来火枪、猎枪或是捕鲸叉,遵照军事命令安静地开进到了街上。韦登和史密斯与队伍一同行动,而那些策划这一事件的首脑们中,担任领队、仍在服役的惠普尔船长,以及伊塞克·霍普金斯船长、约翰·卡特、校长曼林,马修森船长与鲍文医生也都参加了搜捕活动;此外摩西·布朗虽然没有参加酒馆里的准备会议,但却在十一点的时候也加入到了队伍之中。这些自由人以及他们麾下的百余名水手开始了漫长的进行之旅——他们没有丝毫延误、没有沮丧不快、甚至没有一丁点焦虑的感觉,就这样冷静地从泥码头后方出发,沿着伯德街那平缓的上坡走向波塔克西特路。经过长者斯诺教堂后不久,一些人转过头来回望了一眼铺展在春季星空下、渐渐远去的普罗维登斯。尖塔与山墙阴暗而陡峭地耸立着,带着些咸味的微风从大桥北面的海角边温柔地吹了过来。织女星缓缓地爬在河水对岸的雄伟山丘上,山丘顶端的树林破开了一个缺口,露出了尚未完工的大学校舍的屋脊线。在那座山丘的脚边,以及山坡上逐渐抬高的狭窄巷子周围,这座古老的小镇沉沉地睡在梦中;而为了老普罗维登斯的安全与理智,他们将要彻底捣毁一场恐怖骇人而又规模巨大的亵渎活动。

和之前计划的一样,一个小时又一刻钟后,搜捕队抵达了芬纳的农舍边;并在那里听取了最后一次有关他们突击目标的报告。柯温在半个多小时之前已经抵达了农场;而他抵达后不久,那道奇怪的光束便再一次照射进了天空中,但建筑物外墙上那些能看见的那些窗户里却没有任何的光亮。最近总是这样。甚至,当搜捕队员们听到这条消息的时候,另一束强烈的光芒正在射向南面的田地。参与搜捕的人们渐渐意识到某些非同寻常、令人叹为观止的场景的的确确正在不远处等着他们。惠普尔船长将搜捕队分成了三支小队;其中以利亚撒·史密斯带领二十个人越过河去袭击对岸,并驻守在登陆地点准备抵抗任何可能前来增援柯温的队伍,同时也作为预备队等待信使的召唤,随时准备投身到情况紧急的战斗中去;伊塞克·霍普金斯船长则带领另外二十个人偷偷进入河流的洼地,绕道柯温农场的后方,用斧子或火药捣毁掉那扇修建在陡峭堤岸高处的橡木大门;而第三支队伍则直接包围农场里的住宅与其他毗邻的建筑。这只小队中三分之一的人由马修森船长带领,占领那座窗户又高又窄的石头建筑,另三分之一跟着惠普尔船长围攻农场里的主建筑,剩下三分之一分散成一个包围圈,环绕在建筑群周围,等待最后的紧急讯号。

沿河绕到农场后方的队伍会在听到一声汽笛后直接捣毁山坡上的木门,然后等在周围,准备好逮捕任何可能从门后通道里跑出来的东西。如果听到两声汽笛,他们将会进入洞穴向敌人发起进攻或者加入其他能遇上的搜捕分队。包围石头建筑的分队会听从类似的讯号展开行动;先暴力打开一个入口,然后向下走进任何可能找到的通道,参加预计会在洞穴里展开的大规模或最终战斗。第三个讯号,或者说紧急讯号由三声汽笛组成,它会召唤守在农场里的预备队放弃笼统的警戒任务;这二十个人在听到这一讯号后会平分成两队,分别冲进农舍和石头建筑里,向着未知的地下深处发动进攻。由于惠普尔船长相信地下绝对存在着某些墓窟,因此在制定计划的时候他也将这个因素考虑了进去。他自己随身带着一只响亮而又刺耳的汽笛,所以并不担心信号会被人误解或被其他声音扰乱。当然,最后一支驻守在登陆处的预备队隔得太远,几乎听不见汽笛的声响;因此如果需要召唤他们的帮助就必须派出一名特定的信使。莫斯·布朗与约翰·卡特会与霍普金斯船长一同前往河岸边上,而校长曼林被指派与马修森船长一起包围石头建筑。鲍文医生与伊兹拉·韦登依旧留在惠普尔船长的队伍里跟着一同猛击那座农舍。只要霍普金斯船长派出的信使赶到惠普尔船长的队伍里,告诉他们河岸上的埋伏已经准备好了,他们就开始正式发动进攻。这时,领队会拉响一声嘹亮的汽笛,接着三支分属各处的队伍将同时会对三个地点展开猛烈的进攻;一支驻守在登陆地,另一支寻找到河谷洼地中位于山坡上的木门,第三支则再细分做三队,冲向柯温农场里的那些实实在在的建筑物。

陪同预备队在岸边登陆地点执行警戒任务的以利亚撒·史密斯在自己的日记里记录了当时的情况。他们平安无事地进行了一段路,然后在河湾边的峭壁上等待了很长一段时间;期间他们被打搅过两次,先是远处隐约传来了汽笛的讯号声,后来又从同一个方向上传来一连串模糊不清,混杂着嚎叫、哭喊与一次炸药爆炸的声响。不久,有一个人觉得他听到远处传来了几声枪响,又过了不久,史密斯自己都感觉了如同雷鸣般响亮无比的词句在天空高处回响时产生的悸动。在黎明之前,一个憔悴的信使独自出现在了队伍面前。他的眼睛里充满了疯狂的神色,而衣服上似乎也散发着一种虽然不知从何而来却让人觉得毛骨悚然的臭味。他命令预备队解散,并且要求所有队员安静地返回各自的家中,再也不要回想或谈论这天晚上的事情,或是有关约瑟夫·柯温的一切。信使的言行举止里透着一种无法单靠话语就能传递的说服力;因为虽然很多人都认识这个水手,但他的灵魂里似乎模糊地添加或缺失了某些东西,让他自此往后变得再也不似从前了。在这之后,他们又遇见其他几个曾深入过那片恐怖地带的老相识,而他们的情况和那位信使一模一样。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像是丢失或是获得了某些无法估量也无法描述的东西。他们看到、听到或是感觉到了某些人类不该察觉的东西,并且再也无法将这些东西抛置脑后。这些人从未透露过任何信息,因为即便那些最为寻常普通的凡人本能也依然有着某些可怖而且不能逾越的边界。在听了那一个信使所传达的消息后,驻守在岸边的队伍感到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敬畏,几乎让他们牢牢地封住了自己的嘴。他们之中只流传出了极少数的谣言,而在这一段自星空下的金狮酒馆开始的清荡行动之后,以利亚撒·史密斯的日记也成为唯一一份幸存下来的书面材料。

不过,查尔斯·瓦德在新伦敦找到了一些属于芬纳家族的书信——因为这个家族的另一条分支曾在那里生活过——这些书信从侧面模糊地反映了那晚发生的部分事情。由于芬纳的房子能远远地望见那座厄运临头的农场,因此他们一家人看到了几列搜捕队出发前进;然后非常清楚地听见了柯温家的狗狂怒吼叫的声音,紧接着是地一声刺耳的爆炸声,标志着突如其来的攻击正式展开。爆炸之后那座石头建筑里反复出现了巨大而强烈的光柱,紧接着,在下令大规模侵入的第二个讯号迅速地响起之后,传来一阵不太响亮的火枪射击声,在那之后又是一声非常可怖的咆哮——卢克·芬纳在自己的书信里用一个词“Waaaahrrrrr-R'waaahrrr”来表达他听到的声音。

不过,这声尖叫却饱含着一种无法仅仅依靠文字就能传递的感觉,信件里提到他的母亲因为这声音而完全地昏厥了过去。之后,它又重复了一次,但却更远了一些,也没有之前那样大声了,被接踵而至的枪声淹没了,连同着一声响亮的爆炸声一齐从河的方向传了过来。一个小时后,狗开始可怕地咆哮起来,大地开始模糊的隆隆作响,明显到甚至让烛台也摇晃着倒在了壁炉台上。他们注意到了一股强烈的硫磺臭味;卢克·芬纳的父亲还说他听见第三个讯号——也就是紧急讯号,但其他人并没有听见汽笛的声音。接着又是一阵模糊不清的火枪射击声,然后又传来了一阵低沉、穿透力并不太强,但却比之前更加可怖的尖叫声;这是一种沙哑、恶心、刺耳咳嗽声或咯咯声,听起来却像是尖叫一样——这倒不完全是因为它实际的音量有多大,而是因为它听起来连绵不断,同时也让人在心理上将之与尖叫等同了起来。

接着,芬纳一家人看见柯温农场所在的位置上出了一团熊熊燃烧着的东西,并且听见了绝望与恐惧的人们哭喊出的尖叫声。火枪不断发出闪光与噼啪的声响,接着那团燃烧着的东西倒在了地上。然后又出现了第二团熊熊燃烧着的东西,人们发出的尖叫声开始变得清晰可闻起来。在信中写下这些东西的时候,芬纳甚至写下了几句在极端激动时才会喊出的词句:万能的主!救救您的羔羊!之后响起了更多的枪声,接着第二个燃烧着东西倒了下来。然后安静了大约四十五分钟的时间;最后,小阿瑟·芬纳——卢克·芬纳的兄弟——声称自己看见了“一团红色的雾气”从远处被诅咒的农场里一直上升到了星空之中。除了这个孩子之外,没有人证实看到过这一情形,但卢克承认当时发生了一些意味深长的巧合——在同一时间,当时处在房间里的三只猫恐慌地在某种突然降临的惊吓中弓起了背脊,竖起了毛发。

五分钟后吹起了一阵刺骨的寒风,而空气里也弥漫起了一种让人无法忍受的恶臭,只有海上吹来的强烈新鲜气味才保护了岸边的预备队,以及波塔克西特村里那些软弱的人们,隔绝开了那种恶臭。芬纳家族的人从未遇见过这样的臭味。同时它还产生了一种无形的恐惧将人紧紧摄入其中,甚至比墓穴或是停尸间等地方带来的恐怖更加强烈。在它之后便是一阵可怖的声响——那些无助的听众永远也无法将那声音忘记。它如同末日一般在天空轰鸣,甚至当它的回声渐渐消散的时候,窗户依旧在咯吱摇晃。它深沉而又如同音乐一般;如同一名男低音那样雄浑有力,却又像是那些阿拉伯人书写的禁书一般邪恶污秽。没人知道它到底说了什么,因为那声音使用的是一种未知的语言,但卢克·芬纳写下了一些音节用来描绘那段恶魔般的语调:“DEESMEES JESHET BONE DOSEFE DUVEMA ENITEMOSS”。

直到1919年之前,没有人能将这段粗陋的抄录与任何凡人所掌握的学识联系起来,但米朗多拉曾浑身战栗地将一段咒语指斥为黑魔法咒语中最终极的恐怖,而当查尔斯·瓦德认出了这段咒语时,不由得变得面色惨白起来。

不知名的恶臭裹挟着另一种同样让人无法忍受的气味弥漫开来,而那从柯温农场里轰鸣而出的险恶奇迹也得到了回应——那明显是一阵由人类发出的叫喊声,或是众人齐声发出低沉惊呼。一种与那些叫喊截然不同的哀嚎紧接着也爆发了出来,接着此起彼落的痛哭声将这阵哀嚎延续了下去。有时,它几乎像是要表达什么意思,但是没有一个听众能分辨出一个明确的词句;甚至在有一刻,它似乎不再是一种哀诉,更倾向是某种魔鬼般歇斯底里的笑声。而后,一种只有完全沉浸在极度恐惧与纯粹疯狂中才能发出的嚎叫从二十几个人的咽喉中挣脱出来——尽管那叫喊肯定是从地下爆发出来的,但却显得嘹亮而又清晰;在这之后,黑暗与死寂统治了一切事物。呛人的烟雾打着螺旋向上升去,遮蔽了星空,但却看不见火焰,而接下来的一天里也没看到哪座建筑消失不见,或是所有损毁。

黎明时分,两个惶恐不安的信使敲响了芬纳家的大门。这两个人的衣服上浸透了某些不知源头为何的可怕气味。他们买了一小桶朗姆酒,并且付给芬纳可观的报酬。其中一个人告诉芬纳全家约瑟夫·柯温的事情已经结束了,并且吩咐他们不要再提起晚上发生的事情。虽然这个命令显得有些傲慢自大,但看到传令者这副模样,芬纳家里的人也没有了怨恨,并且将这一命令视为可畏的官方禁令;因此,卢克·芬纳只在这些信件里鬼鬼祟祟地记述了他们看见、听见的事情——此外,他还曾敦促那位生活在康涅狄格州的亲戚尽快销毁这些信件。不过那位亲戚并没有听从他的主张——因此这些书信最终还是被流传了下来——所以这些事情最终还是没能被时间遗忘湮没,这实在是不幸。查尔斯·瓦德曾详细盘问过那些生活在波塔克西特地区的居民,向他们询问了一些先辈们的生活习俗,并最终为整件事情添加了一个细节。村里的老查尔斯·斯洛克姆向他讲述了一个广为人知的传闻——据说在约瑟夫·柯温的死亡被公布的一周后,他的祖父在田地里发现了一具扭曲变形、烧得焦黑的尸体。而这个传说之所以能一直流传下来,是因为他们都说那具尸体虽然烧得焦黑扭曲变形,但却既不是人也不完全像是任何波塔克西特人曾见过或听说过的动物。

不论如何引诱劝说,那些参加过这场恐怖搜捕行动的人都不愿意吐露与这场事件有关的一字一句,而所有残存下来、模糊不清的零碎资料全都来自于那些没有参加最终战斗的队伍。那些实际参加过行动的搜捕者谨慎小心地毁掉了每一块与整件事有关的碎片——哪怕它们只起了丁点的暗示——这让人觉得有些恐怖。有八个水手死了,虽然人们从未发现过他们的尸体,但有人告诉他们的家庭这些人死于一场与海关人员发生的冲突——而且死者的家庭均认同了这一说法。他们还用同样的说法掩盖了出现大量伤者的事实——陪同队伍参加行动的杰贝兹·鲍文医生为伤者们进行了大规模的包扎与治疗。最难解释的还是那些黏附在搜捕队员身上的莫名怪味——这件事情被人们议论了好几个星期。在那几个队伍的领导者中,数惠普尔船长与莫斯·布朗伤得最为严重,根据他们的妻子所留下的书信,这些女人感到非常困惑——因为他们始终一言不发,而且在包扎的时候还有人严密看守着。每个参与者的心智都变得成熟稳重了,但同时也变得担惊受怕起来。幸运的是他们都是些身体强壮、头脑简单、传统信教的行动派,因为如果他们哪怕有一丁点自省与复杂的念头,那么这些人必定会变得一蹶不振。校长曼林受到的影响最为严重,但他还是走出了最黑暗的阴影,并在祈求祷告中将这段记忆深深地掩埋起来。这些领导者在往后的几年里依旧活跃地在各个方面发挥着自己的影响力,这或许也是件幸运的事情。在一年之后,惠普尔船长率领着一群暴民烧毁了“葛斯比号”税收船,在这次勇敢的行动中,我们或许能看到他正在逐渐将那些污秽不洁的记忆清除忘却。

他们将一个样式古怪、严格密封起来的铅灰色棺材交给了约瑟夫·柯温的遗孀,并且告诉柯温夫人,她的丈夫就躺在里面。棺材显然是现成的。他们解释说,柯温在一场海关冲突中被杀,至于冲突的细节他们说最好还是不要透露为好。除此之外,再没有人说起过约瑟夫·柯温的死,而查尔斯·瓦德也只能通过一条暗示推导出他的猜想。这条线索只是一条划线——那是一条摇晃颤抖着的下划线,出现在那封由杰迪戴亚·奥恩寄给柯温却被没收的信件的一份副本中——伊兹拉·韦登抄录了其中的部分内容。这份信件副本由史密斯的后人保存着;可能在事情结束后,韦登将这条下划线当作一条与那些可怖异常事件有关的无声线索交给了自己的同伴;或者,更可能的是,史密斯之前就已经拿到了信件副本,并且通过聪明的猜测与巧妙的盘问从他朋友那里套出了一些信息,然后根据这些信息自己加上了那条下划线。被下划线标注的章节如下:

“我再对你说一次,不要唤醒任何你没办法镇压下去的东西;我是说,任何能够反过来反抗你的东西,你最强大的手段可能会没有用处。询问较小的,以免较大的不愿意回答,不受你的控制。”

根据这一段文字,再考虑到那个被打败的人在最危急的关头可能会去尝试召唤出某些不宜言说的盟友,查尔斯·瓦德曾一度怀疑约瑟夫·柯温可能并非死在那些普罗维登斯居民的手上。

然而与这个死人有关的一切记忆都被刻意地从普罗维登斯人的日常生活与编年历史中抹掉了。搜捕队的首脑们所具备的影响力在很大程度上协助了掩盖工作的展开。起先,他们并没有打算做得这么彻底,并且不打算向那位遗孀以及她的父亲与孩子透露整件事情的真实情况;但蒂林哈斯特船长是个聪明人,他很快就探听出了许多的谣言——这些谣言让他感到恐惧,因此他要求自己的女儿与孙女改换自己的名字,烧掉家中的藏书与剩余的文件,并且凿掉约瑟夫·柯温坟前墓碑上的铭文。他很了解惠普尔船长,而且可能还从那些直率的海员与其他任何了解这个可憎术士结局的人那里收集到了更多的线索。

从这时开始,他们开始越来越严格地清除任何与柯温有关的记忆。最后,在获得普遍同意的情况下,他们甚至将这种清除工作延伸到了城镇记录与《公报》的文件上。这情形在社会潮流中的影响就像是当年的奥斯卡·王尔德——当他的耻辱被曝光之后,整整十年都不曾有人提及过他的名字;而他们清除的力度更像邓萨尼勋爵笔下那位罪孽深重的伦纳扎尔之王所遭受的最终宿命——根据诸神的判决,他不仅消失了,而且从未存在过。

柯温的遗孀——在1772年后改名成了蒂林哈斯特夫人——卖掉了位于奥尔尼庭院的宅邸,搬到了波瓦斯巷的家中与自己的父亲一起生活,并最终于1817年去世。位于波塔克西特的农场则一直空置着,每一个活人都会刻意回避那个地方,任由那些建筑逐年累月的腐朽倒塌;房屋垮塌的过程也快得不可思议。到了1780年,只有些石头与堆砌的砖块还耸立在那片土地上,而到了1800年,这些东西就倒塌成了一堆堆看不出原来形状的废墟。没有人会冒险深入那些丛生在河岸上、盘根错节的灌木,因为那座曾开在山坡上的小门就位于这些灌木的后面;也没有人尝试构想,在约瑟夫·柯温离开之后,他精心修建起来的恐怖地窟里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偶尔,有一些警觉的人曾无意听到强壮的惠普尔船长嘟哝着自言自语,“帕图科下面那——但他没道理在尖叫的时候放声大笑。就像是该死的——他的袖子上有些东西,为了半克朗我必须烧掉他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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