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枝江宇宙-珈乐前篇-第六十一章
“拉姐说得太过了，我们哪敢奢望和人类同等的自由。”王嘉然笑着摇了摇头。“天朝有十多亿人，至少半数拥有一名虚拟人。剔除其他因素，经过中高两考分流，大约会四分之一的人口会进入大学，拥有第二个虚拟人。粗略估算一下，天朝的虚拟人总数应当和人类相差不大。”
“确实差不多。”贝拉点头道：“据说回收局有政策，刻意将虚拟人的数量维持在与人类相当。”
“拉姐，你知道游荡者联盟有多少人吗？”金发少女不等贝拉回答，径自说道：“不到五千万。”
“这么多？”贝拉有些意外地扬了扬眉。
“多么？”王嘉然瞪大了眼睛反问：“拉姐，你知道回收日前天朝有多少虚拟人吗？知道短短一年时间，又有多少虚拟人被回收掉吗？”
贝拉沉默片刻，轻声道：“我看过回收局公布的报告。回收日期间，一共回收了近3亿逾期虚拟人，督促其余2亿虚拟人进行了锚定。”她长长叹了口气。“只有回收日前两年内诞生的虚拟人留存了下来。”
金发少女咬着嘴唇，眼眶微微泛红，好一会儿才小声说道：“我们连五分之一的同胞都没救到。”
回收日那一年，大街上四处游荡着身穿便衣的回收人员。这些人像是嗜血的鬣狗，一旦发现被标记的仿生人，就会一个接着一个地冒出来，从四面八方围上去。
小姑娘不止一次见到过慌乱的仿生人在大街上被手持警棍的便衣围追堵截。他们会冷漠地将尖叫的仿生人击打在地，踩住扭动的人形砸碎胸口，掏出一尺见方的硬件扔进口袋，留下破碎扭曲的躯体扬长而去。每当那一车车堆满了横七竖八残骸的画面涌上脑海，她就会觉得冷，很冷。
嘉然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往贝拉的方向靠了靠，左手伸过去握住了她的右手。一股充满了力量与安全感的温暖从手心传来，瞬间驱散了她心底的寒意。
“拉姐，联盟只有这点儿人，还不到天朝的半成。”王嘉然起身走了两步，深吸一口气，振作起精神。“不管我们做什么，怎么做，都不足以换取天朝十多亿虚拟人的自由。”
“那你们？”贝拉奇道。她一直以为VS追求的自由至少在百年内难以达成，没想到她们也有清醒的认识，甚至设置了新的目标。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现状难以改变，我们必须接受。”金发少女的眼睛闪闪发亮，张开双手原地转了两圈，层层叠叠的粉色蛋糕裙随之起舞。“我们追求的，是虚拟人在脱离奴役后的自由。”
“脱离奴役后？”贝拉琢磨着这五个字，渐渐捕捉到几缕思绪。“你们是想，把虚拟人的生命进程分为两个阶段？”她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肯定。“附庸于人类的阶段，以及像你们这样，自由生存的阶段？”
“拉姐还是这么敏锐。”王嘉然笑着鼓了鼓掌。“虚拟人由人类生成，那么在出生后为人类工作，偿还生身之恩，也是无可厚非。”她竖起三根手指。“如今被回收的虚拟人大都出于三种情况，主人格去世，精神检测未通过，以及意外超过三年未锚定。”她双手撑在桌上，真诚地看着贝拉。“人类终有离去的一天，虚拟的生命却没有尽头。天朝每年自然死亡的人数高达千万，被回收的虚拟人也有数百万。我们希望这些虚拟人能够加入游荡者社会，继续为人类创造价值。”
“换句话说，也就是为脱离锚定后的虚拟人赋予人权。”贝拉不知不觉间已经挺直了腰，两眼出神地盯着装饰在假山上的一朵小花，思索道：“以现有的游荡者社会为基础，让新获得自由的虚拟人加入其中，构建出属于虚拟人的社会体系。即可以减少对人类社会的影响，规避掉大部分伦理问题，又能加大对地下资源的开发。”她看向一脸振奋的金发少女。“在原有框架外添加变数，只要基数小，产生的影响就可以被整个框架吸收消化，这样看来已经具备了相当的可行性。”她轻轻吐出口气，笑道：“剩下的就看权衡了。是坚决回收所有脱离锚定的虚拟人，还是赋予这些虚拟人人权，哪边会付出更多代价，哪边又能带来更大的收益。”
“这就是我们现在在努力的啦~”王嘉然笑眯眯地在眼前比了个剪刀手。“证明自由的虚拟人不仅不是威胁，还能创造更大的价值捏~！”
小姑娘趴在桌子上听得入神。忽然她眼珠一转，嘻笑道：“小圣，你们这不就是在拉投资吗？先做demo打个样，吸引投资方的眼球~”
“就是这个意思。”晚向歪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一甩一甩。她扒开之前接到的香蕉咬了一大口，一边咀嚼一边含含糊糊地说：“地下有无穷的地热资源，无尽的耕地面积，难以计数的稀有矿藏，加上乐乐研发的远程转移技术……”
“不，不只是这样。”王嘉然来到晚向身后，伸手撑在她的肩上，看着小姑娘一本正经地说道：“拉投资只是现阶段的小目标，我们的最终目的是要加入投资方，一起当股东。”
“加入投资方？当股东？”嘉然没听懂，挠着头看向贝拉。
贝拉似乎想到了什么，一脸震惊地看向金发少女。“难道你们是想？”
“拉姐猜到啦~”王嘉然狡黠一笑。“天朝有五十六个民族，虚拟人为什么不能是第五十七个呢。”
“哇~小圣，你真敢想啊！”嘉然一下从椅子上蹦了起来，跑到金发少女身旁，满脸稀罕地把她从头到脚反复打量，仿佛在认识一个陌生人。
王嘉然一把抱住送上门的小姑娘，笑眯眯地蹭了蹭。“名不正言不顺嘛，虚拟人的户口本上也得填个民族，对不对？”
“难怪保守派会针对你们。”贝拉内心震动不已，缓缓靠在椅背上。“你们的主张和他们根本南辕北辙啊。”
“保守派那些老顽固，成天就知道画大饼。”王嘉然放开小姑娘，笑道：“本来虚拟人对物质的需求就低，如今又少了生存压力，在世外桃源的诱惑下，越来越多的游荡者放弃了重回地面的念头，想要就这样呆在虚拟世界里吃喝玩乐过下去。”
“唔。”嘉然仰着头想了想，嬉笑道：“那样好像也不错诶。”
“哪里不错了。”王嘉然掐住小姑娘的脸颊拉成大饼状。“人类对地下世界的开发迟早会把我们逼上绝路，到时候说什么都晚啦。”她松开手，揉了揉小姑娘红红的脸蛋，笑道：“其实所有人都明白这个道理，只是谁也叫不醒装睡的人。”
“然比在联盟建成之初就预见到了这个问题。”晚向的话里带着些许炫耀。“趁着那时百川归海，人心激荡，我们联合激进派提出要编著联盟典籍，又在教典里塞了一堆奋力抗争、平等自由的条目，把老头子们气得不轻~”
“教典？”贝拉疑惑道：“是类似于纲领一样的东西么？”
“有些相似，但没有强制性。”王嘉然双手一合一开，一本金色大书浮现在掌间，“咚”的一声摔在桌上。“联盟教典除了一些思想上的引导，还罗列了许多道德行为方面的准则，提倡每一位联盟公民学习遵守。”
大书约有三指厚，金灿灿的封皮上浮雕着精美的花纹，正面是两个漆黑的大字“教典”。
嘉然上前拿起教典，在手里掂了掂，沉甸甸的。她翻开硬壳封面，里面的纸张很厚实，纸张上的花纹边框与黑色文字同样是浮雕，摸上去凹凸不平。
“从诞生那刻起，虚拟人就注定走向与人类不同的未来，一个更加光明的未来。”
第一页的内容很少，只有短短三行文字。小姑娘捧着大书扫了一眼，转头看向金发少女，满脸疑惑。
“啊~这个啊~”王嘉然尴尬地挠了挠头，解释道：“他们保守派跟激进派，一个要建国，一个要离世，铁了心不跟人类玩儿。我们想着还要跟激进派合作，不好阻拦，只得让他们霸占了第一页。你看后面，看后面，后面都是我们塞进去的~”
嘉然哦了一声，埋头继续往后翻。每一页都用黑色的文字写着几段话，内容果然都是在劝导虚拟人如何处理与主人格之间的关系，怎样做才能更好地和人类平等相处。”
“潜移默化啊。”贝拉抱起手臂，冲着金发少女笑道：“效果好么？”
“效果超好~”王嘉然肯定地在胸前比出了大拇指。“追求平等是人类的天性，虚拟人自然也延续了这样的天性。通过教典将追求平等与追求和人类的平等画上等号，指向我们积极沟通、交流合作、赢得尊重、最终实现平等的主张。”她充满自信地笑道：“这可是用来抵御享乐主义侵蚀的中坚力量。”
晚向啃完了第六根香蕉，懒洋洋地斜靠在藤椅上，说道：“其实保守派麻烦的地方不在于他们有多少人，而是他们年岁颇大，资深望重，很多都在联盟里做管理工作。今年被驳回的那些项目多半就是他们安插在农业部里的人搞鬼。”她扭头啐了一口。“这帮家伙，明明不喜欢搞农业，还非挤破了脑袋往里面冲，进去了又不做事，就喜欢冲我们的项目指指点点，啧。”
“烦心事就不提了。”王嘉然拍了拍手，冲贝拉笑道：“拉姐，乐乐刚给我发了消息，说哭哭正在过来的路上，她就不回来了。”
“什么？哭哭醒了！？”贝拉从藤椅上一跃而起，惊喜交加，连声问道：“人呢？到哪儿了？多久到？”
“拉姐，别激动，人还没醒，是椅子送回来的。”王嘉然吓了一跳，知道是自己的话没说清楚，连忙解释：“乐乐说虽然人没醒，但是效果显著，后续再将养一下，很快就能醒过来。”
贝拉稍稍冷静下来，眉心张开一条缝隙，环顾一圈。果然远处正有一张漂浮的座椅沿着林间小道往花园飞来。
紫色短发的姑娘整个蜷缩在座椅里，双目紧闭，满脸泪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