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缘散华》故事1:征召兵往事

《边缘散华》大概会是一些可以独立成篇的故事短篇合集,但在整体世界观上应该一致。
它们有的是我一时的突发灵感,有的是在贴吧或者其他地方看到的别人遇到的边缘世界有趣故事。
边缘散华系列的主角大多会选择一些平常在游戏中并不起眼,或者不被待见的角色。因为殖民地这种玩家手下的角色已经得到了足够多的关注,在本系列中没有必要特地去进行描写。
那些被我们的忽略的人,他们的人生与喜怒哀乐,才是隐藏在边缘世界这个故事生成器下面最庞大的东西。
有的人有着波澜壮阔的经历,而有的人碌碌无为一生,有的人幸运到在每一次战斗中幸存,而有的人第一次上战场就变成了刀下亡魂。
而这些不曾被人注意到的人生百态,是这个系列最想展现的东西。
最后,这个创作计划只是随心之作,没有用心打磨,也不会稳定更新,毕竟还有其他坑要填。所以看的时候感觉文笔拉垮内容流水,请理解。
当我推开挡在前面的金属板,从藏身处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
空气中的酸腐和火药味已经减淡了不少,但仍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味道,就像是用某种高温灼烧了某种有机物质之后产生的东西,既香又令人作呕。
我回头看了一眼那块金属板——与其说是金属板,不如说是一大块残骸。这不知道几百上千年前远古大战留下来的残块已经风化锈蚀到看不出原来是个什么东西,连绵的炮火将它面向外面一侧抛光的像是一面镜子,让我隐隐可以从上面看到些自己的倒影。
于是我掀起自己衣服,眯着眼睛想从上面看看我那用死人衣服包扎的伤口怎么样了,但最终也没得到什么好消息,于是只能自嘲地放下衣角,靠着金属板有些无力地坐了下去。
感染已经快扩散到全身了。
我不知道救援什么时候到——当然最大的可能是已经不会到了,无论是对于帝国,还是那个殖民地来说我都是无关紧要的存在。这一切在质溶器装上的那一刻就决定了,我不是什么值得拯救的人,只是一个如果战死了就应该让敌人什么也拿不到的炮灰。
成为炮灰的理由往往有很多,有的人是被帝国收走的奴隶与囚犯,他们最大的出路是当一个冲锋陷阵的士兵,虽然朝生暮死,只要还活着帝国就会给予不错的待遇。而有的人是走投无路,只有帝国愿意接收的难民。在这个边缘世界想要单枪匹马地活下去很难,如果没有地方愿意接纳你,那么帝国是唯一的选择。
只要愿意付出包括生命在内的一切,这里就会为你提供基础的生活保障。
而在被派遣到这个殖民地之前,我其实已经来过两次了。
第一次我跟着一群与我同样境况的人们路过这里,我们望着那高墙与炮塔,听着里面传来的欢声笑语,每个人眼中都有一种渴望。但是这里管事的人告诉我们,他们的殖民地太小了无法供给我们这么多人的生活,哪怕只是暂时一段时间也很难做到。
任何人都听得出言外之意,这里并不想接纳我们。但任何人也都能理解这个做法,边缘世界一直是残酷的,你不能只凭只言片语相信一群人。
即使同在这个队伍中,我也不相信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善良的,当人贫穷困苦到一种地步,道德的约束就会显得无关紧要,没有多少人会觉得别人的死活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
走之前,殖民地的人给我们每人送了一个医药包,他们说这是他们唯一能做的。我向他们道谢,因为这已经是莫大的善意。
只是我没想到,再次相遇会是这么快的事情。
从那里离开了之后,我们徒步走访了附近几个比较大的定居点,但是依然没有人愿意接受我们。我们的意识形态、道德观念并不一致,很多人满身病痛也提供不了什么劳动力。
有一半人在路上倒下了,有饿死的,有病死的,还有两个人精神崩溃从悬崖上跳了下去。
我想哭,但是却发现自己哭不出来。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或许我已经对这种事情麻木了。前两天还在有说有笑的同伴变成一具尸体,但我却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把尸体上的东西扒光。唯一不同的是,我会建议队伍停下来休息一下,然后在这个间隙挖一个坑,把那本该抛尸荒野的可怜家伙扔进去。
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死了如云散,不会有人替他们挖坟。有一方土地作为自己的存在过的证明,是非常奢侈的事情。
至少,他们在死后超越了95%的人。
最终我们走到了一个帝国的定居点。
说实话,这里的样子并不比其他地方好到哪。帝国的核心城市都在太空中的巨大舰队上,地面上的充其量算是他们的前哨站。但在听了我们的请求之后,他们一边让我们呆在外面不要动,一边联络起太空里的大人物来。
令人振奋的是,我们得到了吃这碗饭的机会。帝国在边缘世界需要很多人手来帮他们开拓土地和进行代理战争,我们只要为帝国而战,他们就保证我们的衣食。
“这是要做手术吗?”
我过去并没有见过帝国征收动员兵的流程,并不知道要加入还要做手术。
“为你植入质溶器,所有士兵都要做这道手术,无论是动员兵还是禁卫骑士。”
医生很耐心地向我解释,好像并不是总有人向他问这种话题。
“放心,你还活着的时候这东西不会伤害到你的。它只会在你死了之后把你的装备溶解,我们不能让敌人拿到帝国的武器,再回过头来对付我们。”
原来还有这种精妙的东西,我不禁感叹起来。地面多少人为资源苦苦挣扎着,一杆枪要传给好几个人用。而帝国却可以为了保持自己的优势技术,选择销毁一切脱离掌控的装备。
或许这就是闪耀世界的底蕴吧。
整个边缘世界都传闻帝国来自闪耀世界,是因为在那里遭遇了变故才躲来这里重整旗鼓的失败者。
也就是说他们也是难民。
我曾开玩笑地提到,同样是难民,闪耀世界的难民连流浪用得都是舰队,而我们只能凭一双腿。没想到这句话却引起了军士长的注意,她走到我面前,用那一双红的像是要冒血似的眼睛望着我,不苟言笑地说:
“如果你在闪耀世界生活过,被迫流落到这里产生的心理落差会比天生在这里却失去家园大十倍。”
我知道军士长是膘骑种,膘骑种从不开玩笑。他们被创造出来就是为了战斗,但无论怎样也是见过闪耀世界繁华的人。
她都这么说,我只能认为闪耀世界比我想象中的最完美的世界还要完美十倍。
于是就和每一个不曾见过闪耀世界的人一样,我对那里产生了渴望。
只是连帝国人都被赶了出来,那是怎样优秀的精英才能去的天堂?我并不奢求能在那住下,但哪怕能见到那个景象,就足以让我心满意足地带着幻想活下去了吧。
“闪耀世界到底是怎样的地方?有图吗?电视可以看到吗?”
在那之后,我总是不厌其烦地问起这样的问题。
“人们对闪耀世界的想象往往就像农民觉得皇帝应该有一把金锄头一样。部落的人想象闪耀世界种满了仙树,有吃不完的肉。中寰世界的人觉得闪耀世界有强大的统一政治,经济发达市场稳定。闪耀世界都市世界的人认为闪耀世界有更高的大厦和连地下都开发殆尽的城市空间。”
“但闪耀世界并不是一千、一万个边缘世界、中寰世界、都市世界的简单叠加。那些将眼下环境夸张化的想象与真正的闪耀世界相差甚远。那里并没有将城市推进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因为我们还需要和谐的自然与完美的生态。那里也并没有市场与经济,因为我们以绝对的生产力实现了绝对的资源富足。闪耀世界的每一个人都有太多想法与自由,因而每一个人都可以创造自己喜欢的意识群体来共同生活,所以也不存在统一而强大的政治实体——帝国也是一群有着共同理念的人聚集在一起而存在的,而与帝国类似的势力还有很多。”
“真的有人会天生想做奴隶还有朝生暮死的佣兵吗?”
听了这话,军士长突然笑了,她放下手中挥动了不知道多少次的剑,转头望向我。
“有着任何癖好和意识观念的人你都能在闪耀世界找到。正如膘骑种是被创造出来的异种人,我们就喜欢战斗。”
“另外,你真的觉得现在的帝国还是曾经在闪耀世界的那个帝国吗?”
离开的水的鱼就不是鱼了,任何人遇到这样巨大的变故都会异化,更何况这是一群曾经生活在天堂乐土的遗民。没有了闪耀世界的优渥条件,帝国人还能像以前那样优雅地做事吗?
这是环境使然,在边缘世界想要生存下去,只能低下高傲的头颅。从闪耀世界逃来的他们被为了生存而陷入无休止的战斗——帝国人自己不想死,那就只能让别人替自己上战场。
对于这点我并没有太多怨言,毕竟只有帝国愿意接纳我。像我这样的人还有很多,以至于我似乎明白了为什么帝国盛行的忠心主义会那么容易灌输到每个人的心中。
每个人都想活下去,帝国给了我们这个机会,哪怕代价高昂。
但我真的好想看一眼闪耀世界。
“别垂头丧气的了,喝点这个吧。”
见我有些郁闷,军士长走到一旁的桌子前,从上面拿了一杯什么东西递给我。
我也没犹豫,接过来就吨吨吨一口气全喝了下去。
这个东西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只是略微有些发涩,虽然不难喝但也完全称不上好喝。我拿起杯子在灯光下摇晃了一下,借着光,我看到一些淡绿色的液体在杯底晃荡着。
还没等我提出些什么意见,突然一股强烈到无法遏制的冲动像电流一般席卷全身,让我的身体都开始跟着痉挛起来。我赶紧扶住桌子,略带慌张地向军士长望去。
“这是什么……我感觉有些不妙。”
军士长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如银铃般动听。
“这是活力水呀,喝下去会镇痛,还能提高专注力,我们在战斗前都会喝上一瓶的。”
“但是你可不要多喝,普通人类不像我们,喝多了是可能成瘾的,猝死也有可能。”
听到这话我赶紧把手里的杯子放下,连退了好几步,用一种看什么魔鬼的眼神盯着它。
“也不用那么紧张,既然你现在没事,说明没有过量,放心吧。”
我这才松了口气,但是心里还是对这玩意隐隐地有种恐惧感。毕竟没有人会希望自己身体里多一个定时炸弹。
这一年,帝国开拓队在地面发生了很多冲突,我也参加了不少次战斗。不知道是我运气好还是不好,竟然一直没有死,甚至没有缺胳膊少腿。
如果损失肢体,帝国会依照之前的功绩来判断是安装义体继续战斗,还是退休成为普通人生活。后者是一种靠手脚换终身饭票的机会,很多人都巴不得能遇到这样的事情,但不是每个人都能这么好运。
想要攒够能退役的功绩需要参加几十次战斗并且存活,当然如果是难度极高的任务,或许几次就够。
至少我还活着,这已经让我很满足了。
“作为士兵来说,你太仁慈了。”
在一次行动的庆功宴之后,军士长在对靠在阳台栏杆上的我说道。
“是坏事吗?”
“至少算不上好事。”
在那次拦截行动中,我在撤退前给一个被子弹打穿了肩膀陷入休克的敌人进行了简单的包扎,确保他没有流血之后才登上穿梭机。那稍微拖沓了几分钟,让驾驶员不是很满意。
“战斗已经结束了。”
“战斗结束了,我们没必要补枪,但也没必要给他们料理伤员,他们可以自己带回去救治。”
“我们都知道不可能会有人去救他们。”
“所以你为什么要去救呢?他们和你毫无关系。”
“因为我也曾经是他们那样的人。”
我也曾经是在生死线上挣扎的普通人,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如此。因为我经历过所以我知道,这些人和帝国又或者其他势力之间唯一不同的只是他们所处的立场。
“我不想当我被打倒之后没人救我。”
推己及人是作为人这样一个知性生命最基础的能力,只是在边缘世界这样的人往往活不久。
但这绝不是错的。
“……”
军士长转过身去,我看不见她的表情。
“事实就是如此,你改变不了所有人。”
至少我可以改变自己。
那次对话让我有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因此落入现在的境地,我是早有预感的。无论是帝国还是外派的殖民地都不会派人来救我,因为他们都遵循并认可那样的「事实」。
我不认可。
那之后的两个月,我被派遣去参加一个驻外任务。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和我一起行动的都是征召兵,没有膘骑种这种精锐卫兵。
我以为是因为任务难度不高,但军士长却在任务开始前一天找到我,问我的想法。
“你真的要去吗,按照你的功绩,很快就可以申请退役了。”
“我可以不去吗?”
我有些疑惑,如果任务难度不高,我不是应该去吗。
“……我可以帮你申请不去。”
军士长的眼神有些躲闪,我一直觉得那双赤红的眼睛挺吓人的,很有威慑效果。但现在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觉得那是对像红宝石般引人注目的漂亮眼眸。
我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这任务恐怕并不如我想象的那般简单。
“……是送死任务吗?”
我的声音有些磕磕绊绊的。
她没说话,只是微微点了一下头。
理论上来说我应该抓住这个机会,不去的话,或许很快我就有机会做一个普通人,离开这腥风血雨的战场和在生死线上挣扎的日子。
但我觉得,我该去。
告诉我这件事是军士长对我的偏爱,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和目的。但我如果这么做了的话,对于其他人这是巨大的不公平。
“不用了,我努力活着回来吧。”
我哈哈大笑着,一如当初她在我喝了那杯活力水之后一般肆无忌惮。
她望着我,然后缓缓向我敬了一个军礼。
上级向下级行礼,在帝国的体系中说出去可能都没人信。但是我明白她的意思,或许这是一个膘骑种对他人最大的敬意,公正的荣耀高于生命。
登机前,她递给我三个绿色的小瓶子。我晃了一下,里面装的满满当当的。
“活力水是吧。”
我笑着接了过来,这东西挺适合打硬仗。
她没说话,只是默默地退到了穿梭机外,一直望着我,直到舱门关闭。
我知道我可能再也见不到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睛了,一时之间竟然感到有些失落。
不过想到在走之前,我在自己的抽屉里留下了一封信,她收拾东西的时候会看到,又觉得没什么可遗憾的,心情好了不少。
这次行动是阻击一群反复袭击帝国商队的污骸种海盗。但对方轻重火力齐全,人数众多,想要凭借我们这支队伍在没有工事的情况下消灭他们几乎是不可能的。
帝国因此联系了那附近一个孤立的殖民地,开出了一个价码。海盗会被吸引到他们的殖民地,而我们将会与他们共同作战,借助已经构建好的防御工事给他们迎头痛击。
听上去没什么问题,甚至有点合理。但在实际作战过程中,帝国并不要求对方保障我们这些征召兵的安全,毕竟他们本来就是为了执行战斗任务而活着,即使死了也是正常损失。
这样的任务帝国派发过很多次,征召兵能活着回去的概率非常低。没有殖民地会选择让自己人顶在前面,只有那些防御非常完善的殖民地有多余的善心让他们这样的征召兵可以站在掩体后面。
穿梭机没有飞行多久,很快在一片空地上停稳。我向窗外望去,停机标志一闪一闪地发着绿光,几名殖民者正向着穿梭机走来。
“二十人?帝国怎么派那么多人来?”
走出舱门,耳边传来了一些不友好的声音。我知道这是正常情况,所以就当没听见。
“太多了,没有必要,留他们在基地里都嫌挤啊。”
“先别说话,我去看看。”
有些耳熟的声音在旁边不远处响起,我转头望去,一个穿着褐色风衣的男人正在向我们走来。
我认得他。
两年前,他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递给了我一个医药包。虽然他没能争取到让我们短暂留下的机会,但还是尽可能地给了我们一些希望,那些医药包在接下来的日子中救了不少人。
这是那个当年未能接纳我的殖民地,我现在回来了。
我对此并没有什么怨恨,他们只是做了边缘世界上任何一个势力都大概率去做的事情——提防一群来意不明的难民。甚至说还有些感激,因为他的医药包虽然没有救我的命,但让我产生了坚持活下去的愿景。
希望着有一天,我也能成为递出医药包的那个人。
“上次建造的那个教堂已经过了委托追诉期了吧,里面可以摆一些床,挤挤是可以住下那么多人的。”
他向周围的人说着,像是在为我们争取一个有张床睡的机会。
随后,他把目光转向我们,苦笑着说道。
“食物我们不是很多,但是有一台营养膏机。只是辛苦各位了,这几天可能没什么好东西招待。”
营养膏确实吃起来让人很没食欲,但至少他们做了准备,让我们有东西吃。
我没什么意见,其他队员也只是抱怨了一下。在帝国的营地里我们可以在食堂吃一些简单但是味道还行的工作套餐,不过外派到其他地方,大家的心理期望本来就不高。
毕竟很多人就没觉得还能有机会回去。
这样的安排已经足够让我喜出望外,或许在战斗的时候我们不会被派出去吸引火力?他们看起来像是愿意让我们执行谨慎战斗计划的人。我甚至开始幻想起回去之后见到军士长时她惊讶的表情,如果真的有机会看到那一幕的话,那真是太棒了。
海盗会在三天内抵达,在那之前我们只需要养精蓄锐即可。
第二天下午的闲暇之余,我和他说起当初的事情,一时间感慨万千。
“这么说,当初你们走了之后,路上死了一半的人?”
他的表情看上去有些懊悔,好像是在为当初自己的选择自责。
“这不是任何人的错,即使我们当时能在这里多留几天,离开之后没有足够的食物和医疗环境,结果也是注定的。”
这就是为什么有些人在逃难的时候会尽可能地向每一个愿意暂时收留他们的定居点祈求留下,因为每一次启程都是一次豪赌,没人可以保证接下来这场旅途自己还能撑到最后。
“我知道,只是……唉。”
我们都一样,怀抱着对美好未来的无限期许,但是永远不可能救下所有的人。
这里是边缘世界,不是那被闪耀之光所照耀的土地。
那些来自中寰世界和都市世界的人往往会吐槽自己世界的那些缺点,但无一不怀念着曾经的辉煌和自己的过往。而对从小到大都在边缘世界摸爬滚打的人来说,他们没有可怀念的东西。
每当这个时候,我就更想见见闪耀世界。出生在这片蛮荒废土之中的我,如此地渴望着失乐园的恩泽。
傍晚时分,变故出现了。
“情报说明这个位置有一个大型遗迹,距离我们有点远。但多个情报源都显示那里有着很多能回收的资源。”
“这么远,我们知道了说明其他的势力肯定也得到了消息,现在还来得及吗?”
“远行队过去肯定来不及,但我们有运输机。”
“只有一架,也就是说只能去十个人。”
海盗随时可能抵达,现在殖民地主力不可能空闲出来去跟别人争分夺秒地抢一个遗迹。
众人面面相觑,那个男人望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
“遗迹相对安全,帝国征召兵能不能处理?”
他指着地图向我解释着。
“这个距离的遗迹,我们肯定已经晚了一步。那里大概率已经有各个势力的先遣侦察队抵达,甚至已经在交火。但是我们的盟友很多,所以到位置之后可能一半都是我们的盟友,只要举着我们的旗帜,他们就不会对你们造成威胁。”
“但我不能保证,因为这个位置附近有两个我们不想招惹的家伙,他们有可能已经提前出发了,所以也有可能局势非常混乱……”
呆在营地迎接海盗的冲击和前去遗迹收集资源都有危险,这个问题的选择其实并没有什么值得考虑的。
“我去吧。”
我没多想,举了一下手。
陆陆续续又有几个人和我一起举起了手,队伍组成就这么简单的决定了。时间紧迫,没有太多讨论的时间,我们要同时和全世界抢时间,先一步到达就可能拿到最好的东西。
“我们只有一台运输机,一旦出现变故,这边很难给予什么帮助。”
出发之前,他最后提醒了我一下。
我明白他的意思,于是点了点头。
“祝你们好运。”
他将一个人白色包装的医药包递给我,我把它收在了腰间。
“祝所有人好运。”
我最后向他敬了一个礼,随后,舱门关闭。
运输机坠落在遗迹的西边,驾驶员已经尽力了。在如此恐怖的火力密度下,他坚持将摇摇欲坠的机体硬是飞到了战场的另一侧,以尽可能平稳的冲击姿态落在了地面,没有引起大爆炸,但她自己被驾驶杆捅穿了,在反复确认没有脱离机会的情况下,她用一把手枪顶在自己的太阳穴上扣动了扳机,质溶器瞬间爆炸将她的防弹衣与夹克溶解,通讯耳机也像是被热化了的巧克力一样糊在了她看不出人样的脑袋上。
剩下的九个人中,有三个腿部骨折移动困难,其他人的情况还好,但我们很难带着这几个人撤退。
“先观察一下情况,我们是被谁打下来的?”
我稍微平息了一下因为肾上腺素激发而激动过度的情绪,开始和其他人讨论起下一步的行动来。
“左平衡翼被整个腐蚀掉了,还有这些酸蚀的弹孔,是蚁族。”
众人的脸色有些难看,蚁族是一群怎样的战争狂人谁都知道,没人想和蚁族打交道,无论是作为盟友还是敌人。
“这个火力已经是一支军队了,蚁族怎么会为了一个破遗迹来这么多人?”
“要么遗迹里有什么好东西,要么他们就不是冲着遗迹来的。”
不是冲着遗迹来的,那是什么呢?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从远处传来,让所有人都目光都为之一转。我抬头望去,只见一道道白烟划过昏黄的天空,如一条条白龙撕裂云彩,向着另一侧扑去。片刻之后,大地震颤起来,巨大的火球在空中绽开,一层淡红色的薄膜在空中若隐若现,将大部分烟迹拦下,只有少数几道落在了地上,扬起了几朵冲天而起的蘑菇云,冲击波吹散了弥漫战场的硝烟,将隐蔽在高角护盾中巨大的蚁兽和蚁族士兵暴露出来。
“火箭覆盖打击,是美狐?”
所谓的连他们都不想招惹的家伙,指的就是这两个势力吧。
美狐霸权联盟与征服者蚁巢,这两个在军事扩张方面一条道走到黑的势力,总有一天会爆发全面冲突是每个人都能猜到的。
只是没人会想到,就在今天,就在这里。
“我们距离遗迹最近,那里应该有补给品,而且掩体也很复杂。现在没可能在两面夹击下逃走,我们唯一的出路是撑到他们打完。”
情况很危急,但我却出奇的冷静,或许是因为因为曾经一次次在生死线上挣扎让我不再恐惧死亡,又或者是在出发之前我就有了预感,因此当一切发生时,我心中剩下的只有坦然。
“我们要靠九个人,顶住蚁族和美狐正规军的攻击?”
他们像是看疯子一样看着我。
“只要几颗炸弹落下来,我们就会被炸的灰都不剩。”
“他们的目标是击败对手,对他们来说这个遗迹并不重要,也不会派出太多人来攻击这里。所以我们只需要对付一些零零散散的部队就行。”
几个人沉默了一会儿,他们知道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其实来之前我就没觉得能活着回去,无论是躺着被炸死还是和他们硬刚到最后,区别并不大。”
一个人端着枪站了起来。
“但是,伙计们,一辈子就这么一次,能同时干爆这两家,这不吊吗?”
这不吊吗?我们九个人,要在这个破地方同时对蚁族和美狐宣战,直到弹尽粮绝为止,这他妈的太吊了!
没有什么反对意见,我们扶着受伤的队员迅速撤退到废墟中间一片墙体结构复杂的位置。这里非常影响视线,不了解地形的人不会想到什么角落会有子弹打出来,而且我们也可以利用墙上的一些孔洞来打冷枪,让他们防不胜防。
只要我们干掉9个以上,就不算亏。
我们在附近的废墟里找到一些药物,但骨折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了的。我给三个人分配了一些不怎么需要机动的射击位置,尽可能地发挥他们的战斗力。
我们能活下来几个?
我不知道,也没人知道。
这是一场不可能胜利的战斗,九个人以血肉之躯面对全副武装的蚁族军团与美狐机械化灵能部队,没有人觉得我们可以成为赢家。
但那不重要,不是吗。
我联系了殖民地,告知了他们现在的情况,那边沉默了很久。我知道他们的答案,但我这么做只是为了让他们不会想太多。
我们没有背叛他们,只是回不去了。
“没有运输机,我们要靠马匹抵达那里即使日夜兼程也要八天以上,而且我们也没有同时和蚁族还有美狐作战的实力。”
“我们明白,这个通讯只是告知你们,帝国的征召兵没有叛逃。我们将在这里战斗到最后一刻,只是非常抱歉,我们没法把在这里发现的资源带回去了,任务失败。”
“……对不起。”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通讯迟迟没有挂断。
“征召兵雷瑞通讯完毕。”
我按断了通讯,然后接通了帝国的频段。
“这里是执行海盗诱击计划的征召兵,我是队长雷瑞,我们在协助殖民地进行遗迹回收任务的时候误入蚁族和美狐的交战现场。我们的飞行器已经被摧毁,飞行员卡莉阵亡,三名队员腿部骨折移动困难。我们无法自行脱身,由于此地太过危险,我们亦明白帝国不会介入双方战争,因此该信息为通报——我方全体成员没有叛逃。”
通信那头意料之内的沉默,我把自己该说的话说了,把他们想说的也说了。如果我是通讯员,大概也只能回复一个「了解,祝你们好运」吧。
“……你为什么那么傻,任务明明没有要求你们去做额外的事情……”
听到那个声音,我拿着无线电对讲机的手颤了一下。
“我们得到的任务是服从外派驻地派系指挥,我们已经严格按照任务要求执行行动。”
军士长没再说什么,这是征召兵的职责,也是命运。哪怕他们要求我们朝着机械族的炮口冲锋,我们也不会说半个不字。
无线电传来微弱的抽泣声,我沉默着,等待她的回复。
“……我看到那封信了。”
半晌,她用有些发闷的声音说道。
“那就留着吧,我没有什么其他可以留给你的东西了,艾琳娜。”
这是我第一次,或许也将是最后一次直呼她的姓名,之后我没有等她的回答,而是直接按断了通讯。
第一天,剩余8人,击毙3蚁族,2美狐。蚁族方面开始投入强酸线爆破步枪进行大范围强酸轰炸。美狐同样部署了重型等离子步枪来瓦解蚁族坚固的红基质动力甲。
第二天,剩余6人,击毙4蚁族,4美狐。美狐灵能小队进入战场,对抗自备低角护盾免疫枪弹的无畏战蚁。受到反制的蚁族使用模块化套件快速建立前线阵地,迟滞美狐前锋攻势。
第三天,剩余3人,击毙2蚁族,5美狐,但是无线电在战斗中损坏了。美狐大规模部署坦歼无人机突击蚁族阵地,蚁族则投入大量三颌蚁,通过等离子酸蚀光炮精准破拆美狐的钢铁洪流。
第四天,剩余2人,击毙1蚁族,1美狐。连续四天的战斗令双方都损失惨重,这场战争没有赢家,两边都在逐步撤出战场,只留下前线对峙中的灵能部队和重甲兵蚁。
我的肚子上中了一枪,虽然我包扎过了,但是因为这里的环境太差,最终还是感染了。
附近还能找到各种各样的药品,但都不能救急。我的身上倒是还剩一个闪耀医药包,那是出发之前殖民地的领袖交给我的。
如果在一个医疗技术更好的人手中,或许能有用吧。我自嘲着,打开包装将里面五花八门的工具药物拿出来,开始处理自己的伤口。
效果并不好,但大概可以撑一段时间。我觉得很满意,于是站起身来,去摇了摇仅剩的那个队友,凯纳一等兵。打算跟他一起出去转转,看看战争是不是已经结束了。
凯纳被我摇的晃来晃去,但就是没醒。于是我拽了他一把,却只觉得他的身体异常沉重而僵硬。
我望着他,良久,直到我觉得眼眶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掉出来了,这才将他缓缓放平,又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感染就是这么一种东西,从无声无息直到全身衰竭。至少他是在梦里不知不觉地走的,没什么痛苦,挺幸运的。
在地上坐了一会儿,我拿起那把在废墟里找到的铲子,背着凯纳来到不远处的空地上,将他轻轻放进挖好的第九个坑里,又将土一铲一铲地盖在他的身上。
之后,我躺在最后一个坑旁边,望着硝烟散尽的蔚蓝天空。
真美啊。
小的时候,我最喜欢看云。家里人一个不注意我就会跑到村子附近的小土坡,看着天上的云彩做白日梦,幻想着未来自己能成为多厉害多厉害的大人,能让村子里每个人都吃得上肉,穿的起好衣服。
三十年前的今天,我在想些什么呢?
长大成人的那天,我在想些什么呢?
村子被烧的那天,我在想些什么呢?
——现在,我该想些什么呢?
我想,我或许确实有一个敌人。
从小到大,我都尽可能地以善意去面对每一个人,哪怕是我的敌人,也抱着化干戈为玉帛的想法。
但现在想来,我确实有一个死敌,一个从出生到现在,都在不断伤害我,让我不得不拿出全部的力量去反抗的敌人。
命运。
无论我如何不相信命运,它总是能在我最脆弱的时候给我来上一刀。就好像这世界上真有一个人在叙述一切,而每当他说起我的时候,就恶意满满地讲上一个让人悲伤痛苦的故事。
只是因为我善良吗?因为我与这个边缘世界格格不入吗?因为不如了他的意,所以他要处处折磨我,让我屈服吗?
那我要做的,就不应该是等死了。
美狐和蚁族的武器不仅威力巨大,最重要的是往往有着严重的后续伤害。无论是被强酸腐蚀到骨头还是被上千度的等离子粘在身上灼烧,没有什么肉体凡躯可以承受这样的折磨。
因此明明是如此规模的战场,却几乎没有幸存者。
“呦,醒了?”
我一边将锅架好,一边对某个捆成粽子的家伙说道。
“……这是什么地方,战斗结……人类?!”
他看到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想拔出枪射我的脑袋,但显然那是不可能的,无论他多么强壮,也挣不开我拿一打超织物搓成的绳子,更何况就这哥们一看就不是拿斧子砍人的近战兵种,细胳膊细腿的没什么力气。
“没错,另外看看旁边是谁。”
他立刻转过头去,结果更是惊的他大喊大叫。
“狐狸!狐狸!该死的狐狸!松开我,我要毙了她!”
“哦……你想松绑然后一枪爆了她的头,那另一位的意见呢?”
“嗯……?”
旁边的粽子似乎被这大喊大叫吵醒了,她睡眼朦胧地打了个哈欠,然后很快就发现自己的手抬不起来。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了!臭蚂蚁把我俘虏了吗!”
她转过头,一眼就看到了同样被五花大绑的臭蚂蚁。
“蚂蚁!我的,我的刀呢!该死,被你们这种家伙俘虏我还不如去死了!”
她张嘴就要咬舌头,但动作做了半天还是没敢咬下去。
“两位安静,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我将捡来的莓果和土豆放进锅里,然后盖上了锅盖,又往锅下面添了些柴。
“好消息是,你们并没有被对方俘虏。坏消息是,你们被我俘虏了。”
显然这句话让他们的脑子有些打结,他们对视了一眼,然后齐刷刷地望向我。
“你?!你是谁?”
“现在的我不能代表任何势力,毕竟也没有谁会来找我了吧。”
我站起身来,向两人摊开了手。
“那么,两位姑且这么认为——”
“我,作为人类,现在俘虏了作为蚁族的这位先生,和作为美狐的这位小姐。”
我的话让他们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陷入了一阵非常没有风度的狂笑中。
“人类?别开玩笑了!”
蚁族人对我吐了一口口水,我躲开了,谁知道里面有没有什么蚁酸。
“蚁族才是世界的征服者,人类太弱小了,应该拱手让出世界!”
“美狐是世界的霸主,而人类充其量只能算宠物而已,你俘虏我?怎么可能?!”
是啊,这两个种族一直都是这么讨厌。狂妄自大,高高在上,自以为是。
“所以呢,嘴上吹的很厉害,现在被绑着的是谁?”
我的声音没有什么波澜,他们的嘲讽在事实面前反而显得可笑。
“说的话与现状越是反差,只能越显得你们是小丑吧。”
“……一定是你用了什么邪门歪道才做到的!人类怎么可能俘虏蚁族?你们脆弱的身体比得过外骨骼吗?”
“我们的无人机和灵能战士摧毁你们的城市就像碾平沙子做的城堡,你没有理由可以打败我们……”
没有理由是吗。
我走上前去,拽住他们俩身前的绳子,拖着他们在地上走。他们开始慌张了起来,大喊什么你这么做被蚁巢\议会知道了就惨了,试图震慑住我。但我只觉得可笑,完全没把他们的威胁当回事。
走了一段路,我将他们俩丢在地上,指着前面一排坟。
“这是什么?”
他们看着那排坟墓,有些摸不着头脑。
“一种人类浪费有机物的容器?”
“坟墓?给我看这个干什么?”
“这是人类的坟墓,埋在这里的一共九个人。”
我这么说着,又指了指远处另外两排坟。
“知道那些是什么吗。”
蚁族人还有些不明所以,美狐的脸色已经有些变了。
“……不可能。”
那些坟用不同的武器当作墓碑,一排是酸性步枪,一排是等离子步枪。
“战斗种族是吗。”
我笑了一声,将铲子插在了地上。
“你们用自己自豪的武器互相杀戮的时候,肯定没有想到这个战场上竟然会有第三群人在吧。一共只有十个人的人类,被迫卷入了你们的战争,被迫为你们的欲望赌上一切,在你们两大军团的夹缝间战斗到弹尽粮绝。”
“可笑的是,你们都走了,我们成了最后的赢家。”
“可你们觉得我应该高兴吗?”
九个人换掉二十一个,三方混战坚持到了最后,以一个小队同时对抗这个世界最残暴的两个军团。
我该高兴吗?
“这都是被你们逼的!!没有人想要加入这场无所谓的战争,没有人想要无缘无故的丢掉自己的命!你们自以为是天命之子,觉得自己就应该征服世界,所以现在我想问一句。”
“你们又算什么东西?有资格决定别人的命运?”
我背阳站在两人前面不远处,他们被绑着,被迫跪着看着我,就好像一对罪人在望着准备行刑的侩子手。
“蚁族本来就应该……”
“你那么敬仰的蚁后,派人来救你了吗?”
我冷冷地打断他的话。
蚁族人都很一根筋,你跟他讲道德人性,他们只会惦记着自己那破比征服世界的使命。
“你敬爱的虫巢,甘愿为它付出一切的虫巢,怎么不来救你?”
我的目光转向一旁的美狐。
“你也一样,我怎么不见人来救你?”
他们不过和我一样,是可以轻易被抛弃的棋子罢了。无论多么自诩高人一等,都改变不了自己被当垃圾一样丢在这片废墟的事实。
“再说一个事实吧,免得你们还心存侥幸。”
“你们能活着,是因为我在战场从上千具尸体一个个找过来,最后找到你们两位幸运儿。你们没有流血流成干尸,可不是你们嘴里那两个玩意儿功劳。”
两个人都呆住了。蚁族人的表情显得难以理解,而美狐像是被噎住似的说不出话。
我为什么要救他们,其实连我自己也不是很明白。
非要说的话,是为了和命运抗争。每当我做点好事,命运就会对我施展恶意,好像我就应该冷血无情,这样才是边缘世界的风格。
那我偏不。
我已经被折磨了三十年的人生,它觉得我最后总会屈服。
想什么呢,老子他妈要一个大比兜把你的脸打成猪头。
“香不香,闻闻,香啊,真香。”
我当着他们的面一边喝着煮好的玉米土豆汤,一边从里面夹出肉块往嘴里塞。
“这什么低级动物的饲料,我才不……不吃!”
美狐还在嘴硬,虽然我觉得她平时吃的东西可能比这好不少,但她至少已经饿了两天了,我不信她就不想吃。
“我想吃,人类,给我吃,我保证你就算解开我我也不攻击你。”
蚁族这种一根筋的种族,最大的优点就是他们基本不说谎。虽然战术上兵不厌诈,但在日常生活中,他们基本说什么就会兑现。
而现在的情况是,他不但被饿了两天,而且估摸着平时也没什么好东西吃,这一锅有菜有肉的乱炖就够他香的了。
我将碗送到他的面前,但只是给他的触角闻了一下就拿走了。
“想吃啊,那你说服她,她说想吃我就给你们吃。”
“狐狸,快说你想吃,不然等我松开我就要用强酸步枪攻击你!”
“神经病!我不吃!”
本来美狐都有些动摇了,但蚁族这一个顶级情商的劝导把她气的两眼冒火,当场就摆出一副宁死不吃的表情。
“人类,她说不吃,还诬陷我的脑神经有生理性病变。”
“你真的不会好好说话吗?”
我被他们逗的哈哈大笑起来,真好玩啊,这么一看他们竟然还挺可爱的。
“我已经在用最有效的方式进行交流了。”
不愧是蚁族,是他们的风格。
我刚准备说些什么,突然觉得身上有点使不上力。意识到感染可能更严重了,我晃了晃脑袋,找了个空地坐了下来。
“啊,吃饭就得喝点带劲的!”
我这么说着,从腰间抽出一个绿色的小瓶子,拧开盖子就咕嘟咕嘟地全干了下去。
冰凉的活力水顺着因为炎症而逐渐灼热的喉管淌下,让我的精神为之一振。很快,身体上的轻微疼痛和不适感也快速消退,本来有些恍惚的精神也清醒了不少。
喝完之后,我不由自主地哈了一声,好东西啊,怪不得膘骑种天天喝这玩意,军士长真的没骗我。
就在这个时候,本来还撅着嘴的美狐的脸突然变得苍白,她的呼吸声变得急促,身体也开始抖动起来。
是阳气缺乏的症状,我很快想到之前在资料室里看到的知识。美狐天生依赖一种叫阳气的物质,正常情况下她们可以通过晒太阳让身体合成这种东西,但如果一直照不到太阳,就需要通过其他方法补充。
我赶紧走上前去,伸手在她身上翻找起来。她用孱弱而卑微的声音试图阻止我碰她,但我管不了那么多。美狐身上一般会带着几杆叫曜阳烟的东西,它可以补充急性阳性缺乏,用可以增强专注力。
果然,我在她的腰间找到了一根烟杆和两小包烟丝。于是赶紧拿出来装了一包烟进去,又用锅下面的火点燃。
当曜阳烟的清香和缕缕白烟同时升起时,我将烟嘴凑到了她的嘴边。
一开始她还有些抗拒,不愿意吸嗟来之烟。但很快氧气缺乏产生的戒断症状让她难受到无法再思考那些自尊之类的东西,生理上的痛苦终究还是击碎了这个种族的高傲,让她忍不住咬住烟嘴开始吞云吐雾起来。
“怪味!狐狸就喜欢吸这种奇怪的东西!”
蚁族人还忍不住点评了一下。
几分钟之后,美狐从刚才要死要活的状态中恢复了过来。她松开烟嘴,嘟着嘴望着我,似乎还有些气呼呼的。
“看什么看,要不要吃了。”
我没理她,只是拿起地上的碗又在她眼前晃了一下。
她撇过头去,但肚子不合时宜的在这个时候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
于是她咬着牙,红着脸,极不情愿地以非常微小的幅度点了点头。
“她要吃了!快给我吃!你答应我的!”
这么微小的动作,还得是高级复眼的蚁族人才能第一时间看清楚,不过你小子是得多饿啊,一看到能吃了反应比谁都快。
我又拿来两个擦干净的碗,往里面盛了两碗肉汤。毕竟如果是合用一个碗,他们可能就真的宁死不吃了。
然后我就像喂婴儿一样,把碗凑到他们面前,一边用叉子把里面的土豆和肉挑起来喂他们吃,一边稍微扬起点碗让他们可以喝汤。
折腾了十分钟,两人都把自己那碗吃干净了。我就知道他们饿得前胸贴后背,尤其是美狐,硬是装什么钢铁意志,死要面子活受罪。
“好吃,还想吃。”
蚁族人进行了餐后点评,但我给他看了一眼锅,里面已经空空如也了。
“睡觉吧,其他事情明天再说。”
我将两人横放过来,还各放了一个用布料捆成的枕头,毕竟跪在地上可没法睡。
然后,我就走出了房门,坐下来,枕着石头望着那璀璨的星空。
这么多星星,一定有一颗正照耀着一个闪耀世界。照耀着闪耀世界的光芒现在也照耀在我的身上,这么一想,我突然感觉到放松了许多。
嗯,睡吧。
“名字。”
“葡萄果冻•碎片R116”
我觉得蚁族肯定有点什么大病,你用食物命名也就算了,为什么要弄这么个长的一批的组合,还要加上字母数字。这么叫名字他们平时舌头不打结吗?整天就知道吃,有没有点文化底蕴啊。
“太麻烦了,我就叫你葡萄。”
“但是葡萄果冻和葡萄不一样。”
“你吃过葡萄吗?”
好家伙还在这种细节问题上较起真了,让我有点哭笑不得。
“你呢?”
“悠兰。”
“你怎么不说你叫龙娘呢,老实点。”
“好啦!若兰……”
葡萄,若兰。嗯,挺好记的。
“首先,葡萄,你先学会像一个正常人一样说话。”
我给葡萄的第一个要求是,他不能再直来直去的用那种情商负数的方式说话。至于应该怎么说比较好,我会教他。
“然后是你,若兰,学会尊重他人。包括我、葡萄、还有你今后会遇到的所有其他种族。”
“人类只是宠物!”
她嘟着嘴,反对我的说教。
“昨天你这么说我还觉得你是自尊问题,今天你这么讲,我只能认为你是纯嘴硬了。”
我挑了挑眉毛,我已经向他们证明了,她引以为豪的美狐种族优势并不高人一等,甚至她在自己人那里也就是个可以被随手抛弃的炮灰。
“……”
她撇过头,像是在避开我的目光。
就是嘴硬,她自己都知道自己的话站不住脚,但就是杠,这要是有一颗反粒子弹头当场爆炸,在场就只有她的嘴能留下。
葡萄作为蚁族,外骨骼的破损恢复速度比较快,但胸口的伤还没那么快好,可能还要两天。若兰的腿之前出血严重,伤口已经包扎好了,但现在肯定也是走都走不快。
所以,还没到时候。
“今天吃烤肉,我跟你们说,香惨了。”
我一边将用钢丝拧成的烤架放在木头烧成的炭火上,一边将用单分子剑切成小块的兽肉串在削成细杆的树枝上。遗迹厨房里还有一些没开过封,不知道放了多少年的陈年老香料,我闻了一下觉得味道没啥问题,就啥也不管地撒了个够。
肉串被炭火烤的冒油,这个时候一把香料上去,那香味着实把我口水都勾出来了。另一边的情况更严重,虽然若兰还在紧闭着嘴不停地往下咽什么东西,但葡萄已经几乎把整个人都要凑上来了,嘴里更是飞流直下三千尺,差点滴到肉串上。
我赶紧一把给他推回去,你口水滴上去都是小事,这要是一个不稳摔倒了,那就得多一份碳烤蚂蚁头了。
“直接吃没意思,来玩点游戏吧。”
我想了一下,一边将肉串翻面一边对两人说道。
“每个人问别人一个问题,对方回答了,问的人就能吃一串,怎么样。”
这个游戏的特点是,你如果挑那种难顶的问题问,别人不回答你就吃不到。但如果你总是故意不回答不让别人吃,别人也会这么对你,让你也没得吃。
这样一来,大家都会挑一些不那么冒犯的问题问其他人,但终究会尽可能满足自己的求知欲。
“那我先来吧。”
见两人还有些没琢磨明白,我带头开始这个游戏。
“葡萄,蚁族为什么渴望征服。”
葡萄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我是在问他问题。
“我不知道,蚁族一生下来就是为了征服。”
“也就是说,你们没有什么目的,不是为了变强,也不是为了改善生活,而是为了征服本身是吗。”
“好像是。”
“bingo。”
我拿起一根肉串,开始大快朵颐起来,看得葡萄直流口水。
“该你了,葡萄,你要问谁一个什么问题。”
“额,那我问你,你为什么要救我?”
葡萄似乎很在意这个问题,因为从我刚开始告诉他这件事的时候,他就一直在疑惑。
“你的意思是,想知道我救你是出于什么利益诉求是吗?”
“是的,蚁族不会随便救人,如果救活了就是为了做俘虏或者奴隶,或者是为了保存更好的保存器官。”
“人类救人也有如你所说的那些理由,但除此之外,人类有共情能力。换句话说,我虽然不是你,但我可以设身处地的想到你的状况,我会意识到你想要得到救助。而人类这么做的理由是,渴望当自己遇到同样的事情时,其他人类也会这样帮助自己。”
“哦!这是一种集体互助行为!”
“你可以这么理解,但那只是原因的一部分。另一部分是,人类感受到其他人或者生物的痛苦,在进行救助之后,会感受到快乐。拯救生命对人类来说是一种非常强烈的心理刺激,你们蚁族可能并不怕死,但每一个人类都明白生命的珍贵和沉重。我们敬畏生命,因而推己及人,去救赎其他人的生命。这种情绪是可以扩大和缩小的。有的人只能共情到自己的家人,有的人可以共情到整个势力,有的人是整个种族,而有的人甚至可以扩大到所有智慧生命。”
“你就是最后那种吗。”
“嗯哼,理解的不错。”
说完,我将肉串递到葡萄面前,看他狼吞虎咽地把上面的肉全部撕下来吃光。
“好吃,太好吃了!”
他赞不绝口,甚至还想立刻再来一串。
“到你了,若兰。”
若兰沉默了很久,她还没完全放下她那高人一等的骄傲,所以有些迟疑。
“……我也要问你。”
半晌,她终于开口了。
“请说。”
“你为什么要跟我们说这些?你要是想救我们,那大可早就把我们放走。”
问完,她突然一副有些后悔的样子,可能是觉得我不会回答这个问题。
“救人也分程度,救命是最初级的。那我就只需要给你们止血,然后等到你们醒来就可以放走你们。救援那我就应该等你们伤势转好,有自保能力了再让你们走。但是救赎不一样。”
“如果我在你们醒来的那时就解开你们的绳子,你们大概率是扭打成一团,然后直到一方被打晕打死为止。另一个人会用高傲的口吻对我说话,并且不会感谢我的举动。你们只知道对方是敌人,而我是令你们看不起的人类。局限在自己那被侵略性教育的如此狭窄的三观中,自以为是地看待这个世界和他人。”
“如果是那样的你们,根本不值得我去救。因为这样的人已经太多了,他们多到扭曲了这个世界的规则,让越来越多的人充满了自私、傲慢与偏见。”
“你们仇视对方、歧视人类那么多年,短短两天就产生了那么大的动摇。唯一能说明的就只是你们从来没有试着去了解真实的世界和他人,你们一直只是在相信自己愿意信的,哪怕那些都是谎言。还是说,你觉得这样很好?”
若兰望着我,这次她的目光没有撇开,而是有种说不清的感觉,仿佛我的话对她产生了某种冲击。
“改变我们,对你而言又有什么好处?”
“你的问题和他一样,救活你们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就是因为你们整天想着好处,才会跟弱智一样在这里打成一团,扔下上千具尸体,让那些人毫无意义地献上自己的生命,但什么也没有换来。”
我拿起肉串凑到她的嘴前,她略微迟疑了一会儿,小小地咬了一口。
似乎是觉得味道不错,她赶紧又咬了几口,直到签子上的肉给吃的一干二净,这才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
“然后轮到我了,我要问若兰:假设你有的选择,你会回到美狐霸权联邦还是美狐企业联盟?”
美狐企业联盟是一个行事准则与霸权联邦完全相反的组织,她们喜欢和各种种族做生意,虽然也和蚁族关系不好,但从来不会主动发起这种正面冲突。
“……我会回到我本来的地方。”
“因为家人朋友都在那边吗?”
她微微点了点头,但这完全可以理解。无论她自己对其他人有什么改观,但社会关系是一张无形的网,会让人难以抛下现有的一切选择去新的环境发展。
“但我可能会……退伍吧。”
只要不参加战争,就不会和别人起冲突,那样也能做个普通人吧。
我点着头将活力水倒进了嘴巴,身体里灼烧般的痛楚立刻消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充斥全身的清爽感。
“爽,吃肉!”
说罢,我拿起肉串就往嘴里塞。
“轮到我了!我!”
葡萄急不可耐地开始抢答了起来。
“狐狸告诉我为什么你们被揪尾巴就会失去战斗力。”
“……你!我不想回答!”
若兰的脸都红了,气鼓鼓地驳回了葡萄的提问。
“你就不能问点正常问题吗……”
“这是正常的!是很重要的情报收集!”
“所以别人才不会回答你……”
没吃到肉串,葡萄急了,他保证之后一定会提正常问题。看到他为了吃的急得就差上蹿下跳,若兰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靠在一旁的石柱上,笑着看着他们,一言不发。曾几何时蚁族和美狐能这样在一起共同欢笑,眼前的这一切就仿佛做梦一般,让我不由得有些恍惚。
然后我就失去了意识。
醒来的时候,两人的大呼小叫让我忍不住想要堵住耳朵。但很快我就意识到情况不对劲,刚才好像不是睡了过去。
我赶紧爬起身来,只见地上一摊殷红,于是我摸了摸脸,鼻子下面果然是一片潮湿的手感。
“对不起,今天的篝火晚会就到这了,我会把烤好先给你们吃完,然后……早点休息吧。”
我将剩下的肉串全部摆到了烤架上,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没有人说话,连一直话唠的葡萄都很安静。
没想到这顿饭吃到后半夜才结束,我将他们带回了房间里,之后来到外面,借着火光拆开了腹部的绷带。只见下面的伤口已经彻底发黑腐坏,甚至有几条黑色纹路顺着身体一路扩张到四肢上。
我不剩多少时间了……但是,该做的事情也已经差不多做完。
我已经给了命运一巴掌,唯一的遗憾,就只剩下没能亲眼看到闪耀世界了。
当我推开金属板时,已经是来到这里的第七天。
我坐了一会儿,从腰间摸出最后一瓶活力水,想了想,又放了回去。
在外面踌躇了一会儿,我走进了关着两人的房间。他们还在睡觉,昨天每个人都吃得很饱,吃完之后又喝了一堆啤酒之类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倒是没有什么反应,但他们这种不喝酒的很快就醉的说胡话了。
若兰说自己认识联邦主席,葡萄更是能吹,说自己其实是虫群领主,给大伙都整乐了,我当场说我是帝国高级星主,三个人笑到大半夜,这才结束这场荒谬的烧烤酒会。
我拿出那把捡来的单分子剑,两下划开了绑着两人的超织物绳子。然后抽出腰间的手榴弹,拉开环就往外面一扔。
这b动静把两个人吓得直接从地上蹦了起来,他们摆着战斗姿态持续了好几秒钟,这才发现身上的枷锁已经消失。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直到确认对方没有攻击自己的意图在略微有些放下心来。
“听我说。”
我找了个位置坐下,昨天晚上的活力水效果正在消退,那充斥着全身的灼热痛楚正在席卷全身。
“你们也该知道了,我的感染……差不多也到时候了。”
我的声音听上去一定是有气无力的,他们靠近我,在我的面前蹲了下来,目光中带着一丝担忧。
“三天……你们的伤势应该也都好了。昨天晚上大家都说了真心话,你们也该明白对方并不是敌人,至少现在不是……”
“所以我觉得,差不多了。我能做的都已经做完了……你们只要不互相残杀,就都可以安全的回到自己的家乡。”
“那你呢?”
葡萄问我,他这话问的我想骂人,我还能怎样,那当然是准备噶了。
“你看我这样子还能干什么……我说你啊,学点人话吧……”
“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若兰有点想哭的样子,前两天的她可不是这样,对我这种人类可是一口一个宠物的。
“嗯……你这话问得水平和他差不多,有办法我还等死干什么,你们他妈的去报同一个补习班吧,这遗迹的破烂应该够付款了……”
我的身体使不上力,但还是用尽全力将腰间的那个绿色小瓶子拿了出来。
“活力水,好东西,但不是给你们的。”
我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指向外面。
“还记得那片坟吗?最后一个坑,留给我自己的。到时候把我扔进去,记得把这个瓶子也放进去……然后给我埋严实点,我不想躺的好好的被你们家炮弹掀出来……”
我费劲全力抬起两只手,握住他们的手。
“我救了你们对吧,一人一次……所以,帮我这个忙……不过分吧?”
我知道,此时我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它就像一个战场,每一处都有炎症,每一处都在进行着最后的挣扎。
我的五脏六腑都在细胞因子风暴的影响下快速衰竭,很快就会抬不起手,说不出话,看不到东西,听不见声音,呼吸不了空气。
尽管如此,我还是紧紧地握着那个绿色的瓶子。那是她送给我的最后一个礼物,我舍不得喝了它,但只要握着它,我就感觉她好像在我的身边,那样一来,我好像就又没有那么害怕了。
若兰的抽泣声随着我听力的衰退而越来越朦胧,在我听来,那好像是艾琳娜的声音。一时之间,泪水溢满了我的眼角,我想呼喊她的名字,但是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艾琳娜,艾琳娜,对不起,我要睡觉了,因为很困,所以要睡很久很久。当我醒来的时候,你一定已经在这片大地上建立了新的闪耀世界吧,真想快点看到那一天啊。
那个和平而自由,人人都能吃饱穿暖,没有仇恨与战火,即使是蚁族也能和悠兰们谈笑,就算是污骸种也可以在公园中弹琴的乌托邦……蔚蓝的天空之下没有硝烟,孩子们在楼宇与草木间奔跑。
……艾琳娜呀,那就是闪耀世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