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联讽刺小说《白铁匠大王普罗霍尔十七》
作者:
特罗耶波利斯基
有人会问,大王,而且是十七世大王,同农艺师的札记有什么关系? 且听细说端详。 普罗霍尔十七就是普罗霍尔·巴雷奇·萨莫瓦罗夫,彼得·库兹米奇·舒罗夫的前任集体农庄主席;至于大王的尊号,那是人家给他脸上贴金,我不过取其现成而已。 普罗霍尔·巴雷奇那副尊容,没说的,在集体农庄全体居民中是极为显眼的。我就从这儿讲起吧。 体格健壮,中等身材略高,肚子相当肥大,粗壮的两腿向两边宽宽地叉开;脑袋很大,前额略窄,也不太窄;宽大的鼻子略显扁平,疙疙结结,带有蓝色光彩,鼻头钝圆;下唇厚于上唇约一倍半,但也没有厚到碍事的地步;两条皱纹,那可不仅是生活的爪痕,简直是肥膘打起的皱折;这样的脸膛应当有一对大大的眼睛,然而恰恰相反,两只小眼睛深陷下去,好似土豆上的芽眼,而且说不出是什么颜色,好像不知是蒙着一层灰尘还是一层水气罗的头发不是黑色,也不是金黄色,然而也不完全是栗色他的穿着打扮明显地是模仿那些区级机关工作人员:冬天和夏天都是一件深色宽领呢料军上衣,黄色宽皮带,擦得锃亮的铭鞣革高腰皮靴和肥大的蓝马裤。普罗霍尔的脑装笔直地挺在结实的脖颈上,走起路来,凡人不理,昂然而过(如果近处没有区里的工作人员的话)。 这就是他的堂堂仪表! 我同他相识颇久,彼此相当了解,早就想写写他,但是每次拿起笔,都不禁要想:写他什么呢? 写他有一块方格大手绢,可以随意地包裹一只上好公鸡,吾着它鼻鼻涕可以发出大喇叭的响声,吓得小牛四散奔跑——这没有什么意思。 不能说他淫荡贪色,因为他只有三个老婆:第一个老婆离婚不久便死去了,第二个老婆带着两个孩子不知是住在弗拉季沃斯托克还是弗拉季米尔,第三个老婆现在同他生活在一起(暂时尚未登记,看来他也不想登记)。那还有什么呢?说他没有犯过错误,也不行。他常犯错误,而且总是热心地承认错误,甚至在没有犯错误,而上级以为有错误的时候。有时他脑子会突发奇想:“最好给我胡编个什么错误,既不挨处分,又能让全区议论纷纷?”不过可以这么说,他总是为承认错误留下后路。比如我们刚才提到,他同最后这个老婆没有登记,这就是留下的后路!假如更高层的上级说“这是腐化”或者类似的话呢?那时便可承认错误,硬着头皮回到前妻身边;最后结果他还是只有一个老婆,现在这位,只不过是个错误罢了。 或者,比如写他喝伏特加酒,说他酒量很大,那是造谣,人身侮辱!没有的事!他从来不会一气就喝半公升以上。请问诸位,难道没有喝得更多的人吗?有。普罗霍尔,巴雷奇说得对:他是知道自己的酒量的。当然,这不无例外,遇有重大节日或集体农庄里有人举行婚礼,那时他的酒量会高出一倍多或将近一倍多,在这种情况下他最后必然喝得头昏脑胀,伤心难过,忧心重重,最后痛哭流涕。晋罗霍尔,巴雷奇说得对,他喝醉酒的时候,非常温顺,甚至不会去欺侮一只母鸡。 还说什么呢?说说性格?可以。他的性格是这样的:一方面直率而坚强,另一方面,温和而柔顺,像一团蜡一样。不过内心里如何,就看不出来了;透视人的内心,那是非常细致的事情!内心的情况或许会逐渐明朗,暂时只能写看到的事实和普罗霍尔巴雷奇本人证实的东西。 比如, “一方面直率而坚强”是什么意思?这意味着,如果他想出什么主意,而职位比他低的人中有人敢不同意,那么普罗霍尔·巴雷奇就会想方设法表现他性格的坚强和直率。公牛不转弯-—办法总会有的!其实,他的直率往往在谈话结束时才会表现出来,他瞪着眼睛对反驳的人说: “滚你妈的!你的办法根本不成!” 现在再说“另一方面-—温和”。这要举例说明。比如说区执委会主席或者区地政处长,或者只要更高点的人物,从区里来到集体农庄,那时,普罗霍尔·巴雷奇就会走进库房,做如下的事情:先是把大拇指和食指弯成个小圈圈,温和地对管理员说:“咯-—略--20”(指20个鸡蛋)。然后几个手指在脑门上一转,小脸蜷曲起来,声音更加温和,叹息着说: “咩咩--4”(这表示4公斤羊肉)。同样,他用暗号表示蜂蜜(喻喻),火腿(哧噜哧噜),最后用手指从侧面轻轻地弹弹喉头,伸直脖子,不容反驳地说道: “咳,咳,咳!我们是小小老百姓。什么都不要。” 总之,他是这样说的:“我,如果爬到观点的高度,并从那里得到信念,那么我这个人就像刺那样直率而坚强。如果是向领导表示敬意或者款待领导,那么我就是一个温和而顺驯的人:我不能心安理得地眼看着领导不吃不喝,而自己却撑得难受……这里面……”他轻轻地捶着胸脯: “这里面!唉,同志们,同志们!”这就很有意思了:他里面究竟装的什么呢? 我说的不是里面的肠子、肝,不是他每次痛饮之后都要发疼的上腹,也不是像普罗霍尔,巴雷奇说的,每个人胃里都有的粘膜实在说来它是经常咕噜响的。所有这些东西都是人所共知的,它们的部位也是一清二楚的。我说的是性格:从外表看,人就是人,而他的内心却是一个谜。 尤其是,如果他根本不读书报,那么就应该考虑他内心的腐败,过去的沉积,资本主义的残余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然而他毕竟是读书的!他天天早上都读一日一撕的日历。有时读日历可以激起意想不到的情绪:坐在床上,不穿鞋,斯下一页日历,便读着太阳的升起和落山,白天的长短,读着月亮的升起,想着,想着,便说道:“唉,你们这些编日历的人哪!你们知道我们的负担就好啦!你们干的事不对头啊,同志们!”但是他提出了什么具体建议,至今无人知晓。我想,说到改变白天的长短,他无法明确地向编日历的人提出意见,大概他毕竟有所疑虑:这个措施能取决于他们吗?当然,普罗霍尔·巴雷奇不是傻瓜! 确实,说到天文学,他是一脑袋浆糊,这都是负担过重所致;由于同样原因,他的化学知识就像装着无色气体的烧瓶。鬼知道烧瓶里装的是什么,或者什么也没有!也许里面确实什么也没有,不过是自然界的骗局!无怪乎普罗霍尔·巴雷奇一提到土“地管理员,总是这样说“我可知道这些农学家!全是骗子! 到农艺师更是度的口吻:“啊呀,瞧我们这些化学家:这也不是,那也不是!我要他们干什么用!"他举起手掌拍拍脖后根: "真得间问,他们凭什么拿工资?不,最好让他坐在我的管理处写写东西或者画画图表,我倒可以看看他们干的活,不然他整天到田野里去,连个人影也不见了!这些化学家!" 当然,还是普罗霍尔·巴雷奇说得对,至于理论他只需加以回想就够了,但是目前根本没有工夫去回想。 不仅如此。他的确有从事哲学思维的癖好。不错,很少有人能用一个词建构包含深刻思想的长句,而他能,而且是何其能也!有一次他几乎是被人抓住衣领拖去参加一个小组的学习。在那里他说了一句传遍全区的至理名言。有人问他,他是如何掌握材料的,关于这个问题他有什么想法,他说道: "计划,同志们,就是计划。计划在它还是计划的时候,它就是计划,然而只要它不再是计划,它才不是计划。是的,我们的计划,过去是计划,现在是计划,将来仍是计划。更准确地说,如果它不是计划,便不可能成为计划 "这时小组领导人客气地打断他的话,擦着额头上似乎刚刚冒出的汗珠,说道: "现在我全清楚啦,请坐下吧!"看见了吧!连领导都全清楚啦,普罗霍尔·巴雷奇就是这样会讲话。 不过,普罗霍尔·巴雷奇确实是个很有意思的人物!对任何问题他都有自己的见解。比如,拿他对朋友的评价来说吧。他把他们分成四类:非党员、预备党员、正式党员和...预备出党人员。在这种情况下他有时会说: "别冒尖,别落后,也别聚集在中间!"但是普罗霍尔·巴雷奇在这里却犯了个大错误:他本人归于哪类,划分并不恰当,而且他的想法和实际结果完全不同。他总共只有三次警告处分(或是四次?不,是三次,第四次不是处分,只是在一篇洋洋大观的决定中提出警告而已),但是他每次都诚心诚意地表示悔改,因而能够得到大家同情。这同情像团迷雾似地淹没了他的明智,使他弄不清楚,这种侥幸会把他引向何方。过去他有时甚至说: “噢!我们区执委会主席真是个人物!跟着他是万无一失的!”但是……他错了。唉,他可大错特错了!他之所以错了,是因为没有估计到,区里的工作人员是会调换的。 如上所述,如果关于普罗霍尔·巴雷奇没有什么好写的,那么我想: “就让我来写写这次生死做关的错误吧!” 尽管一个人承认自己犯错误,但是他显然不是一下子就会犯错误的,所以不可能写得简短,一挥而就,况且我们还完全不了解他内心的状况呢。我的写作提纲是这样的: 一、什么邪门歪道使普罗霍尔·巴雷奇侥幸当上集体农庄主席,他的邪门歪道究竟歪到什么程度。二、他如何领导集体农庄,其结果如何,总的说来是否有什么结果。 一 很久以前,普罗霍尔·巴雷奇在马达修理厂工作。干得不错,勤勤恳恳,收入很好。他的勤奋和力量受到人们敬重。他的生活道路是笔直的,普罗霍尔·巴雷奇本人那时也完全不是这个样子:鼻子不是这样的,脸上也没有青斑,因为那时的酒量完全和现在不一样。 但是有一次发生这样一件事。领导把他叫去,对他说:“你是个好工人,应当走上领导岗位,你去当‘废料’仓库主任吧。我们再找不出更合适的人选了。” 普罗霍尔·巴雷奇不同意,使劲反对,但是当时他还太不了解涅多什列布金同志。那时候涅多什列布金同志是区执委会主席。如果他,涅多什列布金,说一声:“我想”,那么大家就应当理解成:“就是这样”;如果他说:“我认为”,那就意味着: “只能这样”;如果他说:“我觉得”,那就必须理解成:“应当这样,就是这样”。只在过了很久之后,普罗同霍尔·巴雷奇才适应了区领导人的这种表达方式,然而当时由于缺乏经验和过于单纯却不理解这样的表达方式。涅多什列布金同志不等听完他的反对意见便说道:“我,涅多什列布金,我想,我认为,我觉得,你,孽莫瓦罗夫,就应该到废料库去。” 唉,如果普罗霍尔·巴雷奇当时能仔细想想这些话的含义就好了!然而哪里能容你细想呢,当时主席用手掌拍着桌子,斩钉截铁地又说一遍:“ 我的话到此为止。去交接工作吧!” 当时普罗霍尔·巴雷奇还没有听明白这番话说的是什么。几年之后,普罗霍尔·巴雷奇微笑着回忆道: “当时我真是个大傻瓜!连最简单的事都听不明白。这就叫没有领导工作的经验!”他也逐渐地效仿起涅多什列布金的声调和手段来了,他勇气倍增,对自己的力量充满信心,等等等等,不过这是很久以后,当时他只是接过废料库便着手工作了。 这就开始了! 他手下的三个人都是很有经验,很能干,而且是老奸巨滑的,什么事都做得干净利索。起初普罗霍尔·巴雷奇不知为什么常常在工资之外得到一点钱,后来拿到的钱更多了。这样工作了一年,突然不知是州里的还是区中心的来检查:废羊毛呢绒捆包里,,中间塞有日袋头、棉丝、碎麻杆,不知什么人经手,把某种黑色金属当有色金属买来了,也不知是在哪里夹的。是谁把不是废呢绒的东西放到里面去的,普罗霍尔,巴雷奇不知道,但是多少钱装进了他的口袋,他却一清二楚--那是他们硬塞给他的,这伙骗子!于是他意识到犯了错误。他本来刚想钻研钻研废品工作,便被撤职了。 于是他又来到涅多什列布金那里。那位说:“我想……”他一张嘴普罗霍尔·巴雷奇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转眼便来到粮食收购站仓库。一件新工作,应当学习、了解,深究一下理论知识;毕竟这是粮食,不是废品。然而普罗霍尔·巴雷奇已经胆大多了,上任第一天便遵照涅多什列布金的旨意检查实验室。他在实验室里走来走去,眯起一只眼睛像看显微镜似地看看粮食籽粒容量称,摸摸湿度仪,伸出指头按按技术天平(女实验员怕按坏天平,吓得大叫一声),说道: “工作要重新安排!” 根据在废品库吃过苦头的切身经验,他知道,对待下属应该严厉些,否则就会倒霉;他知道,下属就是不完全合格的人(这个信念是逐渐产生的,但是相当牢固)。他把管理员们集合到门口敝棚下。他坐在一只箱子上,而让他们站着,他说道: “我,萨莫瓦罗夫,不多说,只简短说几句:如果我发现有谁把黑麦撒到小麦里或者把燕麦撒到玉米中,你就同家人告别吧,蹲监狱!我觉得是这样。” 普罗霍尔·巴雷奇不会忘记,他的废品库的下属们是如何使他上当的,所以预先防止犯错误。经验的丰富和加深尽管很慢,但毕竟在逐渐丰富。 他干了一年,谁知又会飞来横祸,出了九十吨粮食的亏空。什么粮食,一时还弄不清,但是亏空被发现了。谁拿走了粮食,什么时间拿走的,藏到哪里去了,老实说、普罗霜尔巴雷奇根本不知道。 不错,他记得,马夫不知从哪里给他拉来了头等面析,但那也不是九十吨啊。他还想起,不知是在报表上还是在单独的表格上做过收款签字,关于那张表格,当时会计说:“我们随后慢慢把它略喳咯喳’一就没影了!”鬼他妈知道怎么个“”咔嚓法!不过仍旧有一番审查,有人被判刑,然而涅多什列布金部保护了普罗霍尔·巴雷奇,给他写了个特别好的鉴定,说他刚刚开始做领导工作,经验不足,骗子手们狡猾地欺骗了他。 涅多什列布金写了许多,同检察长谈了很多次,给人打电话,奔走张罗,总算平安过去了。 然而这件事之后再当领导也不行了。他被撒了职。普罗震尔巴雷奇围着区机关走来走去,最后还是去找他的保护人。他走到跟前。涅多什列布金问他: “怎么样?” “就这样,”萨莫瓦罗夫模棱两可地回答。 “终究怎样?” “凑凑合合!” “就是说,没关系?” “看怎么说呢……” 看得出,涅多什列布金正在研究对方,他暗自思付:“我没看错他吧?” “说得确切点?” “习以为常了!”普罗霍尔·巴雷奇叹了口气,他在期待着“我想”或者更好一点,“我觉得”之类的话。 “什么叫习以为常?”主席莫名其妙了。普罗霍尔看到他困惑不解的样子就更大胆了。 “真该杀!” “杀谁?”涅多什列布金吓得稍稍站起,因为他是不怎么勇敢的。 “哎!”普罗霍尔·巴雷奇像公牛似地摇了摇脑袋。“真该杀! "杀谁呀?”主席小声说,他站到椅子背后了。 普罗霍尔·巴雷奇默默地低下头去。首长仍旧提心吊胆地看着他,当然,在这种情况下,他既不会说“我想”,也不能说“我认为”,更不会说“我觉得”了。结果是普罗雀尔,巴雷奇清醒过来,涅多什列布金反而控制不住自己了。 区首脑第三次问道,那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杀谁?” 普罗霍尔·巴雷奇抬起头,又摇了摇,捶看胸脯(轻轻地、稍稍地),最后声嘶力竭地喊了起来 “我自己该杀!我犯错误了!” 这之后,一切立即恢复常规:普罗霍尔控制不住自己,涅多什列布金却清醒过来,他坐进安乐椅里,高高地仰起尖尖的鼻子,戴正宽大的角质眼镜,皱起了眉毛。坡度平缓的秃头顶闪着暗黄色的光。他手指敲着桌子,继续对萨莫瓦罗夫进行研究。涅多什列布金眼睛十分狭窄,而且眼皮肥厚,因而给人造成一种印象,似乎连鼻子尖底下的东西也看不清楚。但是他看得清,他研究过了,便开始提启发性问题。 “那么究竟怎么样?” “就这样。” “终究怎样?” “看怎么说呢……” “那么说,你承认?” “悔过啦?” “我悔过!" “那你还有什么可说的?”普罗霍尔·巴雷奇完全放开胆子,无情地捶打着胸脯,脱口而出:“我的错误就在这里!”脸上做出一副委屈的表情。 涅多什列布金大为感动,操了操鼻涕,轻轻地吐了口唾沫,同样轻轻说道: “瞧,真他妈的见鬼!” 普罗霍尔·巴雷奇也操了掉鼻涕,但是声音很大,像吹喇叭似的。 当然,首长已准备好要说出那句以“我”开头的迷人的话语,但是普罗霍尔·巴雷奇却不明白首长已准备好了。只在后来他才学会猜度首长的思维过程,但是当时他还有许多东西弄不明白。 最后,涅多什列布金说: “给你说什么呢?”普罗霍尔·巴雷奇已经操好鼻涕,恢复常态,他郑重其事地说道: “涅多什列布金同志,我想,是您认为和您觉得吧。” “你真是我的好兄弟!”他赞美地呼叫着。“这样明达的人,我还是第一次遇见。就是这个,是的!天生如此!正如有位作家或历史学家说的,这是人民思想的一部分。你知道,一条什么样的道路会展现在你面前吗?你自己也不明白,你会成为什么样的人!走吧,走吧!颂扬啊,夸奖啊,最后还要奉送一句:牢牢地拉住我!跟着我不会吃亏的。我会帮助你,支持你,教导你。” 这次谈话之后,普罗霍尔在区供销店做起了煤油生意。但是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普罗霍尔·巴雷奇已经懂得了确实懂得了-什么叫承认错误,怎样承认,什么时候承认和向谁承认错误;还有重要的一点是:他在这次谈话之后认识了自我:他是什么人,他会成为什么样的人,也就是说,他自我评价的高度同涅多什列布金对他的评价达到一致啦。在这之后他就一帆风顺地成长起来!他已尝试着发表演说——由于涅多什列布金的推荐,他受到支持,受到拥戴。对于那些同他既不热也不冷的小长官,他已经在进行批评了,他批评起人来,声若宏钟,大胆无畏,展现出他的新性格的全部直率。这个人前途无量呀! 是的,他的煤油烧毁了(不知是不够数,还是有剩余,不过他在这里工作不到一年),但是他当上了区地方燃料局局长,并被列入区的积极分子。他终于习惯了这种职务和职业的变换。认为这对积极分子来说是完全正常的,他认为,真正的积极分子“为了加强领导”就应该调来调去。在一个地方加强了一你就去赢占下一个地方,继续加强;加强不了,你就承认错误,痛哭流涕,操鼻涕,继续来-一到另一个地方去加强吧!为了擦鼻子他裁了一大块深色方格手绢,我们前面已提到这块手绢,不过它似乎没有引起我们的兴趣。但这只是感觉而已。实际上,有手绢时,觉得它没什么意思,可是如果没有它……您不妨试试,如果没有手绢怎么能感情饱满地第十四次承认第十二个错误呢。办不到的! 什么职位普罗霍尔·巴雷奇没有干过啊!农业供应局、砖厂、林务区、马鬓场、养护道路、收购干草、饲养家禽、在农机站当总务主任。他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在两次警告处分之后他的任职记录最后写上了:“白铁生产合作社主任”。可是普罗霍尔·巴雷奇已经年逾四十而有五了。 由于频繁改变工作岗位,上任之前他根本用不着学习什么,这里是一群白铁匠,不外是茶缸子、水桶、大勺子……小事一班!领导经验丰富得很呐,于是普罗霍尔·巴雷奇开始大胆地加强起这个落后的合作社来了。这是他在区里十五年危的领导生涯中第十六个职位。凭这样的本领加强合作社,那还不是举手之劳啊! 于是他就动手了。 二 第一件事,他发现合作社主任根本没有办公室,便提出问题 “同志们,你们怎么能这样工作呢?这完全是摆地摊嘛!我们的工作要重新安排。” 会计,一个瘦弱的小老头,秃头顶上有几根绒毛,鼓起勇气礼貌地问道: “像我们办事处这样小的房间里怎么再有办公室?” 普罗霍尔·巴雷奇回答说:“我想,思考问题这样地不周密是不行的。” 一切都很清楚。合作社里有十二个年龄不等的工匠,第十三个人是会计,第十四个便是主任了。做茶缸子是合作社的大部分活计,而且这些茶缸子常常是漏水的。为了做出完全合格的茶缸子,合作社必须加强管理。实在说来,普罗霍尔·巴雷奇的任务就是不让茶缸子漏水,但是他有气魄,善于研究,他已经在想,在认为,在觉得了 整整一个月,合作社的一半人马,以会计为首,从事“建办”工作,另一半人员做茶缸子。(我要解释一下俄语里这个新词,谱罗霍尔创造了不少这类新词: “建办”就是建设办公室。)当然,茶缸子立即缺乏起来,于是家庭主妇们起来抗议了:她们说,就这样一个劲地漏水,还供不应求。为了安抚大家,普罗霍尔·巴雷奇贴出一张告示: “为扩大生产,采用新技术,本社正进行生产改革”。于是大家都平静下来,开始等待。 这时,办公室已经竣工:它占去这个小房间的二分之二,其余三分之一留给会计和合作社的全体职工,他们连吸烟、读报的一点地方都没有了。然而问题不在这里。他们修建的办公室多么漂亮啊!那是光灿灿的一间办公室啊!说它光灿灿是因为墙壁和天花板都包上白洋铁,写字台也铺上一层日洋铁;晋罗霍尔·巴雷奇坐椅上方,比头略高,可着墙壁的长度装了一个架子,全部包上黄铜,架子上陈列着一排合作社现今的产品和未来的产品,而且陈列品的尺寸比正常产品要大一倍:茶缸子、水桶、大勺子、洗脸盆、洗衣盆、带水龙头的洗脸盆、构造完全不同的两种勺子、簸粮食的簸箕、煤油漏斗……这个货架上真是样样俱全哪!任何人,一走进办公室,便一目了然,普罗霍尔·巴雷奇已经透彻了解生产实质,详尽地掌握了这种事情的细节。 上任两个月之后,第二步便是认识群众。普罗霍尔·巴雷奇一个一个地召见,他禁止在前厅扎堆聚集,他规定吸烟要有定额,商讨事情要小声,以免影响工作。他开始接见群众了。他向每个人提出的问题基本一样: “姓什么?” “梅霍夫。” “年龄?” “四十九岁。” “怎么?” “就是这样。” “好样的,回答正确...... 好吧。偷东西吗?” “您说哪里话呀,普罗霍尔,巴雷奇!我的孩子都成人了。您.....这种话……我们这儿也没什么可偷的,就算我偷个茶缸,能藏的住吗?” “第一点,对你,我不是普罗霍尔·巴雷奇,而是萨莫瓦罗夫同志。第二点,你不要装蒜,我知道你们这些人,全是小愉!你们这些狗患子,把合作社搞垮了,现在你倒来装好人!” 梅霍夫张开双手,向门口退去。 “要改革吗?” “有什么可改革的?您拿材料来,我们干活就是了。现在有两个月干坐看没活十了。我们还有家哪……这几个月我连一半的工资都拿不到。” “啊,啊!我还想说呢:全是懒汉,游手好闲!” “我说的不是这个!” “住嘴!我想,我认为,你要好好改造!下一个!” 隔断墙后面,全都听得清清楚楚,合作社职工们迅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钳工瓦夏领会得更快,这个十七岁的小伙子,年轻,机灵! “咱们,”他说,“都回答同样的话,我最后一个进去!”洋铁匠们面面相觑:只好如此这般了。于是便开始在办公室行动了。大家几乎都异口同声地重复着同样的话语,只是随事情的进展,略有出入。一天下来,普罗霍尔·巴雷奇疲累不堪,大汗淋漓,全身瘫倒在安乐椅里,已经没有兴趣提出问题了:他在考虑是否要把认识群众的事移到下个星期四。这时钳工瓦夏走了进来,这个瘦长脸的小伙子,含笑的眼睛眯缝着,一副狡猾样子,他宣布说: “我是最后一个” “姓什么?” “谢尔奇科夫!” “好,老弟,这……这是姓……姓!几岁啦?” “十七岁。” “瞧你,多年轻!你大概不偷东西吧。” “我偷东西,萨莫瓦罗夫同志!” “什么,什么?,青年人在作自我批评!好样的!” “我是说,我偷东西,”瓦夏像只小公鸡似地喊叫起来。 “你偷什么呢?” “偷白铁,偷黄铜。” “吹牛皮的家伙,他可真会瞎扯!这一位还真有两下子,真的!你同谁一块偷呢?” “同您,萨莫瓦罗夫同志!”瓦夏像刚开始那样,以同样的声调大声回答。 “什么——么?”普罗霍尔·巴雷奇站立起来。 “我同您一块偷,”瓦夏又说一遍,便坐下了,表现出一种最大程度的不礼貌。 “一百张白铁,从库房拿到办公室,谁拿的?我,谢尔奇科夫。给谁?给您,萨莫瓦罗夫。黄铜是谁拿来的?是我,给谁?给您。白铁怎么报销呢?做茶缸用了。茶缸子在哪里?没有了。季度计划完成百分之二十,也就是说,年度计划已经完蛋了。” 普罗霍尔·巴雷奇坐下又站起来,然后又一次坐下又一次站起来。 “你大胆,狗杂种!”他从架子上抓起一个洗脸盆,向桌子上一拍,整个办公室都响起白铁如怨如诉的喻喻声。“我们能赶上去,我们能用两个月的时间完成两个季度的计划。不费吹灰之力!你这个脑瓜哪里能想到!我想……” 这时瓦夏绷不住噗呲一声笑了,赶紧用制帽遮住嘴,弯下腰去,不出声地笑得全身颤抖。 “你有什么可笑的?我问你,有什么可笑的?(隔墙后面传来忍不住的齐声大笑”谁在那里妨碍工作?”普罗霍尔·巴雷奇大吼一声,又对瓦夏说道: “你拿我当什么人?回答!” “那里,”瓦夏笑着说,“那里写着哪!”他伸出手指,指了指门口。 这句话说完之后,隔墙那边传来零乱的脚步声,人们你拥我挤地大笑着跑到街上去了。瓦夏也像颗炸弹似地一跃而出。普罗霍尔·巴雷奇把脸盆放回原处,满头大汗,心情紧张地缓步走到门外。看了看四面墙壁,目光犀利地盯了会计一眼,然而什么也没有看见。但是他一回过身来,面对办公室门口,准备走进去的时候……一下看见了!晋罗霍尔·巴雷奇那种状态简直用语言难以形容:这是从脚跟直到鼻尖的全面感受,因为脚后跟立即搔痒起来,而鼻子却刻不容缓地要求操鼻涕。于是他一口气接连操了两次鼻涕。在一张薪新的统计表上写着:“合作社主任萨莫瓦罗夫同志”,下面赫然醒目地又添上五个大字:“白铁匠大王”。 这就是普罗霍尔·巴雷奇大王封号的来历。当然,我本人当时并未在场,但是瓦夏全都详详细细地给我讲了,梅霍夫和其他人又热心尤加地给他作了补充,因而我不能不对普罗霍尔·巴雷奇表示同情。我不必去描写他内心经受的折磨,也不必提起接连两个夜晚半宿半宿地辗转反侧,也用着详尽地叙述他心理震荡的细节和极度愁思的发泄——这都是很难办到的。但是涅多什列布金一而再、再而三地建议普罗霍尔·巴雷奇要做自我批评,并且不要以任何形式处罚瓦夏,如果可能的话,以后再整他,让他见识一下他的坚强性格。说这番话的时候,他用手势给普罗霍尔·巴雷奇做了个训示:用大拇指的指尖压在桌子上,好比一下子就按死个昆虫(请原谅我的自然主义),并且补充说: “你要懂得,现在是做自我批评的时刻,而对于那一位,”他又用手指压下去,“还不到时候,要等一等……” 哎,这还用得着教普罗霍尔·巴雷奇嘛,他本人早已精通此道了! 在合作社的全体会议上,普罗霍尔·巴雷奇说道: “同志们,你们的批评切中要害。真的!我们大家都应当进行改造,必须把生产深化,向四面八方扩展。大家要像一个人样,打到一个点上!谁若后退一步,我绝不允许!我接受批评,但不容许破坏纪律。同志们,我们要从生产茶缸子转向生产新结构的勺子:‘爱尔一2’型。要紧张起来。我认为,一个劳动高潮必将到来。” 城里纷纷传言:“白铁匠大王正在挨整。” 这个封号就这样贴到了普罗霍尔·巴雷奇头上。 这时合作社的工作已按新的轨道进行了。三个人出差去采购造型粘土,三个人加工制作浇铸小勺用的机具箱,三个人进行实验,他们手头有五公斤铝,来回地把铝从一个空家什里浇铸到另一个空家什里,其余三人改装熔铁炉和风箱。普罗霍尔本人去莫斯科找铝,在那里呆了两个月,发回二十四封电报,收到二十九封。合作社的改建工作很快就完成了,大家都在等待主任归来。 最后,普罗霍尔·巴雷奇回来了,只运回二十公斤铝。 “好吧,”普罗霍尔·巴雷奇说,“我们开工吧,上头会看得见的。” 于是便开工了。起初效果不好:勺子很脆易断,勺边不齐。最后终于调试好了: “爱尔一2”型小勺投产了……但是……铝的储备却已经耗尽一年将尽,由于缺少铝,小勺停做,但是转产茶缸子又不适合,还要改建。所以在这一年里既没有做出茶缸子,也没有做出勺子。 后来怎样了呢?后来,普罗霍尔·巴雷奇第十五次进行悔过,得到第三个处分,失业了。 区委书记召见涅多什列布金,对他说:“看来,萨莫瓦罗夫是个不中用的领导者,不学无术,骄横自大。他已经站在开除出党的门槛上了,一个偶然上来的人物。” 然而不行!涅多什列布金,虽然已经年老了,头秃了,牙齿掉光了,但是他却保住他了,没让他受到屈侮。他没有被开除。 普罗霍尔三个月也许是四个月闲呆着,没有工作。他好几次去找涅多什列布金,希望像往昔幸福的年代那样听到那迷人的话语,但是涅多什列布金用手指向区委一指,悄声说道: “那里不让。” “这么说,该怎样呢?”普罗霍尔·巴雷奇问道。 “就这样……” “究竟怎样?” “听其自然。” “就是说,没关系?” “怎么说呢……” “什么‘怎么说’?” “平平常常!”首长叹息道。 每次都是到此结束。看来,普罗霍尔·巴雷奇是走进死胡同。 但是出人意料的是区委书记家里出了点问题,他便离开了这个区。因为他同任何人一样,也会出种种问题的。只有小说里区委书记才没有痛苦,不懂爱情,不会哈哈大笑,只会领导。但是生活里,他们也同样是人,他们也会发生种种问题:可能妻子生病了,也可能本人生病,甚至(我敢保证!)会爱上什么人。当然,有人会对我说: “说区委书记爱上什么人,那是不可能的!没有的事!”你同他们谈谈吧!同志们,那里往往是隐瞒罪孽的呀!也常有这样的事,整本小说里都塞满了或者钢铁,或者劈柴,或者各种各样的机器,不幸的读者在里面四处漫游,寻找人物。结果倒不成其为读者,而成了寻人者。无可争论,有的读者从读第一遍就能找到正路,做好记号,以免返回时述失路途;然后回过头来,重读第二次,第三次—-瞧吧,最终会弄出个所以然的。 至于说到区委书记们,我再说一遍,他们同任何人一样,什么事都会发生的,并不仅仅像小说中所描写的那样。我说的你们信不信,悉听尊便! 不过原来的区委书记是走了,来了一位新书记。他穿着咖啡色西装,打着领带(注意:没有穿黑色军便服,没有扎黄色宽皮带),平常的中等身材,淡褐色头发,圆脸盘,欢欢喜喜,爱玩打捧游戏和下象棋,他有两个孩子,男孩径直跑进区委去找他,看看是不是在开会,告诉他:“爸爸,我们逮住一只黄雀。” 一句话,伊万·伊万诺维奇·波波夫来了。 涅多什列布金去找他,如此这般说了一番:“新生活”集体农庄按顺序第十六任主席人选不合适,应该换换。 为了加强管理,伊万·伊万诺维奇到那里去了一次,去了两次,看了又看 不错,应当换换,于是便对涅多什列布金说道:“您的过错就在于集体农庄主席都是一团糟,没干上一年,就换新主席。这是很大错误!” “我承认,"多什列布金表示同意。“我悔改!这是失误。,我要尽一切力量来改正错误,凡是由我个人负责的,我都接受…的确是失误……但是没有集体农庄主席不成其为集体农庄,因为集体农庄,只要它是集体农庄,任何时候都是集体农庄,但是一旦它不再是集体农庄,它便不是集体农庄。”(诸如此类的思维方法显然是受他的学生普罗霍尔·巴雷奇的影响。这很伊万·伊万诺维奇沉思起来:显然,他不相信涅多什列布金的话。然而,你还不熟悉区里的干部,又需要集体农庄主席,有什么办法呢!当然,暂时只好同涅多什列布金商议了。那一位也猜度出书记的想法,便说道: “我的错误很严重……但是我们能够迅速纠正:我们这里有一位精明的、有经验的同志,他能拉得动的!不错,他的白铁合作社有点问题,但原因毕竟是合作社的计划外供应问题,而且这个问题也不是我们能解决的--应该把问题提到高得多的地方去解决,因为区的范围内没有铝,而‘爱尔一2”型小勺要用纯铝,像婴儿的眼泪一般的纯铝。” “这个人是谁呢?”伊万·伊万诺维奇问道。 “萨莫瓦罗夫同志,”涅多什列布金回答。 这样,伊万·伊万诺维奇一上任便犯了错误。 普罗霍尔·巴雷奇被叫到区委会。 “说老实话,”伊万·伊万诺维奇脸对着他说道:“您能不能胜任集体农庄主席的工作?工作艰巨,责任重大。” 普罗霍尔·巴雷奇考虑着,操着鼻涕,他在等待那句他唯一能够一听就明白的珍贵的话。这句话没说!但是问题还在空中悬着哪! “究竟怎么样?”书记又说一遍。 普罗霍尔·巴雷奇凭着他的感觉,依据多年积累起来的经验,做出如下动作:目光下视,眼睛旁顾,深入沉思,不断叹息,最后胆怯地举目望着书记,同样沉思地说道: “区委书记同志!我一想到受过三次处分就非常沉重…(这时他稍微地哭出声来。)我明白,第四次处分也会侥幸让我遇上的。我会完全负责地把集体农庄接过来,我想,我能纠正它,让它走进先进行列…… 伊万·伊万诺维奇不懂这番外交辞令,说道: “我觉得,诚心诚意地承认自我状况会给您增加力量的。”有了!普罗霍尔·巴雷奇一切都明白了。 但是伊万·伊万诺维奇仍在怀疑,似乎有个东西在他心里挠动着。 涅多什列布金在集体农庄全体大会上对普罗霍尔·巴雷奇大加赞美,大肆吹捧,对他的才干大唱颂歌,尼基什卡·波尔杜绍克一番话讲得连帽子都丢掉了,被人踩得一踢糊涂——他们两人对普罗霍尔·巴雷奇一番颂扬,结果不仅使他被集体农庄接受,而且随后被选为主席。 普罗霍尔·巴雷奇就这样得到了他的第十七个职位,成了集体农庄第十七任主席,他的尊号的全称“白铁匠大王普罗霍尔十七”就是由此而来的。 三 现在我几乎每天都能看见普罗霍尔·巴雷奇。我同他的交情越来越亲近,最后甚至亲近到这样的程度,有一次他对我说: “嘿哟!他非要在播种前十二一十五天把休耕地翻起来?也许晚点,播种前两三天就行了。” 我反驳,我发火,整整给他讲了一堂越冬作物课,把雅库什金院院士的书都塞到他手里了。“拿去读读!” “我没有亲眼见过你的这个雅库什金。我,萨莫瓦罗夫,我想,提前两三天就行了。” 我不屈服。 “我不许! (我竟敢这样对普罗霍尔·巴雷奇讲话,不知哪里来的勇气!)” “什么……么?”他大叫起来。 “滚你妈的蛋,化学家!” “请您不要骂人!” 他回答说:“我就是这种直来直去的性格。像刺刀一样。帮助工作一你们没有人;你们就会惹领导生气。”“我是想帮您学点农业技术嘛!” “你这种帮忙,去一边的吧!我的猪一只只死掉了,你倒会说,提前十五天!哼!” “您哪,”我说, “不懂农业技术!不能这么办!” 普罗霍尔·巴雷奇扭过脸去,不愿再谈下去,他朝一边哪嘟嚷嚷地说:“你知道的那点东西,我早都忘光了。” 一个农业技术员在这之后应该怎么办呢?当然,只能到区里去。敝篷马车套上一匹叫叶尔什的马,我便去找涅多什列布金。他说如此这般,我说,他什么都不懂,只会说些不该说的话让人伤心……我们会把秋播搞糟的。“您要力争,”涅多什列布金回答说,“如果确实需要,您就把休耕地翻起来吧!如果可以等个两三天,那就送个人情让让步!萨莫瓦罗夫缺少领导集体农庄的经验,应当帮助他。不错,他性子太直,不会说话,尽量同他搞好关系,他这个人还是容易相处的,也能作自我批评。” “他根本听不进我的话!” “您要尽量做得仿佛你们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过:集体农座的共同事业比个人关系更宝贵。我们应当无条件地忘却一切个)的东西。” 我静悄悄地慢慢往回走,并且试着创根究底地做做自我批评,但是无论怎么努力,甚至让叶尔什停下好几次,然而毫无成效。大概是终究没有全面深刻地掌握自我批评之故吧。 在这里我也该向涅多什列布金说一句: “我承认错误!”然后回到集体在庄,对普罗霍尔·巴雷奇说“我承认错误”,并且同他伸出手。“拿!握住!一辈子!走,和解去,喝它二斤老酒!”可是我不会这一套。全是白费劲!当时受到赞扬的应该是我,他们应该说:“同这样的人是可以合作的,这是个为人随和,能作自我批评的小小农业技术员。” 休耕地还是翻起来了:偷偷摸摸,夜间翻的。 更早,春天的时候,甚至做得更利索。我来到一个生产队,那里正在播种饲料甜菜。播种的地块不是生产计划所规定的地块,也不是播在深翻过的秋耕地里,而是播在春耕地里。“谁让这么干的?”我问。 “主席命令这么干的,”生产队长普舍尼奇金回答说。 “同他争论了整整一小时。有屁用!” 我们看见,普罗霍尔·巴雷奇向我们驰来;马身上缠满绳带,马车上盖满树枝。一来到便声色俱厉地说:“为什么让机器停下了?” “是我制止的,”我说。 要不要你讲清道理?”您说吧“你怎么想的,”他以宽宏大度的语调开口说道: “妇女们去除草,离村子三公里好还是半公里好?这里是半公里,而到秋耕地有三公里。组织劳动,你动动脑筋没有?” 我尽量心平气和地向他解释: “春耕地不种甜菜。任何地方任何时候春耕地里也不会种出好甜菜来。在我们干早地区这地方根本长不出甜菜来。它连苗也不会出的,更用不看去除草了。” 我试着讲了一通甜菜种子的构造,我说,它的苗很弱,每颗甜菜种子需要多少水份,但是普罗霍尔·巴雷奇听也没有听完,便走到拖拉机手跟前,说道:“我想,你是会播种的。” “不行,”我插嘴说,“马上要到秋耕地去,应在那里播种。” “怎么……么?” 普罗霍尔·巴雷奇大叫起来。“算夺领导?谁允许的?我命令! ……你,他对拖拉机手说:我要把你劈成木板条!对你,”他又转向生产队长, “就像上帝惩罚乌龟!而……” 他猛然转向我,我说:“甭提我的上帝!我是化学家!” “更坏!”他两手一拍马裤,大声喝道。“天文学家!骗子!” 我这才明白,天文学家要比化学家坏得多。 实在说,我干嘛要写这些东西呢?按照提纲,我原订要描写普罗霍尔·巴雷奇是如何领导集体农庄的,鬼知道写的是什么! 值得注意的是,普罗霍尔·巴雷奇虽然还没有完全做到,但是他在逐步地同农艺学接近与合作。总的说来,农业技术员和生产队长们都是表面应付他:为了事业的利益,他们就干脆瞒过他。人家若问我:“甜菜怎么样?种在哪里?”我就回答:种在秋耕地里 很简单,于是我便走到他面前,说道:“您个性太强……说一不二!“我是这样,想好了,那就阿门!”他笑着,走到一边去了,大概心里高兴了。“开车吧,”我对拖拉机手说着,向生产队长使了个眼色,因为他的全部表情都是反对继续在这块地上播种的。 普罗霍尔·巴雷奇被顺利地打发走了,走得看不见人影了我们便……转到秋耕地上去了。 他没有立即发现,过了一个月,他说道:“好你个滑头!好你个骗子!你等着瞧吧!” 于是普罗霍尔·巴雷奇得出一个结论:所有农业技术员都是骗子,所有队长都是滑头,他的领导是孤军奋战,任何人都不帮他的忙。集体农庄主席真难当呀!不过,凡此种种都是在萨莫瓦罗夫开始领导集体农庄之后不久发生的。 之所以要作这段插叙,因为农业技术问题是至高无上的,理应从它开始。下面对普罗霍尔·巴雷奇在集体农庄生活的描写,就要依次进行了。 普罗霍尔·巴雷奇刚就任主席职位时,召集生产队长训话:“以后我不在晚上派活。” “那我们怎么办?”大家立即问道。“早上派活,晚上和夜里开会。我,萨莫瓦罗夫,难道不知道,区里的工作人员是怎样从事领导工作的?不是头一年啦!以谁为榜样?莫非拿你们当榜样吗?” 起初,大家群起反驳,顶嘴,有人还想以事实说服他。后来,生产队长们终于明白了;不过当时,可以想见,他们都是硬顶不让的。 普罗霍尔·巴雷奇为了证明他坚强不屈的性格,甚至说出了各种各样的黑话、最后口气缓和下来,结束道:你们还有没有点脑子?怎么能晚上派活?若是有人突然夜里死了,记如说,某个大婶,可是已经给她派了活,这该怎么派活?这是漏洞,完全是混乱现象。我想并且认为,我们只能早上派活 当生产队长们各自散去之后,他对我说:“瞧他们,就是这样一群工作人员!看见了吧?一上手就搞破坏。好吧,我非改造他们不可,一定要把他们的糊涂想法清除出去。我在领导岗位上可不是第一年了!大概,这帮人,够你领导的……” 他似乎沉思起来,过后又添上一句:“要换,全部撤换!等我稍稍弄清楚点,一定撤换。看得出,这全是一伙骗子和小偷。看出来没有?那个留着额发的,一直在笑,那个白头发的,一直像狼似地盯着看。” 好吧,既然晋罗霍尔本人一开始就谈到生产队长们,我们也应当更详尽地了解他们,否则集体农庄主席的生活也不会写清楚的。 集体农庄有三个生产队长:阿列克塞·安东诺维奇·普舍尼奇金,米特罗方·安德烈耶维奇。卡特科夫和雅科夫·瓦西里耶维奇普拉东诺夫。他们全都是非常勤奋的、善于经营的生产队好领导,几乎都不喝酒,但是他们的性格却各不相同。 普舍尼奇金在生活中仿佛永远都心情舒畅,充满虹霓般的希望;普拉东诺夫是个具有批判头脑的人,常常说: “要消除缺点,不要光说好事”;卡特科夫是个干活和思考问题都很敏捷的人:他用心算转瞬间乘出的数字,能让你目瞪口呆! 他们三人的年龄也各不相同:普舍尼奇金二十七岁,普拉东诺夫六十岁,卡特科夫四十二岁。普舍尼奇金一头金黄色卷发,蓝眼睛,歪戴着帽子,额发垂到一侧的鬓角上,整天从早到晚骑在备鞍的马上,收割时期,甚至夜里也骑在马上普拉东诺夫,虽然已到可敬的年龄,但是没看留一根胡子总是刮得干干净净,完全发白的头发向后梳着,只坐轻便马车。卡特科夫,高前额,细鼻子,一对活泼的黑眼睛,面貌可爱,总是一副欢欢喜喜的样子。这一位除了摩托车之外不承认也不愿承认任何其他交通工具。 瞧吧!人人各不相同,完全不同,各方面都不同,但是他们都同样地热爱自己的事业,他们的工作是那么多!夏天一昼夜要劳动十七到十八小时。 我亲爱的生产队长朋友们,现在你们在哪里呢?每天清早,日出之前,听到阿廖沙·普舍尼奇金的歌声,我是多么高兴;回想他面对冰雹打坏的黍田痛哭流涕真让人心痛;可是回想起冬天上农业技术课时他那双蓝眼睛那么全神贯注地看着我又让人高兴。我常常怀着感激的心情回想我们在休息时的谈话和雅科夫.瓦西里耶维奇。普拉东诺夫的智慧。现在真想再坐上米特罗方·安德烈耶维奇·卡特科夫的摩托车,同他一起旋风般地飞驰在乡间大道上,在一辆联合收割机前停下来,同他一起帮助年轻的司机开动机器。这个卡特科夫什么都懂!真是聪明人!拖拉机是否嘟嘟响,庞大的联合收割机是否隆隆叫,灵活的S-4自行收割机是否在行进中把小麦舔进去,犁铧是否在翻动黝黑的土层,脱粒机是否轰鸣,庄稼播上没有,浇水没有,风吹着没有--一切的一切,都少不了他们,生产队长们。我的忠实的战友们,现在我是多么想写一写你们呀,但是有什么办法呢,暂且只能写普罗霍尔·巴雷奇。这非常非常需要! 普罗霍尔·巴雷奇的日子却过得不得安宁了。他早上起床,读了一页日历,穿好衣服便到管理处去派活。“全都到齐了吗?”他官气十足地向办公桌后一坐,问道。全都到齐了吗? 到齐了,生产队长齐声回答。“好吧。从什么开始呢?” “您大概有个计划吧,”卡特科夫微笑着。 “计划是有:全体一致,都下地去!谁违犯劳动纪律——谁就完蛋 “我要给马运词料,要拉三车,”普舍尼奇金说道。 “我要到森林里砍橡树枝给作业场盖顶:要两车。”普拉东诺夫说 “我这里今天只要十个人下地,其余去菜园,”卡特科夫发话了。 “好的。我,萨莫瓦罗夫,听取了你们的意见,现在我要说:为收获而斗争是首要的事情。我,萨莫瓦罗夫,被选出来,是来管理的,不是来分零份的。全都下地去!” 又开始了!争论,吵嚷,说服!普舍尼奇金脸红得像只煮熟的大龙虾,高声叫嚷着: 马饿死了,他可不负责任;马不是摩托车,也不是汽车,给它灌汽油是不成的,它需要的不是汽油,而是畜牧学的饲料,说他根本不懂得应当学习不懂得的东西。 卡特科夫说急口令似地直言不讳地说:菜园子是集体农庄的财源,各种事情都应该有计划。 普拉东诺夫一声不响地思考着。 普罗霍尔·巴雷奇听着,听着这一切,突然用拳头照着桌子上使劲一捶:“全都下地去!所有手册指南、日历都写着要为丰收而斗争,为粮食而斗争等等,而你们却在忙活白菜、橡树和马!这不是成心破坏吗!我不允许!” 普拉东诺夫一声不响地思考着。随后三个人便都走出去了。 阿廖沙烦恼地用马鞭抽打靴子。卡特科夫像瓶塞似地一跃而起,撞在门上,而普拉东诺夫却平平静静走出去,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似的。 时间飞驰。已经十点多,人们还在院子里围看管理处闲逛。许多人坐在草地上,抽烟,谈笑;牛马都套好套,赶车人坐在车上,垂下两条腿,在那里晒太阳,就像一群名副其实的懒汉。“新生活”集体农庄从来没有这样的现象,而现在发生了……生产队长们走出管理处,人们立即向他们走去: 这是怎么回事儿?派什么活? “不知道,”普舍尼奇金说。“鬼知道他,”卡特科夫说。 “全都下地!”普拉东诺夫看见普罗霍尔·巴雷奇正走出来,便说道。 “全生产队都下地去干什么?大白菜要坏的。”“快收割了,我们队盖顶的打谷场还没完工哪。应该到森林去。” 这一切普罗霍尔·巴雷奇全都听到了。他顿时明白,风是从哪里吹过来的,便对生产队长们说道:“你们欣赏欣赏你们的纪律吧!十一点多了,你们的人还在这里游逛。你们这些骗子把集体农庄搞垮了!还挑动群众跟我闹事,他们说的都是你们的话!听着,关于大白菜和小橡树,我们会考虑的!” 当人们激动吵嚷的时候,普拉东诺夫对其余两个生产队长说:“咱们到马既去看看那里该干什么;马既大概也该抹顶了。” 普罗霍尔·巴雷奇两手叉腰,大叉开两条马裤腿,决心要看看,他派的活到底照办不照办,但是生产队长们却走进马展去了,到了里面,普拉东诺夫说: “阿廖沙,你骑上小骗马,到村外去,迎上你们队的人,打发他们该于什么就干什么去;你,米特罗方·安德烈耶维奇,骑上摩托车到菜园去,迎上你们队的人,并且也告诉我们队的人,我随后坐轻便马军赶去。但是大家都出村下地去。明白吗?” “是!”两人回答,都高兴起来。 卡特科夫走过主席身边时,让他放心地说:“您派的活都会不折不扣地全部完成!” 普罗霍尔·巴雷奇非常满意,他完全扭转了领导能轮,回到办公室以后,对会计说道:“没关系-一系!以后我们转的弯子会更猛!你听我说,天黑前你要给我准备出一份材料。” “什么材料?” “有多少头奶牛,多少匹马,多少头猪以及各种家禽和其他牲畜的数量,写在一张小纸片上,最好手掌里能放得下。懂吗?顺便说一句,如果要做报告,全都在手底下了。” 普罗霍尔·巴雷奇用手掌盖住想象中的纸片。 会计是个上岁数的人,五十五岁左右,戴着一副闪闪发光的细边眼镜,人很胖,但很活跃,动作灵活,像所有集体农庄会计一样,极富想象力。他叫斯捷班·彼得罗维奇。他经历过十六任主席,对他们那一套非常熟悉。他不同普罗霍尔·巴雷奇争辩,而是向他作出保证:“完全照办!” “好!这合我的脾气!我喜欢!”斯捷班·彼得罗维奇以显微数字般的小字写满了从笔记本上撕下的一页纸,交给普罗霍尔·巴雷奇的时候,不知何故莞尔一笑。 大概你也是个骗子,笑什么呢?” “绝不是,不是骗子,是斯捷班·彼得罗维奇,赫鲁维莫夫。” “是嘛,赫鲁维莫夫……瞬,是的,那个人的姓……” 不错,有一次普罗霍尔,巴雷奇成功地拿看这种小抄作了一次畜牧问题报告,但是后来就说乱了。无论讲什么,实际上的数字总要多,而手中纸片上写的却少得多。问题在于母猪生小猪。母牛生小牛,母马生小马——全都增加了。 他动起脑筋:如何把核算协调好呢?斯捷班·彼得罗维奇诚心诚意地劝告说:“每次都应该从我这里取新资料,而且要同实际情况进行核实。” 尽管这位会计的姓很让人吃惊,但是普罗霍尔·巴雷奇试着这样做了。他毕竟是会计,而不是什么农业技术员。有一次有人请普罗霍尔·巴雷奇做畜牧问题报告。应该写的,斯捷班·彼得罗维奇都写上了,于是他就去同实际情况核实。他来到养猪场。 “多少头猪?” “101头。” “是的,对了。多少只小猪?” “200只。”“瞎扯!我这里写着182只。” “夜里有两头母猪下崽了。” “呸,见鬼!它们这会儿下患,正赶上时候了,这些不听话的东西!”他到小牛舍去。 “多少头小牛?” “70头。” 瞎扯,我这里写着72头。我要问,为什么少了两头?宰小牛了吧?你们这些骗子!” “没有,没有,”女饲养员苦苦哀求说。“我们交了两头小牛,可是整整一个星期了,单据没有来,所以没有登记上。没有单据,彼得罗维奇不给登记。当然也不能登记:应该报数嘛,我们明白的“ 单据,单据!”普罗霍尔·巴雷奇打断她的话。“我这就给你们看单据!好吧,数一数实际有多少吧!” 就像有人来检查时那样,饲养员在中间搭上一个横栏,一头一头地把小牛赶到另一半中去。 “一头,”普罗霍尔·巴雷奇数着,“二,三……十……十五… 好像有一头跳过去了……二十,放你过去、到鼻子上播痒吧。不是好东西……二十五……这里气味不大对,鼻子发痒…… 他掏出手绢,像平常那样掉了操鼻涕:像吹喇叫那样大喝一声!这下可就闹出事来了。 小牛急向一旁退去,撞倒了隔栏,惊恐地拼命吼叫起来—一全都乱套了。 小牛,虽然是乳牛生的孩子,但却是性情暴躁的动物,小牛十分愚笨,一点都不懂得什么是领导,但是普罗霍尔·巴雷奇却生气了,吐了口唾沫,说了这样一番话:“让你们一个一个都死了,这群笨蛋!没有节制地生小牛,生小牛,一点稳定性都没有,还不让擦鼻涕。你想哪!臭屎!” 他走了。然而要不要研究畜牧生产,探究其最深层的东西?要。他回到管理处,坐到安乐椅里,思考起来:“它们必定要下小猪,下马驹,下牛犊……下小鸡!”这时普罗霍尔·巴雷奇脑海里有个东西一闪而过。也说不清是个想法,还是个跳蚤。 “我想到什么啦?”他想。刚才一闪而过又没有了……脑子里从来没出现过这样的东西,可突然之间--有啦!我是不是想糊涂啦?确实闪过一下呀……啊哈!想起来了!下小鸡,这个词不恰当!”接着又想下去。“母鸡怎么下呢?真的下小鸡吗?人工解鸡?不是。公鸡下小鸡?没听说过。这个词当着人不能说!” 如果普罗霍尔·巴雷奇生来就没有和母鸡打过交道,确实鬼知道这些母鸡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一般来说在农业中不过是小事一桩!如果是某个工厂或车间,那就另当别论了,在那里是这样:有一台车床就是有一台,有一百台车床就是有一百台。到此为止,它们不会生小的。当然,这些想法是令人苦恼的,然而是正确的。不过怎么才能找到出路呢?总不能亲自眼盯着这些事,整天去检查,围着这些养牛的、养猪的、养鸡的女人们转来转去吧? 然而他总算找到了出路:不管什么总结和报告,他都在牲畜总头数上简单地增添几十个数 “也许生小牛了?如若还没生,那么以后也会生的。这些鬼畜牲,就是这般玩艺儿。” 这个问题,普罗霍尔·巴雷奇就这样像个有领导经验的人应当做的那样,终于解决了。 但是日子却过得越来越不安定了。有什么可说呢,这可不是同白铁匠们打交道呀!给这个签字,给那个写批条,这个来递申请,要块房基地,那个又来要预支款,那个又来说:“请给定购一头小牛,”仿佛自己的小牛还少似的。这边猪得了病,那边又说黄鼠狼吃了什么东西;拖拉机手们来找麻烦,农业技术员也不让人省心,还有田间管理员们……全都旋转起来。 你在这里都拨不出腿来,哪里还能到田里去呢!于是普罗霍尔·巴雷奇只能一边走着,一边签字,看也不看签的是什么,他把申请报告往口袋里一塞,回答说: “一定办到,说话算数;”不过申请报告已经堆只如山了,这时,又是新闻! -畜牧工作人员全都找上门来,真是拆屠欠,一会几说猪,一会儿说羊! 事情最后到了这个地步,普罗霍尔·巴雷奇一只手吃饭,一只手签字、事情仍旧做不完,虽然他已经完全扭转了能轮的方向。说他手足失措,不能酸行;他也不是那个样子。难!很难!不喝白酒,人不会因为一些小事儿就糟殃!但是他知道休息;他能做到适可而止,所以尽管负担很重,但是大田作业,畜牧养殖,都运转正常。 不过他有当领导的支撑点。的确有!他每周召开四次管理处扩大会议,听取一天半以来的工作情况报告,并作出安排周密的在他的手中。他这方面的才干是独一无二的,领导工作的全部线素都强我们仅举一次会议为例。 严肃认真地说,这是一次非常重要的会议。下午五点,临近黄昏。生产队长接到通讯员的紧急通知,离开田野,向管理处飞奔而去。普罗霍尔·巴雷奇发布命令:“我决定扩大会议在七点召开!你们就这样宣布吧!让大家九点整到会!立即通知畜牧、建筑和其他各企业的全体领导,每个人都要作汇报。完了!” 于是生产队长步行到各家各户去通知。那天晚上我坐在叶夫谢伊奇身边的小沙发上,看着本书。叶夫谢伊奇本人编着捕鱼的大网,轻轻地唱着小曲,别佳坐在书桌旁写什么东西,但是他不让老头子有片刻安宁。 “怎么样,老爷爷? ‘于我授权的上苍之神’…… “这不是抬杠嘛!好吧, ‘于我授权的命运之神是我们”,不是我,而是我们。 “我们是波兰的沙皇,芬兰的侯爵,等等,等等,等等’是不是不写等等,而是写‘诸如此类”呀?捷林季·彼得罗说,写诸如此类” 也可以。”“不,不是那样写的,就是写‘等等’。可是你要这个干什么呢?他什么都想知道。沙皇怎么写,于你有什么相干?” “为了学历史,爷爷!”别佳回答,自己却不禁味味地笑了。 “好吧,为了学历史,那就写吧!” 这时普拉东诺夫走进来,通知我管理处开会的事。 “又开会?” “又开会,”他挥了挥手。 “今晚的觉算吹啦!脑袋都晕了……只有值班警卫夜间还得点安宁,暂时没有碰他们。” 我们四人一起从房里出来。普拉东诺夫和我去管理处开会,叶夫谢伊奇去上岗警卫,别佳钻进一个篱笆门找拖车管理员捷林季·彼得罗维奇去了(关于他的事后面会讲到)。后来别佳到管理处露了一面又不见了,最后他老老实实地坐到一个角落的地板上。 我们来开会的时候,普拉东诺夫问叶夫谢伊奇:“带去啦?”“交给了伊万·伊万诺维奇本人,并且以我个人的名义口头上做了些补充。”我们来到管理处。人们也陆续地来到。各自就坐。但是都不愿坐在长椅上,大都靠墙坐在地板上,甚至坐在两排椅子中间的地方。这是为了便于开会时身子蜷缩得像个大白面包似地或者靠在旁边的人身上睡上一觉。 指定的发言近十个,此外还审理申请报告,普罗霍尔·巴雷奇面前,这样的申请书,像昨日吃剩的春饼似的堆着一大探,大都是边上磨破了或者卷了边的。主席的桌子上放着个从拱轭上摘下来的铃销:作维持秩序之用。实际上,萨莫瓦罗夫经常把它给人作结婚典礼用,而且他本人也乐于出席婚礼,但是第二天必须把铃挡放归原处。 铃销震耳欲聋拂鸭响起来,有人悄悄地说:“赶车走喽!”而普罗霍尔宣告说““新生活’集体农庄庄员同领导联席扩大会议现在开会。第一个问题,我本人亲自讲话。 同志们!今天我们在这里开会,听进取全体领导成员的汇报,检查整个集体农庄的工作。只有一个问题:如何加强集体农庄和探讨成为先进集体农庄的途径。在各种可能发生的麻烦事中,还有一项审理申请报告。 汇报的顺序已经拟定好了:第一个是大田作业生产队长普拉东诺夫同志。” “你真走运,雅科夫,瓦西里耶维奇,”卡特科夫叹口气说,“讲完了,往板凳下一躺就可以睡大觉了。” 普罗霍尔·巴雷奇摇了一下铃,继续宣布汇报的顺序“仓库主任,家禽饲养员,小牛饲养员,全体养马员,然后的时间是其余的生产队长。现在请普拉东诺夫同志汇报。给您一个小时 “我不要一个小时。” “那么要多少?” “几分钟。” “这是怎么回事?” “很简单。我没有什么可讲的,昨天都汇报过了。不作汇报您也应该了解。” “我应该知道的,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我全都知道。但这是规定:汇报中应该讲清,既要看到内里,也要把一切都抖露出来进行自我批评。来吧!” “我这里一切都很顺利。” “我是说让你汇报!不是向我汇报,是向人民!他们在那里!” 于是普拉东诺夫勉强地像个牧师似地枯燥无味地讲起来,完全不像他素常的样子。甚至他的声音都变得毫无生气,说话断断续续,不过总算讲了。是否有必要列数他讲了些什么呢,不说就够烦人的了! 普罗霍尔,巴雷奇强使汇报人一个接一个地发言,他想:“我在使他们振作起来!他们说话像小孩一样,他们会成长起来的!” 卡特科夫对普舍尼奇金耳语说:“阿廖沙,你今天能睡得成觉吗?你的汇报在最中间,你可倒霉了!” “米特罗方·安德烈耶维奇,你让我睡一会儿吧,求你啦!困死我啦一四昼夜啦!” “两个来小时还行,再多就怕劲不够了,阿廖沙。” “那就谢谢啦!再多我也不要了。也许到半夜前我还能捞到一点 大约半夜十二点钟时,普罗霍尔·巴雷奇点了普舍尼奇金的名,普舍尼奇金正在一个角落里缩成一团像个大面包似地安安稳稳地睡着,卡特科夫精神蓬勃地坐在他身旁。他一听到叫“普舍尼奇金”的名字,立即站起来说道: “该我汇报,普罗霍尔·巴雷奇,不是普舍尼奇金,您弄错啦,而且我已准备好了。” 普罗霍尔·巴雷奇喜欢这样抢先发言,所以就说:“大概弄错了,脑袋发晕了。你来吧!” 米特罗方·安德烈耶维奇开始“来”起来。他讲伏尔加顿河运河计划,谈到威廉斯的学说,顺便又说到地球上生命起源的两种假说,还涉及到拖拉机,又描述一番它的骨架的全部零件 只为让阿廖沙多睡一会儿。 至于他那个生产队的工作,几乎只字未提,但是凡是还没有睡着的人都听得津津有味,许多人甚至都醒了。阿廖沙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直睡到夜里二点。最后卡特科夫绕了回来结束说:完啦!” “就这样,我的生产队就是以米丘林学说为基础进行工作的。 “全都讲完啦?” “还可以讲,不过太累啦,” 汇报人回答说,同情地看了看阿廖沙 开始审理申请报告时,天都快亮了,全村里已经第三遍响彻公鸡的啼鸣声了。 普罗霍尔·巴雷奇对那些醒着的人说:“叫醒他们!开始审理申请报告。” “什么申请报告?天亮了!” “就是到十点钟也要审理。叫醒他们!”人们活动起来,有人咳嗽,有人抽烟,传来睡意朦陇的故意逗趣的说话声:“阿尔希普,快起来,鸡叫了!窗外全亮了,关上灯!” “公鸡都叫了吧?你说,这一夜过得多好呀!两腿朝天睡觉也是可以习惯的。” “小伙子们,明天要睡迷迷地干活了!” “不是明天,是今天。”铃铛叮令一响。普罗霍尔·巴雷奇宣布:“首先审理玛特琳娜·丘尔金娜的申请。她要求派辆马车,拉小母牛去兽医站。详细宣读!”他对会计说。 “还读什么!”卡特科夫睡眼惺松地说(他在天亮前稍稍打了个吨)。“还读什么劲?小母牛已经死了一个月了。” “这是怎么回事?”主席问道,一夜没睡脸都发蓝了。 “就是这样,死啦。完蛋啦,没等得及。” 怎么会死?递了申请,就死啦...也就是说那个…那为什么还递申请?” “不是玛特琳娜死了,是小母牛死了。”普舍尼奇金插嘴说。但是普罗霍尔·巴雷奇模模糊糊明白过来,由于一夜没睡。他似乎把一切都搅混了。 “明白了,是小母牛,”他纠正了,继续说道。 “同志们!小母牛,当它还是小母牛时,一直是小母牛;但是只要不再成其为小母牛了,它便不是小母牛,而是一堆灰,是念想。同志们!鉴于小母牛是非自愿地猝然而亡,我建议以书面形式向玛特琳娜.丘尔金娜表示慰问:如此这般,我们深表同情……” 阿廖沙·普舍尼奇金实在忍不住了,大声喊道:“见鬼去吧!集体农庄应当给玛特琳娜赔头小母牛:她够倒霉的啦,一头奶牛也没有啦!” “我很同情,我支持,”普罗霍尔·巴雷奇回答说:“不过没有得到涅多什列布金同志批准,我是不能这样做的。” “向来都是这样做的,一辈子都是对不幸的庄员给以救济的!”阿廖沙激动起来。的确,他的全部生活都是在集体农庄中渡过的。“从来都是这样做的,您一上任就不行啦。我们到区委告状去!” “到区委告状去!”卡特科夫复合着。 “到区委告状去!”普拉东诺夫支持。 “到区委告状去!”全体在场的人立即吼叫起来。 普罗霍尔·巴雷奇使劲地摇着铃铛,恢复了秩序,他平静地说:“你们告去吧!状子首先要送到涅多什列布金同志手里,我对他说:‘我没有您关于小母牛的批条’,完事大吉!这个你们吓不住我,下一个报告!读!”他命令会计。 斯捷班·彼得罗维奇从捆里抽出一份申请书,把眼镜戴到鼻子尖上,弄合适了,刚要开读,天然像孩子似地嘆味笑了,他说:“对不起,不能读!不可能呀,普罗霍尔·巴雷奇。您自己先读读吧!非读不可,这是写给您个人的……” “我命令:宣读!”普罗霍尔·巴雷奇仰靠到椅子背上,由于小母牛、生产队长足:“以及所有在场的人给他带来的烦恼,他暗自决定: “听也不要听;随他们审理去吧!咱们看看,没有领导会议怎么进行:那就吵成一团,甚至打起来。我不听啦!”的确,起初他没有入耳,会计,毕竟是经历过十六任主席的了,他没有反驳,便宣读起来: “致全集体农庄!朕,普罗霍尔十七世,白铁匠大王,小牛皇太子,母鸡伯爵,等等等等,以苍天授予的权力随意挥霍以下数量的库存物资: ‘科—-科’表示两干,‘别——别,表示十头, ‘赫噜赫噜’表示四个猪拱嘴。朕乞求上天,让我方晒干的粮食因无盖顶的打谷场而烂掉!我号召你们,人人要帮助我做好我在领导班子中的领导工作!谁敢反对,就让他一命鸣呼!诸如此类,诸如此类... “停……停!”普罗霍尔·巴雷奇大吼一声。铃声叮铃。人们都站起来,由于大王的诏书而莫名其妙地戴上帽子,只有别佳·费多托夫一人老实地坐在角落里,使劲忍住笑,看着发生的一切。 “出了什么事?”刚醒来的人问道。“哪儿着火了?”有人喊了一声。 普罗霍尔从会计手中夺过纸来撕掉了。“谁签署的?给我把这个集体农庄制度的敌人揪出来!” “是您,您……亲自签署的!这里有您的亲笔签字,”斯捷班彼得罗维奇故意做出害怕的样子说道。” “我给您说过、预先说过,我向您请求过,但是您下了命令。您的性格就是这样:说不二!想好了就阿门!” 主席愣住了。怎么能不发愣? “致全集体农庄”诏书上签着他的大名。任何人都不会临摹出开头第一个字母“IT”的那种缠绕如蛇般的样子。不可能假造出字母“C”的七个环,而且后面还有九种花饰和两个钩,围绕姓氏有个整整十三个螺旋组成尾巴的椭圆圈。任何一个骗子都不可能假做出这样的签名或者把签字解读出来--这是不可能的!他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一边走着签的字。那是谁呢,谁塞给他的呢?这个人,这个该压成面粉的人在哪里呢?普罗霍尔·巴雷奇挥了挥手,让大家都走开了。 普罗霍尔·巴雷奇在集体农庄工作了四个月。上面所写的这次会议是在第五个月的月初。星期一早上普罗霍尔·巴雷奇准备带着叛逆们写的诏书到区里去,证明这股风是从生产队长们那里吹来的,说清楚,谁都不帮助他,全都给他捣乱,然后立即将他们三人全部撤掉。 但是他想到,星期一是不吉利的,改了日期。星期二他出发了,但是有只猫横跑过大路。“鬼东西!你闲得没事干了!没有神父你就寂寞了……既然这东西横过大路,那就完了,回去吧!这不是头一年了,我知道……”整个情绪都让猫破坏了,他的情绪在以后几天里一直处在可恶的低水平上。 他阴沉地坐在车里走着,没有任何思想,除了一只猫,脑子里没有闪过任何念头。真是怪事,普罗霍尔·巴雷奇进城,仿佛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防佛这不是他住过多年的故乡,不是他加强过许多单位和企业的那个城市、不是那个让他常年念念不忘的市。他一到便直接去找涅多什列布金、以便能同他一道去见区委在。 办公室关着门,区执委会秘书说:“不知道在哪里,两天没来了。”书记。又是不走运——都怨那只倒霉的猫!“反正不能回去,”,他一个人去。他走进区委书记伊万·伊万诺维奇的办公室。那一位一见他便说了声:“啊—啊!”普罗霍尔·巴雷奇不知道该如何理解这个“啊啊!”从来还没有这样谈过话。他掏出手绢操鼻涕。这我本人可以作证,我同彼得·库兹米奇·舒罗夫一起坐在办公室里,关于舒罗夫前面我已向读者作过介绍。 但是普罗霍尔、巴雷奇不认识彼得·库兹米奇。他想:“不知哪里来的闲人,一点没有领导派头。”普罗霍尔·巴雷奇掏出诏书,放在桌子上。 伊万·伊万诺维奇拿过来一读……不禁哈哈大笑起来。他笑得像个孩子,取下眼镜,擦着眼泪,又从圈椅上跳起来,两手捧着肚子。 普罗霍尔巴雷奇仿佛觉得,书记发疯了,至少是脑子出了毛病。真正的区委书记是不会这个笑法的!真正的书记应当这样笑:“哈!”想一会儿, “哈!”再想一会儿。这一位却哈哈大笑得连眼泪都流出来了。“还有签字,您的签字。”伊万·伊万诺维奇快要笑死了。 彼得·库兹米奇也哈哈大笑。他闭上眼睛,一只手抓住淡黄的头发,另一只手像是赶苍蝇似地挥动着,笑得全身抖动。“笑声使人发抖,就如同得了癫痛病!” 普罗霍尔·巴雷奇想道,一点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绝对不明白!佛们笑够了,伊万·伊万诺维奇喝着水,并且递给彼得·库兹一杯他喝了。伊万·伊万诺维奇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花园,似乎脸色顿时阴沉了。他看也不看萨臭瓦罗天,问道“你就为这事来的?” “是的。纯粹捣乱。没有人帮忙,就我光杆几一个,像根蜡烛似的。全都要自己干!自己不干,便没有人干。都是些骗子和坏蛋,尤其是几个生产队长,应当撤职。向您请示来了。” 伊万·伊万诺维奇仿佛没有听他说话。他坐到圈椅里,眼睛看着桌子中央,说道:“我们干了些什么呢?四个月过去了!……您,萨莫瓦罗夫,可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 ……奶制品的计划交售简直全破坏了,羊毛供应中断了,订购幼畜也糊里糊涂错过去了。眼看就要收割,你们两个生产队还没有盖顶的打谷场,您要让粮食烂掉吗?您把人都从农场里赶走了。整夜地开会让大伙受折磨。幸亏那里有几个能干的生产队长,大田里还总算顺利。您大概是没有插手干预。 普罗霍而从之前的经验中明白,现在大概是承认错误的时候了。于是他在胸脯上捶了三次,操了三次鼻涕,呼哧喘息,擦了擦无泪的眼睛,按照这种情况下应有的规矩低声下气地说:“我错了,我悔过!” 伊万·伊万诺维奇说道:“倒不是您的错,您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是我们错了,我个人的错误!” 普罗霍尔站起来,两手张开,手指紧贴马裤完全莫名其妙地向后退了几步。 怎么,不明白吗?书记问 普罗霍尔摇摇头。 “那就也说说您的错误。我这里有一份生产队长和许多压员的申请书,他们请求立即召开全体种种事情。会议明天就召开。” 普罗霍尔,巴雷奇重又坐下,看来他有点明白了。“不过这还不是全部,”书记接着说。“这里有一份“科业科’和‘别——别’的非法领料单,价值达三千卢布,这里大约萨莫瓦罗夫……这算什么事呀!” 有一千卢布要算在涅多什列布金头上,您连领料单也拒绝签字 普罗霍尔·巴雷奇确实曾把一个瘦弱的小会计赶走,因为他总是塞给他什么领料单,至于是什么领料单,他的确不知道,也不记得。然而它——原来是这个!他坐在那里,肥肥胖胖的,但是什么都不懂,内里空空如也。内里什么也没有! 伊万·伊万诺维奇继续说:“我们要推荐舒罗夫同志,他是位农艺师!” 普罗霍尔·巴雷奇全身震动。他似乎如梦如醒,似乎一股活力的激流渗入心田。“什么?农艺师当主席?”他的整个体形都在说:“让骗子、化学家和天文学家当主席?” “是的,”书记回答说,舒罗夫微微一笑。“至于您,萨莫瓦罗夫,以后怎么办,这个问题要在常委会上决定。我看不会有好结局。” 普罗霍尔·巴雷奇在集体农庄的工作就这样毫无光彩地结束了。全体会议召开的情况,我就不再赘述了。任何人都知道,集体农庄庄员们是如何驱赶那些不中用的领导人的: 大伙儿一拥而上,没头没脸地无节制地一顿乱打,一边打一边说“叫你到不该去的地方去,再叫你去!” 普罗霍尔,巴雷奇变得孤僻了,整天思虑量重;他内心里有某种东西活动起来,翻腾起来,而且翻腾得越来越厉害了。人们都很惊奇:他变得温顺安详了。 法庭开庭审判。普罗霍尔·巴雷奇被判一年劳动教养,缓期执行。 开庭前不久,我在一家小饭馆里又见过他一次。他同涅多什列布金一块坐在一张餐桌旁,两人都已喝得五成酒意。 普罗電尔·巴雷奇脸瘦了,整个人也瘦了,眼睛显得天了点,鼻子却更小了;穿着件普通的假缎条纹蓝衬衣。 他的同伴仍旧穿那身“领导班子”制服:黑色粗呢军上衣,腰扎宽皮带,仍旧戴着那副角质大眼镜:仍旧和过去一样。 “你呀,”涅多什列布金说,“无论如何是应当撒职的-你不懂农业。我预见到了。可为什么也撤我的职?为什么开除出党?为什么血口喷人?” 普罗霍尔慢慢地站起来,目光盯着一个点上。他的眼睛通红,湿乎乎的。突然他咬牙切齿地向桌子猛捶一拳,打得酒杯都颤动起来,他大声吼道: “真该杀!” 涅多什列布金全身为之一震,好像额上挨了一拳,眼镜也在鼻端跳动起来,秃头顶渗出一滴滴的汗珠,嘴里仿佛在嚼着什么东西,他举起手掌护着脑袋,似乎要防护着什么,嘶哑地说: “杀谁?” “我自己该杀!在集体农庄犯了错误:掌舵的方向不对。我悔过,” 他习惯地鸣咽起来,脑袋低垂到胸脯上。普罗霍尔·巴雷奇这样站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掏出块方格手绢,操了鼻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