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

凯瑟琳·哈尔希博士

 

 

第十六章

日期戳［［错误］］异常

预估区间2552年9月15日至12月20日（军事日历）

跃迁空间，位置不明

退役UNSC蝙蝠级船舰（非法注册）比阿特丽斯号

       哈尔希博士拉平她的灰色羊毛裙，顺一顺她破旧的实验衣，然后戴上铅质手套和工作围裙，以避开从加速度矩阵所射出的β和α粒子。在她的周围摆放着从船舰的肖-藤川超光速引擎所拆卸下来的面板和辐射屏障。

       她拿着从比阿特丽斯号船上的厨房里挪用来的叉勺，小心翼翼地设法从纠结的电子线路中理出头绪。接着她将叉勺的边缘塞入已经冷却处理的超导磁体的微小螺帽沟槽。她又在她的脑子里重新计算了一次。两毫米，转三次，这样应该就可以了。

       哈尔希博士转动她的工具，松动细小的螺丝头。从矩阵中喷出的彩虹光芒愈来愈强，她眨了眨眼睛，眨掉她眼里涌出的泪水。火花在金属板上舞动着，在钛支架之间形成一道弧形的火光。

       她从撑开的门缝瞥了一眼舰桥。工程显示器表明线圈电力出现了百分之三十二的跳转。增加的够多了。

       她换掉肖-藤川的核心存取面板，身子一瘫，倒坐在地上。

       六十年前当肖-藤川超光速引擎被安装在像这样的宇宙飞船上时，技术人员不得不随时进行手动调整。一旦宇宙飞船过渡到跃迁空间，物理规律只有偶尔才会与预期的计算相符，校正加速线圈的磁场动不动就失去同步。由于没有使用电脑控制，愈是接近核心，电子线路总是会发生故障。

       当然，这些技术人员当中，有许多人不是丧命就是神秘地消失了。

       哈尔希博士曾考虑过退出跃迁空间，并关掉这艘蝙蝠级船舰的动力系统，然后再来进行调整。这样会是比较安全的做法，但是，第一次启动肖-藤川引擎时就几乎导致线圈超载。她不知道这艘小船是否能够让她再来一次跃迁。

       她拭去脸上的汗珠，然后检查胶片式射线报警器。至少，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她还能保住小命一条。

       她推离舱壁，飘浮到舰桥的那一头。

       比阿特丽斯号的前任主人叛军总督雅各布·吉利斯在设计、或者重新设计指挥中心时，其优先的考量是舒适性，而不是效率。除了显示器以外，每个看得到的表面都被设计成曲线造型，还装上奶油色的小牛皮衬垫。舰长座椅除了有按摩和温度控制外，还有一个更可笑的功能：一个杯架。

       哈尔希博士检查了一下凯莉的状况。她将凯莉绑在大副的椅子上，以免她一个不注意就飘远了。一条线连到她的雷神之锤盔甲内部肘关节位置的输入口，不断注射皮质类固醇，来帮助她在全身高达百分之七十二的烧伤处长出皮肤……还有足够的麻醉镇静剂，让她不省人事，直到需要她的时候为止。

       “对不起，不得不这么把你绑架，否则你绝对不愿意跟来，”她说道。“斯巴达战士们总是如飞蛾扑火般被自杀任务所吸引去。但是，这比任何军事方案更重要。”

       哈尔希博士使劲一推，飘到比阿特丽斯号的电脑控制站。她的笔记本电脑连接到一个多界面端口，渗透程序几乎将船上原始的安全锁定完全清除干净。

       她将一个整合了记忆晶体以及处理器强化器的三明治插卡插入她的笔记本电脑。这些组件是她挪用葛底斯堡号上残缺不全的AI核心，勉强凑合着用的。

       然后，她从她的实验衣里取出一个豌豆形的芯片。这不是葛底斯堡号上的东西。她小心翼翼地将芯片插入她笔记本电脑的辅助读卡器插槽。一个微小的火花出现在电脑的二平方毫米大的全息投影仪上方。

       “下午好，杰洛德。”

       “下午好，哈尔希博士，”那个小火花以一口纯正的英伦腔答道。“尽管从技术上讲，根据我内部精密的时钟显示，现在应该是早晨。”

       “从我们上次交谈后，出现了好几次时间异常。”她说道。

       “真的吗？我期待能听到解释，夫人。”

       “我也是。”她喃喃道。

       先是异星人制品，接着是扭曲跃迁空间中的一场激战，致使时空被严重扭曲，如今哈尔希博士也不确定自己究竟是处于哪个时间轴。量子悖论在过去似乎只是用来脑力锻炼的奇特而有趣的理论，如今已变成她不得不面对的现实的一部分。

       “我能为您提供什么帮助呢？”杰洛德问道。

       哈尔希博士笑看着这台简单的AI。虽然她经常只把杰洛德看成是样玩具，其实他可说是一个功能齐全的微型AI。这项实验最初是为了观察一名新生智能型AI在一个有限的处理器内存矩阵中能存活多久。根据悉尼合成智能研究所的理论家们的计算，其生命周期只有几天而已。然而，杰洛德却让那些专家们都傻眼了。它能在豌豆大小的内存处理器晶体内迅速成长，并且稳定发挥其智能。

       比起诸如科塔娜这样一台真正的“智能型”AI，杰洛德的敏锐程度大概连十分之一都不及，甚至都比不上传统的“愚笨型”AI。但是，他却拥有创意的火花，以及过人的胆识，尽管它扮演的是古板沉闷的管家角色，她还是忍不住喜欢上这个小家伙。

       杰洛德还有另外一个特性，特别符合哈尔希博士的目的：便携性。别的AI需要安装在一个研究机构里，一艘星舰上，或至少需要全套的雷神之锤盔甲，才能发挥其功能。

       “请报告比阿特丽斯号系统的诊断结果，”哈尔希博士说道。“然后整合从科塔娜的记忆核心下载下来的不同期间的数据，建立关联性，并准备进一步的分析。从数据库中搜索已输入到导航系统上的恒星坐标；扩大搜索参数为起源五光年的星系。”

       “就绪，夫人。只需要掸掉旧有线路的灰尘。运作中……”

       “再来上一段德彪西的音乐，麻烦你，”她说道。“Les Sons et les parfums tournent dans l’air du soir.”

       杰洛德的光微粒缩小到只有针尖大小的光点，他忙着将他的运作处理能力发挥到极限。

       五秒钟后，令人荡气回肠的钢琴音符透过舰桥的扩音器传送出来。

       “完成了。”杰洛德回答，几乎快喘不过气来的样子。

       “显示科塔娜不同时期的关联日志。”

       哈尔希博士趁着她在葛底斯堡号上时，窃走了科塔娜被删减掉的任务日志。她读取并且删除了AI记忆中关于约翰逊上士的那一部分资料。她还顺手牵羊地下载了所有关于她和约翰所共同经历过的一切剪影记录。

       一张张的幻灯片逐一放映出来，伴随着科塔娜的声音旁白。哈尔希博士看见约翰和秋之柱号的船员在异星人的环状制品上对抗星盟，然后目睹人类和异星人的尸体被恐怖的洪魔吞噬。当看到遭同化的吉斯被破坏时，她闭上了眼睛。

       “请安息，我的老朋友。”她低声道。

       “将资料局限在提及先行者的部分。”她对杰洛德说道。

       哈尔希博士听着科塔娜和先行者人工智能罪恶星火的争论……直至他们揭露出光环结构体的真正作用：灭绝银河系内的所有生命。

       “难怪星盟部队对这些制品如此感兴趣。”她说道。

       “夫人？”

       “没什么，杰洛德。”

       现在，她也总算明白阿克森上校的意图了。

       哈尔希博士在星盟摧毁研究设施前，擅自取走了阿克森上校在致远星上的最高机密文件。在一个标示为“山下之王”的文件中提到，根据从奥克塔纳斯σ星系蔚蓝海岸市所找到的一些有象形图案的石头，他们拼凑出一些数据，并发现一些坐标，全指向致远星城堡基地地下深处的异星人遗址。

       这是为了争取先行者科技的军备竞赛？

       在追踪了这么久之后，她找到的最后一条线索就是在阿克森的秘密文件中，有一个标为“S-Ⅲ”的加密文件夹。

       里面有针对她的第二代斯巴达战士们的各种医疗记录，仿佛阿克森在研究战士们。但另外还提到了“CPOMZ”这个代号，以及代表古老天体坐标、五百一十二个字节长、混合字母与数字的字符串。

       她输入那个字符串。

       “显示位于这些坐标所有星体之一切相关数据。”

       “这个坐标系统是古代的，博士，”杰洛德说道。“自人类进行太阳系外太空探索后就不再使用这个坐标系统了。”他停顿了一下。“属于UNSC控制星域以外的范围。”

       “大部分星域都不属于我们的辖区，杰洛德。你就告诉我吧。”

       屏幕上出现一个白金色的发光球体，还附上了光谱分析，以及一长串不断从屏幕上跑过的行星名单。没有什么可居住的星球：不是冰球、就是气体巨行星。

       “剑鱼座ζ星系，”杰洛德提醒道。“数据严重不足。”

       表示有人想要隐瞒什么东西？哈尔希博士打赌那里一定是在搞什么名堂。

       阿克森的“S-Ⅲ”，这显然是指第三代斯巴达战士计划。否则那个文件夹里干嘛收集了所有斯巴达战士的生物医学数据呢？最有力的一个线索就是天体坐标上特别提到“CPOMZ”——摆明就是指军士长富兰克林·门德兹，过去曾帮她训练第二代斯巴达战士的那个教官。

       既然阿克森没办法破坏她的斯巴达计划，于是他干脆筹募资金，招募他自己的学员？一想到他可能采取什么险招，他可能如何滥用自己的私人军队，让那些斯巴达战士们遭遇何种下场，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

       她回头看着已经不省人事的凯莉。哈尔希博士救不了她的斯巴达战士们，他们已经被灌输了那一套思想，而且也已经被送上前线……但是她或许还能够尽点力气，挽救这些新出炉，还在理论阶段的第三代斯巴达战士们。

       哈尔希博士在舰长座椅的厚垫上打定主意。“关掉画面，杰洛德。”

       显示屏幕慢慢消退。

       她眯上眼睛。她背叛了所有的人，约翰和威特康中将，背弃了他们，还偷了这艘船，为了什么？白忙一场吗？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关灯，”她对杰洛德说道。“六小时后唤醒我。”

       “是，夫人。”灯光逐渐变暗，只剩下导航站的LED灯还在闪烁着微光。

       哈尔希博士不想去思考“为什么”，但残酷的事实不会消失：人类正在面临灭种的危险。

       她原本以为对抗星盟就已经够糟糕的了，但现在他们知道地球的位置。几个世纪以来人类就一直在企图自我毁灭自己的家园，但不久之后异星人将浩浩荡荡集结所有的舰队，让人类所有的斗争变得毫无意义。

       对此，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先行者可怕的武器：光环，光是这一项就足以消灭整个星系的所有生命。

       然后是洪魔这个梦魔，目前并不确定此一感染性寄生虫是否已经从光环结构体扩散到其他地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是一种连先行者都闻风丧胆的有机体。

       如此一来，她只能得出一个无可辩驳的结论。

       UNSC，她的斯巴达战士们，她欣赏的那些人，都将和此一必然的结果做无谓的挣扎。这是人类的本能，但却是徒然的。因为他们不可能赢得这场战争，他们只能祈求幸免于死。而且，前提是他们非常走运的话。

       所以她唯一合乎逻辑的行动：就是快逃。

       约翰和他的斯巴达战士同伴们绝不会逃离战场，但她或许能说服其他的斯巴达战士们，甚至有必要的话，就用骗的，只要能让他们幸存下来。

       他们是人类的最后一线生机，只有靠着他们才能挨过即将到来的黑暗。

                                             

       哈尔希博士一阵心惊，瞿然醒来。

       “时间，杰洛德。还有开灯，麻烦你。”

       舰桥上的灯亮起，维持一半的亮度。

       “距离我们上次谈话，已经过了五小时又五十七分钟，博士。我正打算要唤醒你，我们接近目的地了。”

       哈尔希博士抓起她的医疗袋，翻遍了内容。她找到一个装有麻醉代谢酶注射器，这种酶能消除凯莉血液里所有的镇痛剂。她拔去连到雷神之锤盔甲端口的注射管，直接将药剂注射进去。

       “关闭肖-藤川超光速引擎的动力，”杰洛德说道。“计算退出向量。”

       一堆数学符号不断穿梭在屏幕上。

       “好极了，”哈尔希博士说着，一边检查他呈现在屏幕上的方程式。“但假象平面的鞍点应该在这里回旋。”她指着屏幕的画面，“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重新取得等离子线圈的粒子加速器的能量。”

       “是的，博士，但有线圈过载的风险。”

       “这样还好，还在我们这艘船能承受的范围内，”她反驳道。“请改变退出向量。”

       “当然，博士。”杰洛德的声音带有淡淡的不悦。

       哈尔希博士一阵轻微晕眩。比阿特丽斯号正在从跃迁空间过渡到常规宇宙。

       繁星出现在显示器上，一个古代一分钱铜板大小的金色碟状物闪烁在屏幕中心。

       “我们距离你提供的天体坐标的星系中心还有大约两亿公里。”杰洛德报告道。

       “寻找可居住区的行星。”她说道。

       “博士，我们不是已经有一份针对该星系的全面调查文件了吗？”

       “仔细找就是了。”哈尔希博士下令。

       “遵命，夫人。”

       凯莉醒来，摇了摇她的脑袋，让头脑清醒过来——接着她以快如闪电之势撕开她身上的束缚，一只脚勾住椅子底座，举起双手，仿佛眼镜蛇一样，准备好战斗。

       “放心，斯巴达战士，”哈尔希博士说道。“你的身边是我。安全得很。”

       “我被下药了。”凯莉看了看舰桥四周；她的手放低了一点，但没有完全放松。

       “没错。因为怕皮质类固醇治疗的最后阶段太过刺激，会让你很不舒服。”当然，没有哪件事是斯巴达战士所无法处理的，即使不下药，她也能挺得过去。

       “我们在哪里？”

       “在吉利斯总督的舰上，我们要去执行一项新的任务。”

       “约翰和威特康中将呢？”凯莉终于将她的手垂下来。

       “他们知道。”哈尔希博士说道。严格说来这并非谎言。无疑地，他们知道哈尔希博士绑架了一个斯巴达战士，并且偷走了这艘船。

       凯莉歪着头。“博士，这极不合规范。除了须经过层级严格的指挥系统外，还有一些要遵守的协议——”

       “那些接下来都会有，”哈尔希博士向她保证。“在你失去意识的这段期间，事情有了一些新的发展。”

       隔着雷神之锤盔甲的反光面甲，实在是不可能解读凯莉的表情。然而，她怔怔地望着哈尔希博士，看来是并不买账。

       “发现异常星球。”杰洛德宣布道。

       出现在屏幕上的这个世界看上去像一颗球状绿松石。

       “绘制航线，半速向它前进。”

       “已调整为半速。”

       “夫人，”凯莉说着，一边往她靠近。“你得解释清楚。我以为我们是要前往地球，警告他们星盟部队即将大举入侵。”

       “物体接近警告！”杰洛德说道。“不明飞船。其外观既不属于UNSC，也不符合星盟的配置。”

       屏幕上出现一个雷达剪影：怪异的三叶型对称结构。热成像显示其中心为一颗球体，散发出六千开尔文的黑体辐射。

       “那是什么？”凯莉低声道。

       “应该是那些是什么，”杰洛德纠正道。“检测到三百一十二艘飞船。位于拦截航线。向量显示为攻击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