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与梦（文学向原创短篇小说）
白鹿街一角，一个西式的酒吧被花店和待转让的饰品店夹在中间。这是一条毫无特色的街道，不如说，在S城这样一个繁华的城市，还存在这样一条明显没有经过规划的街道，没有特色就是它最大的特色。各式店铺杂乱无章地分布在街上，规模各不相同。在城市用灯光迎接黑暗时，这条街上只有这间酒吧与街对面名为“新疆风味”的排档亮着灯。
叶建国用牙咬住烤串，粗暴地用手一拉，羊肉块便全部进到了嘴里。铁制的烧烤签在空中飞舞，一滴油随之飞进了他的左眼。
叶建国痛得紧闭左眼，急忙抬起左臂想要擦眼睛。但透过被泪模糊的右眼，他看到了自己因沾满油渍与汗渍而变色的羽绒服袖子，只能放下袖子四处寻找纸巾。他环顾店内一圈，只看到熏黄的墙壁和其他散乱着各种碗碟、没有收拾过的桌面，店里唯一的一包纸巾放在收款的柜台上。
他没有起身，任凭眼泪流下，直到眼睛感到舒服些才高声对着老板娘喊道：
“再给我来一瓶酒。”
老板娘背对着他，店里只有三个客人，她凭借着声音的来源就能判断是哪个客人在说话。她也不转身，仍然忙着清点进货清单。
“没酒了，昨天进的酒都卖完了，新一批的啤酒要明天才能到。”
“那就结账。”
她这才依依不舍地放下清单，走过来清点了桌上的烧烤签。
“算上吃的那碗面一共是三十六。”
“就算成三十吧，我身上也再没多的钱了，算成三十就好了，这么点食材你的成本也没多少嘛。”
老板娘打量叶建国一番，见他穿的穷酸，知道不可能从这个人挣到更多的钱，嫌弃地说：
“真是晦气，我们本来就是小本生意，你就给这么点钱可是连我的成本费都不够，自己有多少钱就掂量着点菜啊。”
“我也没有办法啊，今天去找工作，那些公司都不给我好脸色。”
“所以说你穿成这样去找公司，对面瞎了眼才能看上你。其实你根本就不想找到工作吧。下次你再来我的店一定要让你先付款再给你上菜。”
叶建国从羽绒服口袋里摸出一个破旧的男士钱包，悄无声息地把一张一百元地钞票往里推了推，然后抽出了剩下的三十元。
从“新疆风味”走了出来，叶建国没有注意到脚下的台阶，重重地摔在地上，钱包也不知掉到了哪里。
“真是晦气，刚才才摔到了泥坑里，这会又在这个鬼地方丢了钱包。S城也真是堕落了啊，明明是最繁华的城市，却连路灯都不装。旁边就是那些有钱人的销金窟，这条白鹿街就是销金窟旁边的臭水沟。”
他朝着身旁摸了摸，并没有摸到钱包。他想到钱包里只有一百元，便也不再寻找，起身准备回公寓。
这时他看到了远处的酒吧，写着“Dream Bar”的绿色招牌亮着灯，在漆黑的白鹿街十分引人注目。他又俯下身，终于在下水道口的夹缝中看到了钱包。
他费力地取出钱包，整了整衣服，自认为衣冠整齐地推开酒吧的玻璃门，门上挂着的铃铛响了起来。他打量着店里的装饰，感到与之前去过的咖啡店风格相同。
上次去咖啡店是什么时候来着？是大学吗？那时候家里还给自己生活费，每天吃喝不愁，似乎还谈了女朋友。上次去咖啡店好像是和女朋友一起去的，但是女朋友长什么样已经记不起来了，好像大学毕业后两人就自然而然地分开了。既然连女朋友长什么样都记不起来了，又为什么会认为上次是和女朋友一起去咖啡店的呢？一定是自己的记忆出现了错乱吧。明明现在清楚地记得的就只有大学里的哥们，想来应该是和他一起去咖啡店的，不知道为什么记忆里把他和女朋友弄混了。
“先生您需要点什么吗？”
服务员的问候将他拉回了现实。他回过神来，看向服务员。与酒吧所处的白鹿街不同，这家店给人十分高雅的感觉，而眼前的服务员，也穿着羊毛背心打着领结，与排挡店给人的感觉简直天壤之别，令他感到自己仿佛走入了另一个世界。
“店里有什么酒卖？”
“先生您看一下菜单吧。”
叶建国接过菜单，只看到一行行的英文。但是他不愿让服务员知道自己看不懂英文，只能死死拿住菜单佯装浏览。服务员发现了他的窘境，提醒他背面是中文菜单。
叶建国将菜单翻了过来，看到最便宜的是十元一杯的嘉士伯。
“我当然知道这种事，给我来一杯嘉士伯。”
在服务员走开后叶建国坐在了吧台旁。细细打量吧台，注意到吧台后面的架子上陈列着各种酒品与杯子，一个金发的外国人静静地用毛巾擦拭着一只高脚杯，刚进门时叶建国把他当成了一尊雕像。
酒吧的黄色灯光柔和而昏暗，柱子上挂着的鹿头在昏暗的灯光照射下显得十分可怖。在他与服务员结束对话后酒吧陷入了寂静，不知在哪里播放的蓝调让他感觉十分伤感，整个空间中只有音乐播放的声音与外国人擦杯子的咯吱声。
服务员不知从哪里再次出现，托盘上端着一个木质啤酒杯。他将啤酒放在叶建国的面前，然后坐在了他的旁边。叶建国拿起杯子猛地灌了一口，被啤酒呛到了，剧烈地咳嗽着，眼泪止不住地流下。
他下意识地抬起袖子，但想到自己的袖子脏得不能擦眼睛，只能用手抹掉眼泪。
“酒吧里好像没什么人啊。”
“确实如此，先生您是今天的第一个顾客。”
“骗人的吧，这都快十二点了，你难道要说这家酒吧今天一直没什么人进来吗？我是绝对不会相信这种鬼话的。”
“是真的，疫情封城前还好，当时除了我还有两个服务生，自从之前那次封城，酒吧就再没什么客人了。”
“喂，那边擦杯子的那个，你们的小伙计说我是第一个客人耶。真是够可笑的，在S城这样的大都市，这样的经营量怎么可能开的下去店，你说是吧？”
擦杯子的外国人见他将矛头对准自己，显得十分困惑，说了一堆叶建国听不懂的英语，然后继续专注在自己手上的工作。
“他是我现在的老板，叫Williams，这家店是他爸开的。当初我们就是在他爸手下干活的。老板人很好，也很爱中国。他开这家店不是为了赚钱，老板他根本就不缺钱，他来中国是做大生意的，只是想给逗留在中国的外国人一隅避风之地才开了这家店。”
“那你怎么说这个老外是你现在的老板？”
“老板他生意赔了钱，只剩下这一间酒吧。后来他查出自己得了尿毒症，听到自己的老婆在美国因为感染了新冠死了，老板不愿意忍受病痛折磨，就自杀了。”
叶建国顿时觉得索然无味，他无法对服务员的故事产生共鸣，又不好说什么，只能保持沉默。而服务员沉默片刻后带着更加强烈的感情开始倾诉起来。
“老板他啊，生前最喜欢这个酒吧，知道这个酒吧的外国人都经常来，照他们说在这里能体会到家乡的感觉。老板总是热情地招待他们。他会说中文，也常常和中国顾客聊天。不过只有外国顾客来这家店，老板才会和他们兴致勃勃地聊到很晚，有时候即使那些人喝掉几百元的酒，老板也不收他们的钱。就是这样一个老板，他却自杀了，就在我刚换好服务生的衣服时，看到黑乎乎的东西砸到了店门口。老板他就这么死在了我的面前。这个酒吧他起名叫梦想，这就是老板的梦，是老板的归属之地，他就这样死在了自己的梦里……”
叶建国不知该如何回复，索性当作没有听见，自顾自地喝着酒。那名外国人注意到了服务员的情绪变化，停下了手中的工作，走出吧台轻抚上服务员的肩膀，用英语安慰他。
酒吧里再次陷入了沉寂，播放的音乐更换了几首，灯光还是那样昏暗。叶建国想着刚才服务员的话，这才知道这个酒吧的名字。
再次灌下一口啤酒，他感到自己也仿佛走进了梦里，回忆如潮水般将他吞没，耳边轻柔的音乐声也渐渐远去。
他似乎走进了一个教堂。教堂的窗户是彩色玻璃做的，阳光从窗户透进来，将木地板映照成五颜六色。他的面前摆放着一排排椅子，最前面的讲台上有一个巨大的十字架雕像，受难的耶稣钉在十字架上。一个身穿长袍的牧师捧着一本书高声朗诵：“你若留意听耶和华——你神的话，又行我眼中看为正的事，留心听我的诫命，守我一切的律例，我就不将所加与埃及人的疾病加在你身上，因为我——耶和华是医治你的。”
教堂里坐满了人，有许多他认识的人，但更多的是他不认识的陌生人。他的父母坐在椅子上，还有他大学时的哥们，他的女朋友也是，不过女朋友背对着他，他无论如何都看不清女朋友的脸，只是隐隐约约感觉正面是一副十分美丽的面容。
他感到十分困惑，自己从未去过教堂，为什么会在幻想中走进教堂。那教堂里面发生的一切也清晰真实地令他心惊。
感受着窗子中洒下的各色光芒，他不免想到：大概是那不知存在于何处的神看到了我的困境，告诉我现在的困境马上就要结束了。
这时酒吧门上挂着的铃铛再次响起来，将他从幻想中拉回了现实。他抬起头，一眼就看到了挂着的鹿头，顿时觉得背脊发冷，抖了抖身子，将羽绒服拉紧。那名外国人又开始擦他的杯子，而那名服务员此时也不见了踪影。
一个女人坐在了他的旁边，他瞥到女人穿着华丽的红色礼服，外面套着一件洁白的大衣。
“A cup of Angle Kiss,please.”
叶建国听不懂女人在说什么，低声嘟哝了一句。
“真是的，明明是中国人，为什么要说英语。”
女人没有理会他，静静地坐着。那个外国人这时候拿出了许多瓶子，将各种颜色的酒娴熟地倒入高脚杯中。叶建国在一旁看得眼花缭乱，五颜六色的酒让他想起了幻想中的彩色玻璃。
最后外国人又往酒杯中挤入奶油，放上了一颗鲜红如血的樱桃，将杯中的酒映衬得更加诱人。这时叶建国才注意到那个服务员坐在女人旁边静静看着外国人调酒。
女人接过那杯和她的礼服相同颜色的酒，优雅地端起酒杯，轻盈地将酒送入同样鲜红的双唇中。审视着女人喝酒的样子，叶建国呆住了，他从未见过这样美丽的女性，但又仿佛觉得幻想中坐在教堂看不清晰的女朋友的脸也应该是长这样的。
女人感受到了叶建国灼热的目光，放下酒杯看向叶建国。
“先生，您有事吗？”
叶建国回避着女人的目光，端起酒杯，这才发现酒杯已经空了。
“再给我来一杯嘉士伯。”
服务生又消失了，酒吧里死一样的寂静，女人喝酒时喉咙抖动的声音叶建国能清晰地听见。听着忧郁的蓝调，女人无声地哭了。
她再次端起酒杯，呷了一口酒。不知是否因为呛到的缘故，女人轻轻咳了几声，无声的哭也变成了抽泣。叶建国偷偷看向女人，发现女人的眼泪滴落到酒杯里，在昏暗的灯光中如同水晶一般。
服务员这时候再次出现了，将一个同样的木杯放在了叶建国面前。女人伸出手一把接过了他眼前的酒杯，大口大口地往嘴里灌。然而在叶建国看来，女人的嘴比较小，举手间带着优雅的气质，即使是大口喝啤酒也喝得很慢。
女人一边喝一边哭，泪花了妆，眼泪也顺着啤酒一起进了女人的口中。也许从未这样剧烈地喝酒，女人呛住了，剧烈地咳嗽着，啤酒不断地从酒杯里洒到女人洁白的大衣上。
叶建国下意识地拍了拍女人的后背，并没有察觉到自己无礼的行为。这时女人终于止住了咳嗽，扭头向叶建国道了谢。
“抱歉喝了你的酒，杯子里剩下的也被洒了，很抱歉，不介意的话我的这一杯鸡尾酒给你吧。”
女人将鸡尾酒推到他的面前。他看了看女人，女人脸上的妆已经彻底花了，刚才的咳嗽导致现在女人鲜红的嘴角残留着啤酒。他看向高脚酒杯，女人刚才喝酒时在玻璃杯上留下了鲜红的唇印，搅得他此时心乱如麻，头脑昏昏沉沉，脸也跟着发烫起来。
女人发现了异样，注意到了自己曾喝过这杯酒，急忙把酒移了回来。
“抱歉，我怎么能把自己喝过的酒给你呢，太抱歉了，我重新赔您一杯。”
“A cup of Angel Kiss again.”
叶建国从口袋中摸出了刚才从排挡店带出的纸巾，递给女人。女人接过纸巾，擦去了自己嘴角的啤酒，又抿了抿眼角。然后端起高脚杯喝了一口“天使之吻”。
叶建国觉得头脑中一片空白，身体不受大脑控制地伸手从女人面前端来高脚杯，一大口将剩下的酒全部喝下。
叶建国觉得酒杯里剩下的酒太少了，还没来得及品味就全部进了肚子。口腔里残留着鸡尾酒的酸味。他很讨厌这种味道，酸味让他十分难受。
女人看着他的动作，也皱了皱眉，但没有多说什么。
叶建国突然站起身来，双手抱住女人的头，然后猛地吻上了女人鲜艳的唇。女人的唇十分柔软，还残留着“天使之吻”的酸味。叶建国贪婪地品尝着女人的唇，但还没来得及回味，就感到女人一巴掌重重地扇在他的脸上。
他被打蒙了，捂着脸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女人也保持着刚才的动作，胸部剧烈地起伏着。
外国人对女人说了一些话，女人只回了一句“No,thanks.”然后重新坐回了座位。
叶建国没有听懂，但他想外国人大概是问女人需不需要把自己赶出去。外国人再次调好了一杯酒，和之前那杯一样鲜艳。
“这家店的天使之吻是老板自己调的，和其他店的配方都不一样，味道很好。”
“我尝不出来这种味道，反倒是被你喝完的啤酒我更喜欢。”
女人没有理会他，将高脚杯推到他的面前，对服务员说：
“请上两杯嘉士伯，一杯给那位先生。”
服务员很快地端来了两杯啤酒，将酒杯重重地放在叶建国面前，桌面为之一震，酒杯中的酒剧烈地晃动着，许多洒在了桌子上。然而他将另一杯酒递给女人时动作重新变得优雅起来。
“女士，我觉得还是‘天使之吻’更适合你些。”
女人礼貌地笑了笑。
“谢谢，今天我的心情可能更适合这种酒，或许比起嘉士伯来我更想要威士忌。”
女人看都不看叶建国，端起酒杯咕咚咚地喝了几口。
“这一杯啤酒是我赔给你的，而那杯‘天使之吻’是我请你的。”
“天使的吻我尝不出来什么味道，反倒是你的吻更让我感兴趣。”
“真是个无礼的男人，你就在梦里这么幻想吧，你不可能得到我的。你叫什么？”
“叶建国。”
“好土的名字，就像是上个时代的遗物一样。”
“哼，你呢？”
“我叫陈梦。”
女人沉默片刻。
“陈梦，这是我的笔名。”
“真是悲哀，连名字都不敢说出来。”
“并不是这样的，从我写第一本书时我就叫陈梦了。先前的我叫什么都无所谓，现在活着的，坐在这个酒吧解闷的优雅的成功女性叫陈梦。”
“人啊，总是会刻意地回避自己最怕的事情，越怕让别人看见才越要隐瞒，像你这样的大小姐只会高高在上地对着我们这种社会底层的人渣大谈成功之道吧。”
“那么你呢？你又怕什么？明明什么都展现不出来，没有一点特色。不过是连可以炫耀的特质都没有的庸人罢了。”
“呼呼，你可是大小姐，像你这种人哪会感受到什么是社会。你是一个作家是吧？从写第一本书开始就叫陈梦是吧？以你的背景无论做什么都会成功的吧，你可是被众人都捧在手心里的，无论你的书写成怎样的垃圾，只要有人愿意出钱帮你发表，你就能自称是一名成功作家了吧。像我们就不一样了，我也是个大学生呢，我也曾被诓骗说什么大学生是人类的未来这样的话。我学的也是文学，凭什么就没人读我写的作品？”
“呵，你是一个大学生？凭什么大学生就能体面地生活，那些博士生不是照样在苦苦地为人打工吗？还有那些朝九晚五工作的劳动者。你们凭什么高高在上地以为自己就能成功。你是大学生吧，你有写过什么作品吗？刚好我最近的这本书里写到了屈原。我写了《九歌》的很多内容，你是读文学的吧，你就说说，你能为我的书做些什么？”
“我，我大学肯定是研究过屈原这种人的，不过是时间久了忘记了而已。大学里很忙的，哪有那么多时间去做写书这种没用的事。”
“呵呵，那么你的大学生身份有什么用呢？你在大学学到了什么吗？”
“虽然那时候学的东西都忘了，不过我大学起就很爱音乐，对，就像周杰伦那样，只要有人能赏识我，我肯定也能成为周杰伦一样的明星。对，只是因为我没有资源，更没有钱。”
“我倒是认识一些著名乐队还有几家经纪公司，或许我能帮你介绍一下。你唱一首歌我听听。”
叶建国很夸张地张开双臂，伴随着丰富的表情和肢体动作，但是之唱了两句就开始哼起来。
“请欣赏由叶先生带来的《千里之外》。我送你离开，千里之外，你无声黑白……”
“接着唱啊。”
“我忘记词了。”
“呵呵，唱的真难听。你根本就没想过要做什么事吧。也难怪你这么落魄，如果像你这样甚至都不愿意努力的人过上好日子，这个世界才真的是烂透了。”
“那么你呢？陈梦大作家，我如此落魄，你又为什么来在这里喝这么便宜的啤酒？”
“别把我和你混为一谈，我只不过是心情不好来这里消遣罢了。”
“愿闻其详。”
“今天出版社举办宴会，本来是庆祝我的新书《在梦中》发表的庆功会。但是我竟然听到流言说我和出版社的老板有一腿，我是凭借当他的情人才上位的，我之所以能有今天的成就都是他的功劳。呵，这简直离谱，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我自己的努力凭什么要被否定，我凭什么要遭受这种无妄之罪。”
“谁能说得上呢？这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真正的情况怎么样也只有你知道吧？说起来我好像曾经在网络上看到‘知名女作家傍上出版社大亨上位’这种消息，原来说的就是你啊。”
陈梦仿佛被击溃了心理防线，手里紧紧抱住酒杯开始啜泣，尖锐讽刺的语气也变得惊慌起来。
“你又懂我什么？你这种贱民，明明什么都不知道。我怎么可能看得上那种有了钱就为所欲为的混账糟老头！让我去当他的情人简直是做梦，我才不要和他的那些情人一样，为了名利出卖身体。”
“你知道吗？那个混帐东西在晚宴上竟然偷偷地往我的饮料里下药！如果我没发现我就被毁了！”
陈梦情绪越来越激动，说到此处抱起酒杯将啤酒一饮而尽，酒水从她鲜艳的红唇流出，浸湿了同样鲜艳的礼服，水印一直蔓延到了礼服的胸口处。陈梦掩面颔首哭泣，颤抖的声音从她的指缝中传出。
“那个混账东西见我发现了他的把戏，就威胁我说不愿意顺从就不再发表我的作品，甚至还要利用他在圈子里的影响力让我翻不起身。凭什么我的努力要被否定，我辛辛苦苦成为一个作家，岂能让别人随随便便掌控我的一切？”
“呵呵，刚才我到白鹿街时接到了消息，老东西真的出手了，他叫停了所有含有我的作品的刊物的印刷，新书也停印了。”
“这个世界真的是烂透了啊。”
叶建国用他浮肿浑浊的眼睛看向陈梦，妖艳美丽的陈梦不住地哭泣着，让他心头一阵刺痛，想起了自己虚度的光阴，但与此同时也感到一丝窃喜。
陈梦捂着脸，手上感到了脸上传来的高温，开始责备起自己：
“我应该是醉了吧。怎么会如此失礼放纵，简直就跟那些混蛋一样了。无论如何我的付出都是真实的，不过是被别人打包好重新扔给了我罢了。即使书发不出去，我也不会和这个人渣一样。”
叶建国静静地听着陈梦的倾诉，心中也没有过多的感受，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陈梦。他不免在心里想到：
也许自己从陈梦的倾诉中不能和陈梦产生共鸣一般，自己的抱怨在陈梦看来也不过是垃圾吧。
“所以你要怎么办？你是大作家，你来这里不过是消遣的，但是你今后又怎么办？出了酒吧你也不再是大作家了，不过是和我一样成了无业游民吧。”
“我哪里知道怎么办？”
“所以说你到底想怎么办？你还要当作家吗？还是另谋出路？”
“另谋出路我岂不是又要重新开始了，甚至有那个老东西的势力，这次重新开始指不定比之前难得多。依旧干老本行倒也是一条出路，不过那老东西影响力太大了。等等，说不定……”
“怎么了？”
“没事，你不用管，只是想到今晚可能不只是消遣了。”
叶建国的啤酒也喝完了，他拿起了“天使之吻”饮了一口，感觉不像之前那般厌恶了。
“你知道为什么我爱喝这个‘天使之吻’吗？虽然它并不便宜，即使是对于我而言。但是我很感谢老板，他的手艺真的很好。每次嘴唇碰到酒杯，就感觉自己仿佛真的是在被天使亲吻。天使总是眷顾我的，不是吗？更关键的是，每次喝这杯酒，更像是我自己在亲吻自己，这种感觉，比天使更加靠谱而且也更加奇妙。剩下的那些酒，你介意让给我吗？”
没有等叶建国回应，她就自顾自地端过高脚杯，将剩余的“天使之吻”一饮而尽，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
“你知道吗？我一直以来都想成为一个声名远扬的作家，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过去是，现在是，未来也会是。当初我拿着第一本书《仙湖》，四处奔波，你是不可能想到我的付出的。我写的每一本书，在我看来都是至高无上的、无比圣洁的事物。我的每一部作品都倾注了我全部的心血，我不会让任何人否定我的努力。没有老混账，我还有百种千种方法让我的书出版，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停止的。”
叶建国看向高脚杯，在昏暗的灯光中，酒杯壁上映出他的脸。面容落魄，胡子拉碴，只有自己亲吻过陈梦的唇变得鲜红了几分，显得充满生机。
他再次感到欲火焚身，又一次亲吻上陈梦的唇。这一次陈梦没有闪躲，叶建国感到她的脸上很烫。她的双眼轻闭，睫毛抖动着，眼泪再次从眼睛里流出，浸湿了两人贴在一起的脸，被叶建国亲吻的唇颤抖得十分剧烈。
陈梦向外国人付清了两人的酒水费，被叶建国拉扯着到了附近的一处破旧的公寓。一路上陈梦都无力地挣扎着，并没有发出任何叫喊。叶建国从破旧的羽绒服口袋里摸出钥匙打开了公寓门，另一只手一直死死拉住陈梦挣扎的手。
公寓里的陈设十分寒酸，除了床以外只有一台老式彩电。
“真是破败不堪啊，很适合你这样的人住，我也曾住过这样的房间，一见到这种摆设就让我感到恶心。”
陈梦被粗暴地扔到了床上，精致的礼服很快就被脱得一干二净。陈梦默默忍受着暴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反抗，眼神一直看向墙角，身子颤抖个不停。
看着陈梦美丽的胴体，叶建国第一次慌乱起来，他之前从未想过能与这样的女人过夜。他不免感到陈梦说过喝“天使之吻”时就像是自己亲吻自己一样，眼前的女人看起来也像是天使一般美丽，不过这个天使已经折翼坠落到了人间。
叶建国肆意在陈梦身上发泄，陈梦全程没有任何回应，只有身体在不住地颤抖。
第二天早上，叶建国从床上起来，感到脑袋疼痛欲裂，他想起了前一夜的疯狂，更担心陈梦报警。
他急忙看向身边，但身边并没有任何人存在的踪迹，只有自己的衣服随意地扔在床上，令他感到先前的疯狂似乎从未发生过，一切如同春梦一样。
阳光从狭小肮脏的窗户中透进来，他恍惚间看到了教堂的彩色玻璃，彩色的光芒透过玻璃洒在自己的身上。
他取来自己破烂的钱包，从里面只看到了一张一百元的钞票，这更加让他怀疑昨夜去了酒吧、遇见陈梦与之后的疯狂不过是一场梦。
他懒散地走下床，从床下摸出了一桶泡面，吃完后将泡面桶扔在了水池的“泡面垃圾场”中就出门了。
叶建国再次出现在公寓时已经日落了，他又吃了一桶泡面，百无聊赖地打开了彩电。
“这个世界真的是烂透了，作为一个大学生，我就是祖国的人才，那些垃圾公司都瞎了眼，竟然都不愿意要我，什么玩意，你们不要我，我还不愿意去呢。诶，等等，这是什么？”
他拿着遥控板切换回了上一个台，看到新闻上一个穿着华丽礼服的美丽女人捧着书站在舞台上，女人身后是一个巨大的海报，上面写着“祝贺著名作家陈梦加盟曙光出版社暨陈梦新书《在梦中》发布会顺利举行”。
“这个世界真的是烂透了。什么陈梦，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他关上了电视，将泡面桶扔进了水池，走到了白鹿街上。一家西式酒吧静静地坐落在街道一角，显得别致而静谧。在漆黑的公路上他摇摇晃晃地走向那家“Dream Bar”。路过花店时，他闻到花店里传出阵阵清淡的香气。
“真好闻，陈梦身上好像也是这个味道吧。不对不对，那不过是一场梦。明明是冬天，花店里竟然还有花，真让人稀奇，这些花也是很辛苦啊，明明在冬天，还要努力地生长然后被卖掉，还不如像我一样。本来就不该在冬天活着，就乖乖地去死吧，那么拼干什么，真是的。香味好闻，死得也快。这个世界真是堕落啊。”
酒吧门口放着一块牌子，用中英双语写着因长期入不敷出，酒吧将于下周关闭。
他推开玻璃门走了进去，玻璃门上挂着的铃铛发出悦耳的响声。他四处打量一番，没有看到穿着艳丽礼服的女人。服务员走到他的面前，是昨晚的那个服务员。
“先生，您需要些什么？”
虽然服务员还是十分优雅，但语气却显得冷漠。
“‘天使之吻’多少钱？”
“一杯一百二十元，先生。”
“太贵了吧，你们这是黑店吗？能不能便宜点？”
“先生，本店的‘天使之吻’一直都是这个价格，老板调酒用的都是最好的酒，没办法给您优惠。”
“那算了，给我一杯嘉士伯吧，给你钱。”
他从钱包里掏出了那张一百元递给服务员。服务员再次出现时将啤酒和零钱递给了他。
“你知道旁边那家花店传出来的是什么香味吗？”
“旁边的那家花店里面有很多种类的花呢，各种花的香味掺杂在一起，实在不好确定地说是什么花。不过最靠近门摆了一排紫丁香的盆栽，想来先生问的应该是紫丁香吧。这种花以前从不可能在冬天存活，在植物学家们的努力下这种花也能给寂寥的冬日装点一番景色呢。”
“紫丁香吗？我可是从来都没见过这种花，也想象不到它长什么模样啊。我可以上楼去吧？”
“可以的，先生。”
叶建国端着那杯啤酒，一个人上了楼。
酒吧里蓝调音乐依旧播放着，服务员看着那个鹿头开始神游。他很喜欢店里的音乐，也很喜欢店里的氛围，他一直觉得自己的无论哪一任老板都很优雅、很有情调，自己一直都想成为那样的人。
忽然门外发出了东西掉落的声音，将他拉回了现实，他起身准备去看门外发生了什么。一个黑影在他眼前闪过，重重地掉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他推开门，看到叶建国以一种诡异的姿势趴在地上，酒杯躺在不远处。
可能是在天台上喝酒时没有站稳吧。服务员心想。
他用手摇了摇，发现叶建国死了，流淌的血液如同天使之吻一般艳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