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子心·扬威（十五）（完）【展昭同人，非耽】
但令众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即使面对人证物证，这韦东上得堂来仍是不肯说明作案细节，却将罪名大包大揽，只求包大人速速将他处决在狗头铡下。那份坚决，连一同与父亲过堂的韦达也劝阻不得。包大人手握惊堂木思量再三，只得暂时退堂将这父子二人押后再审。
一阵哗啦啦的动静，韦东牢门上的锁链被解开，紧接着合页吱呀作响，一个端着托盘的身影踏进牢门，走到那身穿囚服的男子面前盘坐下来。
“韦兄，你又是何必呢？”韦东对面的那人略略弯下身，从托盘上拿起壶倒了杯酒递给那囚徒：“我知道你并非穷凶极恶之徒的。”
“展大人，咱们本来也没有什么私交，你忽然这样，无非是想让我供述案情而已。”韦东并没接过那杯酒：“堂上我说了许多次，罪我都可以认，也愿意当场画押伏法，但具体作案情形实在是懒得赘述。死我都不怕，难道展大人觉得过来和我攀攀交情我就会说了？”
“韦兄误会了，展某并非前来硬攀交情。”展昭依旧端着那杯酒：“前日展某听说，韦兄之所以升任班头，是因为有次凶徒劫狱之时恪尽职守，拼死拿获了两名持械凶手，还因此身负重伤。你我虽职级不同，但俱是府中同僚兄弟，你能为府衙安全不计生死，在下十分钦佩。这杯酒就是展某敬韦兄的。”看韦东依然不动，展昭又向前递了一下：“还是说，韦兄不愿认在下这个兄弟？”
“展大人此言真是折煞我了，府内众多衙役捕快，谁人不视展大人为榜样？在下当日不过谨守职责而已。”韦东终于接下那杯酒，展昭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双方共同一饮而尽。
“但展大人也无需多费唇舌了。事情都已经发生，韦某愿一肩扛下，何况我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也无怨无悔。”韦东将酒杯放回托盘：“我从小不知自己的身世，孩提之时经受的苦难现今仍然历历在目，我不想恨，不想怨，我对这一切已经麻木了。若不是母亲回忆着那男人身上的刺青图案将它纹在我的臂上，也真的没有什么能证明我出身何处，我与那个不称职的爹之间唯一的联系，可能就是每日悄悄练习的这母亲记忆中的兵器了。可是我儿……我实在不愿他与我一样，一生都无法认祖归宗，不能回到家族的根脉里，不能得到本该是他所得的东西！他不该是开封府一个小小狱卒的儿子，一辈子只能低贱的苟活，一身武艺无从施展。他明明就有机会成为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扬威镖局的当家人啊！索元他当日赶我们父子出门的时候，我就发誓，我一定要为韦达把该是他的一切夺回来！我是个父亲，我愿为儿子做一切事情！但我行事有原则，除了仇家不会伤害其他任何人，就连茶中的蒙汗药都是用了药性最弱的那种，我自认没有什么可后悔的！”
“你，没有伤害到其他任何人？”展昭皱皱眉，眼神忽然变了：“那天夜里在城东树林，你可记得你做过什么？”
“展大人是说……那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帮索泽的小子？他动作很快，我都没看清他的脸，只划到一个小口子而已。”韦东想了半天才说到，似乎从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自那夜之后他再也没回开封府当班，显然并不知道自己划伤的是谁。
“就拜你那道口子所赐，那小子中了腐骨散的毒，救治不及，胳膊上烂了个窟窿，差点就失去整条手臂。他被伤痛折磨的整夜都难以合眼，连被单都扯破了。”展昭的声音听起来依然平静，但又像是极力在压制着什么。
“怎……怎么会……腐骨散？不会吧……”
“要我把他领到这里，解开伤口你看一看吗？”展昭深吸了一口气：“如此你仍然觉得自己没有伤害到其他任何无辜的人？他还不到十二岁，你知道吗？”
“十二岁……那他比韦达还要小……这……”韦东的表情略显复杂，似乎没有想到这个局面：“是谁家的孩子？真是对不起他，我并没想到会这样的。”
“是舍弟展昕，每次见他强忍痛楚，展某都颇为心疼。”展昭直视着韦东的眼睛：“但不必对不起，展某此来并非替舍弟兴师问罪的。我只是想说，既然牵扯了无辜旁人，你又岂能还认为这只是索唐两家的仇怨？而你强项逞英雄，背下了所有罪名，唐守他在九泉之下就能心安，可以昂首面对列祖列宗了？他做了什么，难道他自己不知道吗？”
“这……”韦东沉默着无言以对。
“韦兄，根据我们的推断，你其实并未动手杀人，依律罪不至死的。但你若硬将索涛的命案揽下，那恐怕就难逃狗头铡了。”展昭继续讲：“韦兄是条硬汉子，不怕死，这展某知道。但你先前做了那一切都是为令郎韦达，如今却竟要弃他于不顾，将他孤苦的抛在这世上？你年少时曾经受过的痛苦，非得要他再尝一遍不可吗？”
“我……”韦东双唇颤颤，站起身面对墙壁低下头，内心很是挣扎。
“男子汉大丈夫，自己做错了事情，当然要承受后果，赎清罪孽。但若执意为他人顶罪，甚至不惜因此让至亲受苦，这又岂是我辈应为的？”展昭也站起来走到韦东身边：“勇敢的活下去面对一切，改过自新得以重生，才真是男人承担责任的方式。展某言尽于此，韦兄请好好想想吧。”说罢他便转身出了牢房，由狱卒重新将门锁紧扣。
次日堂上，韦东所述的案件经过基本与府衙查证推断的一致。他们原本的计划是杀害索涛后，引索泽逃狱在城东将其灭口，伪装成畏罪自尽，借此利用先辈们定下的规矩将索家的势力清除出镖局，再另找机会将韦达认回唐氏一门，没想到却被半路杀出来的展昕破坏了一切。至于唐守当日杀害索涛之事，他虽参与了谋划，事后也协助藏匿了蒙汗药等证据，但的确并不是亲手所为，因此此案的诸多细节只能随着唐守的死成为永远的秘密了。包大人依律判他流刑十五年，而韦达在狱中伤人未遂一事虽因他不满十五岁得以轻判，可那孩子却自愿与父亲共同服刑，只盼刑期过后父子二人能依旧相互扶持，重新一起清白做人。索泽逃狱一事，因其乃是被诬入罪，又年龄尚小，加上他最终自愿回府，因此未判实刑，只在堂上严厉的加以训诫便释放回家了。至于施傲，展昭跟弟弟商量之后，选择不向府衙投告，毕竟他也并非什么大奸大恶的匪徒，虽手段激进，但一心只是为了扬威镖局好而已。何况……昕儿觉得好容易了结了一案，还是让哥哥早点放松歇歇吧。
“那日唐守自尽，目的就是为了扛下一切罪行，让韦东逃脱责任。没想到韦东不仅不借此机会将自己洗白脱罪，反而……”退堂后的闲聊之中，包大人向公孙策谈及此事，还是摇了摇头：“他二人兄弟情义的确深厚，可惜却身陷无妄的执着，实在是可悲可叹啊。”
这件事转眼也过去了两个月，索元倒再不像从前那般紧盯着索泽整日练功不让他出门，可惜展昕伤势未愈，加上天气转凉，他们还是没能再在一起玩水。每日只是散步聊天，简单交流些武艺，但并不妨碍那两个孩子的友情日益深厚。除了玩耍，他们也会谈及自己的理想抱负，相互鼓舞勉励，毕竟虽然年少，却是在风雨中并肩经历过大事的啊。
昕儿本以为，终于有个朋友可以同他相伴着长大，却没想到命运又一次从他身边带走了重要的人。那一天，索泽噙着泪，告别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展昕在哥哥的陪伴下站在镖局门前，故作平静的走到朋友身边，拉着他的衣袖：“没关系，回沧州老家也好，你就不必再被逼着承担不愿承担的责任，可以活的更开心些的。”
“嗯。”索泽咬着唇点点头：“我现在知道了，爹、娘，他们都很疼我，这段时间也为我做了不少事。他们想离开这个伤心地，我明白，我理解，我没法拒绝，虽然我还是舍不得你……”他显然已经接受了郑氏，开始管她叫娘了。
“大家都是江湖子弟，一叶浮萍归大海，人生何处不相逢，总有一天会再见面的。”展昕微笑着：“朋友还会有的，但是家人更可贵，你能与他们幸福的聚在一起，我很羡慕的。”
“嗯，家人很重要。”索泽也努力的笑了一下，指指郑氏的肚子：“我，我又要做哥哥了。也是娘她不希望这个孩子再在这种环境里长大，所以我们才选择……这次我会做个好哥哥的，就跟你哥哥一样。”
“好呀！你可以跟我哥哥教我一样，教他练功，教他做人，你一定会是好哥哥的。”
“嗯，嗯。”索泽激动的情绪又涌上来，他努力的克制着自己，从怀中掏出个什么东西塞进展昕的手里：“你的木剑，我会一直带在身边的。”之后便抹了一把眼睛转身跑回了镖局。
往府衙走的路上，昕儿默不作声地紧偎在哥哥肩头。他慢慢张开手心，映入眼中的是一个精巧的桃木挂件。
那上面雕着一只小小的猫。
扬威镖局在施傲与平海的接手下经历了一番变革，终于慢慢走向了平稳，也许再过些年，新来的镖师们就会完全不知道前任姓索的总镖头是个怎样的人。开封府这边，有好几次昕儿晨起早早来到校场，没有练剑，却从刀枪架上抄起一根镔铁棍呼呼的舞起来，越舞越猛、越舞越快，仿佛只有借着这兵器才能平复压抑心中的情感。展昭就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实在是不忍打断，也不知该如何劝说。
天波府佘太君的寿诞，包大人是每年都会前去庆贺的，今年当然也不例外。只是一大早忽来了紧急公事，一时脱不开身，便叫展护卫先带人前去献上寿礼，自己晚些时候再到。展昭与杨宗保相交多年，应下这半公半私的差事之后，他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主动去房间唤弟弟一同前去。展昕这些日子思念朋友，一直闷闷不乐，想着能和哥哥一起出门也算散散心，便很干脆地答应了。一路上展昭给昕儿讲了许多杨家将保家卫国的故事，这孩子听得连连点头，不禁也对天波府众人肃然起敬起来。
“佘老太君在上，在下开封府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展昭，特奉包大人之命贺献寿礼，祝老人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说罢深深一施礼，昕儿也赶快随着哥哥一起鞠躬。
“展护卫快别客套。你们开封府公务繁忙，还为我这老太婆的生辰挂心，实在是不敢当。”佘太君虽已年过九旬，但身体健朗，精神也依然矍铄。她开口又问展昭：“展护卫身后这英武的小公子是……”
“承佘老太君抬爱，这是舍弟展昕。”展昭回完话，又抬手向厅中诸位引荐着自己的弟弟，昕儿也礼貌的朝大家挨个行礼。
见杨宗保也在场，展昭很开心的过去与他叙起了旧，昕儿也只得有些无聊的跟着。正这时从后院方向忽然跑进来一个孩子，笑嘻嘻的直奔佘太君身旁，纳头便拜，口中叫着太奶奶，之后又很是撒娇的起身贴靠在老人家身边。宗保一见，板起脸来喊：“文广，今日是你太奶奶的寿诞，府中诸多客人，这是成何体统，还不快下来？”那孩子这才从佘太君身旁起来，走到父亲这边站下，表面规规矩矩，却扭头朝太奶奶又做了个鬼脸。
“展兄弟，你看看。”杨宗保的表情又气又爱：“犬子可是被他太奶奶宠坏了。”
“你是谁呀？”杨文广忽然走到展昕对面，好奇的打量着他，一副很高兴的样子：“你也是来给我太奶奶贺寿的吗？天波府里好容易来个小孩子的，你陪我玩一会好不好？”说罢便拽着昕儿往后院方向跑去。展昕回头看了一眼哥哥，但展昭笑笑故意装没瞧见，他便只好先随着杨文广一同走了。
杨宗保与展昭又聊了一会，陪着他在府里逛了逛，这会也绕到了后院，恰巧碰见了那两个孩子。一见父亲过来，额上挂着汗水的杨文广手提银枪兴冲冲的跑上前说：“爹爹，这小弟弟比我还小一岁哎！但他功夫可真好！”
“你们还动武了？”杨宗保皱皱眉：“你怎么可以跟客人动手？”
“我们玩的可开心了！平时都没人陪我！”杨文广看起来还是很兴奋，回头又朝展昕挑挑眉毛。昕儿此刻早已明白哥哥带他前来的良苦用心，扬头看向兄长，眼睛也笑的弯弯的。
“你以后，也要常来找我玩呀！”展昕终于还是要随着哥哥回包大人那里复命，杨文广很是不舍地朝他摆摆手作别，一直送到了天波府门口。
“好呀，你没事的话也可以来开封府找我啊！”展昕用力点点头说：“那里就是我家。”
他以后可能会与父亲一样，成为白马银枪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将军；他以后可能会与兄长一样，成为仗剑天涯让宵小见之色变的侠士。可每一个英雄都曾经是少年，曾经只是需要同伴、渴望友情的少年而已。
“只有哥哥，你也能长大。”展昭轻轻揽过弟弟的肩膀：“但你身边终归不该只有我的。朋友也是很重要的人，以后你还会有很多朋友的。”
昕儿轻声应着，低头向前走，斜扎在身后的背带上拴着的挂件随风摇摆起来。
那上面雕着一只小小的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