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钱鼠尾?阴阳头?探索剃发易服的真相
原文出处: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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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钱鼠尾,秃还是不秃?
现在人们对于清代初期男子的发型有两种理解,一种大致和各种清代宫廷剧一致,后半个脑袋留着大辫子,将前额剃光,形成一种“阴阳头”的形态。

如图所示,这电视剧里的康熙发型根本不对。
另一种观点认为影视剧中的“阴阳头”是不合乎历史的,清代早期男子发型是把脑袋剃成秃瓢,露出光溜溜的头皮,只在脑后留下铜钱面积大小的头发,将这些头发编成小辫子,又名“金钱鼠尾”、“金钱小顶”或“金钱式”。持这种观点者认为清代宫廷剧常见的“阴阳头”是清代晚期形成的,并非清初人物的发型,他们甚至还画了各种示意图来解释这种变化(图2、图3),这些错误图片在网络上流传颇广。


但如果参考清初的图像资料,我们看到的却是另外一番光景。这些画像中,后金及清初时期人物的发型既非第一种观点认知的、清宫戏剧中的“阴阳头”,也不同于第二种观点所说的秃瓢加后脑的小辫,而是保留有很靠前的发际线,部分人物还留有很长鬓角的头发。




我们在这些清朝前期人物的画像上,都能看到前额明显的发际线。那么如果清初人物所谓的“金钱小顶”或“金钱鼠尾”发式真的是将头顶刮秃剃净,只在后脑留有少许头发扎成小辫,又为何会有如此靠前的发际线?绘制于康熙二十四年(1684)、现藏于故宫博物院藏的《亲藩荷塘消夏桐荫行猎行乐画卷》和《亲藩习射观骏行乐图卷》中的人物似乎能够提供答案:


此两卷清初画作中均画出了男子的后脑发型。我们可以看到,尽管他们留着“金钱鼠尾”式发型,仅在后脑留有金钱大小的面积用于蓄长发,打成辫子,由于蓄发面积不大,所以辫子细小,但是发辫之外的头部,则是类似于现代人观念中的寸头(百度一下:寸头),并没有像现代清宫影视作品那般将发辫之外的部分刮成光头。故宫博物院藏的《清人画胤禛读书图轴》体现的很可能也是这种发型。画像中清世宗雍正皇帝的发辫极细,应该也是“金钱鼠尾”式的发辫,但是整个头顶都留有一层短发。

由于缺乏文献记载,我们无从知晓清初人物留这种短发的原因,但我们可以从满洲人早期的生活状态去推测。明代的女真人“以狩为业,农作次之”(《明太祖实录·卷一百四十四》),整体而言生产方式较为落后,经济发展水平较低,生活条件较为艰苦,在这种生活条件下,似乎并不具备将头皮修整得锃光瓦亮客观条件。如果生活条件不具备,那么早期的女真族应该还未形成将发辫以外的头皮剃光修净的习惯。

事实上,在清代中后期出现并在清宫戏中频繁上镜的那种溜光“阴阳头”,是有很苛刻的条件的,比如要有专门的剃头工具、要请受过手艺训练的剃头匠人。
参加第一次鸦片战争的乔治·赖特牧师这样描述当时广州的市民生活:“剃刀经过的,不仅有脑袋,而且包括脸部,这使得中国人不可能自己动手来执行这一必不可少的仪式,因此需要大量专业的剃头匠” ,“仅广州一地,就有超过七千名剃头匠穿梭于大街小巷”(The Chinese Empire Illustrate)。赖特牧师所说的自己做不来剃发,需要具备专门技巧的匠人,这点似乎是可信的。
明代末年女真人的社会生活缺乏历史文献的详细记载,但清初政府把一批政治犯和文人流放到了关外,这些流放人士多采用笔记记载关外满洲人的社会生活。在《宁古塔纪略》、《龙沙纪略》、《宁古塔山水记》等流人笔记中,可以看到关外满洲人有从事耕作、樵采、狩猎、捕鱼、采珠、商贸等各式生计,但还未提到有专门以剃头为谋生技艺的匠人。而且在这些流人的笔下,关外满洲人的生活条件显得十分简陋,生活方式也极其朴拙,简陋的生活条件、朴拙的生活方式,应该还未能催生清朝后期那般讲究的打理头发的方式。
如果清初的满洲人中还没有形成剃头匠这一行业,那么这些画像中出的那种短发,甚至有可能不是剃头匠用剃刀修理的结果,而是用剪刀剪出来的。
剃发工具——剪刀
如果继续咬文嚼字,我们能从史料的字里行间,读出另一层信息:明末清初时期说的“剃发”,用的工具很可能是剪刀,而所谓“剃发”在明清之际,则可能是指将头发剪成短发,并非现代语境中的用刮刀将头发扫光。剪刀只能将长发剪去,留下发根,却无法刮出“清宫戏”中那种光洁的头皮,因此大量清初画像中的人物呈现出了短发的状态。
万历二十三年(1595),朝鲜国王派使臣申忠一到努尔哈赤的居城佛阿拉城向其修书示好,回国后,申忠一是用“胡俗皆剃发”描述佛阿拉城男子的发型的(《建州纪程图记》)。另一名叫李民寏的朝鲜人作为随军幕僚参加了萨尔浒战役,兵败被虏到了后金都城赫图阿拉,第二年被释放回国,在为国王撰写的报告中,他描述赫图阿拉城的男子“皆拔须(早期女真男子有将下巴上的胡子揪掉的习俗)、剪发,顶后存发,如小指许,编而垂之左”(《建州见闻录》)。努尔哈赤辖下的部众留的应该同一种发型,这种发型被申忠一称为“剃发”,在李民寏的口中则为“剪发”,“剃发”和“剪发”可能说的是一回事。
如果继续关注清廷入关后汉人剃发的史料,可以发现在剃发令下达之后,不少情况下汉人是用剪发的方式来服从剃发令。《河南巡抚吴景道题审拟杨夭奖留发杭粮斩罪事本》记载了顺治四年(1647)年的一个叫杨天美的彪悍农民不仅不肯剃发,并且还抗粮不交,又彪悍地射死了催粮人。但杨天美最后在围捕下屈服,自己剃了发,而审理官员描述他剃发的方式是“唤家人丢与剪刀,将发剪下”。
顺治五年(1648)年,在山西太原府保德州也发生了一件因剃发引起的风波(参见:《山西巡按刘漪为审拟绅民违制蓄发并纠参州官贪银事揭帖》)。保德州城住有原明朝的老干部陈奇瑜,其人在崇祯年间曾经总督陕西、山西、河南、湖广、四川五省军务,被革职为民后回乡居住。尽管已革职为民,住在老家的陈奇瑜仍然官威不减,像在明代居官时那样在大门口挂牌匾、竖旗杆,出行时还是用黄伞、乘轿,分外高调。这些行为尚不要紧,但要命的是陈奇瑜仍然留着头发不剃,还戴着明朝时的网巾。陈奇瑜在拜会保德州知州时,被知州发现发型的问题,当即被拘押在衙署中。后来经过本地乡绅恳请,陈奇瑜获得保释,一回到家,便让自己名叫王俊秀儿的小妾拿着剪刀将头发剪掉。小妾拿剪子将陈奇瑜头发剪掉这件一事,在各方的描述中,被称为“剪剃”、“剃头”、“将头发剃讫”、 “私剃”、“尽剃了”,陈奇瑜被小妾剪掉头发的发型则被称为“新剃之形”,可知当时说的“剃发”,其实是用剪子剪发。
明清之际苏州某位士人在自己的《播迁日记》中提到顺治三年(1646)二月,“洪内院(洪承畴)复奉旨颁示,仍欲剃头,虽非人心之愿,然有不剃者,兵丁辄肆笞辱,自月终以及三月初旬,出城市者皆复剪发,渐及于乡也。”日记中所说的百姓遵照朝廷指示“剃头”和出城市者“剪发”,其实也是同一件事,“剪发”应该是“剃头”的具体操作方式。
到清代中期以后,发辫外的头皮刮光剃净的做法似乎时髦了起来。我们可以发现,清代中后期皇帝的朝服像中,帽檐下前额的发际线消失了,变得光净起来。
我国著名学者沈从文著有《中国古代服饰研究》,沈从文通过清初画作分析,得出清朝前期除了官员外,广大底层老百姓的服饰依然保留晚明服饰风格,一直到了乾隆后期才开始少见,同时将寸头变成阴阳头这一现象也正是从乾隆后期开始在社会上流行起来。
所以,清朝哪个皇帝时期,汉人服装发型发生了这种巨大变化,你们现在应该知道了吧?
尽管如此,我们仍然能够从晚清外国人留下的影像资料中,看到相当多的前额头有发且蓬乱未剃的人,这些人在照片中大多劳作于田间市井,有的还衣衫破烂,应该是社会底层群众。也就是说:虽然乾隆后期,社会开始了这种变化。但并没有对那些因为贫困而没有剃干净头发的穷人进行“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