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爷
母亲说,我越来越像姥爷了。
这其实很明显,不管是我开始养起花来,还是从大学到现在一直挚爱茉莉花茶,都和姥爷一模一样,而家族里其他人完全没有类似的爱好。
从我很小的时候开始,姥爷的相貌体态就很固定:一个稍微有点佝偻后背的胖老头,脸上刻着很多皱纹;嘴角的皮肤松弛着下坠,并且会随着他撇嘴的动作晃荡几下;嘴里咿咿呀呀地哼着京剧,边唱边用喷壶浇着养在院子里大盆盛开的花朵。我小的时候不认识那么多的花,现在也只是记得一些模糊但鲜艳的画面:有火红色的牡丹、小巧可爱的蝴蝶兰、造型奇特的倒挂金钟、开着橙色花朵的仙人掌球等等。而小院的其他地方,也被他种植的植物铺满:鲜绿的黄瓜和豆角、紫色的茄子、黄澄澄的南瓜、白绿相间的香瓜和芳香扑鼻的草莓,就连挡住院门的小木门上也爬满了大片大片紫色、蓝色、粉色的牵牛花,像一张生机勃勃的瀑布。
除了养花,姥爷还喜欢做菜。他家小院靠近小道的栅栏旁就是一座露天的小灶,每次我来姥爷家时,这个小灶上都会开始咕嘟咕嘟冒起水蒸气,隔着老远都能闻到红烧肉或炖排骨或炖牛肉的香气。姥爷还很会做羊肉,其中最让我念念不忘的就是汆羊肉丸子。将羊肉细细剁碎,加入料酒、盐、胡椒粉、生姜末等调味腌制后,用虎口挤出一个个小巧的肉丸。肉丸在水中沸腾,直到颜色从粉红色转变至微微发白后便可盛入大碗中,加入少许陈醋和一小把葱花香菜便可画龙点睛。羊肉丸子口感柔韧劲道,陈醋酸香开胃,葱花香菜让香气复合,同时辅助解腻,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丸子汤下肚,鼻尖额头渗出细汗,十分过瘾,尤其是在冬天,舒适感翻番。
姥爷的铜火锅也是一绝。说起来这应该是非常正宗的北京铜锅涮肉:铜制的火锅底下放着十几块烧得通红的木炭,火锅里靠近烟囱的内壁整整齐齐地码着一层肥瘦相间的五花肉片,外面放着海带丝、粉条、豆腐干、豆泡、白菜等食材。这道大菜在每年的过年宴会上都会出现在姥爷的家里,他的兄弟姐妹、他的儿女后辈,大家围在一张大桌子上,一边聊天一边吃菜,铜火锅里的蒸汽混合着烟气,弥漫在我儿时快乐新年的记忆里。
姥爷在我初二的时候去世了,那个时候我还不懂悲伤,看着妈妈老姨和两位舅舅都涕泪俱下,我还不能理解失去了多么重要的一位亲人。只是,从此,再也没有人边板着脸说“外甥是姥爷家的狗吃完了就走”边用华龙方便面的袋子给我装鸡腿,再也没有人边咿咿呀呀地哼着小曲边给我炖肉,再也没有人边叫我四嘞四嘞就属你吃的多边递给我全是大颗的羊肉丸子汤。那个花草繁盛的小院如今已经荒芜凋零,他走了,顺手带走了充满桂花味空气清新剂的小屋、婉转动听的二胡和满满一冰柜的小布丁。
于是,我知道我失去了一位不知道有多爱我、以后也不会再那么爱我的人。
于是,我像他爱着我那样来爱我。
于是,母亲说,我越来越像我姥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