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以姜夔词《踏莎行》为例探究赏析方法

2022-05-11 10:51 作者:马尔克斯之徒  | 我要投稿

原词书名为《踏莎行·自沔东来丁未元日至金陵江上感梦而作》,大多数人可能不太熟悉这首词,但大家一定熟悉这句“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

王国维曾在《人间词话》中评价姜夔说:“如雾里看花,终隔一层。”王国维用“隔”来形容词人多用借代或比喻,反倒使作品读起来不顺畅,读着膈应人。但他却又偏偏说:“白石之词,余所最善者,亦仅二语: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可见这句佳句,不止到了“不隔”的水平,更到了美妙的境界。同时细品王国维的话,为何他独善二语,而不偏爱全诗呢?或许词中自有答案。我们就仿照王国维的“隔”与“不隔”判断法,配合文学赏析中常用的对比法,来逐一赏析这首词内优缺点。

姜夔(姜白石)


这首《踏莎行》的副题,也即它的序,朴实地记录了写作的原因和情景。“自沔东来,丁未元日至金陵江上感梦而作”,点明了时间地点,又说明是“感梦而作”。但它又不止是记梦词,与苏东坡的《江城子》作对比,《江城子》大篇幅地记录了他做梦的场景。“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等等,把梦里场景切切实实刻画出来,在不加情感修辞的语言里令人潸然下。而《踏莎行》更是多用述说想象来表达相思之情,像是一首浪漫、悲伤的情词。原词如下:

 

    燕燕轻盈,莺莺娇软,分明又向华胥见。夜长争得薄情知?春初早被相思染。

    别后书辞,别时针线,离魂暗逐郎行远。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

 

    读罢全词,留给读者最初的印象是,这是一首相思词,主角是与作者别离已久的女子。但纵然是那句名句,也有令人不太明白的地方,还需细细品味;这就与《江城子》迥然不同。苏东坡的词写得清楚明白,一读就能知道其含意,也就是感动来得比美更快。姜白石的词则恰恰相反,读第一遍,来得更快的是对这首词美丽的感慨,再品味才能体会到其中蕴含的深情。

第一句的“燕燕”、“莺莺”,对仗漂亮,也是借了苏轼诗中的典故。《张子野八十五岁闻买妾述古今作诗》:“诗人老去莺莺在,公子归来燕燕忙。”借指伊人、美人。这句是写词人梦中看到女子体态轻盈如飞燕,听到女子说话娇软似莺语。这两句谈不上巧妙绝美,但也绝不算“隔”。不过下半句“分明又向华胥见”却有些让人不解,这里的“华胥”是指梦境。华胥是六千多年前的邦国,出自《列子·黄帝》,传说黄帝就曾梦游华胥国,习得了能使天下大治的道理。若非知识渊博之人,谁又能在初读“分明又向华胥见”时脑中弹出“我又在梦里与你相见”的含义? 同样,我们与苏东坡作比较,“夜来幽梦忽还乡”明确地点出了“梦”字,平平无奇的七个字,却让事情明白了然。单把这句话从词中拎出来,做梦回乡,依然能让人感动不已; 而“分明又向华胥见”却做不到,单拎出来反而莫名其妙。大概这就是王国维所谓的“隔”吧!在《人间词话》里有“隔”的相关例子,他说在周邦彦的《解语花》中有“桂华流瓦”,读时要思量一下才能知道是“月光照在瓦上”,何不用“月华”更为直接? 范仲淹有词:“年年今夜,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更显得干脆利落。究其原因, 或许是词人炼字过度,确实做到了字的美,却无意中丢失了词的美。做一个苦吟派作者,不如做一个洒脱的白话作者。

下一句就巧妙许多。“夜长争得薄情知?春初早被相思染。”读起来并不隔,还有一种宋词独有的抒情美感。但突然用这句是何含义?“长夜漫漫,你这薄情之人又怎会得知?春天才刚开始,就被我的相思染遍了。”这话显然应是女子在梦中向自己诉苦,从对方的角度来展现一种“两处情愁”。这种手法虽不常见,但早有人用。欧阳修的《南歌子》中有“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笑问鸳鸯两字怎生书?”,通过女子的语言,生动刻画出对方的俏皮形象。但也与姜白石的这句不同。欧阳修已经点明是“爱道”、“笑问”, 姜白石则是直接引用对方的嗔语,第一次读时可能会稍微顿一下,继而感受到词中的情怨,不可不谓之巧。春天被相思所“染”,如何不让人动容?

词的下半阙的风格都发生了些许变化。上半阙莺莺燕燕的娇艳描写荡然无存,没有了那种盎然的春意,多了一种离别的冷艳。“别后书辞,别时针线”用平铺的方法简简单单地说了说平日里的寻常事物。但与你分别之后,这些事物便不再寻常。“离魂暗逐郎行远”,这可引用了一个典故,是唐传奇《离魂记》中“倩女离魂”的故事,倩娘的魂魄离开了身体,暗地里跟随着情郎远行。我们尝试去掉这个典故,来强行翻译本句: “离魂暗自随着情郎远行”,也丝毫不见不妥之处,凄冷的意境外加明了的意义,不像其他典故引用那般晦涩,这句绝对可称为“不隔”之句。

最后一句诞生在前面的种种铺垫之下,但又超脱出全词的意境,可谓是词史上的佳语:“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插一句话,在英文的写作方面,往往能巧妙地将名词或形容词动词化的人,都是文学方面的行家。举个例子,将矮人"dwarf"用作动词,就成了使其他人矮人化,也就是他人在自己面前黯然失色,文章格调直线上升。而中文也具有此等魅力。淮南皓月冷千山,一副大气磅礴的美景就呈现在眼前。一个形容词“冷”——皓月来“冷”千山,动词活用的恰到好处;分明应该奇伟壮观的千山,却在皓月之下倒映出无限凄美,况且“冷”字对应着淮南皓月,又有谁能将这个字替换了别的字来? 千古佳句,就是千百年来都无人可为之更替的佳句。后面的“冥冥归去”指的既不是皓月也不是千山,而是前句中倩女的离魂。她又从我梦中走了,再也无人照看。冥冥两字,是梦的归宿, 也是皓月冷千山的对应,将下半阙的凄清推上顶峰。以此看来,“淮南皓月冷千山”是景物对梦中离魂的陪衬,也正因这句景物描写,使梦中女子的形象更加楚楚可怜。

词是诗之余,诗是赋之余,文化的传承是一代接一代,而后一代的写法总摆脱不了前一代的先例。因此,对比法是赏析一切文学的惯用手段,词人们要表达的感情是大致相同的,但语言表达的方式却大相径庭,为了呈现同一种感情,不同词人用他们不同的语言来抒发。于是在这种多条线汇聚于一点的前提下,我们可以将这些支线对比分析,是亦步亦趋也好,是青出于蓝也罢。只要有对比,就能从中体悟到真正的写作之道。

而“隔”与“不隔”是对比的辅助手段,来判断是否具有美感和情感。真正的美,不在乎字的考究,不在于文笔的雕琢,而在于词人的情。如果真的情感饱满,甚至可以不落窠臼,不必去追求推敲,一气呵成便是不隔,娓娓道来就是佳作。


以姜夔词《踏莎行》为例探究赏析方法的评论 (共 条)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