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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约

2021-06-06 21:33 作者:陵玄卿  | 我要投稿

       已是秋日。秋玫瑰开始吐露芬芳,嫩绿色的花瓣舒展开来,打着旋儿层层叠叠起来,宛如维多利亚时期女性的裙子。

        叶芳莳走在黑洞洞的街道上,驼色的军大衣下摆几乎要盖住膝盖,黑色的皮靴在青石板路上踏出“哒哒”的响声。这个时节走在路上的人本就少,更何况是叶芳莳这样穿一身军大衣、紧身裤,戴一顶毡帽的披肩发少女。她手里捧着一个花盆,里面是一丛绿色的秋玫瑰。

        布格朗的天气照旧是寒冷,就像它的一年四季连夏季都不曾有。

        宪兵每隔三个小时就会巡逻一遍,因而大多数人家都紧闭了门更不肯外出。

         叶芳莳是西联军卫学校二年级的学生,她的家境也只是一般的教师家庭。她拼命努力学习奋斗,家中拼尽全力供应她读书向上攀爬最终也只争取到一个在西联军卫学校的普通学生身份。

        在西联军校,还有一类学生被称作“二等兵”,这些学生虽然也是在校生,但同时取得了学校以外的正式军队编制“二等兵”的身份,享有社会地位。而在“二等兵”之上还有“一等兵”,从名称便可看出,“一等兵”的身份还要显赫,数量更少,且拥有明确的军衔称号。

        这样的人,叶芳莳一个也不认识。她只在开班部会议时远远看见过站在讲台后的人。那位主席,是一个拥有“校尉”称号的“一等兵”。

        当他们毕业时,就会获得入军籍的机会,全体都会拥有“准二等兵”的身份。因此她并不眼热。她相信:付出会有回报,一步一个脚印。

        如果说最近有什么不寻常的事,那就是叶芳莳意外在书店认识的一位青年诗人。他的名字叫方现,他邀请叶芳莳加入他的读书会,认识他的朋友。

        叶芳莳受宠若惊,她料想以她这样的身份未免太过低微,哪里能让人家分出时间和精力在她身上?

       读书会的名字叫做北辰,发起人是方现和另一位叫芈城的作家。

       不得不说,叶芳莳甫一加入就感到了“北辰”的氛围是宏大,这种感觉至今驱之不散。

       她并不敢把这件事告诉身边的人。仿佛这是什么珍宝,一不小心就会被人偷去。

      西联军校的名牌在社会上享有一定地位,但叶芳莳认为这并不是自己得以加入“北辰”的缘由。事实上,她根本找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和理由。

       她一度猜测自己被误认为了一位名模。兴许是这样吧。

      叶芳莳加入后经常为“北辰”起草一些文案和章目,效果拔群,所有人都对她的工作非常满意。

       除了魏穰。

       魏穰既是那位被叶芳莳推断自己被误认的那位名媛。她家境显赫,为人趾高气昂。大家都很尊敬她,叶芳莳亦是如此。

        她晚于叶芳莳几天加入“北辰”,但甫一加入就获得了大量关注,享有极高的会内地位。而叶芳莳认为自己和人家没得比,于是安心于自己小小干事的位置。

        除此之外,叶芳莳还认识了一位叫荣玠的青年记者。在与荣玠的交往中叶芳莳感受到了久违的平等,两人读书看报谈论时事,全是共同语言。智慧与友谊令叶芳莳感到了有所精进的喜悦。

        如果日子像这样一直持续下去就好了。叶芳莳曾经不无这么想。


      “过了这么多年,你的爱好真是一点都没变呢。”

     黑色音箱里传出空灵的歌声。歌唱者是令人绝对不会认错的宇宙歌姬——林明美。

    “林明美小姐是日本人吗?”

    “林小姐是香港人,有一半日本血统。”

    两个男人之间的交谈犹如冷气。

    姬屏,字文友,是布格朗大名鼎鼎的古董商人。

    目前正在播放着黑胶的留声机正是他的收藏之一。

    和他说话的人叫梁蔚然,是他在咖啡店认识的一位食客兼私人医生。据他自己说,他还负责着军队中某一支的健康顾问一职。

      对于姬屏来说,梁蔚然是一个一肚子坏墨水的可怖商人。这个人的内心里黑不见底,能说出一系列有道理的话,自己常常无法反驳。

      他们最近在讨论关于阶级跃升与个人存活的话题。

      姬屏在这次辩论中好不容易提出了较为激进的说法:“对于普通人来说,冒险是往火坑里跳,不如学个一技之长或经营某项普通生意,慢慢总能养活自己,渐渐好起来。”

       然而梁蔚然这样回答:“真正一无所有的人,连本金都拿不出来,铤而走险反而性价比更高。”

      “不怕吃亏吗?”

     “我来纠正你的思维。足够养活一个人的房子、资产,在商业社会中对于一个人来说是价值最高的东西。但是,为了组织的最高利益,这项支出是必要的。所以对于组织来说,几个人比得上一个all in的玩家?亡命之徒才是最珍贵的。”

       对于自己遥不可及的东西,对于他人来说,可能算不了什么,姬屏微感心酸。他本早已体会到了,而在梁蔚然这样更加无情的对比下,一切更为鲜明了。

       “你会死掉。”他说。

       梁蔚然继续道:“人和人差不了多少,为了活命为了得到承诺中的一切,怎么才能不拼尽全力呢?”

       姬屏提出了疑问:“加入失败了怎么办?上位者不害怕报复吗?”

       梁蔚然说:“竭尽全力后患上抑郁症或死亡的人,安排一家医院和给一点抚恤金也不是什么难事。”


      那是一个美丽的女孩儿,她低下头:“齐子良,你喜欢这本书吗?”

      齐子良吓了一跳,错愕之下,也低下头:“嗯。”

      赵文秀问他:“你不走吗?都考完试了,没想到你这么恋旧啊。”

      “嗯。”齐子良答应着。同时也是第一次抬眼看向赵文秀。

      金色的夕阳洒在少女身上,半边长发被染成金色,如橱窗里的黑胶唱片反射着光,还有些软软的绒毛。

       赵文秀穿着一件红色毛衣,内里是一件白衬衫。很是美丽。

       双九年华的少女,就该这样青春靓丽。

       而同龄的少年,亦应朝气蓬勃。

       可惜,这一切完全没有体现到齐子良身上。

      当众人畅想着明天,迎接初升的太阳,他自觉走进了树荫里。

      有人将他从后面拉出来,问道:“子良,你以后打算上哪所学校?”

      他支支吾吾,说了一个最寻常、别人看起来很好的学校。

      大家都安心接受了这个结果。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刚刚与魔鬼签下了一份契约——关于生死。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一个时常崩溃的人。他成绩优秀,家境贫寒,自卑始终围绕着他性格又内向,必然憋屈到不行。

       他非常清楚,自己对赵文秀并不是爱情。而是一种留恋,是对这个世界的恋恋不舍。

       世人钟爱鲱鱼罐头,而他只能挽起裤脚涉到半米深的泥水里摸滑溜溜的鱼。


       1947年秋,他只身一人拖着行李来到清华园。

        他第一件事是去一个叫“北京”的站点接头,领取自己签下契约后的第一个任务。

         一切很顺利。他的第一个任务竟然只是安顿好自己以及确立好与“线人”的接头方式。

        此后他得到了大量的休息时间。

       可是,他似乎并没有就此满足。

       他多跑了几趟腿,只为去买一份地图以及熟悉整个北京的地理路况。

       事实证明,此事在后来为他提供了至关重要的方便事宜。

       1949年,他接到了第二个任务,即起草一份建筑草案,设计一栋特别的建筑物及搞清一些复杂拗口的概念理论及章程。

       他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完成这个任务。

       第四个任务发生在他从清华大学毕业时,1951年冬天,上面派他前往俄罗斯莫斯科大学留学,为期三年。

        第五个任务发生在他留学期届满时,上头指示他留在莫斯科。

        他在莫斯科找了一份糊口的工作。

        第六个任务是在他患感冒的时候,他必须接种某批被放在铁皮箱子里运来的疫苗。

       第七个任务命令他将莫斯科与北欧的一切绘制下来交给组织。

        他照办了。这个任务花了他两年半的时间。

        第八个任务是令他加入南极科考站,一下子从地球的一个顶点飞到另一个顶点。

        第九个任务是将他安排进一家机构,从事枯燥的工作。

         这些年来,他从没见过他从前认识的任何一人,不知道那些人会怎么说他,怎么想他……他不出声苦笑。


         一百年后的布格朗,寒冷的街道上矗立着一座座巴洛克风格的建筑物。行人稀少。只有在节日或庆典时节街上才会热闹起来。

        阿珀契妮提着法棍、千岛酱、洋葱、草莓和一大包手纸匆匆忙忙走过。

        她步履匆忙,内心更焦灼。

       这世道真是令人没法活了。

      难道还有人不知道自己讨厌蒜味吗?干嘛整天像防吸血鬼一样天天嚼蒜瓣儿?

      可是她亦很清楚,更要紧的,是防止狡诈的宪兵分子无孔不入地安插眼线和监控到你家。

      这年头,宪兵无处不在。

      家中老姬大概等躁了。

      这老家伙,刚刚戒掉抽烟的恶习又染上了饮酒的毛病,凭什么指责她爱吃甜食呢?更何况,吃甜食,这不是女孩子的专属权利吗?

      不解风情的家伙。

       腹诽归腹诽,阿珀契妮还是十分关心老头子的健康状况及心情好坏的,于是她加快了脚步……


      叶芳莳不曾料到,自己竟会在临近登堂入室之一脚前遭遇这样的事。

      几个宪兵不由分说地要搜查她的家。

     叶芳莳何曾受过这等不讲理的侮辱。

     她挡在门口用流利的日耳曼语向宪兵申述自己的权利,拒绝对方的进入。可这一切无济于事,宪兵们依然完成了他们的工作。

     叶芳莳愤愤地想,这算什么国家和制度,法律、规章统统没有用,不讲理的宪兵四处横行,像他们这样毫无权势的平民一点保障都没有。自己这么努力又是为了什么呢?

       芈城先生,她最尊敬的人,竟也没逃过宪兵的毒手,家中被翻了一个底朝天,好在人没事。

       她从方现和其他成员那里听说了这件事。她十分担心。

       说到底,自己这样的人是无所谓的,而她根本不忍心看到芈城先生受到这样的伤害。

       布格朗的天气越来越冷了。哪怕春天并不温暖,她也依然盼望春天。


      齐子良的第十个任务是盗取一份学者的报告。

      那位学者的名字叫做埃德格温加·福尔。他的主攻方向是细胞增殖与无土培育。他新近的研究成果是掌握了细胞分裂增殖的规律和研制了一种促进植物生长的无土培养营养液。

       而上头要他去偷的就是那份细胞增殖实验的报告,里面记载了相关数据,正是现下各国各政府所觊觎的。

       齐子良搭乘航班来到了伦敦,借助上头的资源改头换面混入了埃德格温加的私人派对,在他家中的书橱中找到了那份报告并揣入衣兜中,在夜色中不动声色地离开了教授家。

        第十一个任务是以归国华侨的身份参加他的高中同学聚会,从他的老同学高任萍的口中探听关于抗癌制药专利配方的消息,并杀死高任萍。

        读到信件的最后,齐子良开始背后发凉。没想到,这一天,该来的还是来了。


       誓约之樱,即是坚贞与忠贞的象征。

      阿珀契妮甫一接触樱花便被这种花俘获了。

      在她看来,这种花的花形和花瓣小小的,薄薄的,有如美人之不胜衣之弱态,又有着粉嫩的色彩,娇柔韶羞,美丽至极。

       而这柔弱的花朵却与武士道、武士精神联系在一起,又显出一份凛冽的气质。

       这人间,可当真神奇。这造物主,可当真伟大。

       只可惜自家那个老古董是不知风雅的,整日里便抱守着那堆价值不菲的收藏,活像一个守财奴,真不知他何时才能把这些外物俗物抛开,睁开眼看看这世界,好好享受生活,感悟人生……

       他最近认识的那个梁医生她也看不惯。那人长相一副尖酸刻薄无礼之相,看了叫人很不舒服。虽然他面上很尊敬地称呼她“夫人”,但她知道这种人内心眼里谁都瞧不上,不会与任何人做朋友,所有人都只是他的棋子。若不是自家老姬带了点憨气,换了别人,指不定这会儿被啃得骨头都不剩。

       她倒喜欢那个叫叶芳莳的女学生。

       叶芳莳来过家中几次,是个很文静的女学生。

       这小妮不仅天生聪明(她分得出真正的聪明和聪明的表象),而且与诗人作家走得较近,是个可塑之材,是个好苗子。

       相比起姬屏那对乱七八糟的“弟子”,叶芳莳要比他们顺眼不少。

       只是最近小妮好久没来了。

       听说是家中遭了灾。芈城也遭了灾。

       这令阿珀契妮不免地抿起了嘴:布格朗的糟糕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赵文秀毕业后聘入了财政局,如今已升到副局长的位置,在系统内找了个老公,生了一个儿子,家庭美满。

       众人都对齐子良的到来感到很惊异。

       高任萍举着酒杯对齐子良说:“伙计,好多年不见了,再怎么着也该给家里个信吧,哪有你这样一消失这些年的?说吧,如今在哪里高就啊?”

       齐子良回以儒雅的微笑:“在一家高校中当老师,没干什么。”

      高任萍打量了一下他说道:“老同学当中就数你显年轻。说吧,都发了什么大财,拿了什么好处啊?”

       “没有,就是领工资干活罢了。”齐子良回答。

       高任萍眨巴了一下眼睛:“不着急,待会儿咱老哥俩单独聊聊,给我讲讲你这些年的经历,你懂得,自己人,不端着!”

        齐子良无奈地笑了笑。眼前这个人还不知道自己活不过今晚了。

        高任萍用胳膊夹着齐子良到了旁室里,随手打开一瓶二锅头,倒上,在椅子上坐下来,笑着道:“子良,你成家了吗?”

       齐子良微笑着摇摇头。

       高任萍坏笑起来:“想当年全班弟兄们都喜欢赵文秀,家也好,人漂亮,,又温柔,上哪儿找去?可如今,成了别人的老婆咯……”

       齐子良倒上一杯酒,递到高任萍手中:“老高啊,听说你刚拿到抗癌C07的专利权,很厉害嘛。论混得好论风光哪里有赶得上你的?”

       高任萍一笑:“那是。不然我这些年生意白做了不是。”

      “老高,”齐子良眼中神色一暗,他说,“给我讲讲具体过程吧。”

      “好啊。”高任萍兴致上来了。


       其实叶芳莳不曾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接触到如此机密的项目。

       她现在甚至有些搞不清自己的立场。是体制内的宪兵下属还是自由爱国的独立力量?

      但她现下没有工夫考虑这些了,她需要马上完成手头的工作。

      她是从一位叫西尔维亚的学姐那里接到这项任务的。

      任务内容是运送一枚冷冻胚胎。

      任务参与人有她的老师,一名“二等兵”,“校尉”主席,方现,以及一位叫阿珀契妮的女士。

      她不知道这胚胎是干什么用的,也不知道是谁委派了他们来执行这项任务。她只知道,这项项目事关重大。

      她远目,思绪有些无所适从。


     齐子良看着倒在桌上酣睡如猪的高任萍,悄悄地退出了房间离开了聚会。

     还有一个小时药效就会发作,高任萍就会心脏抽搐而死。而当人们会发现高任萍因饮酒过量心脏麻痹而死,并不会发现这是由他下在酒里的一种毒药所致。

       他已拿到他所需要的情报,只需交给上级就好。


       所谓“胚胎工程”是由上世纪瑞典的科学家在斯德哥尔摩皇家科学院所进行的一项基因工程试验,目的是研发出能使人类进入长期休眠及长期保存胚胎的安全技术。

       虽则这一切仿佛遥不可及,但这在一百年后得到了实现。


      勒·布朗自认是一个执刀人。高超精湛的艺术令他在私人手术界享有较高地位。

     他对科研不感兴趣。当同事邀请他在医学杂志上发表几篇论文时,他本着有钱不赚白不赚的心态应邀,与几人提笔合作了一篇报告。

      他的署名在第三位。同时著名的有两位科研院的院士,一位生物学教授,还有两个博士生。

       他丝毫没想到,这篇报告会在日后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2017年8月份刊《先知》科学杂志上刊登了一篇由几位国际知名细胞学者联名的《论基因冷冻胚胎技术》的论文。自此,拉开了胚胎冷冻的序幕。

       2049年,在布格朗,几个西联军校的相关负责人正在秘密押运一件冷冻中的胚胎。

       此时,距离人类进入虫洞中的“冰川之城”还有一百三十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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