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同治七年戊辰科（1868）榜眼黃自元殿試策文
同治七年戊辰，夏四月己卯朔。己亥，策試天下貢士蔡以瑺等二百七十一人於保和殿。
〇制曰：朕以沖齡，誕膺昊眷，寅紹丕基，荷列聖之詒謀，承兩宮之訓迪，兢兢業業，夙夜不敢康。深惟典學傳心之要，去奢崇儉之方，練兵講武之經，弼教明刑之用，冀與中外臣民，致上理於大同，臻郅隆之盛軌。茲值臨軒發策，虛衷博採，廣集嘉謨，爾多士其敬聽朕命。
危微精一之旨，為帝王道統所開。堯曰執中，舜曰用中，湯曰建中，與《中庸》致中和之義有合否？朱子謂：“《大學》之格致誠正，以至修齊治平，始終不外乎敬；《中庸》之聖神功化，樞紐不外乎誠。”心法治法，一以貫之，二書實括其全，能申明其義歟？《帝範》《帝學》《心經》《政經》，以及《大寶》《丹扆》之箴，其言亦有可採歟？真德秀《大學衍義》，僅及修齊，何為略治平而不言？邱濬《大學衍義補》，政典極為詳備，抑尚有提挈大綱者在歟？《洪範》，皇極，漢儒訓為“大中”，宋儒又以為不然，其義何歟？
自古求治之主，罔不躬行節儉，為天下先，然非徒務乎其名也。《書》曰：“慎乃儉德，惟懷永圖。”《左氏》云：“儉，德之共也。”儉以德名者，有清心寡欲之功，而後有制節謹度之事也。堯之土階，舜之土簋，禹之菲食，文之卑服，尚已！漢文帝衣綈履革，屏雕文之飾，惜中人之產，治猶近古焉。厥後令辟，焚翟裘，毀筒布，卻珠貢，非不節儉可風。然究不能躋一世於敦龐以追蹤隆古者，豈徒儉不足以示國歟？抑務其名而不求其實之過歟？今欲使天下黜華崇實，易俗移風，何道以致之？
武備之要，訓練為先。蒐苗獮狩，四時教戰，成周之制備已。漢有京師教試之法，有州郡教試之法，能詳悉言之歟？唐設府兵，三時勸農，一時講武，人思自奮，悉為精銳，果何由而得此？宋初收天下勁兵，列營京畿為禁兵，親御近郊閱武，京師之兵，稱為強盛，而州郡率皆疲弱，意在懲前代藩鎮之弊，其制果盡善歟？明戚繼光《練兵實紀》一書，為談兵家所稱善，其六練之法，能備詳之歟？國家整軍經武，兵制修明，近復練兵近畿，用備藩衛，果何以慎簡軍實，俾各營悉成勁旅也？
上古無司刑之官，虞命皋陶制刑，為五刑所由昉。《周官》五刑之屬各五百，而《呂刑》言五刑之屬三千，所增減者安在？楚之《僕區》，鄭之《刑書》，晉之《刑鼎》，作於春秋時，而論者謂李悝《法經》六篇，為後世律例所自始，其果然歟？漢初約法三章，厥後蕭何定律令，於李悝《法經》，凡益若干篇？叔孫通復益者何律？唐之《律令》《格式》，宋之《刑統》，元之《至元新格》《大元通制》，明之《大明律令》，其輕重繁簡之數，可約舉歟？朕欲本欽恤之心，行明允之法，司憲者宜如何持平協中，以臻刑期無刑之郅治也？
凡茲四端，懋修以建極，節用以阜財，訓卒以詰戎，明罰以敕法，經邦體國，莫要於斯。爾多士其詳明著於篇，毋泛毋隱，朕將親覽焉。
〇應殿試舉人臣黃自元，年貳拾肆歲，湖南長沙府安化縣人。由優廩生應同治陸年鄉試中式，由舉人應同治柒年會試中試，今應殿試，謹將三代腳色開具於後。
一 三代
曾祖崇贊
祖德濂
父雨田
臣對：臣聞懋德所以建中，足民必先崇儉，整軍斯能經武，弼教在於明刑。綜稽往籍，《書》紀懋昭，《詩》戒封靡，《易》筮師貞之吉，《禮》垂參聽之文，自古帝王斟元御宇，錫極臨宸，以懍緝熙，則儀修燕寢也；以崇樸實，則度表羔裘也；以詰兵戎，則令嚴虎幄也；以昭懲戒，則法肅烏臺也。悉本夙夜勤求之念，以握天人交應之符，用是允恭允塞，主極隆焉；去奢去泰，國用舒焉；為蒐為狩，武備修焉；惟明惟允，庶獄慎焉。所由化光玉鏡，治闡金繩，迓蕃釐而膺多祜者，此也。
欽惟皇帝陛下，蘿圖席瑞，薰軫調和，合遠近以同風，統垓埏而沛澤，固已單心基命，而百度惟貞；四海永清，而羣黎徧德矣。迺聖懷沖挹，深維長治久安之道，益切持盈保泰之思，進臣等於廷，而策以明聖學，崇儉德，簡軍實，慎刑罰諸大政。臣之愚昧，奚足以仰贊高深，顧當對揚伊始之時，敬念拜獻先資之義，敢不勉述素所誦習者，以效管窺蠡測之微忱乎！
伏讀制策有曰：危微精一之旨，為帝王道統所開，而因求昔聖微言，往哲緒論，誠正位凝命之要旨也。臣謹案唐虞三代，心法相傳，堯曰執中，舜曰用中，湯曰建中，時代雖殊，而所以傳心者，要不外中之一言，此與《中庸》所謂致中和者，固皆千聖百王所莫能易者也。朱子謂《大學》之格致誠正，以主修齊治平，始終不外乎敬。《中庸》之中和位育，極諸聖神功化，而樞紐不外乎誠。誠敬者，固統古今之心法治法，一以貫之，而聖功王道之大，二書實已括之矣。至若《帝範》《帝學》《心經》《政經》，以及大寶丹扆之箴，言雖不一，要皆即心法治法之旨。宣其蘊而發其微，真德秀《大學衍義》詳引《堯典》《皋陶謨》《伊訓》諸書，及子思子、孟子、董仲舒之說，明修齊之要，意在正本清源，揭明宗旨；明邱濬補之，於是治平之略、政治之規極為詳備。苟得其大綱之所在，治道不已燦然歟！《洪範》《皇極》，雖兼言數，而實有至精至微之理寓乎其中。夫治統者道統之著，心法者治法之原，聖德雖本生安，而聖心必先誠敬。其所以清好惡之源者在慎獨，其所以全神聖之化者在篤恭。誠博觀而約取之，斯性功密而事功純矣。皇上昌明正學，綱領羣言，不難探精一之原，而紹唐虞之盛也。
制策又以自古求治之主，罔不躬行節儉，為天下先，而因求其實而不徒務其名，此又訓俗型方之至意也。臣案《書》言“慎乃儉德，惟懷永圖”，左氏云：“儉，德之共也。”夫儉而以德名，則其先必有清心寡欲之功，而後有制節謹度之事。自古帝王功名垂宇宙，德業冠古今，而求其所以自奉者則甚約。如堯之土階，舜之土簋，禹之菲食，文之卑服，尚已。後之人主，如漢文帝衣綈履革，屏雕文之飾，惜中人之產，潔己自勵，與民休息，而一時樸茂之風，敦厚之俗，駸駸乎三代之遺，此治之獨稱近古也。厥後令辟，或焚翟裘，或毀筒布，或卻珠貢，其所設施，非不敦崇古處，而節儉可風，然或務其名，不求其實，遂使一代之治不能追縱往古，而躋天下於敦龐。此可知儉雖美德，而要不容徒務虛名也。夫由儉而奢者，風俗之所以日開；由樸而華者，人心之所以日肆。苟探其原，必自貴者始在上者戒其游觀，而民安耕鑿；在上者儉於服御，而民守樸誠。由朝廷以至州巷，咸以儉約相高，則君子愛禮，小人愛財，而浮靡之風不期化而自化矣。聖天子體唐成儉，踵虞為樸，凡茲臣庶，孰不觀感而興起也哉！
制策又以武備之要，訓練為先，而因講求夫用兵之道與古者設兵之制，此又有備無患之善策也。臣惟揆文奮武，自昔為昭，春蒐夏苗，秋獮冬狩，因四時之農隙以教戰者，成周之制也。漢有京師教試之法，有州郡教試之法，而兵制之善，要莫如唐。唐設府兵，三時勸農，一時講武，人思自奮，悉為精銳，蓋猶有古者兵與農合一之遺意焉。惜其後兵柄半歸州郡，而藩鎮驕蹇之弊作矣。宋初懲唐代藩鎮之失，遂悉收天下勁兵，列營京畿為禁兵，親御近郊閱武，京師之兵，稱為強盛，然州郡之兵率皆疲弱不可用。明戚繼光《練兵實紀》一書，為談兵家所稱善，蓋其講明於攻守之策，營陣之方，與夫訓練之法，至精且核也。夫兵非節制無以禦敵，非訓練無以知方，今將欲慎為簡閱，俾各營悉成勁旅，亦惟是選精銳以養其鋒，汰老弱以除其冗，制器械以利其用，申紀律以肅其威，明賞罰以作其忠勇之氣，斯腹心可寄，指臂相從，眾志成城，固可為天下之兵預期其效也。皇上德威遠播，軍政周詳，行見寰海鏡清，方隅砥平，豈不懿歟！
制策又以上古無司刑之官，虞命皋陶制刑，為五刑所由昉，而因進求夫刑期無刑之盛治，此尤保民之至意也。臣惟五刑之設，原欲使民遷善以遠罪。《周官》五刑之屬各五百，而《呂刑》乃言三千。厥後楚作《僕區》，鄭作《刑書》，晉作《刑鼎》。春秋時，刑罰繁重，故其制愈增。李悝《法經》六篇，論者以為後世律例所自始。當其時，秦法尤為苛虐，民甚苦之，此漢高祖除秦苛法，所為有約法三章之制也。蕭何定律令，取李悝經所未備者益之，叔孫通復為增益。唐之《律令》《格式》，宋之《刑統》，元之《至元新格》《大元通制》，明之《大明律令》，其輕重繁簡之數雖不相侔，而要必有一不忍之心寓乎其內，庶輕重悉得其平。夫好生厚德也，而優容亦所以養奸；明斷良才也，而武健亦非以折獄。惟不存偏見，不設成心，持其平以協乎中，斯無失出亦無失入，而刑罰之施，胥昭明允矣。聖朝明慎用刑，慈祥忠厚，所由比戶可封，而黎庶胥為良善也。
若此者懋修以建極，節用以阜財，訓卒以詰戎，明罰以敕法，揚駿業，暢鴻庥，仁聖之事賅，帝王之道備矣。臣尤伏願皇上天行不息，日進無疆，本勵精圖治之思，臻累洽重熙之盛。知仁已裕，而彌切就將；撙節已昭，而益嚴裁制；信義已著，而更勵糾桓；刑政已平，而復興德禮。於以介繁祉，保鴻名，恢帝者之上儀，懋丕天之大律，體堯蹈舜，甄殷陶周，則我國家億萬年有道之長基此矣。
臣末學新進，罔識忌諱，干冒宸嚴，不勝戰慄隕越之至。臣謹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