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城（下）
来到院中，发现孙大人正带着我的几个手下从后门冲进来，身后跟着一脸焦急却又无可奈何的萧掌柜。我不禁暗叹，夜影啊夜影，我还要替你收拾一个烂摊子。
“大人……”我一抱拳，装作什么事也不知道。
“莫百里！找到夜明珠！我给你五百两，不，五千两！找到它！……”孙大人歇斯底里地冲我吼，脸上的肥肉不住地颤动。
“呦，大人这是怎么了？”我露出诧异的神情，“一颗夜明珠有什么大不了的，那玩意儿您不是多得很吗？”
“这回不一样！”孙大人此时气喘如牛，“这颗夜明珠可是关系到我脑袋上的乌纱帽啊！弄不好还会掉脑袋的！”
“大人您先冷静冷静。你们几个，谁来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不禁暗惊，看来夜影倒是有几分手段，竟然能让孙大人紧张到这种程度。
“头儿，事情是这样的……”方三站出来说。
原来，都城的刺史大人从南海买了一颗夜明珠，欲送往都城作为七夕之礼送给自己的妻子，可是到达七星镇后却被劫走了。刺史大人三天后会到达七星镇，倘若找不回那颗夜明珠，后果不堪设想。当朝的刺史大人是皇帝身边的大红人，要是得罪了他，那你的官场生涯可能就到此为止了。不仅没有好日子过了，而且有可能被发配充军。
“看来事情还挺严重。”我一笑。
“莫百里，给你一天时间找到夜明珠，否则你这个捕头就别当了！”孙大人甩下一句话，带着我的手下们离开了，只有和我关系稍近一点的手下方三留了下来。
我看着孙大人的背影暗自冷笑。不是笑他，而是紧跟在他身旁的一个人。其他人都一脸怒气，但他却很平静，而且带有一丝喜悦。
我想，我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谁带你们来这里找我的？”我问方三。
方三回答道：“头儿，是王全带我们来的。他说……”
“他眼红了。”我打断方三，看着苍茫的夜色，淡淡一笑。
“你们有机会就离开七星镇吧，我不再是你们的头儿了。”
“头儿，你在开玩笑吗？这么多年来，可没有我们破不了的案子啊。”方三一脸诧异地看着我，“就是一颗夜明珠而已，咱们七星镇也不大，而且城门已闭……”
“那颗夜明珠根本不在七星镇，就算是挖地三尺也找不到的。孙大人三天后会下台，可能会波及到你们的前途，去找个值得依附的清官吧。”
“头儿，这话是怎么说的，要不然……头儿，头儿，你别走啊，我们怎么办？……”
清凉的月光洒在七星镇的众屋顶上，我踏着银色鱼鳞似的瓦片，独立于有些萧瑟的风中。此时已是深夜，万家灯火尽绝。明天的此时，我已不再是七星镇的捕头，这使我倍感轻松。
呜——
附近飘来箫声，空明清灵，超凡脱尘。循声转移视线，只见不远处屋顶上站立一名执箫正品的黑衣人。
良久，箫声尽。月光似乎更淡了。
“好箫。”我露出一抹微笑。
“你为什么不抓我？没有夜明珠，你就不再是捕头了。”夜影说。
“我要离开这里，所以不再做捕头正合我意。而且我要替百姓谢谢你，你所做的事足以让孙大人丢官罢职。既然你做的是对的，我为什么要抓你？”我说。
“黑心狗可不会这么认为，”夜影冷笑，“他会认为你错的很离谱。”
“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什么真正的对与错，又何必去计较呢？只要你做的事对的起自己的良心，是为百姓好，就足够了。”我说。
“你放心，我会为百姓做主的。”夜影说完，消失在夜色中。
第二天。细雨飘摇。豪客轩内。
“莫捕头，你真的要带幽若走吗？”萧掌柜放下账本。
“如果她愿意留在这里，我是不会强求的。”我说。
“她一定愿意。”萧掌柜说，“自从三年前你救了她，她就已经对你倾心了。只是你一直被情所伤，没有发现。她认我做了干爹，就把什么都告诉我了。她和你一样，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了。”
“幽若……”我轻叹，“我绝对不会再放弃我所拥有的了，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你终于想开了，一定要发现和珍惜眼前的一切啊。”萧掌柜拍拍我的肩。
“谢谢。我想，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去做了。”我说。
“先别忙谢，有个事和你商量一下。”萧掌柜面露难色，“这不刺史大人要来吗？孙大人吩咐下来要在这里接风洗尘。幽若是豪客轩的名角，所以……”
“那我就两天后再来。”我一笑。
离开豪客轩，我来到衙门。忽然一大群人从四周涌来，将我团团围住。这些人都穿着捕快的衣服，但是却没有我认识的人。
我不禁皱了皱眉头，想到了什么。
“头儿，找到夜明珠了吗？”人群中钻出一个矮子。
“王全。”我笑了，“果然是你。我已经不是头儿了，头儿是你。”
“孙大人说了，夜明珠就在莫百里身上，抓住他赏白银五十两！”王全大声道。
周围的捕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靠近。
“孙大人真是聪明啊，这么快就想出了一条妙计。”我说，“不用你们抓了，我自己去大牢。”
王全狞笑：“算你识相。”
我快步靠近王全，右臂一扬，拔出旁边一个人腰间的刀。一道血光闪过，刀重回鞘。王全捂着右眼惨叫着在地上翻滚，鲜血瞬间染红了地面。
“留你一只眼睛，让你能看清自己。”我淡淡地说。
“还有你们，”我看着四周的众捕快，“趁早离开孙大人，他要完蛋了，没人能保住你们。”
轻蔑地笑了笑，我走向衙门后面的牢房。
夜幕再次降临之时，我已坐在牢房之中饮酒——曾经的手下们送来的酒。他们偷着打开牢门让我出去，我却把他们都打发走了，而且告诉他们，不值得为王全这种人生气，恶人终有恶报。
我自嘲地笑笑，当了这么多年的捕头，没想到自己也坐了一回牢。通过牢房的窗户，可以看到镇外的旷野。灰茫茫的草浪不住地翻滚着，隐隐约约有灯笼的光出现在远处，估计是谁家的小孩子贪玩未归，大人出来寻找了吧。
就这样，我在牢里度过了两天。估摸着今天夜里幽若就该为刺史大人唱曲了，我便打定主意，待到夜深了便出去。正活动着有些发僵的手脚，方三走了进来。
“头儿，有位黑衣服的女剑客要求见你。”
“让她进来吧。”我点点头。
方******了出去，不一会儿夜影就出现在牢房中。
“你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吗？”夜影的声音透着喜悦。
“你成功了。”我回以微笑。
“黑心狗已经被赶出七星镇了。他本来是想嫁祸于你的，可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我将夜明珠藏到了他的屋中。”夜影此刻就像个孩子，“刺史大人下令搜查，找到夜明珠后，黑心狗的脸都白了！哈哈，白脸黑心狗……”
似乎意识到自己失态，夜影稳定了一下情绪，说：“莫百里，真是委屈你了。”
“我倒是觉得没什么。”我耸耸肩，“现在，我可以出去了。”
“请等一下，有个人想见你。”
“谁？”
“刺史大人。”
我独自一人踏入豪客轩，里里外外聚集了大量官兵。
“哈哈哈，莫百里，真是委屈你了。”萧掌柜穿着一身官服迎面笑道。
“这……”我不禁楞住了。
“其实我就是当朝刺史萧百忠，”他一笑，“我早就听说七星镇的情况了，可是我调查了几次都无功而返。所以我就在这里开了座酒楼，等待时机，但是一直没有找到明确的证据。于是我就设了一个局，还百姓一个公道。”萧掌柜摇身一变变成萧刺史，说话的味道都不一样了。
“夜影是谁？”我问。
“她只不过是一名孤儿，和幽若差不多。”萧刺史回答道。
“她应该是位很美的女子吧，真想看看那面纱下的容貌。”我说。
“那本来是一张纯白无暇的脸，不过你是看不到了。她的脸由于一次意外被划伤了，不想别人再看见她的脸。”萧刺史叹了口气，“莫百里，你是打算继续呆在这里当捕头，还是跟我回都城？我会向圣上为你请功，以你的能力完全可以胜任城防军总管的职务。”
“我终究是要离开这里的。”我巧妙的回答避开了一些东西，但萧刺史似乎没有觉察到。
“那好，天色将晚，你我二人共饮几杯，明天就随我回都城。”萧刺史说。
“我去看看幽若。”我说。
“去吧。没想到我认了个干女儿，还赚得一个干女婿。”萧刺史笑道，“你们多说说话，幽若可是有一肚子话要和你说呢。对了，别忘了让幽若出来弹唱一曲，回了都城后就很难再听到了。”
夜幕再次降临七星镇这座小城，豪客轩内灯火通明。一名本地的捕快忽地从外面跑进来，跪在萧刺史面前：“大人，莫百里和幽若姑娘不见了！”
“什么？”萧刺史一愣。
“要不要派人去找找？”捕快说。
“这个臭小子！”萧刺史笑骂，“算了，不用找了。他既然不愿意做官，就由他去吧。只是以后我的耳朵就可怜喽。听不到幽若的声音还真是不习惯啊，真是便宜莫百里那小子了。”
杯中酒混着烛影，一饮而尽。
我骑着一匹马，来到镇口，怀中揽着幽若。
“莫，你看那里是不是有个乞丐？”
我借着微弱的月光，发现角落里躺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再往脸上看，我笑了。
“走吧，那不是乞丐，只是一只独眼狗。”
“哦。”幽若将头贴近我的胸膛。
“幽若，你信不信，我只值五十两银子？”
“啊，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带你去看蒲公英。”
“可是现在这么黑……”
“今天是立秋。立秋之夜，萤火不灭。”
“什么意思？”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七星镇郊外。
蒲公英地里一片亮晶晶的，那是萤火虫的光芒。几乎每一朵蒲公英上都伏着一只萤火虫，就好像天上的星星，落入凡间却依旧明亮。
一匹马载着一男一女途经此地，女子惊叹于这幅神奇的萤火蒲公英图，男子则信手取下一朵，置于女子发间。萤火闪动，并不飞走，映着那女子微红的双颊。
忽地一阵风掠过，大片的蒲公英带着萤火虫飞入空中，欲与星辰争辉。如星幕落下，天地之间只留下一副星辰闪动的画卷。
马儿载着一男一女追逐蒲公英，却未发现那蒲公英丛中站立着一黑衣女子，她的容貌被黑纱遮住，不可得见。她面对着马儿的去向，手中的玉箫搭上朱唇。
空灵而清虚淡远的箫声伴着蒲公英飘向天际，悠悠然然，如同天籁。和着月光，融入夜穹。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