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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里奇谈】十一特别赛评委试水文

2018-09-19 12:14 作者:乡里奇谈--狂奔の玉米  | 我要投稿

距离截稿日期还有15天,大家的比赛文章有眉目了吗?

如果你正在烦恼如何下笔,不妨来读一读评委命运の华尔兹写的试水文吧,说不定会给你带来一些全新的思路。

全文如下:

寸笺

今天冷得有些过分了。

灵梦起床的时候,忽然这么觉得——其实已连绵下了好几日的雪,天地间苍苍茫茫,放眼望去尽是无垠的白色。要是论及寒冷的话,这些玲珑的白精灵在刚刚开始融化时便能感受个大概了,只是巫女从下雪日起便蜗居于房屋之中,连活动一下也不甚愿意,今日贸然将大门打开,自然十分不适。

“不过也太冷了一些......真是的,一年到头来这么多的麻烦事,总也不得安生。直到现在还要给这种莫名其妙的祭典作准备。啊,真是真是,无聊透顶了。”

灵梦一边用右手遮挡住纷纷扬扬、几乎要飘到栗色长发上去的雪花,一边小声嘀咕道。虽说听起来像是抱怨,不过语气平缓,神色上也看不出有什么变化,应当是早早就接受了这一切,只是嘴上不饶人而已。

当然,现在也没有谁会和她认真计较有没有好好准备祭典了吧。这样想着,心中不免凭空多了两分寂寥。

但是还是得做才行。

巫女拿着松垮垮、长久未曾使用的扫帚,开始清理鸟居、御手洗和门楼道路上的积雪。尽管大概会前来参拜的行人寥寥,不过只要有一个人关心,就得清理干净才行。

是的。起码那个人还会关心吧。

那么在清理积雪完毕之后,剩下的事情还有在门口挂好注连绳、沐浴后在神社牌位上香、用小梳子梳洗偶人架子上,小偶人的长发。说起来这些偶人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起传承而来的,也许是以前的参拜客的礼物,也许是神社创建时就保留下来的东西。不过历代的博丽巫女都恭恭敬敬地对待爱护它们,一代传一代,以前的巫女们都静静地沉睡在土地中了,这些偶人却仍然美丽。

“小娃娃。长得这么漂亮,又去给谁看呢?神社里也用不到你们呀。”

她忽然叹息了一声。像这类的偶人本是被用来当作女儿的嫁妆,作为家族的传承之用,只是既已成为博丽的巫女,出嫁根本就是荒谬的事,而偶人摆在架子上,仅仅是为了好看而已。根本不会有发挥它用处的那一天,然而历代巫女都很爱它们,连阿妈也是一样,想来它们也不会抱怨吧?

大体的仪式准备就是这些。接下来需要备好屠苏酒、荞麦面、惠方卷,其他的食材倒还剩余一些,不过惠方卷这东西需要西葫芦干、黄瓜条、蘑菇、鸡蛋、鳗鱼、干鱼松,记得神社里的鸡蛋已经用尽,鳗鱼也需要去人间之里买才行——灵梦心中计划妥当,动手速度便快了起来。

从天微微亮的时候走出房间,到灵梦将这一切全部忙活完,时间已是月明星稀了。

果然还是麻烦。她暗想。

客观地说,灵梦的抱怨并无道理,因为她是将早就该做的准备一再押后,今天已是十二月三十日,明天便是大晦日,后天便是元旦初一,才开始有所行动。先代巫女还健在的时候,都是在半个月前就开始张罗准备了。

那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明天要举行除夕祭,后天要举行岁旦祭,三贺日的最后一天,还要举行元始祭。这一连串的祭典加在一起,要花费的工夫,并不比春祭、秋祭那样的大型祭典要少。

不过既然灵梦已经准备完毕,也就不能够再指责她什么;此刻的巫女终于完成了手头上的工作,心情高兴得很,回到房间里刚想躺在床上好好休息一番,突然心思一转,拿起桌上一叠早已写好的新年贺卡,又溜达回了神社门口。

“呼......差点忘记了。看来下次还是不要等到这时候才开始忙比较好。”

灵梦自言自语道。她果真将这件事给忘记了么?似乎也没有,只是刻意地将这件事拖后,搞得好像自己一点也不在意一般。

其实明明在意地很吧。对于长年不联络的许多人而言,大晦日前互赠的新年贺卡,算是最好的问候了。

同样,博丽神社前也设置了邮箱,这些信件由一群无聊的天狗们负责邮递,因此,即便危险的兽道将神社阻隔在了人间之里外,依靠飞来飞去的天狗们,灵梦还是可以与许多无法到达博丽神社的家伙联络。

天狗们为什么自愿干起了邮政工作?这其中原因有二:一是她们吃饱了撑的,闲的要命;二是她们反正要在幻想乡大多数人的家门口丢一堆胡编乱造根本不值得取信的报纸,而这些报纸大多都被拿去垫桌脚了,有的甚至派上了更糟糕的用场,还被人写信抱怨:能否将纸质变得更柔软一些。为解决这个状况,她们决定做起邮递员,在帮人传递物品的同时顺便将自己的精心写作的报纸一并塞进去,“起码要维持住垫桌脚的现状,情况不能再恶化了!”她们是这么说的。

然而灵梦认为这群天狗本质上就是吃饱了撑的,所以想了各种各样的花招来浪费生命。不过也得感谢她们,不然许多贺卡和信件,灵梦根本接收不到。

手在邮箱中摸索了一会儿,拿出了一叠厚厚的报纸——巫女看了一眼,只看了一个标题“本报特讯!雪夜道路上出现高速婆婆逸闻!”便皱起了眉头,她可没兴趣看这种胡说八道的东西。

屋里的桌角已被高低厚度不同的报纸垫的相对平衡了,将桌子垫的比自己人还高也没有意义,那就只能当做柴火烧了。至于其他的用途,之前说过了,纸质太硬,而且天狗们不打算解决这个仅有的读者反馈。

新年贺卡被塞在了这叠报纸的里面,想来天狗们为了让人们读一读她们的报纸,也是煞费苦心。只是这心思放在了无用功上了。

那么,贺卡,第一封是——

“恭贺新年!

我今天捡到了幸运的蘑菇哦!是从雪里挖出来的,很了不起吧?

啊,这是魔理沙的新年贺卡。

下一封是——

“恭贺新年!

新年又进了一批外界的好玩意儿了。有兴趣过来看看么?”

巫女露出微笑。这是霖之助写的吧。

她逐一浏览这些新年贺卡,爱丽丝、蕾米莉亚、八云紫、八意永琳、稗田阿求、本居小铃、东风谷早苗......算是灵梦认识的朋友,或多或少都给她寄了一份新年贺卡。甚至连琪露诺这个笨蛋都用自己歪歪斜斜的字迹写了一封。

这样说来,自己继承博丽巫女的身份,已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而且认识了许多许多人,也经历了许多许多事。不知怎么搞的,灵梦却觉得继承博丽巫女的那一天,还像是昨天刚刚发生的事一样。

“真奇怪。”

她没来由地想。

手中没有开封的贺卡渐渐变少,巫女也在一个一个数着寄给自己新年贺卡的人的名字,但是她数来数去,想见到的那一张还是没有出现。

是下一张么?还是下面的这封?她逐个开启,临到最后一封,发现是那群天狗写给自己的新年贺卡,里面啰嗦了一大堆“希望新年继续支持我们的报纸”之类的废话,不免大失所望。

为什么那个人今年没有寄新年贺卡过来呢?灵梦努力思索着这件事,是因为路程太远、还是缺乏时间、抑或是自己的事情太忙?她一下子想起对方去年寄新年贺卡的时候,说“经过努力,终于找到了很好的工作。被主编大人赏识了,所以新的一年会更加地忙起来”,大概便是工作繁忙的缘故吧。

很正常——或许过几天便会寄来解释说明的信件,或许之后就失去联络了。这都不算什么,见不到面的朋友,早晚会变成陌路,只不过灵梦站在原地发了会儿呆,稍稍有点失落。

她将要寄的新年贺卡塞进邮箱了,转过身,准备回房睡觉时,莫名地驻足了一下。

接着,听到天上传来了呼喊。

“巫女大人——请等一等!这里有你还没有送来的邮件。”

灵梦抬起头来,才发现是天狗射命丸文;她满头大汗,脸颊通红,不停地喘着气,看来今天是运送了大量的邮件。

“很抱歉,很抱歉,”尽管是大雪天,天狗却依然不停地扇着扇子,大概确实累的够呛了,“今年的邮件尤其多......这份新年贺卡之前被椛椛落在角落里了,谁也没注意,我晚上清点物品清单时才发现不对。所以急急忙忙给你送过来了,实在对不起。”

“没事的,没事的,辛苦了。”

灵梦温言安慰对方。

不过,她心里想的可不是什么辛苦了,这只是随便的说辞罢了。巫女将邮件从天狗的手中接过,将其拆开,果然是熟悉的封面与字迹。

是那个人寄来的呢。

“恭贺新年!

见信如唔。巫女小姐,在过去的一年里,近况如何?我希望你很好。

啊啊,我想,也许是托小姐的福,我在这一年里进展很顺利,自从被主编大人赏识以后,写的那些不入流的文章也能顺利登载在报纸上,甚至还出版了一本书。也许我真的有那么一点才能在呢!哈哈。我们刚刚认识的那时候,我还是个潦倒的穷学生,傻乎乎的。真是。现在已经长大了许多吧。

最近还被家里催着结婚。不过,我并不想这么快。父母是理解不了现在的年轻人的想法的。

博丽巫女灵梦小姐也长大了么?继承了的神社,还好么?认识了很好要好的朋友了吧?

祝永远开心!”

灵梦看着看着,自己也不由得露出了微笑。看来对方这一年来事业有突飞猛进的进步,想来也不再用为应付家里和金钱忧虑了。

还算好。还算好。

射命丸文看到灵梦的表情,不由得生出了好奇之情,她凑上前去,发现灵梦手中的这张新年贺卡上的字迹端庄大方,但却是从未见过的陌生字迹。

这是谁的新年贺卡?

作为记者,她自然没有什么该问不该问的想法,于是直截了当地询问灵梦:“巫女大人。这是谁寄来的贺卡?”

按理来说,灵梦对这种问题是根本不予理睬的;可是她今天难得心情很好,加之这件事在当时看来有点丢人,不过既已至今日,便也算不得什么了。于是她笑着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记者小姐想知道的话,假使不嫌弃耽搁时间,就请和我回到房间里听我说吧。房间里有火炉,现在还下着雪呢,门口实在太冷了。”

文文略作思索便答应了。看起来这的确是件有趣的事——于是两人欣然走进了房间里。

“这是蛮久以前认识的朋友了......有多久?那个时候,我还在阿妈的手下学着当一名候补巫女,甚至和她赌气,不愿意遵守这些那些莫名其妙的规定。哎呀哎呀,那时候......

灵梦说着,不免显露出怀念的神色。

“只是个小孩子。慌慌忙忙地从大人们的怀抱中跑了出去,以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结果见识到真正的世界才发现自己平凡地毫不起眼。离家出走一点也不酷,我那时候也只是个幼稚的爱哭鬼。”

“然后,很幸运地,遇见了那个人。”

红叶

“买童装?你?”

凶里凶气、人至中年的服装店老板娘满脸狐疑地望着我,仿佛我做了多么大逆不道的事似的——我看起来就那么不怀好意么?

假若我在街上随便拉一个行人询问的话,恐怕得到的回答都是“是的,你看起来起码不像个好人”。这其实是没办法的事,因为近年来,所谓的大学生越来越不值钱,而长年累月在街上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往往也都是这些大学生。

戴着眼镜、形容枯槁、稍稍说上两句便显示出窘迫的本质,偏偏又自视甚高、自命不凡,自以为是个多么了不起的家伙,大凡具有以上二三点特质的家伙,就可以判定为对方是个大学生。不过这种区分方法方便是方便,唯一的缺点便是容易将大学生和无业人士以及流浪汉搞混淆。虽然这几类人也没什么太大的分别。

很不幸,我也是其中一员。或可以称呼为无业人士、或可以称呼为流浪汉、或可以称呼为大学生,都是一样的意思。

“嗯.....那个......”我想了想,竭力从空空如也的脑袋中搜索出适当的词汇,以应付对方的疑虑,“打算给舎妹买几件衣服作为礼物。快过年了嘛......是这样。打工所剩的钱也不是很多。”

“给自己妹妹买新年礼物吗?那还真是一位很好的大学生啊。”

我略显尴尬地干笑了两声,不知对方是在真心实意地夸赞我,还是别有用心地讥讽我;事实上这是个很蹩脚的理由,在城市里生活的一般都是独子,像弟弟妹妹这种东西,一般只有在农村里才存在——而这不免揭露出了我是乡巴佬的事实。

而且,在这样破旧的一家小店买所谓的“新年礼物”,究竟算是安得什么心呢?倘若真是关心自己妹妹的家伙,即便节衣缩食,也不会在“新年礼物”上这样凑合吧。

幸运的是,老板娘似乎没有深思我话语中的矛盾之处......她自己不愿深思也有可能。总之她相信了我的话,并且真的认为我是个不错的人。

“哎!说真的,小哥,像这样的年月,还记得在老家的家人,实在是很不错了。我还以为现在的大学生都是又自私又寡情的那种,成天就嚷嚷什么阴谋诡计,什么国家没救了,认为前途一片灰暗,甚至想要自杀。要我来说,这些人都不配读书!这都是什么奇怪的想法呀!”

老板娘越说越激动,唾沫横飞,将我的脑袋说的晕头转向;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找这个借口的愚蠢之处:明明就是买一样东西,又不是危险品,为什么要作解释?

“是的,我也不赞同这种想法。虽然经济形势一天又一天地恶劣下来,但毕竟事在人为,我相信竹下首相也不是所谓的卖国者,这太荒唐了,想要活下去终归还得靠我们自己才行......

胡里胡涂地讲了一堆自己也不信的话,暗地里却只能讥讽自己的虚伪。竹下登(1987-1989年任日本首相)此人,无疑是全日本的大学生都共同憎恨的对象——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这家伙自作聪明地签了那份“广场协定”,将日本拖进了深渊之中。

所谓“失去的十年”,正发生在我迅速成长、树立世界观的时间段;我亲眼看见日本从一片繁荣昌盛的太平景象变成了如今这副人人皆危、连银行都还不出钱的没落之景。学生毕业了没有工作,涨到高峰的地价泡沫被一下子戳破,股票终日里只听见下跌的消息,这样的日子,已经经历了几个年头了。

“唔......

沿着昏暗的灯光指引的道路前行,我不停踩着深深嵌入地面上的积雪,为它们与土地结合的天衣无缝而感到纳闷。过了很久方才意识到,穿着厚厚的衣服,手提一份鼓鼓囊囊的包裹,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地在大雪天中步行,这样的生活竟是原先我盼望已久的所谓“大学生涯”。

一个又一个打发掉形色各异的人物,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禹禹前行,那么,前方又在哪里呢?光明的前程真的在前方吗?

我不知道。但我起码知道今天情况稍稍有些不同;站在下鸭神社旁的公寓楼门前,我仔细地发了一会儿呆,让我有足够的时间来思索昨天晚上发生的事件的真实性。

这其实是件很魔幻的事,开头老套的和最庸俗的故事一模一样,但偏偏撞到了我身上。

看了一眼手表。

现在是20:111216,1996年冬天的京都,下了意料之中的大雪。我还需继续蜗居在这个小房间之中,等待着年假过去,新学期的开始。

本是平平无奇的一段时日。

然后......

推开门后,我确认了一件事:昨天晚上发生的并不是梦境。

穿着红白色巫女服的小家伙,仿佛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中的模样;她坐在地上,大腿粗鲁地伸向前方,和那些乡下不懂礼仪的野姑娘一样。见到我终于回来,气鼓鼓地嚷道:

“我要饿死啦!”

我站在原地,发现自己哑口无言;凝结于身上的冰晶遇到房屋内温暖的空气后开始脱落,这也可以视为雪花的第二次落下。

做饭的一大愉悦之处就在于看到食客狼吞虎咽一丝不苟地主动将装上食物的盘子清洁干净,然后以依依不舍泪眼汪汪的神色望着自己。这远比什么舌灿莲花的夸奖都要实际地多。

不过,当我望见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将一大盘子蛋包饭都清理地干干净净,以致于连我自己都只能在半饥半饱地状态下结束晚餐时,还是吃了一惊。

“呼啊......

她摸着自己的小肚子,高高兴兴地躺在有点冰冷的瓷砖上,发出了满足的呼噜呼噜声。

这种声音我倒是熟悉地很——在我小的时候,家里养了一只漂亮的虎纹猫。虎纹猫难得有吃饱的时候,总得等到新年,它才能吃到诸如鱼之类的大餐。吃饱了之后,虎纹猫懒洋洋地捻着自己的长长的胡须,发出好听的呼噜呼噜声。就是这样的声音。

可是那毕竟是只猫,而此刻躺在地上的少女......按她自己的说法,名字唤作“灵梦”,问到姓氏是什么就支支吾吾起来,既然不愿透露,我也就不再追问。但是,直接称呼“灵梦”也太过亲昵了,我思索之后,决定叫她“灵梦小姐”。

灵梦小姐看起来稚气未脱,或者说,就是个普通的小女孩,年龄至多不过十一、十二的程度,自称是“巫女候补”,然而除了见到她时身穿明显异于天气的红白色巫女服外,完全看不出来她和巫女有半点的联系。

“那也是当然的。我就是因为不想当什么所谓的巫女,所以才溜了出来。”她笑嘻嘻地说,“怎么样怎么样?听起来很酷是吧,我也这么觉得。”

“不想当巫女?那种,不是世袭一般的土财主职业吗?”

我在脑海中想象了一下在乡下见到的巫女是怎样的,不禁心生恶寒;可是,就算这样,这份职业的收入也是稳定的。总比现如今连毕业后能做什么都不知道的大学生要好得多。

“世袭吗?这个,我也不是很懂......至少我不是世袭的。我是在街上胡闹的时候,随随便便地就被看中了,接着就将我架到了神社里,告诉我:你就是下一任的巫女了。”

“那也太不讲理了!”

我愤愤不平道,心里在想着这样的运气为什么不能落到自己的头上。

“对啊对啊。”灵梦拍着手,“只是这样也就算了。还要将我关在山上,逼着我学这个学那个......我哪里有这样的兴趣呢。什么退治妖怪、保护人类、维护平衡,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只想开开心心地在街上自由自在地行走。”

“不过这实在算是奇装异服。昨天晚上见到你的时候,还被你给吓了一跳。”

这话是发自内心的。昨天晚上,我心情糟糕地很,失魂落魄地街上游荡时,发现有个穿着红白色巫女服的异类被冻得够呛,瑟瑟发抖地躲在几柱霓虹灯的光亮下,着实被吓了一跳。

实在是和都市传说里的情节太过相似了,我险些掉头就跑——如果不是小家伙发出哀哀的呼声的话。

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然后将她带回了自己在学校附近租的一间公寓中。

“你不怕我是坏人吗?”

我问道。

“那有什么关系。因为实在是太冷了的缘故吧。何况,你长得就和标准的坏人一模一样。”

灵梦歪着头答道。

“既然如此,我做坏事也很正常吧。像你这样的小孩子,这种世道下还出来到处乱跑,真是活该被人贩子卖走。”

“你不会的。”

“为什么?”

吃饱了饭的巫女候补想了想,然后斩钉截铁地讲道:“你是个胆小鬼。就这样。胆小鬼是做不了坏事的。”

她还补了一句:“我说的对不对?”

对于这个说法,我愣了一会儿,竟不知道如何作答。这家伙真是没有良心......我好心收留她,供她吃住,结果却将我给讥讽了一通。实在无法得知“胆小鬼”这个结论是如何得出的。

“灵梦小姐,以你的脾性,你应该感谢将你领回家的是我。”我强压着怒气,“恐怕警察先生们也不能让你这样胡说八道的。”

“警察是什么?”

她相当好奇的样子。

“警察是......不,算了。灵梦小姐,你去洗澡吧,我买了给你穿的衣服。明天开始你就能出门了——天知道为什么我不直接报警将你带走。像你这种离家出走的小鬼......

“你是个坏人,所以不敢报警。”

灵梦补充道。

“你不是不明白警察是什么吗?”

“啊。那个,听起来感觉像是英雄一样,大概也能明白。”

于是,我终于理解了一个真理:和女人是无法争论的,她们只会胡搅蛮缠。幸而,灵梦发现我脸色糟糕后,就也乖乖地洗澡去了。我买回来的衣服或许稍稍有些小,不过小家伙还没到发育的年纪,勉强挤一挤,也能够穿上。

不过,她自己好像不怎么满意。

“不好看,不好看。”

“这方面就别评头论足了,小姐。”我没好气地说,“快点,供出你的家长是谁,然后赶紧回去。就算不想当巫女也得回家去。”

“不行!”

“不行也得行。”

“你找不到的。”灵梦神色狡黠,“我自己都找不到。既然不想当巫女,就不回去了。”

“这是什么意思?”

“自行理解便可。先生,我可和比你狡猾地多的人打过交道。”

“可是你还是个小孩子。”我摇摇头,“自以为是的傻瓜。听好了,明天和我出去,把你家在哪里指给我看。不许逃。”

灵梦“哼”了一声,显然不忿,恐怕根本不认同我的话;不过,我才不管她。我自己一个人的开销就够大了,再多一个人,就可以准备喝西北风了。

末了,看着这家伙气恼的神色,我不禁露出微笑。

“你笑什么?”

她质问道。

“没什么。突然觉得,你穿这身衣服也挺好看的。为什么你明明逃出去,不愿当什么巫女,还要穿什么巫女服呢?”

“我也不知道。”她瓮声瓮气地答道。

小家伙睡在床上,我就只能在地板上打个地铺,好在由于公寓的条件实在很差,这两者的区别也不是很大。我为什么不直接把灵梦小姐送到警察局那边呢?想来想去,大概是公寓里长久以来都只有我一个人,难得添了一点人气吧。

又或者,跟灵梦说的一样,我是个坏人,只不过也是个胆小鬼。

“晚安!”

她说道。

“晚安。”

我也说道。

接着便是一片寂静,只听见黑暗中悄悄的呼吸声。

醒来的时候,发现天气比预想的要糟糕的多。男人站在窗边发着呆,不知在想着什么——灵梦觉得他是在看将窗户冻住的白霜,但事实或许并非如此。谁也不会想在这个天气将窗户打开的。

这是第几天来着?五、六、七,还是......

她敲了敲自己的小脑袋,稍稍有些沮丧。不知是什么缘故,穿过神社的那道墙后,来到了另外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世界之中,结果还被同样的大雪给束缚住了手脚,连时间的概念都变得模糊不清了。

“你醒了?”

男人转过身来,一脸的愁容,大概还在为出门的事情而担忧吧;说起来,好像是前天的时候,他说要带自己上街认路,让自己赶紧回家里去。不过这其中内情只有灵梦自己清楚:她是从神社里逃出来的,再返回神社势必要挨阿妈的收拾,自己也不想当什么巫女......至于自己原先的家人,答案是“没有”。

直白点说,就是无父无母的孩子。有可能是亲生父母已经亡故了,也有可能是被遗弃了,或者发生了其他乱七八糟的事情,又有种种叫人无法理解的理由。但是灵梦也不喜欢这么多的理由,她自觉活的快活得很,生怕有谁跟自己扯上关系。之所以懒得将这件事拿出来说,只不过是讨厌那种“同情”的目光罢了。

“醒了。刚刚才睡醒。”她悄悄撒了谎,其实已经偷偷观察了男人有好一阵子了,“呃......雪还是这么大吗?”

“你自己来看。”

男人的声音闷闷的,叫人听着很不痛快。虽说他自己不承认,可是灵梦总觉得这个收留了自己的人其实不大正常——说的具体一点,就是面色也好,声音也好,一天到晚都很低落。在房间里最常干的事情就是一只手拿着笔,另一只手捏着自己的头发,绞尽脑汁地在那里写着什么。

有什么东西值得一直在那里写呢?灵梦不明白。在博丽神社的时候,她就被巫女应当学习的那一堆知识弄得大伤脑筋,而现在居然见到了愿意主动提笔的人,实在是奇妙得很。

这样不正常的人,愿意在那天的雪夜里一言不发地收留自己,将自己带回房间里,又显得合情合理了。

全身上下都在挨冻,只能在路灯的光亮下勉强打着哆嗦,连基本的求生欲望都快要丧失了。大脑中当时什么也想不到,后悔也好、伤心也好、难过也罢,通通都消失了。

那是个很难发现的街角。偶有行人路过,也受制于意外的大雪,匆匆地便走过了;只有这家伙发现了自己,听到自己只能含混不清地回应几声,拉也拉不动时,果断地将自己背了回去。

雪夜后的第二天意识才逐渐清醒过来。躺在床上过了好久,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体被仔细擦了一遍,穿着的巫女服也被烘干、叠好,放在了床边。

果然,这是个变态、坏人。虽然他做的工序完全正确,然而并不影响人的本质。

唯一可惜的是,白天再见到男人的时候,他便闭口不谈这件事了,仿佛雪夜只是随随便便地碰到了他,然后被他领了回去一样;既然男人愿意这么说,那么灵梦也没有主动提及的想法。

谁让他自己不说——灵梦这样想。是觉得尴尬么?那样的话,真和傻瓜一样。

“啊啊。”巫女候补感叹道,“屋檐上都已经结起了这么多的冰棱柱了么。真是难得见到的景象。”

“是的。”他沉痛地点点头。

“还真漂亮。”

“我想也是......喂,你这算是什么话!”男人嚷道,“灵梦小姐,很遗憾,不得不通知你一件事:储藏的食物已经吃完了,因此今天要么饿肚子,要么就必须出去。什么理由也不能让你再赖在这里了。”

......有这么严重?”

“除非你想被我轰出去。”他咬牙道,“真见鬼。要不是遇到这种大雪天,我早早就回到老家过年去了,也不会见到你。”

收留灵梦的主人长吁短叹捶胸顿足,又开始说起了自己车票延误的悲惨经历。

具体而言,就是早早订好了回老家的车票,然后在车站待了一天:本该是清晨开的火车一直晚点到了晚上八点,最后等到的结果是道路被大雪覆盖了,原定的车班取消。

“那样的话,不应该有补偿的车票吗?下一班,或是下下一班的......

“的确有一些。但是数量很有限,我挤在人群里,大家都像鹤一样将脖子伸地长长的,场面怪异地很。最后我抢到了一张,但莫名觉得很无趣。在旁边的老婆婆没有拿到票,很急切地哀求我能否将票让给她,我就答应了。”

“这就答应了?”

第一次听到时,灵梦相当吃惊,甚至以为对方的脑袋坏掉了。

“对。答应了呗......

“那你还真是慷慨。”

“倒也不是慷慨。是觉得没意思,既然如此,将票让给更需要的人比较好。所以这么做了。”

“好心人。”灵梦笑起来,“那个老婆婆一定是骗子,专门骗你这种傻乎乎的人。她知道只有你这种看起来又傻又没用的家伙才有可能让出自己的票。”

“也许。”

他长出一口气。

“就是因为我是笨蛋,才会把你收留进来;而且明明说好前天就让你回家去,不要再玩什么离家出走的花招,结果雪越下越大,一直延误到了今天。”

男人尝试性地拧了拧门把手,确认锁芯没有被冻坏后,用力将门打开。

“一起出去吧,灵梦小姐。”他懒洋洋地说,“你已经给我添了不少麻烦了。就算我再像个傻瓜,也不能让你继续住下来了。这都十二月二十几了,快要过年了啊,家里还找不到你的话,会很伤心吧。”

巫女吐了吐舌头。

“才不会。”

她心想。怎么样才能欺骗这个傻瓜,继续住在这里呢?嘴上说着这样或那样做是很轻松的,可是实际想想,就显得漏洞颇多。

有些困难。

这个时候,灵梦才体会到,自己只是个小孩子,连半点主意也拿不定。

神乐

寒冷在不同的时候有着不同的含义。

夏天的时候,寒冷只是个虚无缥缈的词汇,被炎炎的热风吹拂时,所谓的凉意只能从精神上去追寻——那只能是臆造的感受。北风呼啸的冬日里,只消躲在房间之中,便可以于世界之中隔绝,寒冷只在小屋之外,作为评头论足的对象。

但当亲身外出之后,才能体会最深切的寒冷是什么。

用言语是说明不了这种无孔不入的冷寂的;厚厚的衣服仅仅能作为一道又一道的关卡,而最深切的冷气则不畏艰险穿过它们,直达身体的每个毛孔。

“好冷。”

“我也很冷。”

“胡说。你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冷。”

“那是因为我不会大呼小叫。”

“不,才不是——你给我带回来的衣服质量一点儿也不好。真是......我感觉比之前还要冷!”

这是胡搅蛮缠的说辞,灵梦自己当然也清楚。这点程度的寒冷是能够忍受的,只不过不这么做的话,难免男人要她去指自己的家在哪里,还不如抓紧时间吵闹,将这段时间打发过去。

听到灵梦这么抱怨后,男人倒还真的蹲下来仔细打量了她身上的衣服,得出了质量确实不好的结论。

“没办法。”他说道,“凑合着忍耐一下?这是很便宜的衣服,想要质量很好是不现实的。”

“不要。”

“不要也不行。我是个大学生,口袋里空空,给你买衣服的这些钱都是勉强凑出来的了。”

“大学生是什么?”

“大学生是......”男人思考了一会儿,“一种又好面子,又没有钱,又没有能力,混账透顶的人吧。”

“这样?”

“这样。”

“拉住我的手。”灵梦忽然小声嘀咕道,“这样暖和一点。”

男人犹豫了一下。随后,小小的少女的手和有些粗糙的、学生的手握在了一起。确实很暖和,甚至将寒冷也驱散了不少。

“这是我阿妈教我的。虽然我不喜欢她。”她轻轻地说,“人和人之间的联系靠近一些的话,就不会那么寒冷了。”

骗人的话。

“你消停一些吧,灵梦小姐。这样的大雪,附近的小店铺都早早关门了,何况许多人都回家准备过年了——我们要去超市。路程有点远,你要忍耐住才行。”

虽然这么说,但他却将手握地更紧了些。

去超市的路上此后两人相对无言,直到买完菜出来,回家的途中,他们才重新开口。

其实灵梦并不想开口说话。怎么说呢,对方似乎将让自己认路回家这件事情给忘记了,她自然不会自讨没趣地去提起。

结果,还是男人主动提及了这方面的事情。

“灵梦小姐是在哪个神社学习的?我这几天查了一些资料,有关于京都的神社,最有名的就是我们住的公寓旁边的下鸭神社......

“说了你也不认识啦。”

“怎么会。”

“那么,告诉你好了。我所在的神社名字叫做博丽神社......怎么样,没有听过吧?”

在另一个世界的神社,这家伙怎么可能听说过!

结果也如同灵梦所料,男人苦思冥想了半天,只得放弃了。

“确实没听说过。”他承认。

“因为是很小的神社,位于野兽常常出没的山上,一年到头来也没有几位香火客。规矩倒是很严,所以我受不了,逃了出来。”

“那是乡里的神社吧,这也没办法......”男人露出理解的神色,“不想回家,是因为即便回去,家人也会让你回神社去,对吧?”

“那倒也不是。”

“为什么?”

“我没有家人。硬要说有的话,那就是阿妈吧。可是她管我管得太严了,叫我一点空间也没有。我也不喜欢她。”

灵梦轻松无比地说道,仿佛说的并不是她,而是另一个人。

男人吃了一惊。他还是第一次想到这个情况——在了解之后,便决定不再提及这个方面的事。

“阿妈是谁?是博丽神社里,教导你的巫女吗?”

“没错。”

“你在和她赌气,所以偷偷溜出来了,以致于跑到了这里?”

灵梦用力地点着头。

“那还真神奇。那天恰好我没能回到老家去,还将车票让给了那位老婆婆。在回家的路上想着自己真是一点也不中用,然后看见你一个人躲藏在灯光下,脸红扑扑的,快要被冻僵了、”

“真是再巧合不过的事情。”

男人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只觉得命运的安排太过离奇。那天没有见到少女的话,自己今天还能在这条道路上行走吗?

他猛然站住,喊一声:“停。”

空气中响起了噼里啪啦的爆裂声,树枝上的积雪簌簌地落下,将行人踩过的脚印重新覆盖。

这几天和灵梦小姐相处得很好。

交流也好,日常生活也好,外出也好,基本上只要提出来后,都能乖乖照做——当然口头上的抱怨是不可避免的,不过既然最后的行动没差,也就懒得再计较什么。

知道了对方的特殊情况以后,就尽量避免提及让她回家的事情了;虽然看起来灵梦自己并不怎么在乎,她只是单纯地不想回到神社里去罢了。仅仅是这样的话,倒还再让她在这里逗留两天......但其中的问题在于:不论怎样在京都询问是否有听说过“博丽神社”,总是无功而返。

“因为是乡下的小神社啦。都说过了,一年到晚也见不到几个人类的,所以你还是早点放弃吧。”

小家伙听说我连半点线索也找寻不到的时候,这样得意洋洋地说。虽然无法理解为何灵梦总是要说“人类”这个词,不过想来情况诚如她所言:这种乡下的小神社往往连路标也没有,在京都想找到一个知情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一般。

不过,应当也不会是多远的地方就是了。不然小家伙是绝不会溜进京都里来的。这样想着,我又稍稍宽心。

这只是个小问题。要是条件允许的话,倒还真的不介意灵梦小姐在这里住上很久,但问题是条件不允许。

具体而言,就是钱的事情。没能买到返家的火车票,在省了一笔过年的开销的同时,也意味着必须要运用仅剩的一点钱来度过年关、等待新学期到来。一个人节衣缩食倒还能勉强度过,这下变成了两个人的开销,不免捉襟见肘。加上这样的暴雪天气,想找一份临时的工作也很麻烦,只能暂且过一天算一天了。

然而,这些钱原本是没有打算用上的。

如此说来,便也不那么心疼了。

“你身上有钱吗?我是不是应该收你房租?”

“还、还说这个!”她一听这个,就气急败坏起来,“那天晚......晚上。你不就已经检查一遍了么?”

......哦。那还真是没办法。”

总之灵梦小姐作为暂时的房客,没有一点要付房费的意思。

以上可以称之为目前的两大难题,难题一是如何将灵梦小姐哪里来的送回哪里去,难题二是在解决不了难题一的情况下如何养好这位小姐......至少不能让她饿死。

在今天之前,我还处于束手无策的状态。根据目前的每日支出,大概到后天,也就是新年伊始,钱包就正式告竭,而我和灵梦小姐也就可以在新年第一天就喝西北风去了。

幸运的是,难题一和难题二都得到了完美的解决。

我又摸了摸兜里厚厚的信封,确认里面的这笔钱足够我生活好几个月。这可以算是好心的“意外之喜”了。

具体说来,就是灵梦小姐失算了。她只觉得自己呆在这里,只要我找不到博丽神社,就是绝对安全的,却忽略掉了另一个情况。

灵梦的家长,也就是那个博丽神社里的巫女,被她称呼为“阿妈”的人,跑过来找我了。

博丽巫女样貌看起来年轻得很,至多不过二十出头;她也没有像灵梦一样傻乎乎地穿着巫女服就在这大冬天的京都里乱晃,而是穿着既得体又保暖的服装,完全是一副知书达礼的贵妇人做派。

不对。用“贵妇人”来形容是不恰当的,博丽巫女自有一种神圣凛然不可侵犯的气质,而这种气质是城市里的女性所不具备的。只有品格高尚、侍奉神明的人才会给人以这样的感觉吧。我虽然是个无神论者,面对她,也不得不肃然起敬,以致于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之前对待灵梦的态度太恶劣,才让她这么没有礼貌。

但我很快就意识到这是错觉。家长的言传身教和子女怎样,似乎也没有那么必然的联系。

“灵梦......”我起初以为对方要询问灵梦目前状况如下,不禁心中一紧,要是那家伙在巫女面前说我坏话就糟糕了,谁知对方说了另一段话,“灵梦她没有给您添麻烦,气到您吧?”

这意思难道是说,灵梦平日里得罪过一票人了么?

“还好,没有,她还是比较乖的。嗯,也没有搞破坏或者一个人跑出去,基本算是安安静静地呆在家里。”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但是,一定还是给您添了许多麻烦,十分对不起。”

对方认认真真地向我表示了歉意,让我相当无所适从;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帮灵梦说好话。也许是顺手为之,毕竟......这家伙除了自大又喜欢讥讽人以外,也没有那么糟糕。

“哪里哪里。像灵梦小姐这样......”我挠了挠头,意识到如果说“可爱”的话,或许被当做心怀不轨,“......优秀的女孩子,是不会给我添麻烦的。”

“嗯。所以还是先拜托您了。”

“好的......等等,先拜托我?您不打算将她领回去吗?”

教育果然还是很重要的,所谓上行下效,就是这样。

“就先让她在这里呆到过年以后吧。不然的话,灵梦一定还是再溜出来的。还不如让她再吃一点苦头。”

虽然我从中嗅到了不对劲的苗头,想来我那地方就算很糟糕,可是吃苦是什么意思?我可是将自己的床铺都让给她了,给她买衣服,烧饭做菜,比全职保姆还要辛苦。

——这些抱怨,是收到对方给我的钱之前的事情。

钱不能解决一切问题,起码能解决我的很多问题;我捻着沉甸甸的纸币,心情愉悦地向公寓的方向走去。或许灵梦真算得上是我的福星,遇到她以后,事情也变得顺利起来了,那么今晚要加个菜吗?她提出的无理要求,也不是不可以酌情满足......

我将门打开时,却见到了完全不同的景象。

灵梦没有和通常一样坐在地板上敲着碗等待我回来,也没有躺在床上睡觉,而是慌慌张张地将一些东西放进了抽屉了——那是我的抽屉。我一眼就能看出来她放进去的是什么,也知道抽屉里装的是什么。

“你回来了......

她勉强挤出笑容。

“我回来了。你刚才在做什么?”

“没什么。”

“没什么是什么?”

“就是、就是......”她明显慌了神,连谎言也想不到该如何编造,只得指了指抽屉的方向,“看了一下里面的文件。平时你总是在纸上写东西,写完了就塞进这里。碰巧今天发现抽屉没有上锁,我就打开看了看......

“看了看?只是这样吗?”

我快步走到抽屉的方位,用着超乎我自己想象的语调质问着对方;真的,这还是我和灵梦相处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

她看起来似乎吓坏了,坐在床上一动也不敢动。我也没有理睬她的心思......首先要弄明白的,是她翻了多少我抽屉里的东西才行。

放入这个抽屉里的,是我大学以来的许多文件,包括信息、申请书、成绩单、作品、信件、每日开销记录——总而言之其实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东西。但记录的一点一滴都是我失败的证明,以致于我根本不想给任何人看到。

结果却被这家伙翻到了,而且就纸件褶皱的数量来看,看到的还不少......

“为什么要看呢?”

我竭力使自己的语调变得平缓。我知道这不是灵梦的错,错误在于作为失败者的我。但我还是无法消除因恼羞成怒造成的气急败坏。

“我觉得你这个人很有意思,平常也看不出来你在想什么......”她小声嘀咕道,“所以就趁机看了看。”

“现在就了解到、满意了么?发现我是千里迢迢来到这个城市里上学的,发现家里将我当作唯一的希望、心中的骄傲,发现大学里的学业不顺、专业又糟糕,发现不论是社团还是学校组织都做的一团糟,发现临近毕业,还在学校里混日子,还是两天后账本上的钱就要归零了?”

无法控制住自己,说了这样一段话。说出来之后我马上就后悔了——为什么我要和她说这些?她的年纪那样小,即便将苦恼说给她听,她也完全无法理解。况且,这些话,应该是自己闷在心里、永远不该说出来的。

是自以为交了好运以后,得意忘形地过了头吧?

“没、没有,不是......”灵梦完全没能招架住我这一连串的发泄,声音也颤抖了起来,“我觉得你人还是挺好的,只是有点担心......

我深吸了一口气,用以收拾自己的情绪,不让它再次爆发。

“对不起。刚刚是我激动了......可是,我没有什么值得担心的吧。”

“是的,可是,我看到了那封信......”她用小小的手指指向中间的一叠,“里面写了很多灰暗的话,说对不起自己的父母,生活艰辛,辜负了他们的期望,对周围的世界也很失望,实在无力为继之类......

“啊,那个。”

我知道灵梦说的是什么了。那正是我在火车站等了一天无功而返后写出来的糟糕东西,尽是一些负能量的发泄。这封信在我写的时候,自认为是接近“遗书”的程度,想着即便我忽然离开人世,有人翻到这封信,大概也可从中推断出我离世的理由。因为这点挫折就有轻生的念头,可谓是胆小鬼中的胆小鬼;但我当时实在是郁闷地很,写完这封信以后,不管不顾地出门到处乱走,然后才发现了灵梦,轻生者忽然一下子鼓足了勇气,想在离世之前拯救别人,才闷闷地将对方带了回来。

可是,这话是不能和灵梦说的。一来很难解释清楚,二来不免显得我相当无能。虽然事实的确如此。

“那是写给杂志的小说啦。模拟一个人的死亡状况,也是很寻常的小说格式吧?”

“那、那未免也太真实了......”小家伙仍有点不敢相信,“而、而且......

“而且和我很像吗?那是自然的。作家要创作小说,自己就是最出色的第一取材对象。不过有一点不同:我是不会寻死的。你瞧,我今天回来的时候还买了菜呢。”

“真的是这样吗?”

“是的。我读的是国文专业......你也见到的吧。我以后想做一名小说家谋生呢。”

“原来是这样。”

于是灵梦便坐在床上,不再吭声了。她用食指按着自己的脑袋,像是在思索这些烦恼。我便去做晚饭去,果不其然,到餐桌上时,她又发问了。

“先生,我仍然无法想象。小说里的我为什么想要轻生......

我装模作样地思索了一会儿。这是不必要的举动,因为关于这个问题已经思考过太多次了;实在无趣地很。

“具体说来,是因为发现了太大的世界,所以承受了无法承担的压力吧。”

“发现?那不是得到吗......?

她依然疑惑不解。

“发现和得到可是两码事吧。对我们而言,世界起初是很小的一片,在刚出生的时候——也许只有怀抱那么一点点大。可是随着年岁的增长,就不可避免地发现这个世界膨胀地越来越大,自己则变成蚂蚁一样,连立锥之地都无法保存。”

灵梦聚精会神地听着,看起来她意外地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从偏远的农村赶到人头攒动的大城市,便能发现世界的突然扩大。拥有同样聪明才智、甚至远胜过你的人数不胜数,背负着父母的期望,却发现自己至多也只能做到这个程度。学业勉勉强强,既不至于挂科,也无法出类拔萃;所读的专业就业前景又很不明朗。恋爱也无成,交际也无成,一下子发现已经离毕业不远,而耳边每日听到的都是糟糕的消息。”

“严峻、紧张、难过,又是某某优秀的学长学姐找不到工作,又是经济到处不景气,又是老龄化社会、昂贵的医药费、亲人渐渐离去,真正发现这个世界有多么的庞大恐怖,自己那点渺小的知识和本领比蚍蜉还要不如。这是一生中最可怕的地方:发现自己的有多么无能。”

我轻笑一声。

“你明白么,灵梦?发现自己得意的天赋,与众不同的经历,被人轻而易举地超过,父母却仍然以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那一个。平庸的人背上了非出人头地不可的期望,发现自己无论如何做不到之时,自大的胆小鬼就会想到死。”

小家伙睁大了眼睛。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听懂。

“大家不都是平凡的那一个吗......?”

“所以要努力活下去。”我说,也对自己说,“这只是一时的抱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发现自己是个庸才是很轻易的事,要面对却很困难。”

“这样。”她说道,“那么,我也发现神社之外的世界了。”

灵梦冲我笑了笑,让我心神一荡,不由遐想:要是没有见到灵梦,自己现在会在做什么呢?

啊。想这些也没有意义。明天是大晦日,后天便是新年了。

“恭贺新年!”

“恭贺新年!唔......

时间刚刚过十二点,小家伙和我互道新年问候之后,就迫不及待地开动桌上的菜肴。今天的饭菜可是我精心准备的——年饭当然要隆重地做,不过这也多亏了那位博丽巫女的金钱支持。

荞麦面、河豚料理、惠方卷、屠苏酒、黑豆、Tasuka(日本一种小鱼的名字,寓意“多作、丰收”),虽然菜品不算多,大体上为庆贺新年应做的料理都做了一些。由于食客只有我和灵梦两人,算得上是相当丰盛的大餐了。

“啊~呜。”她挑起一片薄薄的河豚肉,将其蘸上酱油,放入口中,“味道真好!说真的,你做饭的手艺还不错啊。”

“为了省钱练出来的手艺而已。”我笑笑,“怎么,你在神社里的时候,很少吃到这种食物吗?”

“那当然。食物基本只有饭团吧......还常常饿肚子。”

“这也是应该的吧。毕竟是巫女的训练,首先要的是清修......”其实我自己也不大明白巫女是怎样修行的,只不过是顺口胡诌。如此说来的话,小家伙一心想赖在这里,也有想在这里蹭饭的意思在内啊。

嗯。这是要点。以后还得多学一些菜式才行。

心里想着这些,吃饭的速度自然慢了起来,结果,大部分的菜肴都被这家伙清理的一干二净。真怀疑她这么小的肚子里怎么能塞进这样多的食物。

“好吃!”

灵梦放下碗筷,如此作评;可是这家伙只晓得吃,根本不懂这些食物背后的文化意义,只是这样,作为一个巫女也太差劲了。

“说起来,今天带你去看下鸭神社的除夜祭的时候,见识到真正的巫女是什么样的了吗?你可是以后也要当巫女的人,留心学着点。”

“那个,不重要啦。”她含含糊糊地说,“这种简单的祭典,我看一遍就学会了!这就是所谓的天才能做到的事!”

我盯着灵梦看了半天,相当怀疑让她直接跳一段舞的话,估计会演变成滑稽剧一样的景象。不过小家伙既然这么有自信,我也就不忍心打击她。

“那样最好。”我点头道,“毕竟,怎么看你都是个当巫女的料子。要是不去当巫女的话,太可惜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说过了,不想再在那个神社呆下去了!”

“啊,说的也是。不过,据我观察,以灵梦小姐的才能,倘若不当巫女的话,恐怕也没有工作可以做了。”

“你这家伙!”

她瞪了我一眼,然后“哼”了一声。不过与灵梦相处久了,自然也清楚她的脾气:小家伙嘴巴上很爱挖苦讥讽别人,实际上还是很热心的人。只是和自己一样,愿意做也闷在心里不说,希望他人来求助再“勉强答应”。这也可以视作为坏脾气的一种。

“好啦好啦。”我忍住笑意,“来喝屠苏酒吧。一年只此一次,就算是未成年的孩子也可以饮的酒。因为这里就两位,也就不弄什么三三九盏的仪式了,我们两个人各喝一小杯就可以了。”

岂料,听了这话,小家伙竟抗议起来。她嚷道:“凭什么只让我喝一小杯!什么叫做未成年人不能饮酒......

“这是政府制定的法律。”

“我才不要遵守这种法律。”灵梦一下子就将一小杯屠苏酒喝掉了,“我是博丽神社的巫女,这种法律可约束不到我。先生,斟酒,斟酒!”

没办法,这可是她自己在大呼小叫。

于是,拿出买好的菊正(日本酒的一种。日本酒分甜口丶辣口两种,菊正即为辣口的代表),索性说:“既然这么说,那么就开心地大喝一场吧!灵梦小姐,这可是你自己要求的,喝醉了不要怨我。”

“嗯嗯。不怨你不怨你,所以尽情喝个痛快吧。”

给灵梦倒满了酒。小家伙的年纪很小,却意外地能喝的模样;也不知是不是她那个地方的风俗就是豪饮。

“干杯!”

她高高举起酒杯,大笑着说。

这时候,旁边下鸭神社的钟声也开始响起。钟声肃穆雄浑,一声比一声响亮,在这新年的夜里悠长回荡,不禁让人心里泛起一层神圣之感。

“什么啊,这个声音。吵死了。”灵梦抱怨道。

“灵梦小姐,这个可是新年的钟声,要敲一百零八声,不能随便编排的。”我解释道,“俗语说闻钟声,烦恼清。听一声钟响便能清除一种烦恼,待到一百零八声响完,所有的烦恼就清除地干干净净啦。”

“有这么神奇吗?”她酒喝多了,红着脸道,“那么我也来听一听。可惜我的烦恼现在只有那么几样,只消听几声就清除光了。再多也没有用。”

“再多一些的话,会变成幸福吧?也许心愿会成真噢?”

“真的吗?”

她居然真的信了我的话,开始认认真真地聆听起来。也不知灵梦的心愿是什么。

待到钟声结束,小家伙已经喝了太多的酒,固然她酒量不错,但毕竟只是个孩子。话都不怎么说的清楚了。

“这个给你。”

“这个......是什么?”

“这个是新年贺卡啦!表示祝福用的?”

这是我准备好的新年贺卡。送给小家伙的,上面写着:

“恭贺新年!

这段时间与你相处得很愉快。很高兴和你认识,灵梦小姐。

会变成一个很好的巫女吧?一定要加油啊。

房费已由你的家长支付。请不用担心。”

小家伙醉眼朦胧,盯着看着半天,似乎已经看不清上面的字了。不过她还是很高兴,说:“谢谢。我很喜欢。”

“喜欢吗?我以后每年都会送你一张新年贺卡的。”

“那真是再感谢不过......

话还没说完,这家伙就伏在案上,呼呼大睡了起来。

这时候,幕后的主使者终于出现。博丽巫女从大门外走进来,慢慢地背起还在睡梦中的灵梦。

“这就要回去了吗?”我小声问。

“是的。实在是很感谢您!”她也小声答道,“不用再和灵梦告别了么?”

我想了一想,望着灵梦像蒲扇似的青丝和天真的睡颜,实在不忍心打搅她的清梦。

“不用啦。”我说道,“和灵梦小姐一起生活的日子,我也很开心呢!”

按着头,觉得自己也涌上了几分醉意。对着博丽巫女背着灵梦离去的方向挥挥手,这才意识到对方已经离开了。

哎呀哎呀。这真是。

一场奇妙的梦境啊。

蓝染

天狗记者听得相当入神,连握在手中的笔掉到了地上也没有在意。等到灵梦讲述完之时,她才意识到故事已经结束,而自己还什么也没记录。

不过,听到这样好的故事,真是不虚此行。

“其实也没什么啦?”灵梦道,“纯属是小时候不懂事的胡闹而已。现在回想起来,真是麻烦了人家太多太多......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呢?”

“自己计算时间。六年。七年。八年?”她狡黠一笑,“女孩子的年龄是秘密,所以不可透露。不过看这些寄来的贺卡也可以统计出来吧。能寄到博丽神社来,必须要感谢您,射命丸文小姐。第一次给我送来厚厚一叠的时候,还把我吓了一跳。”

灵梦将抽屉打开,里面果然有厚厚的一叠贺卡。根据字迹来辨认,都是那个外界的人类男子寄来的。

“不过也难得呢。前几年寄不过来,没有回应的时候,他也没有放弃。当时我只是随口说说的,没想到他还真的地址填博丽神社,每年给我寄来贺卡。外界的邮政人员一定将他当作傻瓜吧。”

“那不是值得炫耀的事情吗?对你来说。”

“或许。不过,外界和幻想乡毕竟是两个地方。能和他每年打一个招呼,已经很满足了。”

天狗开始翻看起男人寄来的新年贺卡。大体都是在诉说自己一年来的情况,与询问灵梦过的如何。根据先后的年份来推断,男人从大学毕业后经历了一点不顺,但终究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生活也渐渐变好了。

倒是有一个问题。男人始终没有谈他恋爱方面的事情,不知为何。

“诶,这个......

文文捏了捏贺卡的背部,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她用指甲轻轻划了一下,竟撕开了不大不小的一个口子。她起初吓了一跳,以为灵梦一定要找她算账了,结果发现其中另有玄机。

“灵梦!你过来看!”

贺卡的背部是夹层,里面塞了几样东西。文文将它们拿出来以后,发现是不同神社的不同巫女新年祭的照片,上面还写:多多学习,多多加油。你也得长点心才行。

“这个笨蛋。”

灵梦会心一笑。看来对方还是认为自己没有举行祭典的才能,虽然事实上确实没有。

翻开之前的新年贺卡,发现这个秘密一直都在。背部里都藏着几张巫女的照片和具体的祭典流程说明,并伴以惯例的说教。

“真有心啊。”文文感叹道。

“他也就会耍这种小心思啊。要是知道我一直都没发现的话,他一定懊丧地要命......

灵梦话还没说完,就已经屏住了呼吸。

她拆封新年贺卡背面的秘密,拆封到了最初的那一张。也就是在离别的时候,对方送自己的那张新年贺卡。

那张贺卡里藏的并不是什么照片。

而是一张简单的画。用铅笔绘成,画的很粗糙,含义却很明确。那是十二岁的博丽灵梦,穿着红白色巫女服的画像。

灵梦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她听见自己的心脏在怦怦跳。文文疑惑道:“啊!你的脸色怎么变得这样红!”

“没什么。可能是今天劳累了一天,所以感冒了......

她感到精疲力竭。也许自己真的感冒了,她想。就从刚刚的那一刻起。

灵梦佯装平静,想要毫不引人注意地悄悄将这封画像塞进自己的兜里;然而很不凑巧,今天穿着的巫女服,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兜。

(完)


加分项选择:善终,每逢佳节,东方角色与我的日常,爆裂无声。

感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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