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崽们
（书接上回）
昏暗的房间里，一位鲁珀在飞速地敲打着键盘，她面前的四台21寸显示屏上跳跃着复杂的曲线、字符、关系图、脚本管理Dashboard，普通人多半是看不懂的了。显示屏的光打在年轻鲁珀的脸上，她在自己的房间里衣着打扮十分随意，眼神稍显慵懒，仿佛操作这台机器并理解这些图像对她来说轻而易举。但她又不是一个刻板印象中的黑客、或者书呆子。相反，她匀称而结实的臂膀和大腿显示出她并没有浪费鲁珀一族傲人的身体素质。
桌子上的一个红色信号灯“哔哔—”地闪了一下。她知道，哥哥回来了。年轻的鲁珀最后看了一眼那张最大的网状图——是以 “街角酒吧” 为中心的一张图——目光扫了一下几个关键节点之间的连线，便关掉了所有窗口和三台显示屏。她抖了抖耳朵，伸了个懒腰。
“喀嗒。”门被推开了，外面的灯光照了进来，一同进入的还有一把年轻的声音：“吉安娜，你怎么又不开灯了。” 回家后七分半钟，哥哥朱利安准时打开吉安娜的房门，正如同天才妹妹所估算的那样。“还有，既然你知道今天我要带队去街角，你就帮忙把饭先热好嘛。你想出来吃还是在这吃？”
吉安娜把椅子转了向门口，故作精神地蹦地站起来，“去饭厅吧，不然弄脏了房间你又要唠叨wo... 啊——哈嗯…”但她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朱利安刚想说点什么，就被妹妹打断了，“然后你下一句话就是‘那就先去洗手’。好的，老妈子，我现在就去。”吉安娜做了个鬼脸，走进了洗手间。
朱利安苦笑着挠了挠头，“我有这么啰嗦吗？” 面对这个妹妹，他真的毫无还手之力，谁让他是真的宠这个聪明的妹妹。他们的母亲离开这个家已经十年了，父亲又经常加班，朱利安很大程度上已经是又当爹又当妈地照顾着整个家，虽然事情很多很繁琐，但他觉得很幸福。
餐桌上，吉安娜盘腿坐在椅子上，一边看着叉子卷面条，一边问道：“哥，你怎么不说说今天的行动怎么样了？你之前不是这样的。” 朱利安把刚放到嘴边的面条放了下来，说：“啊… 我看你挺困的，白天肯定又没有补觉吧——”吉安娜瞪了她哥一眼，但又心虚地低下头卷面条，“不会说你什么，你不用硬撑着了。行动的事，明天再聊也可以。快点吃完饭然后睡觉吧。”
“没事，下午的喝的丰蹄还没过效，说说看。”
朱利安提了提眉毛，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说：“行动很顺利，计划要做的都做了……”朱利安停顿了一下。
“但是？”
“但是，吉安娜，我相信你的计划，只要我们坚持，我们一定能达成最初的目标，但是……”
“但是你觉得我们做得太过火了？”
“嗯。”朱利安犹豫了一下，但依然点了点头。
吉安娜把双脚从椅子上放下来，坐姿稍微端正了起来，说：“哥，你先说说你担心什么。”
朱利安整理了一下思绪，“现在队伍里混杂了太多一心想搞事的人，他们并不是为了解决问题，他们就是为了，嗯……发泄情绪。”
“这一点我们在一开始就讨论过了呀。”
“我记得，你说过可以用两个标准划分人群，一是‘行动’，左边是沉默，右边是行动；二是‘目的’，上是高尚的目的，出于爱、为了大局，下是自私的目的，出于恨、只考虑自己。我们也考虑过应该怎么对待每一群人。” 朱利安虽然自己想不出这么复杂的东西，行动纲领是妹妹发展出来的，他只负责发动和组织身边的学生，但吉安娜每次都确保哥哥弄懂了一切——一切她希望哥哥明白的部分——才放他走。 “不过，你也说过，理论要根据实践校准。现在我觉得我已经控制不住那帮想搞事的人了，而且他们的声音开始逐渐盖过我们了。”
吉安娜吞下嚼烂的面条，舔了舔叉子，神态自若，“这是正常的发展，没有超出预期。”
朱利安真的很珍视街角酒吧，更准确地说，是珍视他在街角酒吧留下的回忆，这正是他带领学生发声的原因。这下他开始有点焦急了，问道：“这还是计划之内吗？今天有一帮人在我们行动的时候，把用油漆和脏水泼满了酒吧的橱窗，这并不在计划之内。如果发展到出现有人上头了，比如去拆服务机器人，那性质就变了。”
“哥，你先别激动，吃口面，再不吃就干了。”吉安娜赶紧安抚其哥哥来，“你听我说，你管不住他们是正常的，他们没有信仰、没有道德，只想逞口舌之快。除了暴力，没人能管的住那些人。或者教育可以，如果他们都还只是十一二岁的小朋友的话，但他们不是，你没办法也没义务改变他们的道德观念。而且，‘他们脱离你的计划’ 这件事依然是计划之内。”
朱利安在等吉安娜解释下去，吉安娜便重新解释她的计划：
“我们最初就是这样打算的，配合其他右上分区那些高尚而活跃的顾客发声、表达不满、成为他们的一员，他们是行动的旗帜。动员左上沉默而对街角有感情的去进行线上线下的行动、扩大影响，他们是行动的大义。再就是打击、驳斥右边中间混淆视线的，无视左边默默忍受或者默默离开的，同时，不反驳、不鼓励、不参与右下言行过激的三教九流人物。”
“上部的人会在一开始快速响应第一批号召，形成一股声浪，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能吸收的人会越来越少，愿意发声的在第一批就加入了。倾向于沉默的中间派反而会因为厌倦，而随时间慢慢流失，因为这只是一众娱乐场所之一而已。单靠这一波并不能冲击街角的决策，重点是这一波热闹会吸引很多动机各异的右下分子。他们其中的成分非常复杂，有单纯地因爱生恨的，有能力不足而自以为替天行道的，也有什么都懂但心怀鬼胎的，也有纯粹想火上浇油、以破坏为乐的。他们的具体成分并不重要，他们的作用是引起混乱从而继续吸引更多右下分子，同时，他们的不可控会让街角的人意识到，如果他们运营出了问题，会引来影响这么大的潜在破坏风险，这批人就能事后成为制衡街角的力量，街角必须更细致地考虑他们的运营策略。现在，右下部份的这批人已经陆续入场了，哥，你可以抽身离开了。”
朱利安虽然还是似懂非懂，但直觉告诉他，这样是不对的，“但按你这么说，这件事不会演变到收拾不了的地步吗？”
“不会的，值要街角给出的让步和诚意足够，被小鬼惹烦了的普通顾客也会开始发声，失去大义和旗帜的小鬼就自然会消散了。”吉安娜没说的是，既然她能通过城际网络吹得起一股风潮，自然也能鼓起另一股风潮去对冲，只要能把握住舆论的势是什么方向就可以了。
朱利安依然眉头紧锁，他很相信自己的妹妹，吉安娜比自己聪明很多，每次他们意见相左，结果往往都会证明吉安娜才是对的，这一次吉安娜的预测可能还会是对的，事情会如她规划的那样发展，而目前冲击街角的力度可能还可以更大，不过，朱利安的直觉告诉他，这不是他想要的。
“哥，你不是从最开始就说过，社区需要形成一股力量制衡街角，避免街角的理想主义被逐利的资本或者内心扭曲吗？现在这样还可以提前让街角知道他们新策略有问题，可以及时止损，又有更多的资源可以投入到他们理想主义的一面了。”吉安娜说罢，又吃了一口面。
这一句话，忽然间点醒了朱利安。“不对。虽然这一次风波的开始，我是说过要让街角明白我们消费者不是可以这么糊弄过去的，但我记得我不是这么说的。或者这就是我们的分歧了。”
这倒是出乎吉安娜的意料之外，她含着半口面抬起头，有点吃惊地看着她哥，困惑地眨了眨眼。朱利安重申了一下他的立场：“我当时应该说的是，希望在社区顾客和街角能够有一个更公开流畅的交流空间，街角能更方便地知道我们的想法，我们也能知道街角怎么看待我们的想法，从而建立起双向的信任，这才是健康的社区。”
“啊……”听罢，吉安娜呆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地，她低下头，双手捂脸，小声地发出拉长的“啊”声，似乎是想要让声音占满大脑的思考，驱逐走这误会的尴尬——自己都做了些什么……这个月以来的筹备、搜集、运作……明明只要是为了实现哥哥的愿望，世上的一切——就连朱利安本身——都可以利用，结果，这些努力，全部都在把局面推往他的对立面。而他却这么相信自己。吉安娜觉得无地自容了，“pia”地一头埋进没吃完的面里。
“喂，吉安娜！”朱利安被这么突如其来的一下吓得站了起来，“你这是怎么了，头发都挂上酱了……别动，我给你去拿毛巾。”
愧疚、疲惫、失望、恐慌，让天才少女鲁珀停止了思考，然后，在面碗里睡着了。
帮妹妹收拾干净，抱到床上，洗好碗碟之后，已经很晚了，朱利安坐在客厅里对着一张铺满桌面的白纸，尝试着好像妹妹那样分析局面，但他只能抓耳挠腮，并不知道从哪里开始——也不完全是毫无头绪，至少朱利安很确定，最重要的是信任。如果街角信任顾客，他们就能更高效地获取用户的反馈，降低运营成本，顾客也能获得更好的服务；如果顾客信任街角，街角在开发新品、打磨服务和自我调整的过程中就可以进行更大的容错，客人们也可以有一个更好的放松的空间。
但是要怎么才能建立起破碎过的信任呢？
朱利安仰天长叹一口气，还是等吉安娜醒来之后再和她讨论一下吧。或者，父亲？他会给我们什么建议吗？
这时，门外传来了一些声响：
“经理，您把钥匙给我吧，我来开。”
“皮尔特，你……你松手！不需要帮我开！你帮我，帮我扶好门就行了，这门怎么这么晃呀。”
“好好好，我扶着——还是说，经理，令公子不是在家吗，要不我帮您按一下门铃？”
“别别别别别，别按，他们可能已经睡了（小声）。我，我自己开门就好，你给我扶好。”
朱利安无奈地摇了摇头，打开了门。
（可以未完，可以续，但又没什么兴致了，毕竟已经开活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