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列尼雅(二)
(赛列尼雅和狼走出那片瓦砾丛生的潮湿森林时,日头已升得老高。若还在宫中,该是在伶人们的吹奏乐声中进早午膳的时候。狼已饿得发慌:它在林子里只找到了些浆果,分量很少,而且出于不知是疼爱还是愧疚,除了拿一个尝生,其余的都叼给少女用了。狼到现在还在惊异于自己有了这样一张海纳百川的大嘴巴。它迫不及待地要在走出林地后,到坐拥数不尽的羔羊,蜂屋和肥天鹅的莎罗斯最富庶的村庄里饱餐一顿。自己毕竟是这个国家的主人,而且是被兄弟用不正当的手段赶下来的。根据立法纸上的忠君条款和圣言书上的慈善训诫,每个农民都该噙着眼泪、跪拜在他跟前,争先恐后地呈上蜂蜜、羊肝、鹅胸肉,以及珍藏的甜苹果酒。)
少女:当心点儿,爸爸,咱们千万不能贸然进村里去。恐怕卫队的通缉早一步已临到村上,为了丰厚的悬赏,比起珍馐或美酒,我更相信前面迎接我们的会是明晃晃的钢叉与枪。
狼:(不停舔着唇鼻,对进食极端渴望)不会的,不会的——我的威福曾多次临到这村中,乡民们是清楚的,该不至对我下辣手。何况我也未希求他们此刻来宣誓顺服或倾家奉献:不过多少看在往日的恩情上,管我们眼下吃一顿饱。
少女:但论恩赐实惠,你赏给叔父的要比给这村的多加十倍不止,可到头来呢?
狼:一个公爵的贪婪和为餍足这贪婪而敢于付诸的恶行,农民们是想也不敢想的。
少女:不不,爸爸,恕我直言,他们也绝对敢想,并且轻易肯干,只要机遇临门。而你的狼脑袋眼下就是令他们大发横财的最佳机遇:当这大富贵前,你过往施给的那些小小恩惠又算得了什么?
狼:(沉默着,大概被说服了,只是垂头晃尾地原地打转,腹内是无可排解愠恼,但更强烈的还是亟待消化的饥饿。)
狼:……那现在,如何是好?我们岂能避开一切村落、一切市镇,只在荒野里风餐露宿,指望这样也能活着挨出莎罗斯?
少女:那样当然也活不成,我们渴也渴死在了半路上。人住的地方有我们需要的一切:食物,水源,衣物,车马……但我们已掏不出半分金钱或权柄去做交换,希求慈悲是异想天开,寄望忠贞更是引火自燃,眼下要不送命而尽取所需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去……
狼:……去偷?
少女:不是。是去抢。不得已的话,杀也在范畴内。
少女:你何以用这种眼光瞧我,爸爸?我不是天性就乐于作恶的罪孽人,只是别无它法,非如此已难久活着。为了生存,更为了夺回从昨日起你我失去的一切,我已做好冒犯每条规章制度、践踏一切公序良俗的觉悟——这觉悟你也当有的,爸爸,否则……
狼:否则如何呢?
少女:……我会很难做,爸爸。也许开初我还能我平心静气、主动向你妥协,但若事态因你的爱惜羽毛而每况愈下,我的心就难免渐渐坚硬,冰冷,而且不断窄缩,慢慢地装不下“你”而只能囫囵塞下一个“我”。我会失去对你的绝对忠诚。
狼:(许久的沉默后,终于再开口)我要你的忠诚,姑娘。我最不能失去的就是这个。
(这之后少女和狼策划并实施了一个无论哪个时代,任何地方的人看来都实在无耻的勾当:他们趁着正午时分、村里的每一户人家都齐聚在教堂中做祷告时悄悄溜进村内,于曾有幸接待过前国王的村长的家中展开了激烈的扫荡。所窃之物,足足装满了五大口的皮箱子,都堆在早也停当于后院出口的一辆两乘的马车的车厢内。村长及其家眷回宅时,狼和少女早已驱车匆匆逃往更北方,留给受害人的家里是一片混乱,一地狼毛,以及一张字纸条,纸张给不明的粘稠液体沾湿而毁损了大半,内容几乎不可识读了:“吾等今日所擅取,日后定当十倍于汝偿——赛列尼雅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