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第一人称短篇小说《黄土上的树》
黄土上的树苗
一个拖拉机冒着黑烟颠簸的行驶过来,这一片干净的鸟不拉屎的黄土坡上。他下车了,用脚把我们从车上踹下来。
我们一捆一捆抱在一起,经过长途跋涉,我已经渴的神智不清。
但很奇怪,因为树是不会有神智的,但是我有,而且我会说话也会思考,我甚至觉得我本来应该是个人,我知道现在人类知道的东西,也知道他们不知道但以后会知道的事情。
甚至有一些我想出来的概念,我在现实中没有见过,但在之后过一段时间它们会作为新的概念在人类的世界上出现。
说来这里真是操蛋的地方,干巴巴的黄土又干又硬,太阳可以把我贯穿。我依稀记得我上车前是在北方生的根,那里土壤又肥又黑,也不像我所知道的南方那,土是红色水灵灵的,这里很显然不是北方,也不是南方,这具体是哪里,我也不明白。
做为一棵树,我很无聊,因为只有我会说话,对其他树苗,无论我说有趣的无性繁殖或者对于这儿半吊子环境的调侃,都提不起他们的兴趣,他们只管被微风吹拂,摇摇摆摆。至此我才百分百确定,会说话的树苗世界上仅我一株。
种我们的人是个老头子,身材矮小,长相小气,我目测他六十岁了,但他还没有老伴,看到成片成片的树苗我就知道他在这里呆了很久了,也许几年,也许几十年。
我有点可怜他,因为他是个老光棍,整天一个人种树,除了种树啥也不干。
我也可怜我们树苗,老子们在原先的地方呆的好好的,偏偏有犯贱的给我们挖出来种到这种鬼地方,这也罢了,有的路上来的时候大晚上有野狗跳上拖拉机把树苗啃烂了,有的被大雨冲走了,有的渴死有的饿死,反正没几株幸存。
死去的树苗们还有些用处,那个老头铲子一翻让他们的尸体变成肥料了,我也想死,整天被晒伤,前伤没好后伤又来,还要受渴受饿。
我如果是个人我就自我了结,但可惜我不是人,如果我是个人也许就不会这么想。
有时候我不再觉得这老头可怜了,反倒是觉得他可恨,因为他看到哪个苗枯了,就随便给点水,这些枯的苗不够喝,没枯的没水喝了。我周围的苗换了一批又一批,我貌似很顽强,但我很痛苦,我要早点死也好,但就是死不了。而且一批又一批的苗子下来,我还是没遇到会说话的。
老头有时候喜欢骂两句:“一群孬种,老子给你们浇水自己都没得喝,还他妈一个个灰头土脸的!”其实他也知道这种坡地草都长不出来,别说树了,他还是忍不住骂,因为他没啥本事,他们人类还得靠咱来固这儿的土,防这儿的沙,要我说有本事你们人类就把手脚张开呈X字形状,把手脚埋在土里,自己来防治水土流失。
有次他在土坡上撒尿,朝着我滋水,还骂道:“杂种,还浇不饱你们!”
我破口大骂,回击道:“你个畜生,尿你爷爷头上了!”
他吓了一激灵,水阀还没关严实就把裤子急忙提上。
他立在原地,不知道是谁在说话,左看看右看看,怕不是以为自己一个人呆久出现幻觉了,然后他又摸了摸下巴,眉头紧锁,他应该在想:该找个老伴了。我差点笑的根要拔出来。
“别看了。是你爷爷我在说话。”
他转头看着我,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我又多骂他两句,让他一气之下把我砍了我就解脱了,结果他丫没理我,拿起电话来
“喂,你好警察同志,我这里有颗会说话的树……”
“老人家,是这样,有些不切实际的事情就不要随便打过来,最近警力很紧张的……”
随即挂断。
他又打回去了:“警察同志,我是说真的!”
“请别再看玩笑了!你在这样是扰乱执法占用公共资源……”
总之,老头被认为是得了老年痴呆了,他咽不下这口气,给我绑在他摩托车后座上往派出所飞去。
派出所有个空调,凉快,还有加湿器,我真的爽死了,不想离开这儿。
老头把我一把拍到派出所前台上,和他们解释我会说话,然后他们有些捂着嘴憋笑,有些觉得无聊低头苦干。老头儿急了,抓住我的树干前摇后摇,“你他妈倒是说句话啊!”
我就在一旁憋笑,假装不会说话,故意让他出糗,他手忙脚乱龙飞凤舞的比划,那几个捂着嘴的阿姨更憋不住了。
他还是恼羞成怒了:“国家就是白养你们这些人,吃饭不干活的饭桶!”一把拿起我要把我带回去,这可让我急了,我靠这儿环境这么好,完全不想走。
“我会说话!我会!”
工作人员惊在原地,老头子愣了一下,说:“看吧,我就说它会说话。”
他们从来没见过这种事情,别的事情又多,拿我没办法所以我就当作吉祥物一样的,种到所长办公室里。
所长年轻漂亮,感觉不到三十岁,但是很显然二十多岁的小年轻肯定混不到所长的位子,阿姨保养的真好。不少刚来的小年轻,偷偷在所长不在的时候往门缝里塞情书,所长每次就拆开,一边念着我听,一边捧腹大笑,常常一千来字的情书可以念半天。因为她老笑的断气。
她经常出去工作完回来就换衣服,从里到外的汗湿,所以她从里到外的更衣,毕竟我是一棵树呗,但我确实也提不起什么兴趣,这是那些小年轻想看的,她成熟的身段有稚嫩的气质。她也不害臊,光问我,她身材好不好看,出于礼貌和我异于常人的情商,我总说她很美,而且如果我是人我就非她不娶,这是实话。但我觉得北方的柳树更婀娜,可惜我这个树种好像不能和它们嫁接,这也是实话。
所长漂亮,对我精心照顾,给我买元宝形状的花盆,营养土,还整天按时按量给我浇水,我活的风生水起,枝粗叶肥。好景不长,所长换人了。
一个挺着大肚子的中年男人坐到了所长的位子上,脸上的油够炒菜了。但是他的私人秘书却很好看,也许是得益于他的衬托。
因为我并不喜欢他,我从不和他说话,然后过了我也不知道多久的很久,我昏昏欲睡了,再过了一段时间,我彻底睡着了。
有个白光来包裹我,我感觉我在被灼烧。
我被疼痛困扰醒来,当我醒的时候我已经不在办公室了,我在这个油腻男的大别野的院子里,我不喜欢这里,因为这里的装饰又贵又丑,还全是汽车尾气的味道,他家那高压水枪给我浇水,我都能脱两层皮。多亏这个,我醒了。
动不动这个男的就往我的脚下埋钱箱子,总会伤到我的根茎,有次我的一条根完完全全断掉了,我疼的骂出声:“操你妈啊傻逼!”
他左看右看谁在骂他,大晚上被骂一句实在是很瘆人。没等他搞清楚,警察突进去了他家。
我很庆幸我骂了一句,不然我以后就没机会了。我真的想骂死他,由于脏款在我的根下,警察挖完,我的根血肉模糊,还拿相机让他指认脏款,对着我咔咔两下,闪光灯给我闪瞎了要,虽然我没有眼睛,但是我好像有沙眼。受不了强光。
我就和他的脏款一直被关在一个小黑屋里,不透风没有光没有水,真想死。因为我作为院子的一部分,我也属于他的脏款…….
我不得不喊道“救救我救救我”,但是值班的人寻思这里面哪有人啊,但是光传出来人的声音,所以值班的人一个个吓得屁滚尿流,还传出去说贪官是误判了还魂喊冤来了。这里就值班的人换了一个又一个,然后后来大家都觉得这儿风水不行,这个派出所就荒废了。本帅哥彻底完蛋。
我开始了第二次长眠。
我会做梦,我梦见一个火热几近白炙的太阳在地面上扩散。
然后我醒了,一个人拿着手机缓缓进入这个地方,我已经不知多久没接触阳光和水,我现在怕是活像个木材,那人对着屏幕,用手机环视一圈室内“老铁们双击666嗷,放屁的闹鬼,这儿啥也妹有!”
他手里的东西我从没见过,但我知道那是手机,我也没见过直播,但我知道他在直播。我睡着的时候好像我另一个自己脱离出来与时俱进。
我豁出全身解数说出给我水,我要水,他惊的猛一回头,手机都吓掉了,他靠近了我,我只是继续说,我要水。
他把我扛走了。扛到了他家楼顶上,我被杵在一个装满湿土的大泡沫箱子里。
他和我说他可以保证我的营养和水,但是必须和他一起拍视频,因为我很受欢迎。我理所应当接受了。他是很爽朗的人,很瘦很小很黑,但是有种没有接受教育的纯粹。按照他们那个时代的人来说,他应该就是土味主播。从鞋到帽,从语言到举止都是土里土气。
每天早上他都过来和我拍视频,搞笑的很尴尬,但是我还是接受了。他每天都面带微笑,看得出来他日子确实蒸蒸日上了,黑色柳丁的豆豆鞋变成lv的,烟从莲花变成1916,女朋友也换了好几个,个个年轻又漂亮,但我从来没见过他们拥抱。他说我和他是大网红了。
说他抽烟,其实我不怎么排斥,尼古丁可以杀虫。有时候有人给他送的烟他看不上就泡上水给我喷喷,我叶子啥的漂亮的很。
就这么过了不知道多久,他脸上的笑越来越勉强了。也不再去和我聊天。
抽烟也是他干的最后一件事:他那天到了楼顶,没有带手机,只带了烟和火机,他和我说,网上的人说我会说话都是假的,都是他的把戏,公司要解约了,要赔。
他爬上楼顶的矮墙。
“别他妈干傻事!”
他没有回答我,做出了“金鸡独立”的姿势,对我咧着嘴笑,接着后仰而下。
他不在的时候,天上下的雨够我生活,楼顶石地板缝里长出来了野花野草,我和他们说话,他们不理我。
过了几天,一群动物园的人给我运走了。动物园环境都挺好的,唯一的缺点是太吵了。上级安排,让我和特殊窗口的游客对话聊天,后来我认为他们真是傻逼,因为特殊窗口要用1000RMB充值两分钟对话的时间,居然有人拿钱和树说话。
一般人过来了就问我小学数学题,怎么问我就怎么答,3+2=5这种脑残问题,或者还有小情侣过来问我他们能不能在一起一辈子,我每次都说可以在一起一千年,其实我是骗他们的,因为老子又不是神,我怎么知道?但他们觉得我就是神,还给我起外号叫我神树,那些小情侣问完问题还要装模作样的双手合十闭眼低头默默祈祷,我要是有手我就给她妈来一巴掌,告诉他们别花1000块。
天天被脑瘫问题环绕的我有点被强奸的感觉,我有点想念黄土坡上受渴受热的时候。
他们更过分了,时不时安排我和长颈鹿、熊猫、猴子、鸟一起表演,鸟在我身上拉屎,猴子掰我树枝,两个长颈鹿一边用脖子打架一边交配,雄性一方还射到我身上来,每次我被折磨的惨叫声越大,下面观众欢呼声越大。
不过有一次,熊猫过来啃我树皮的时候,我忍不住骂了一句“杂种,滚一边去!”整个场地鸦雀无声,广播立马播报是演出事故,所有摄像人员都被遣退。我有点不知所措,直到那天晚上我的饲养员过来和我说,我再这样就把我活剥了做成木雕。
无聊,我很困倦,我怕不是又要来一次长眠,在这段半睡不醒的日子里也有人来问我问题,如果是算术题我就说5
如果是别的问题我就随便讲个冷笑话糊弄过去。当我说5的时候,我可能对了几次错了几次,对了的话人们就是厉害,错了的话别人就说神树也没那么神。
他们穿的衣服越来越奇怪了,来找我的人越来越少,有天来了个人,问我地面上有个太阳怎么办。我想,地面上哪来的太阳啊。
“就……”
没有说完,我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是这副景象,我的根把地板穿透破碎,周围的废墟一般,充满了飞虫和表面荧光的水洼,墙上满是裂痕和藤蔓,我变得又高又粗,把这里天花板都顶穿了。
我想不起来过了多久,又发生了什么。唯一让我感到开心的是,我的梗不再稳健的扎紧土地里,它可以伸出来,我可以移动。而且我也不再特需水分了。
我撞碎了脆弱的墙体,室外是漫天黄沙,可见度不过五米。我漫无目的的前进前进,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隐约看到人烟和帐篷群。
这里再也没有黑天白昼,篷子里有几个人,或许可以称作是人,有些人下巴长出两只婴儿大小的手臂,有些人头上有长出男性生殖器,有些人眼睛长在胸部,有些人有鱼的尾巴,有些人有鸟嘴。这些都和树会走路也会说话一样奇怪。
但他们不再因为见到我而感到惊讶。
我试图和他们说话,但是因为语言不通没办法交谈。也对,他们有黑人白人,紫人绿人,完全不是一个肤种。
他们突然集中了起来,一起向一个方向走去,我跟着他们,过了不久,在一个深深插入地表的废弃核弹头的面前,他们成队成行排列整齐,统一的下跪,统一的双手合十,统一的拿头贴紧地面20秒。
趁我睡觉的时候游离出的另一个我,直到这时才告诉我了一切。我好失望,虽然我知道可能世界上出现了别的树可以和我聊天,但我不想说话,也不想思考。
我把获得不久的自由的根茎,重新深深的钻进黄色的沙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