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世界】仰望皓月

天色渐晚，在催促那只小家伙赶紧回到它的庇护所后，仰望皓月独自漂浮在破损的正方形舱室中，等待大雨再次将一切淹没。 暴雨。近些雨循环的暴雨比起她在从前经受过的来说，已经温和了许多。浸没在水中的感觉固然说不上好，但是她已在一次又一次这样的夜里彻底习惯了这种感觉。或许被水淹没已经成为一种常态太久太久，让她有了一种熟悉感，一种错觉。水的浮力就好像过去充斥她的巨构的反重力，将她的思绪带回那个屹立于重云之上的时代。只有在此时，她仿佛回到了永不停歇的计算与论证中，与数以千计的同僚一起，为了永恒的问题，昼夜不息。 同僚。她不由想到了这场即将倾盆而下的暴雨的源头。他们曾经是如此靠近，他们曾经是如此愤怒，他们曾经是如此绝望。五块卵石。他最终为了她献出了残余的所有。她宁可怪罪于命运，怪罪于她的创造者将她和五块卵石建造的太近，却从来不愿责怪五块卵石。太近，这又是何等讽刺，她想。在迭代器眼光里靠近到危险距离的两座结构，需要耗费本地群组怎样的努力，只是传递寥寥几条信息。交流的壁障在她坍塌前便难以穿透，自此一切已经无法挽回。 信使。她曾经见过数位信使，带来福音，带去噩耗。紫色的掠食者带走了她的遗书，红色的殉道者见证了她的重生，而现在的这位小家伙，成为了过往神明的终章。多么可爱的小生灵，她想。永远活泼好动，永远准备探险，它却留在了她的身边。迭代器不是什么多愁善感的存在，但是它的陪伴真切地让她感受到，自己曾经有多么孤独。她试着通过栽培一株泡泡果的方式表达对它的谢意。那植物的藤蔓现在在大地的震颤下晃动着，仿佛在与远处飞奔向庇护所的小生物道别。这垂垂老矣的大地上还有它这样充满活力的生物，她很欣慰。 大地。颤动的大地在往日是暴雨的前兆，但今日不同以往。一种更加长久，更加深邃的震动引起了仰望皓月的注意。震源来自西边——五块卵石的方向。上次派出监视者在五块卵石的巨构附近调查时，她看到他的支柱已经隐隐浮现出幽蓝的光晕，一块又一块已经凝固的腐败从天空砸向地面，曾是圣地的记忆陵墓成为了无数生物并不安稳的家园。先民留下的造物最终与先民的记忆一起倾覆。只有大地，只有虚空。 倾覆。巨响传遍了整个海岸线，一声又一声，持续不断的，是倾覆的鼓点。监视者实时带回了近处的影像：五块卵石的支柱终于彻底朽坏，整座巨构即将彻底倒塌。轰鸣声，大地震紧随而至，仰望皓月沉默不语。这也是自己崩塌时的图景吗？她曾亲历过这样的灾难。她不愿回想起那时的感受，但又无法从眼前的彻底毁灭中抽离。 震动平息，此后万籁俱寂。 她从自己舱室上的大洞向外望去，往日被厚重云层与雨幕挡住的，被五块卵石的巨构占据的天空，此刻高悬着一轮皓月。 她此生第一次仰望皓月。 就好像这个名字是某种诡异的预言，跨越数万雨循环看到了此刻，看到了时代的落幕。 仰望皓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