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名录

小女姓章名紫涵，东瓯温州人也，辛巳年（二〇〇一年）生，至今鬓发颁白，行步迟缓，已至期颐之年。生时家道中落，无起势者十五载，贫，是以幼而甚识，亦较俭。家有一姊，长六岁，常伴小女左右，和睦之气填于室，欢娱之意塞于心，二人积年交似胶漆。小女性温和，不斤斤于得失，不争争于屑小，悠闲淡泊，超然物外。好乐，常倾耳以听，为词曲动容；好游，毕生饱揽山川，爱风之逍遥，山之沉静，水之灵动，花之娇艳，侣鱼鸟而友山鹿，怜野芳而惜嘉木。

然初小女性活泼好动，家母常怨小女为猴，而小女亦戏称其为“猴之母”。以生貌不如姊，常为亲族邻里指点，自此在亲前稍不自信且有狭隙。

家父家母谓学甚重，小女亦言听计从，以读书为主者。学勤勉自觉，散学以归，乃事业，父母亦常伴左右以受，因小女学九年，列前茅之功，勤班长一职，学有小成。闻家中祖尝中进士，小女能有学或亦与之有也。

虽家父家母待小女优厚，小女少至己爱，素不与其拥，佳节不言祝语，以其爱者皆藏。学九年，姥忽逝使小女感生之须臾，闻人死当为天之星以护家人，常望星寄思且始惜左右之人。高一小女寄书至家，父见泫然欲泣，一年正旦，家有争言，小女把信毁矣，噫！至今甚悔，亦不知何与亲谢！

中考者，小女命运之转折也。小女寒窗苦读九年，遂考上了土宜之学堂：瑞安中学。于此，小女得己之所善，渐自信，于亲前昂然。然小女犹不感自由，至于一日家母虽不许一事，犹言：苟卿何为，与我何干也，小女真感于己所望者自由与独立，若鱼翔浅底，落羽乘风，自然，此为后话矣。

大学之日，小女养己性好，兼读众书，多己见闻，摸自道于生与学，加有学姐与师之助，有小成焉。虽学使小女酣醉，小女犹对情有所期，盖缘且未至，大学四年，小女皆孤身一人，顾左右情侣分分合合，来来往往，小女亦颇为落寞。于后，小女考华东师范大学登矣，读研究生，小女之志竟能一日成真——小女可访非洲诸国之孔子学院且为之师。遥想非洲之土荒而复喧，恒期，终夜不寐。初至非洲，少有不适，寝则惮室外之虫跻，交则苦言语之不便。然习之后，多食多交。渐，小女爱非洲之广，民风之淳。

忽有一日，小女遇一博好男子，儒雅俊朗，温其如玉。小女与其为异院之师，固无所集，以孔子学院之岁会相识。其性滑稽，会中小女与其谈天说地，兴致盎然。会后小女与其共读书作画，赏非洲之乐舞，其亦常遗小女以新奇，二人互生情意，可谓“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遂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继而，小女与夫居喀麦隆九月，后辗转各国，俱为孔院之师，苦中作乐，长久相伴，享乐事于穷乡。小女尤爱口语之课，课中，小女与众人各抒胸臆，凌云之志塞于其间。常日，小女亦教其太极，空竹，书法云云。小女学生此生最得意者，唯朝东是也。其学汉语，勤勉比孙康，刻苦如孙敬，常问，欲究其根本。好读中国之书，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初，以中国通为梦，后欲以汉学家成之。曾著多文，获誉无数，其影响之深，不可同日而语，后人以“汉学泰斗”称焉。嘻！今老矣不知云居何处。

又数年，小女与夫共回浙江临安师浙江大学，时四十岁，与夫共著《非洲游记》，名扬海外，后穷究事理，探教之秘法，著《对外汉语教学露水集》之众，撼动学坛。至于致仕，小女已是桃李满门，芳名远播。所谓“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小女姑以为己可至最次。

晚年，小女与夫不居华墅，而居满觉陇一小屋，享“卧迟灯灭后，睡美雨声中”之闲。门前一柚一桂，院后一花一田，家养一猫一狗，曰富贵与康健。恰阳光满前户，雪水半中庭，小女与夫于院前读书、长谈。然及秋日，见金柚满树，闻桂香十里，小女又叹日之充盈却短，欲葬于此清秋。间以列国重游，忆昔之人与事矣。

至于耄耋之年，儿女皆以孝称，其子其孙亦常望小女，尽说彼读书趣事，各家皆谓美满。夫虽白眉似雪，英气不减当年，小女与其仍相濡以沫，举案齐眉。

今小女行将就木，欲留其人与事于后世，以示之存，虽阅简历薄，亦作传自道，愿子读时悠然处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