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神眼中·chapter.20：湖底之下
“那么森川医生也是在我第一次出生的时候认识我的？我们以前是什么关系？” 柴田宽和地笑了笑，“这你应该自己去问他，小姑娘。”他一口喝光杯子里的红茶，“还有别的问题吗？如果没有的话，我要午睡了。”极星这才注意到好像已经过去了一上午，只是透过水体投入房间的自然光变化不明显，她没有察觉到。 “最后一个问题。接下来……我该做什么？” 这个问题一问出口，极星就有点后悔，她知道这一定是个得不到回答的问题，说不定还会让柴田嘲笑她的愚蠢。 “你从来不需要我告诉你接下来该做什么。”果然，教师以一贯平淡的口吻给出了回答，极星知道他本就是这样的人。于是她向柴田道了谢，离开了他的房间。 接下来该去做什么呢？极星思考着，第一个在心头浮现的选项居然是去找森川，这让她自己也很意外。可是找到他又该说什么呢？现在的森川对她来说自然得仿佛是纯白的世界中一个固有的陈设，每天来见自己也早就成为了日常的一部分，自然到没办法思考除此之外的模式。 “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 正思考着，身后响起青年熟悉的声音。正好与森川以这种不期而遇的方式相见，也不需极星搜肠刮肚去找他的理由了。 青年冲她笑了笑：“怎么了，是被柴田老师骂了？” 极星摇摇头，想了想还是选择了直接问他。 “医生，我崩溃过吗？”虽然是问句，但她用的是肯定的口吻。 这句话一出口，极星便清晰地看到森川脸上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凝固，像被人按下暂停键。但下一秒，那笑容又变得柔软而灵活。他表情的这一紧一松不知为何让极星感到一点悲伤，好像心不小心磕在了一块玻璃碎片上。 “是柴田告诉你的？” “不，这是我自己猜出来的。我想我们在崩溃之前就认识，是这样吗？” 森川垂下眼，似乎是他眼里饱含的情绪太过沉重，因而把他的视线压低了。他的笑容看上去有些寂寞，不知是笑还是叹息地说：“你很聪明，极星。不……我该说，你变得这么聪明了吗？” “以前的我很蠢吗？” “不，当然不是。”森川失笑，“以前的你太单纯了。就像正午阳光下的小树，连一点阴影都没有，当然也不会往黑暗的地方去。” “那现在呢？” 森川的笑看起来有些悲伤，不过很快他又缓和了面上的阴影，“别站在这里说话了。”他语气轻快地提议道，“来我房间坐坐吧？” “医生的房间在哪里？” “也在三层。似乎我没带你来过？” 极星有些疑惑，三层的居民她应该全都见过，也知道谁住在哪间病房里了。可她从未见过类似森川的房间。 森川似乎看出她的心思，冲她眨眨眼，“你来就知道了。”，他带着极星来到走廊尽头，指着那张奥菲利亚之死的画，“用手碰一下吧。” 极星将信将疑地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碰了碰那副画——感受到的并不是油画表面的干燥和凹凸不平，而是仿佛触碰到了一层柔软的水面。指尖还没来得及被诧异得往回缩，便穿透了那层“水面”。 下一秒，整个世界仿佛也变成了一块立体环绕的巨大水面。层层波纹荡漾开去，被波纹扫过的景致都微妙地扭曲、变化，然后又迅速定型下来。一切的发生不过在瞬息之间，极星从惊讶中缓过神来时，见到的是一条与记忆中极其相似却又略有不同的纯白走廊。 她下意识地往身后一看，发现身后的是一堵墙，上面挂着一幅奥菲利亚的油画，正是自己刚才碰过的那幅。只不过画上的奥菲利亚原本应该是倚在右侧的湖边，现在却变成了左侧。 不仅是如此，极星记忆中走廊上原本应该在右侧的摆设都到了左侧，无论是点滴架还是担架床。病房门的数量分布也左右相反，除了这些之外似乎没有什么显著的变化了。 “这是我们医生住的地方。”森川解释道，“毕竟我们姑且是世界秩序的维护者，可不能住在轻易被人发现的地方不是吗？” 正说着，从走廊尽头，也就是楼梯口处走来一个人。那是一名和森川年龄相仿的青年，黑发梳着背头，身穿白大褂、笑容可掬。 “哟，这不是文嘛。这么早就回来了？”青年自如地向森川打招呼，看来二者是熟人。 “今天没什么事做。”森川回答。青年这时才看到他身后的极星，露出稍显意外的神情。 “怎么了，你的病人？” “是啊。她是极星。极星，这是祝萤医生，也是人之子。” 极星躲在森川身后，向这位身材高大的青年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祝萤又和森川聊了两句好像是工作的安排，就绕过他们，像鱼穿过投进水底的光线一样自然地穿过身后的墙消失了。 “我们上班的时候直接出去就行了——来这边吧，这是我的房间。”森川指了指离他们最近的左手边墙上的门。 “欢迎。” 森川的房间收拾得很整洁，床单和墙纸都是米色的 ，一张方桌被摆在地上，旁边有两个坐垫。地上铺着白色的地毯，墙上贴着动漫人物的海报，天花板上还悬挂着一个飞机模型。左手边靠墙有一个不大的书柜，上面放的几乎都是各种医学相关的书籍和漫画书。靠着正对门的墙摆着一张书桌，上面除了几本被书立夹着的书和台灯、笔筒以外，有一个黑猫的摆件，还有一个很大的毛绒玩偶。那好像是一个卡通人物的q版玩偶，极星这才注意到像这样的玩偶遍布房间各处——书桌，书架，床上……尤其是床上，放着四五个大小不一穿着打扮也各异的这样的玩偶。仔细一看，玩偶长得和墙上的动漫人物好像也一样。 “这是未来，是个歌手。她是我最喜欢的虚拟人物，不过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森川解释道。极星想起之前在神无那看到的漫画，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个问题。 “这个世界上的艺术作品都是从别的世界来的吗？” “绝大多数是神大人从外面的世界找来的信息，毕竟我们这个世界实在太小了，又年轻，还什么都没有。”森川耸耸肩，“当然也有这个世界的居民创造的东西，不过很少。”他自己首先在一块坐垫上盘腿坐了下来，在桌子上变了一篮柑橘，“坐吧。我听神无说你不喜欢薯片和可乐，我这里也没什么好东西招待你的。” 极星依言在另一块坐垫上坐下，拿过一个柑橘开始剥皮。 “你刚才问我，现在的你怎么样，对吧？” 极星撕下一瓣橘皮，点点头。 “那我的答案是……我感觉你变了。你变得坚强，但是离我越来越远。” 极星抬头看着森川，森川脸上再次露出了那种寂寞的笑容，仿佛一块不大的玻璃碎渣揉进了极星的心里。 “极星，你现在探索世界是为了什么？” 森川突然问。极星不假思索地回答：“找到姐姐。” “那找到之后呢？” 极星一愣，她意识到自己好像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她思考着回答。第一时间浮现在脑海里的是原初世界的风景，那个只有她们两人，像母亲的胎内一样温暖、安全而单纯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她不需要思考那么多，也不需要忐忑和担惊受怕，只要当个沉睡在甜美梦中的婴儿就好。感受着姐姐与自己相连的心跳，仅仅是存在就是一种安慰，就有源源不断温暖的血液涌进身体。 可是那个世界现在在哪里呢？极星已经失去和它的联系很久了。而且——而且什么？几张面孔在脑海中浮现，极星诧异于他们的清晰，和他们已经成了她的思想的一部分的事实。 “大概……是和姐姐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吧。” 最终，极星给出了这样的回答。这个世界虽然没有原初世界那样坚固的堡垒，但也有让她想要留下来的人和事在。 “这样啊。”森川似乎松了口气，难道他也以为极星会想一走了之吗？这也不是没可能，毕竟他如此了解极星。 “那……如果找不到呢？”接着他小心翼翼地问，问完又连忙补充，“我只是问问。” “我会一直找。”极星毫不犹豫地回答。对她来说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停止寻找姐姐”的可能，直到自己的身躯化为枯骨，她都不会停下寻找的步伐。 这个回答也许就是在森川预料之中的，因为极星看到他露出苦笑，把一瓣橘子塞进自己嘴里，“就是这点啊，极星。” “什么？” “我想说的是，我喜欢的就是你这点。”森川望着极星，仿佛在望着一朵即将绽放的花苞。既想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开花的瞬间，又害怕目光惊扰了她的开放，因此在热烈和小心翼翼间维持着微妙的平衡。那双金色的眸子带着某种沉重的感情，但与柴田的不同，不会让极星感到无法承受，哪怕用双手捧着也不会压得她痛。 “你想做什么的时候，总是会执着地去做。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看着你这样，我总觉得好像自己也有活下去的希望了。” “活下去的希望？”极星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觉得它像一个沉甸甸又脆弱的陶瓷器皿，“不，我……”她想说“我没那么了不起”，但看着森川这样的眼神，她不知为何说不出口。那块揉进心里的碎玻璃扎着她，极星感觉到一阵刺痛般的悲伤。她不知道这样的悲伤是从何而来，又是为什么来的。 极星不知道森川为何说出这样的话，也不知道他是经历了什么。她只是无法回应，因为空空如也的皮囊中并不具备理解这份感情的能力。 “极星，能别走太远吗？” 森川笑着问，而极星不知道如何回答。她只是觉得深深的悲伤，仿佛目睹了奥菲利亚从折断的柳枝上坠落，逐渐沉入幽深的湖底。 作者：b站专栏评论区经常无缘无故自己关闭，如果发现请提醒我，谢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