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良】迎春梅（22）

夜风吹得海水翻滚，浪声阵阵，朦胧夜色下，周九良正奋力挥舞着手中灵剑，汗珠悬在下巴处要落不落。浪花疯狂拍打着礁石，月白衣摆早已脏污不堪，他毫不在意，一心一意重复着同一个招式。 赤色剑意随心而起，轰隆一声，灵剑直直插在一处礁石上，萦绕在周九良身旁的剑意也随风消散。 星辰满天，月辉笼罩，幽蓝海面上似是蒙上一层薄雾，风渐渐停了，海面也趋于平静。周九良急喘着气看着礁石上的灵剑，抬手抹掉脸上的汗珠。 他脚步发飘，灵剑发生哀鸣，隐隐有碎裂之兆。 他忽而大笑起来。 越笑越疯，笑声戛然而止，已是泪流满面。 不归药仙早算的会有此一劫，便将修炼出的唯一一缕神识渡进了迎春树内，后而树灵吸纳天地灵气，又借助他神识中的神力成形，这才有了孟鹤堂树下拾得弃婴一幕。 那缕丝，便是不归药仙留下的那缕神识。 神识入体，一些记忆也随之而来。 “若这树灵真有仙缘，借我神识化形陪在孟鹤堂身边，我便已知足了。” 太虚星君惊奇一瞬后露出担忧之情：“只是树灵属空，以后修炼之路定会十分艰难。” “他的命运，不简单的。” “你算到了？” “舍身星阵不能完全镇压鬼刹罗，我们还差一样东西。” “离火如意？” 周不归颔首，挥手将一缕神力打进迎春树内，“这孩子以后会是离火如意的主人，亦是— —”他话语一顿，“罢了，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他这幻化人形至少还要三百年，能等到吗？” “方才我已经注入神力给他，最多十年他便能化形了，待他成人之后定会回到这里，届时与我神识相融，他便是九天璇星第二个不归药仙。” “然后再开一次舍身星阵，再封印鬼刹罗？”太虚星君揶揄道：“那时候他自己一个人能行吗？” “舍身星阵只能开一次。”周不归无奈瞪他一眼，“他借我神识化形，我这神识便是他身上的一魄，至于会化成哪一魄我也不清楚，这就要看孟鹤堂的教导了。” 谈及那人眉眼泛起淡淡笑意，太虚星君只觉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抖了抖肩无情拆穿他道：“你做了这么多准备，不就是怕孟鹤堂得知你身陨后堕魔吗？不过这孩子以后与离火如意是一体，肯定也要付出一切，你敢保证— —” “我只能救他这一次，掺合太多，对谁都没益处。有神识在，我也可入这孩子梦中教导，只要他灵台清明，六根清净，一定能活下来的。” “你敢保证他不动情？” “情这一字，我不会让他碰。” 太虚星君撇撇嘴，似乎并不赞同：“行吧！既然一切都布置完了，咱也该回了。” 他忍不住上前摸了摸树干，忽然闪过一帧画面，他愣了一瞬，收回手转身一脸无事发生冲他笑道：“本来是孟鹤堂给你的惊喜，现在变了。” “无妨。谁给谁都一样。” …… 寒意入骨，周九良这才发觉，自己已然走进海水里，海水已没过了腰腹。 他打了个冷颤，冰冷的海水也叫他渐渐冷静下来，他擦干眼泪，一点点走回沙滩上。 他靠着礁石坐下，怔怔看着手腕上的玉镯。 南明炽焰镯。 名字倒是挺好听。 他露出一抹苦笑。 原来他所拥有、面临的一切，都是被安排好的。 不过他现在很讨厌这种被安排好一切的命运。 苦苦修炼一百年都无成果，如今靠着半神半魔的离火如意得升金丹，再到日后得道成仙…… 他起初是高兴，如今他再也高兴不起来。 修炼成仙那刻，不是他可以与孟鹤堂并肩作战的时刻，而是他与师父分开的时候。 他不想与孟鹤堂分开。 “你算的神识会随之化为我缺少的一魄，有没有算到它补全的，是我的七情六欲呢？” 从前是他不懂，他只想帮孟鹤堂分忧，想陪着孟鹤堂，想让孟鹤堂开心，想永远做师父的小团子。 如今神识相融，一切都明了。 原来想与孟鹤堂并肩，是他不该动的心思。 那心思，名叫做情。 周九良一脸绝望看着满天星辰，指着天问：“周不归，你不叫我碰情，却又让我生情。你存的心思，是否与我一样呢？” 星辰流转，在漆黑的夜空上交织出一张熟悉的人脸。 他看着，似乎明白了什么。 “周九良！” 夜空还是一片漆黑，狴犴焦急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周九良慌乱抹了把脸，撑起身子借着月色冲他挥了挥手。 “你在这干嘛！你差点吓死我了！”狴犴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见他长衫湿透，发髻凌乱，想斥责又舍不得，“你怎搞的这一身狼狈样？” “练剑来着…”周九良心虚笑了笑，拔出插在礁石上的灵剑，“我们回去。” 狴犴瞪他：“若不是仙草告诉我你可能会在这，我都要回去找坊主了！” “小时候常来这玩。”周九良挽住他的手臂，“我只是睡不着想着过来练练剑，让哥担心了，对不起。” “你想练就白天过来，这大晚上的。”狴犴软下语气，他也并不是真生气，只是担心过及，“我收到坊主传信，叫我们找到了书就赶紧回去，有贵客。寻你不见，真是把我吓个半死，以为你跑去归墟了。” “我不是说我不用去了嘛！”周九良晃了晃他手臂：“是什么样的贵客？这般急着叫你我回去？” “坊主没说，只道那贵客要见你。”狴犴掐诀烘干了周九良的衣服，“你且回去整顿一下，明日启程。” “好～” 罢了罢了，只要我不说，谁都不会知道。 我的命既然已安排好，我便就这样活。师父说会找到让离火如意离体的办法，届时封印完归墟，就跟师父回迎春水榭好好过日子。 总归，他仍是我一个人的。 我还可以一直在他身边的。 周九良心想。 这边刚刚落入院中，就听一阵打闹声从堂内传来，周九良与狴犴对视一眼，眼中疑问不减，加快脚步走进内堂。 彼时百里燕舞正举着一双筷子追着孟鹤堂满屋子跑，如心如愿则躲在一旁偷笑誰也没上前阻止，门外人影晃动，二人抬眸，满目惊喜。 “小少主回来了！” 追逐的动作一顿，孟鹤堂犹如抓了救命稻草般，眼神清亮：“九良？哎哟！” 他骤然停下，身后的百里燕舞来不及刹车，直接撞上他的后背，俩人摔得狼狈又好笑，几人上前手忙脚乱扶起俩人，孟鹤堂扶着后腰手指愤愤指着揉着鼻子的百里燕舞：“你下死手啊！” 百里燕舞揉着发红的鼻子控诉：“明是你突然停下的！我的鼻子痛死了！” 周九良一头雾水，眼神不住打量这个一身粉红的女子，如心眼尖，递给百里燕舞一冷帕子介绍：“殿下，这便是坊主的小徒弟，周九良。” “！！！我的好侄儿！”百里燕舞眼神一亮，直接把帕子甩在孟鹤堂脸上，冲着周九良扑过去，周九良躲闪不及，被人抱了满怀，顺带被掐了两把脸。 “？你是、谁啊？” “她是师父的妹妹，百里燕舞。”孟鹤堂将帕子递给如愿。 妹妹？师父什么时候有的妹妹？ 周九良石化在原地，任由百里燕舞端详又“疼惜”。 “你不认得我也正常，毕竟我跟二哥也几百年没见了。” 百里燕舞一脸兴奋，瞧着周九良的粉眸里尽是欢喜，“我本以为你是个奶团子，没想到长成藕节了！” “噗！”已经认出百里燕舞的狴犴一口热茶全贡献给地板。 “什么藕节？！”孟鹤堂一听瞬间炸毛，扯着周九良到自己跟前，“我们这是长开了！多帅啊！” “我也没说他不帅啊！” 百里燕舞又想把人拉过来，孟鹤堂死死不撒手。 她又道：“我只是形容一下，前两天如心给我看了他小时候的画像，我想着还是那么大呢！谁知道长这么大了？再说了，我侄儿长啥样我都稀罕，快快快！再让姑姑抱抱！” “我去你的！抱什么抱！男女有别！你把你那口水收一收！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吃了我徒弟呢！” “我是他姑姑！男女有个屁别！” 周九良一手被孟鹤堂攥着，一手被百里燕舞抱着，眼看着就要被俩人扯散架了，他求助望向看热闹的三人，三人都故作没看懂他眼神，笑呵呵地看着这场拉锯战。 “我徒弟走这些天我都没稀罕着！凭啥给你！你赶紧给我撒手！” “我是他姑姑！” “我是他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赶紧给我撒手！” “姑舅最亲！我是他姑姑！” “停！！！” 周九良一声怒吼，俩人都停下动作望着他。 “都松手。” 俩人乖乖松手。 周九良如释重负叹了一声。 他甩了甩被拽的生疼的手腕，看了一眼孟鹤堂转身正对着百里燕舞规规矩矩行了礼，“见过姑姑，姑姑好。” “哎哟我的好侄儿！” 百里燕舞身形娇小，听着周九良还有些奶气的叫她姑姑顿时高兴的忘乎所以，一跃挂在周九良身上，响响亮亮在人脸颊亲了一口。 一瞬间，就这一瞬间。 孟鹤堂的巴掌飞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