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读李時勉洪熙元年疏
臣聞:「言之逆耳者,非聖君不能聽;事之難言者,非忠臣不能言。」
然,上必有仁聖之君,斯,下有忠直之臣。且三代以上,莫盛於帝堯,而伯益猶以荒怠滛逸爲規;三代以下,莫盛於大宗,而魏徵尤以十漸不終爲戒。
方今聖人在上,日月之明,天地之量,知周萬物而求賢常恐不及,憂及困窮而從諌有如轉丸。是有納言之君,又遇有可言之時,愚臣又豈敢緘默而不吐露心腹也哉?
然臣之所欲言者,惟願陛下節民力,謹嗜慾,勤政事,務正學。
伏惟陛下新登寳位,渙發德音大赦天下,首命京官舉薦賢才,恩澤所加遠近無間,群臣鼓舞於朝,萬物條暢於野。所謂聖人感人心而致大平者,此其效也。夫何即位未幾,土木遽興?雖茅茨土堦非今日之所宜,而峻宇雕墻亦前聖之所戒。昔文帝嘗欲作露臺,召匠計之直百金。帝曰:「中人十家之産也,何以臺爲?」以文帝之富,貫朽粟陳,於百金之費,猶且惜之,陛下何不惜千金之費,而欲輙成功而更新乎?唐大宗嘗有氣疾,百官以大内卑隘,請營一閣以居。帝憚勞民,竟不許。以大宗之治,斗米三四錢,於一閣之費,尚慮擾民,陛下何不惜民力,而取材於遠方乎?矧宫殿創乎太祖高皇帝,同堯堦禹宫之儉約,傳之萬世可也。太宗文皇帝既任其營於先,陛下當守其成於後。雖當改者,猶且不忍於三年;未可改者,不宜速更於三月。矧天下之民仰望大平,如渴者之欲飲,饑者之待哺,正宜與之休息可也。今又重勞,民力疲罷。何堪邇聞内官催木,疾如風火,郡縣被其折辱,小民被其捶楚,公私繁擾,所至騷然。苟民力既殫而或繼以饑饉,則臣恐陛下之赤子無復如前日矣。臣之所願節民力者,此也。
經曰:「三年之喪,天下之通喪也。」自天子逹於庻人,一也。然德教加於百姓,刑於四海,乃天子之孝也。大甲居憂,處仁遷義,故成湯之業賴以不墜;高宗諒隂,而恭默思道,故中興之功卒能有成。斬焉衰經之中,正以禮導民之日也。側聞内官遠自建寧選取侍女,使百姓爲之驚疑,衆心爲之惶惑。若曰天子之宫古有常制,則大孝尚未終;左右侍御不可無人,則正宫尚未册。恐乖風化之原,有阻維新之望。况始者,終之兆也;小者,大之萌也。涓涓之水,不先隄防,則其流必至於潰川;星星之火,匪預撲滅,則其勢必至於燎原。豈可不防微杜漸而愼終如始乎?臣之所願謹嗜慾者,此也。
自古人君莫不以勤而興,以逸而廢。書曰:「自朝至于日中昃,不遑暇食。」此文王之所以勤政也。太祖高皇帝在位三十餘年,未見日而臨百官,今或東方既曙,鍾皷已聞,旭日已旦,朝儀方肅,似非古人庭燎行賢之意也。若謂天下大安可以優游,於庻政則飛蝗蔽天,民食寡乏,誠戰兢愓厲之日矣。夫安不忘危,治不忘亂,猶恐禍生於所忽,尚何有一息之或怠也哉?臣之所願勤政事者,此也。
仲虺告成湯曰:「能自得師者王。」傳説告高宗曰:「惟學遜志,務時敏。」是在昔人君,未嘗不學也。然帝王之學,豈效尋章摘句也哉?程子曰,大率一日之中,接賢士大夫之時多,親侍人宫女之時少,則自然氣象變化,德噐成就。臣願陛下於萬幾之餘,進一二儒生以侍左右,以備顧問,或求帝王經世之要,古人治亂之由,叅究天人之藴,察知稼穡之艱。俾㴠養既深,本心既正,則惟精惟一,逸樂無益之事,無自而萌芽矣;遵義遵道,佛老異端之説,無自而眩惑矣。所以爲賢者,寧不在學乎?臣之所願務正學者,此也。
臣荷國厚恩,備員耳目。久欲有言,恐犯天威,是以思之累日,不敢驟進。然,犬馬思效之誠,當不辭直言之罪,謹陳所言,以瀆聦聽。已徃雖不可追,而方來者,尤當謹愼。陛下審思,擇善而從之,追大禹之克勤,顧成湯之不吝,敦崇節儉,與民休息,躬行仁義,愼始慮終,則大平之基,將與天地共悠久矣。
臣愚忱戅昧,罪當萬死。陛下矜其愚衷,寛其斧鉞,使來者盡其言,則天下不勝幸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