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朵拉之心～Caucus Race 3～ 

若宫シノブ 著

The Story of a Relationship

AN ORDINARY DATE 阳光下的时间〔2〕 

4

他们在宽阔的大街上待了一段时间之后……

接着，在下午的斜阳下，文森特被带到了市中心的一个小看护中心。有一座朴素的两层楼高的建筑，还有一个不大宽敞的院子，院子中央长着一棵漂亮的榆树。该设施被一堵矮墙包围。

哈哈……

文森特心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叹气多少次了。

我想回家。这是他脑子里唯一的想法。

“艾妲大人，这是什么地方……”文森特问。

看护中心的大门敞开着，艾妲走在前面，穿过了它。

文森特跟着她，当他穿过大门时：

“呀啊啊啊啊啊，是艾妲大人！♪”院子里传来了声音。几个似乎一直在那里玩耍的孩子围着艾妲和在她身后的文森特。文森特不由自主地大吃一惊，有些退缩。

艾妲带着与她和文森特单独时不同的温暖笑容说：

“是的，孩子们，你们好。”

从孩子们的穿着来看，他们似乎都是平民。一些围着他们的孩子抓住艾妲的裙子，但艾妲显然已经习惯了，让他们随意地抓着。她似乎并不介意衣服会弄脏。

文森特在艾妲身后停了下来，几个孩子也走近他，抬头看着他，似乎在问：这是谁？

“……这是一家孤儿院。由于种种原因不能与父母在一起的孩子们就会来到这里。”

当艾妲回答文森特先前的问题时，她朝楼望去，点头致意。文森特跟着她的目光，在大楼的入口处看到一位老太太。她恭敬地向艾妲低头。

我明白了，文森特心想，这位老太太可能是这里的管理者。

艾妲抚摸着聚集在她周围的孩子们的头，她说：

“奥斯卡叔叔告诉我，贝萨流士家为这里提供了资金……我想我也可以做些什么。因此，我经常来拜访他们，给他们读读画本。”

……什么，你只是想让我看看你有多善良？

文森特认定这是艾妲带他来这里的原因，冷冷地笑了。

“像这样明亮、阳光普照的地方真的很适合你，不是吗？”

他本是想对艾妲说句无害的恭维话。然而，一说出口，就有了一种冷酷、讽刺的感觉，甚至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听了他的话，艾妲看起来有点困惑。

“文森特……大人？”

“啊，我自己不怎么出门……我有点嫉妒，仅此而已。”

文森特说话好像在开玩笑，艾妲咯咯地笑了起来。

“你知道的，偶尔在外面看书很不错。”

艾妲说着，聚集在她周围的孩子们缠着她读她上次来时读过的那本书的剩余部分。他们中的一些人甚至没有等待艾妲的回复就跑回去拿书。

当她开始大声朗读，她就会陪孩子们一段时间，让文森特一个人待着。可能是在约会的时候这么做会让她心有不安：艾妲看着文森特，很是苦恼。文森特摇摇头，告诉她这没什么好担心的。

“去给他们读吧，艾妲大人。我会保持距离的。”

“什么？”

艾妲看起来很困惑，文森特告诉她，他有点累，打算在树荫下休息。

 ……我拒绝和愚蠢、吵闹的孩子待在一起。

“‘贝萨流士家的一位年轻女士对一家孤儿院进行慈善访问’，唔……？”

文森特坐在院子一角树荫下的长凳上，冷冷地看着艾妲。

孩子们拿来的一张带有花卉图案的床单，摊开放在院子中央的榆树底下，艾妲坐在床单上面，手里拿着一本打开的画本。孩子们在她周围围成了一个圈。她大声朗读，但文森特听不到她的声音。

然而，他能看出她在用温和的声音读书，孩子们在热切地听着。

……基尔和我大概是在那个年龄被遗弃的，文森特看着孩子们想。

尽管如此，即使他们没有父母，毫无疑问，这里的孩子们也有温暖的床来遮避雨露，并有足够的食物让他们免于饥饿。

他们是多么幸运啊。

他回顾了自己的过去。他睡在外面，冻僵了，暴露在恶劣的环境中，这一点都不奇怪。他有时饿得几乎要吃腐烂的、垃圾般的食物。由于他的红眸，作为“罪祸之子”，他曾经被赶出像这样的孤儿院。

如果当时有一个地方能接收他们，会发生什么呢？

“……?”

突然，文森特的目光落在艾妲面前的两个孩子身上。两个男孩肩并肩地坐在一起。他们似乎是兄弟。

稍微小一点的那个人可能是弟弟，他身体前倾，听着艾妲大人的故事；他有时使劲拍手，上下蹦跳。在他旁边，他的哥哥告诫他，但即使这样，他似乎也很开心。艾妲读着不时会停下来，对兄弟俩微笑。

哦……

在树下柔和、斑驳的阳光下。

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这一温和的景象可能会给人一种时间流逝放缓的感觉。

当然，文森特没有这种天真的感觉。

然而。

哦……

文森特感到一阵晕眩。他的视野模糊了。

然后，在他朦胧的眼睛里……

听艾妲读书的两兄弟的形象，艾妲微笑着对待的的一对兄弟……似乎与另一对……

那是……

“啊！这家伙在盯着看！”

突然，一个声音从他坐的长椅旁传来，文森特回过神。就像是从梦中醒来。他所看到的一切，甚至是他所想的一切，都在瞬间消散了。

他朝声音的方向看去，发现一个看起来精力充沛的小孩站在他身边，站在侧前面。

很明显，他没有加入那个圈子，即使艾妲开始读书，他都是一直自己玩。

……他刚才说了什么？文森特想。

他没有听到那些话，但内心却越来越感到奇怪的愤怒。

他不必费心问他。那孩子高兴地重复说：

“他盯着艾妲大人看！我知道他在看！我看见了！”

文森特想对他大吼，告诉他不要胡说八道，但他只是冷冷地回答：

“……我并不是真的在盯着看。”

把孩子当作平等的人对待是愚蠢的。

他想，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把他当回事。他把目光从男孩身上移开，集中稍远距离上。他打算忽略孩子说的任何其他事情。一旦他知道自己无法从文森特身上得到注意，他就会感到无聊，然后去别的地方。

然而。

对于被称为儿童的生物，成人的期望很少成真。

男孩提高了声音，喊道：

“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就知道！他在朝那边看了看，然后又移开了视线！！他看得如痴如醉的！！耶——耶，他脸红了！！”

“……………”

就在那一瞬间，文森特内心涌出杀戮的冲动。——大概

他不再因为和一个孩子打交道而退缩。

那男孩的喊声一定引起了旁人的关注。

文森特从眼角向艾妲这边瞥了一眼，艾妲已经停止读书，正看着他们，周围所有的孩子也是如此。真是惹人烦。然而，幸运的是，这样的距离，如果他稍微降低声音，艾妲就听不到他的声音。文森特和煦地笑了笑，好像在友好地说话。

然后他。

……以几乎接近绝对零度的冰冷耳语说。

“无能为力的小猴子。 你甚至不能靠自己生存。你想彻底失血而死吗？”

这是如此险恶，死神听了都可能会哭着跑掉。

然而，尽管男孩听到了……

“唔？”

……他不明白文森特说了什么，他只是站在那里，吃惊地合不上嘴。啧！文森特暗地里咂了咂舌。他又一次快速检查了艾妲和自己之间的距离。然后他伸出一只手去捏男孩的脸颊。狠狠地捏。

从艾妲所在的地方看，他只是把手贴在男孩的脸颊上。

没让这孩子哭，他不会满足的。

来吧，哭吧！尖叫吧，哭泣吧！扭曲那张肮脏的小脸，来祈求原谅吧！

然而，孩子一定没有感到太多疼痛，他开始咧嘴笑，好像他们开始玩一个有趣的游戏。然后他说：“耶！”，并向文森特的脸伸出一只手。他抓住文森特的脸颊，就像文森特抓住他的一样，用力捏了捏。

他们在那里，互相捏着脸颊。

看起来他好像在和那孩子玩。

“哈！他们看起来很开心。”

在树荫下的孩子们围成的圈子中间，艾妲看到了这一幕。

正在和文森特玩的那个男孩，是这里最难对付的那些孩子之一。当艾妲读画本时，他总是一个人玩，从不加入这一圈子。她以前从未见过他和别人玩得这么开心。

在艾妲的眼里，这一幕看起来真是暖心，而且似乎光芒四射。

“能和文森特大人一起来这里真是太好了。”

艾妲发自内心地低语。

来啊，哭吧！在痛苦中挣扎吧！把你的喉咙叫破啊！

文森特和孩子一起捏脸颊多久了？

突然，男孩好像已经厌倦了这个游戏，放开文森特的脸颊，甩掉了捏自己脸颊的手，跑开了。文森特觉得这孩子就这样跑掉很奇怪，但他瞥了一眼，艾妲已经走到他身边。

“非常感谢你陪那孩子玩。”

“唔——？”

文森特眨了眨眼。

“你很擅长和孩子们交朋友，不是吗，文森特大人？即使你很累……”

艾妲的声音和表情带着感激、嫉妒，最重要的是尊敬。

文森特，他发现自己是那耀眼目光的焦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哦，没什么了不起的。”

……给出了一个再合适不过的回答。

他听起来状态有点不太好。

他的疲劳和那灼热的脸颊的疼痛在他的脑袋里一圈一圈地回荡，全都混在一起。

然后，他脑海里想到：

就算这样，我还是没能让他哭出来……

毫无疑问，今天运道不顺。他所做的一切都不顺利。

-除了笑，也没有别的事可以做了。

然后，当艾妲看完这画本，就在他们离开这里的时候……

在门口：

“艾妲大人，你已经要走了？不，不要走！”孩子们围着艾妲说，不想她这就离开。一些人甚至抓住了她的衣服，决定不让她离开。艾妲微笑着，看起来有点不安，安慰着孩子们：

“我会再来的，好吗？我保证。”

文森特对这种交流不感兴趣，他把目光从艾妲身上移开了。然后，他的眼睛发现两个孩子独自站着，与其他孩子稍有不同。

是那兄弟俩。

弟弟紧张地坐立不安，而哥哥则聚精会神地跟他说话。仔细一看，弟弟手里拿着一个小纸筒。文森特隐约听到哥哥的声音，他推测这是弟弟为艾妲画的一幅画。

“你画的这个，你要把它交给艾妲大人，是吗？”

“但是……画得不太好……”

“如果你一直这样说，艾妲大人就要走了。”

尽管哥哥催促他，弟弟似乎一直没有信心行动。

“我想我必须这么做，”哥哥说。他从弟弟手中接过纸卷，朝他们跑去。显然他要替弟弟把它给艾妲。然而，他没有足够注意自己脚下：哥哥踩到了一块地上的圆石，重重地摔了一跤。

文森特只是看着。他一脸茫然，完全没有流露出什么感情。

“………………”

文森特默默地走向哥哥。他站在男孩旁边，男孩轻轻呻吟。

他没有直接走开，有些无法明说的想法。

哥哥抬头看着他，眼里噙着泪水。文森特一言不发地伸手把他抱了起来，把他放在地上，让他站起来。

男孩困惑地看着他，文森特默默地为他掸去衣服上的灰尘。

“谢——谢谢，”哥哥对他说，文森特……

“…………”

他一声不响地离开了男孩，回到了门口。

——接着。

他的目光与艾妲相遇。她站在门口的地方看着他。在孩子们的簇拥下，艾妲双手紧握在胸前，她的表情混合着喜悦、深情和尊敬。她周围的气氛柔和而甜美，她看起来满眼星星、像是在做白日梦。

她全身散发着热忱的情意。

…………唔？！

文森特微微愣住，好像他被人抓住了一件他不能承受的事情。

5

日程上的最后一项是“在沙龙喝茶和聊天”

沙龙是贵族社会交往的场所，各种各样的沙龙应有尽有。艾妲带文森特去的沙龙是一座讲究精致的两层的公馆。一位伟大的贵族似乎把他的整个私人住宅都开成了沙龙。

由于在其美丽的花园中放置了大量的银制品，该沙龙被称为银月园。

它有一个与众不同的特点，区别于其他沙龙。

每月两次，每次三天……

在银月花园举行了一场名为“面具运动”的活动。

“我以为那孤儿院是最后一个……这真的是最后一个吗……”

在银月园公馆一楼的一间化装室里，就在入口大厅外，文森特疲倦地自语。

房间的四面墙都被遮蔽在各种各样的、成行地挂着的戏服后面。它们实际上更像是化妆舞会的装扮，而不是戏服：像一套吸血鬼的尖牙和披风，或者背面固定着装饰性昆虫翅膀的仙女服装。

化妆室里摆着来自各个时代和国家的各种伪装。

——都是为了面具运动。

三天来，他们聚在沙龙里，盛装打扮……这就是为什么我受不了贵族，文森特满脸怒容，轻蔑地想。

他的眼睛转向一边，瞥了一眼墙。文森特在男装间里；艾妲在在墙的另一边，也就是隔壁的房间里，她挑出并换上了一套装扮。文森特记得他们在入口大厅分头进入化妆室时艾妲的样子。

艾妲似乎对穿上平时不能穿的衣服而感到很兴奋。

这一整天真是。真是运道不顺……

文森特一边嘟囔抱怨，一边寻找一套相对普通的服装。不多久，他发现了一件过时的贵族服装，决定穿上它。他选定了装扮，在门口等候的男侍过来帮他换衣服。

穿好衣服后，他回到了入口大厅。艾妲还没到。他很清楚女人需要时间来换衣服。文森特感到厌烦；他背对着女更衣室的门，看着过往的客人和侍员。

他很快厌倦了这一切，把目光转向了悬挂在入口大厅天花板上的吊灯。

那个女人——

他在更衣室里想起了艾妲。

她打算穿什么样可笑的装扮出现在……？

他记得以前在贝萨流士家次级宅邸看到她穿的女巫服装，戴着尖顶帽子的那件。他真的无法忍受和艾妲那样喝茶聊天。私下里，他决定如果她穿着奇怪的衣服出来，他就立即离开。

十分钟过去了。然后十五分钟。

文森特生气，而又恼怒，他听到身后的门开了，他沉浸在愤怒的氛围里。就在这时，他听到了艾妲的声音。

“感谢你的等待，文森特大人。很抱歉我迟到了……”

文森特立刻消散了他的阴沉面容，转过身来。他的脸上带着完美无瑕的微笑。

“不。对男人来说，女人花在打扮自己上的时间是无上的幸福——”

他还没来得及说完那句不真诚的话，就止住了。

——唔？

文森特看着从女更衣室出来的艾妲。

她怯生生地向他走来，他看着她，她尴尬得脸红。

他看着她，她正穿着换完的服装……

……——

他满脑子苍白。

为……为什么……？

这简直就令人窒息。

艾妲打扮得像个男人。

当她穿着男装，她就像那个文森特非常熟悉的人，一个他永远不会忘记的人。

这是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仿佛时间又回到了遥远的过去。回到他的世界……他和哥哥基尔巴特的世界，一百年前的世界。

就好像文森特被艾妲吸引；他没法把目光移开。艾妲发现自己被默默地盯着，她说：“我很难下定决心，但我知道我再也不能穿男装了，所以……这很奇怪吗？”她有点退缩。

然而，文森特没有听到她的话。他声音嘶哑，微弱到谁也听不见，他低声说：

“……杰克？”

杰克·贝萨流士。一个世纪前，因为萨布里耶的悲剧而被称为英雄的人。

当全世界都拒绝他们的时候，第一个给年轻的文森特和基尔巴特关怀的人。对文森特来说，这个年轻人是……或者曾经是……不可替代的、珍贵的人，这在某种程度上与他的哥哥基尔巴特不同。

文森特不由自主地向前迈了一步。不知不觉地，他走近了，伸手去抓穿着男装的艾妲。

他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拉近一点。他想仔细看看她。

文森特的眼睛盯着艾妲的头往下看。头发扎成辫子，翡翠般的眼睛，纤细的鼻梁，嘴唇。

杰克——

他的眼睛勾勒出她的身影，很快就到了她的胸部。

——不是杰克？！

文森特全身颤抖，好像被闪电击中了一样。

即使穿着男装，艾妲的胸部也无法隐藏。它从里面把夹克往上推，突出了它丰满的曲线。这壮观的胸部，毫无疑问，这样胸部使她赢得了许多妇女的羡慕。

“怎么了？”艾妲焦急地看着文森特。然后，顺着他的视线方向，她意识到它的焦点是哪里。她突然发出小声惊叫，用胳膊捂住胸口。

她窘迫得两颊通红，虽然她想说些什么，但说不出来。

“我，唔，唔，文森特大人……”

这个女人到底是干什么？！她一定很困惑吧……？！

他盯着艾妲试图掩藏的胸部，好像它是他多年的敌人。他怒目而视。

血液涌到他的头上；就好像他的血管要炸裂了。再加上累积的疲劳，这使他头晕目眩。

他蹒跚而行。艾妲急忙伸出手来扶住他。

“你没事吧，文森特大人？！”

“我没事……我只是有点累，仅此而已。如果我能在沙发上休息一下……”

他说话声音微弱，艾妲急忙叫了一声附近的侍员。

在侍员的引导下，他们两人进入了一间客房。

文森特虚弱地坐在靠窗的沙发，身子靠在沙发背上。

很快他就昏昏欲睡了。他的意识慢慢隐去。

然后，一段时间后，他做了梦。

杰克出现在梦里。那是一个世纪前的遥远景象。他自己，年纪还小，在和杰克一起玩。

他也在梦中的某个地方，从上方看着那两人。这就是那个梦。

孩子样的文森特微笑着，带着一种现在的他无法想象的天真。

我看起来很开心……

想到这一点，他的思维又出现。

他知道自己在沙龙的一间私人房间里。然而，他的头脑仍然处于半睡眠状态，他感到轻松，仿佛在漂浮。

他不假思索地向一边看。艾妲在那里，正像他一样坐在沙发上，看着他。她的目光关切，亲切地注视着他。当他茫然的目光与她相遇，她微微一笑。

杰克——

事实上，艾妲看起来不像杰克。

然而，那双翡翠般的眼睛和他一模一样。尽管她所穿的男装可能加强了这种相似性，但她的容貌显然表明她和杰克属于同一血统。这些事情使他们的形象在文森特的脑海中重叠，尽管他们的性别不同。

他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人的样子。

“文森特……大人。”

艾妲轻声说话。

她的声音从他身边传来，但他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听到的。

她看着他，她那翡翠般的眼睛里充满了无尽的平静。

“你刚才看我的时候也有这种表情。你是不是把我错当成别人了？”

艾妲的声音传到文森特的脑海里，就像水慢慢地浸透了一样。

“是的，很久以前，有个人对我很好……”

出于某种原因，他真诚地回答。艾妲轻轻地回应他的声音，好像接受了他的说法：“我明白了。”

她没有催促他，但文森特继续说：

“他总是面带微笑……当我和他在一起时，在我意识到这一点之前，我发现自己也会在微笑……与他在一起让我很开心。”

“你喜欢他，是吗？”

“是的，他是个特别……一个非常特别的人——”

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也从来没有想过要说的事，从他的嘴边毫无隐藏地吐露出来。

即使如此，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然而。

“真正珍贵的——”

我为什么这么唠叨？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这些事……

他不停地说着，一个小小的疑问在他脑海的角落中产生。

渐渐地，一点一点地，它渐渐地扩大，直到文森特带着可怕的震惊清醒过来。

——！！

他立刻脸红了。好像是被蛰了一样，他从靠背上起身，用手捂住嘴。他好像在试图吞回他说出的话。就在他被羞愧和困惑所笼罩的时候，文森特还是尽量用一种压抑着的声音说话：

“……对不起。我一直在说一些奇怪的事情。忘了那些吧……”

他没有说完那句话，声音越来越小。

他的眼睛转向艾妲。她正靠在沙发靠背上，轻轻呼吸，睡熟了。

她一定也很累了：在等他说话的时候，她就睡着了。

文森特冷冷地望着艾妲。

他朝着她毫无防备的睡姿轻轻哼了一声，向后靠，重新安顿下来。这时，艾妲立刻动了动，她的头轻轻地靠在文森特的肩膀上。艾妲靠在他身上，熟睡的脸上满是放松。

他张开嘴想说些什么，但最后，他又闭上了嘴，什么也没说。

把她的头推开是很容易。

但是。

今天真是运道不顺。

文森特让她这样待了一会儿。

当他们离开银月园时，日光倾斜，天空开始泛红。

文森特和艾妲换回自己的衣服离开了沙龙的大门。现在所要做的就是回到他们那天早上见面的纪念公园，然后彼此告别。他们俩一路无话。漫长的一天终于结束了。

文森特想他不曾有经历过让他如此疲惫的一天。

“嗯，你能把我们今天去哪里的选择权留给我吗？”

“谢谢你，艾妲大人。”

如果我当时拒绝了她，那今天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他想对之前的自己抱怨。

文森特沿着鹅卵石铺成的街道走着，一辆黑色马车从他身边经过，朝着相反的方向行驶。当他心不在焉地转过头去看它的时候，他看见马车停在银月园前面。显然是新来的客人。

文森特的目光变得轻蔑起来。“一个低俗的贵族，来这耍弄打扮，”他不悦地想。

车厢门开了，一个人走了出来。

那是……

文森特一看到在大门口下车的人，就停了下来，眼睛微微睁大。

……巴兹尔。

那个离开马车匆匆进入银月园的人肯定是巴兹尔家的首领。就是文森特追索了一段时间的那个人。在奈特雷伊家周围窥探的讨厌的苍蝇。

想到他会在这样一个地方发现一个如此小心不暴露自己的人……

我也许能用上这个。

文森特嘴角露出一丝微弱的笑意。

看到文森特停了下来，艾妲也停了下来。“怎么了？”她问。

他摇摇头——没什么——又继续走。

他觉得，在这运道不顺的一天里，他被无休止地拖来拖去，也许最终会得到一些回报。

最后，即使是这个女人也有点用处……

他用眼角瞥了她一眼，艾妲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目光。她转向他，羞涩地微笑着。

他对她报以微笑。

“银月园，那是一个非常好的地方。我喜欢它。”

6

当他们到了纪念公园，夕阳已经把整个天空染成了朱红。

在大门旁边，在他们见面时艾妲坐的长凳前，文森特道别：

“嗯，艾妲大人。让我们再——”

“唔！”

艾妲打断了他的话。她的表情捉摸不定，好像她不确定是否可以问。

“什么？”

“唔，唔……你今天玩得开心吗？”

显然，她很担心她负责的这次约会的结果。

我该怎么回答呢？文森特想。他不会直言不讳地责骂她，艾妲也很迟钝，她可能不会注意到一点点的辱骂。

“是的……艾妲大人。”

他说的话一点也不真诚。但艾妲看起来松了一口气。

文森特接着说：

“但下次——”

他打算在下面的话中加上讽刺。

然而，当他走到这一步时，文森特的脑海里突然浮现了一幕场景。

看护中心的院子里。

艾妲正在看一本画本，她周围都是孤儿。

兄弟俩热切地听着。

艾妲回他们以温暖的微笑。

那么一会儿，文森特的脑海里闪过了这些东西。

“下次——”

他的嘴唇半无意识地动了动。艾妲在等他的下半句话。

“你也为我读一本类似的书好吗？”

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脱口而出这样的要求。艾妲似乎也没有料到这一点；有一会儿，她显得一脸茫然。然后她意识到文森特指的是她在看护中心大声朗读的，于是她高兴地笑了起来。

她直视着文森特说：

“好的，以后，我会就为你读的，文森特大人。”

那种温暖——

她说话时带着她在看护中心里给兄弟俩的同样温暖的微笑。

与艾妲分别后，文森特沿着路走到奈特雷伊家。

他累了。他想赶快回宅邸睡觉。他冷冷地瞥了一眼夜空。

我希望天快点黑下来。

他讨厌光明的地方。他觉得自己不属于他们。

在晴朗的蓝天下，在温暖的夜空下……两个世界都不适合他。

文森特喜欢晚上。尤其是没有月光的黑夜，黑暗笼罩着一切。

他似乎希望这也会抹去他自己的存在。

……但只会持续一段时间——

是的。只是在这运道不顺的一天的最后一段，他可能再也见不到类似的东西了。

在到宅邸之前，我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文森特在夜空下独行。

他一边走着，一边想知道那个女人下次见面的时候会带来什么样的书。

〔AN ORDINARY DATE～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