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儿仙【小说】

兔儿仙

太阳高悬，却下起了大雨。阿三正在打猎，一只兔子从他面前跑过，他隐约看到了那抹焰红，便强打精神，有气无力地向那片儿白色开了一枪。

可恶，已经转了三天三夜，连点儿仙气儿都没摸到。阿妈一直病在床上，可家里有没有去县城看病的钱；阿弟倒是口口声声说要带她去医院，但阿三绝不相信这个一直酱在外面的不孝子不是要去把阿妈活埋哩——他小时候可是见过村里活埋老人的风俗。那次天儿跟今个一样，送“尸体”的时候一路是泥，明晃晃的太阳像只巨眼。

这种风俗已经湮没在历史当中，却又作为一种执念还印在某些人心中。

然而他又不得不信了这风俗，转而抟进雨、泥、烈日的裹挟之中。风俗说，这林子里有只兔儿仙临凡，眉心有一撮红，它的心煎着吃能包治百病；只不过它行踪不定，向来无人寻得。经过三天三夜的实践，阿三以极其严谨的事实论据证明了传说的后半句，同时几乎推翻掉前半句：兔肉都吃了十几顿了，一根红兔毛都没够到。雨从他的发梢滴漏到地上，不一会儿便被土地给吸干。

他拖着枪，一点一点向前蹭。第十七只兔子蹿了出来，“砰”。

阿三已经懒得去看他打额头，可意料中的血红并没有出现。这不可能，他阿三的枪法是村里最准的，就算他已经头晕眼花这么一大块儿白色他不可能没有打中。他只好又是一枪，又来了第三枪……

白兔毫发无损，地上也找不到一个弹孔。

嘶……阿三定睛朝兔子眉间扫了扫，白的。怎么会这样？它又不是兔儿仙，难道这死兔子跟兔儿仙有什么联系不成？他发现兔子的姿势很奇怪：两只耳朵和额头贴着泥，两只前爪与膝盖（也许不能这么叫）撑在地上，尾巴高高地撅起。

仿佛他在哪里见过这姿势一样。

这兔子见他靠近，便一溜烟蹿走了。阿三当然追了上去。他感觉自己马上就要捕到兔儿仙了——

这兔儿仙是煎着吃吗？都是这么说的。

可油煎了话还有仙性吗？不如直接生吃。

但这样一来阿妈绝不吃。或者煮着吃？

不好，不好这仙心若是焖太久，指不定就充了太多水，玷污了仙体……

哎，老太婆真难伺候。

雨，沥拉沥拉。

一只兔儿仙心虽然不大，但阿妈断是吃不完的，不如我也尝尝，说不定吃了还能延年益寿，长命百岁呢。

哼，阿妈系的长命锁屁用没有，她自己不是还躺在床上的嘛。

雨，淅刷淅刷。

躺在床上……兔仙儿心只能救阿妈一次，那要是下次……

不会再得这病的，吧？

可阿妈的确常常生病，不如……

不、不如什么？

不如我自己全吃喽，也许就能得道成仙呢。

这……那阿妈……

就病着呗，说不定哪天就养好了。

……

雨哗地胀开，只是太阳散尽，化作无光的黄昏。

这黄昏骤然被拽入一滩死水。兔子已经无了踪影。

仙兔儿心、吃完、仙心、成仙、阿妈……阿三的絮语蒙着雨浸满了他的全身灵魂，他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无端地被引到了村家的后院，丝毫感觉不到裆下的栅栏，丝毫不能发现屋子里的那张空床。

哦不，阿妈呢？

他忽地陷入一种莫名的狂喜了。仙心、心、心、全吃了……他似乎要冲出家门，向世界宣告他的喜，让万物，包括床头与阿妈的合照，窗外红红火火恍恍惚惚的焰光，房梁上吊着的阿爸，都在扭曲的拓扑里为他而狂。

他一点点顺着那焰光看去，篝火在雨中蹿跳，他突然想起阿妈说的兔儿仙眉间的那团火。

阿妈就跪在那团火前，拿着那张合照。一旁站着阿弟，手里攥紧了一张健康证明。

太阳再次高悬了，雨还在下。火已经灭了，阿妈依旧跪在雨中。

像那只兔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