蟠桃

天庭里种着一片蟠桃林。林子很古老，连那托塔的天王也道不出它究竟生于何时，又是何时开始结出硕大无比的蟠桃的。

可那泼猴是何时捣毁这片林子的，却是人人都晓得。

在这片林子还结蟠桃的时候，西王母是常常坐在这片林子里的。她总坐在那紫檀的躺椅里头，手端着茶壶，眯着眼，喜不自禁地欣赏着这片桃林。蟠桃个个大如人头，色泽红润，饱满透亮，惹得人即使尝不到，看也愿多看几眼。

蟠桃树结果的时间并不很确定，有时是一天一结，有时半年也不见能结一次。好在每次结的蟠桃都足够多，存下来的蟠桃都用在不结果的日子，供应从未中断。

西王母也常常在桃林里散步，踩踩这块松了的土，抚抚那棵吹乱的枝。她又爱杵在地里，瞧那新结的果子，咧开嘴笑，眼里闪着光，抬起手揩一下自己的嘴角。

林子是西王母主动要看管的，别人谁也拦不住。除了蟠桃宴时，也从没人能进来这片林子，于是西王母究竟是用什么法子才能让树长得这么好，自然也无人能知。只是在桃林结果的前一天，西王母总是不在天庭。

这里是天庭。一天一结，自然是照天庭的日子算的。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

在凡间，老百姓都爱供点神仙。点上香火，铺设供品，上头摆的那神像显得油光满面。土地、财神，那要么是过时不顶用的，要么是大户人家爱的玩意。老百姓最钟爱的，还得是“王母娘娘”。

供神仙，不过求个风调雨顺，来年能有好收成，这便是小民最高的奢求了。可造化终究不是人能操控的，百来年不涝不旱的日子是有，可年年小旱、十年大旱的年月也称不上少。老百姓靠天吃饭，旱涝闹了饥荒，老百姓就得挨饿等死。因此真闹了饥荒，供起仙来自然更殷勤。

可那点鸡鸭鱼肉之类的，西王母是看不上眼的。

只有那可怜的小民倒在地上，自己的一切身家都跟着自己落进了供品堆里，叫那香火一烧而起的时候，西王母方自天上而来，将这最让她渴求的供品携去，独独撇下饥饿而死的幽魂，又回到天上去。

蟠桃林盘根错节，长在这本没有土的天上，把根扎进珍贵的供品里。

蟠桃个个大如人头，在光下闪着，映得周遭一片红色。

西王母乐不可支，轻抚着蟠桃。她张大了嘴，咬下一口，汁水四溅。

桃汁从嘴角流下，滴在土中，晕开一片朱色。

淋漓。

人人都晓得那泼猴何时捣毁这片桃林，可依旧无人焦躁紧忙。

因为那不是在过去或现在，而是在无可望尽的将来。

那泼猴尚未从石中蹦出。

那桃林依旧结着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