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临者Ⅰ:神樱吹雪(序章1-7)
一
从洗衣房里拿出甩干的衣服,字下仪一边用晾衣架撑起衣服一边往宿舍走去。
操场上没有一个人,远处的灯光也很暗淡,冷风直吹入他的内心,少年感受到的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苍凉之感。就在这一瞬间,他彷佛忘记了自己所处的世界,单纯地被这种奇异的感觉所震撼。
“一切现象,在其直观中,皆为延扩的量。刚才看到的景象,比起平时,是更接近物自体还是知觉呢?”一月下旬的大学校园,绝大多数学生都已回家,况且现在接近门禁时间,这个点还在外面转悠的人几乎没有,所以字下仪才像感慨似的说出心中所想。
“一切现象中,其为感觉对象之实在者,皆具有强弱的量。看你的样子,是更接近后者吧。”如玻璃般清透的声音从身旁传来,那是一位有着银白色长发的少女,看起来是15岁左右的年纪。
少女穿着一身飘逸的难以描述的服饰,就像她的头发一样。
字下仪看着令人惊艳的少女,想开口说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询问身份还是继续刚才的对话,这是一个问题。
“这么晚了,还是赶紧回去睡觉比较好,记得把地上的衣服捡起来。”少女说完立刻向篮球场走去。篮球场边缘设有保护性栏网,不走正门是进不去的,一般来说是这样。
少女径直穿过塑料铁丝网,就像它根本不存在一样。
少年预感有大事会发生,于是快速将衣服放进洗衣机里重洗,再次走出洗衣房时,一切还没有变化。但出于警惕,他还是保持一定距离,从远处观察,
字下仪是个普通的大学一年级学生,无论是长相气质还是学分绩点都是一般水平,要说有什么特长的话,就是沉着和冷静,但这也是他在心里默默自诩的,既没有对别人说过,也很难看出来。
但是,无论如何,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无所谓他是怎样的人,反正这不是普通人能插手的。
爆炸般的声音是从身后的洗衣房里传来的,空气流动急剧加快,少年吓了一跳,但迅速整理态势,再退远些。
一片狼藉的房间里走出两个同样是少女的身影,旋即冲向刚才的少女。虽然看不清到底是怎样的人,但是字下仪能大致观测两人的身形是一高一低。如果银白色少女站在两人中间,说不定身高数据正好是等差数列。
篮球场围栏被某种利器划破,露出大洞,却响起了玻璃破碎和飞溅的声音,正准备进入的高个子的少女意识到不对,但已经晚了,身体被插入了不少玻璃块,要害部位则被凭空出现的数把剑挡着。另一位少女则是瞬间出现在少年身边,毫发无伤。
这时候,少年才看清楚这个最矮的少女的模样——天蓝色的短发齐肩,13岁少女的身高。她突然抓住少年的手,下一秒少年就出现在高挑少女的身前。
少年被诡异浮空的剑抵着喉咙,然后被眼前的红色马尾辫女孩拧着手臂当盾牌使用,刚才的蓝发女孩则瞬移到了远处。
“抓个人还需要拿普通人作挡箭牌,真是不爽快。虽然我并不是下不去手,但还是会很有负罪感的。你们就没有一点恻隐之心吗?”银发少女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她一边说着一边走出篮球场,来到了侧边的田径场,在跑道上展开一片片镜子。
少年其实并不能判断那是什么,但除了镜子并不能做他想。它们很快融入夜色,与周围景色融为一体,透露出神秘而危险的气息。
红发少女双手拿着人肉盾牌,身边浮空的剑蠢蠢欲动,她缓缓走向银发少女,充满警觉。与此同时,远处的蓝发少女也在悄悄移动着位置。
双方越走越近,眼看战况一触即发,银发少女突然粉碎了周围的镜子,像是放弃了一切似的说到:“直接带我走吧,没必要再多伤害一个人。反正我本来也没什么胜算。”
银色少女的双肩被细长的剑贯穿,双腿也被刺穿,她只能侧身躺下才能缓解疼痛,撕心裂肺的叫喊让少年也痛彻心扉,这就像是一件精美的艺术画被人撕毁并踩在地上,令人联想到“悲剧”一词。
眼见制服了目标,红发少女这才放开少年,随即说道:“该回哪里就回哪儿里去,我劝你不要乱说不切实际的见闻,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
蓝发少女似乎在做什么准备,可能是同时带两个人转移有些困难。
字下仪有预感,自己马上就要和这种非日常的见闻说再见了,或许以后都不会再和这些东西扯上关系。但是他并不感到安心,而是一种失落,一种深沉的失落,彷佛埋藏在灵魂深处的情绪被唤醒。
很久很久以前,在他很小的时候,自己有一个妹妹,被什么人带走了,当时对方也是这种貌似“为你好”的态度,但是从没有过问他的意见,或是考虑他的感受。这是一种多么虚伪的态度。
少年不愿意再体会那种失去的感觉,尽管并没有什么东西明确属于自己。
“比起平淡压抑的日常,我还是更喜欢未知而充满可能性的生活。毕竟我其实已经死过一次了。”少年说完从兜里拿出眼镜戴上,整个世界在他眼中都干净而清晰起来。
字下仪不清楚两位敌人身上流动着怎样的秩序,但首先要保证她的安全,那位银发少女,不能再让她受一点伤害,承担一点痛苦。
二
梅树上,粉红色的花瓣充分舒展,在自然光线的照射下散发出热烈的生机,让人整个身心都舒畅愉悦起来。也有白色的花在开放,数量较少,宛如娴静的少女,纯洁动人。远远看去,道路两旁或红或白的花朵延伸到视野尽头,颇为壮观。
这些花朵并不罕见,至少对于占据了这块大陆最好位置的国家来说,每个人从小在课本上都见过。然而如果真的实地旅游,看到这番景色,一定会有截然不同而印象深刻的感受。对外地人来说,可能还会带出一种游离于景物和内心的优越感,因为这里是首都幽州市,汇集着政商学艺等各行各业的上流人士。
男人注意到地上散落的花瓣,在泥土和细草的衬托下还不像是死去了,他就近找了个椅子坐下,打开手机里的招聘软件又看了一遍。都说35岁失业危机,自己这才30岁就没有了工作,要说为什么的话,他也很难说清,只能说是运气不好吧。
不过,对他来说,不幸的事也早已习以为常。尤其是在经济下行和战争爆发的现在,时常自危,看不到将来。
“唉......”男人叹了口气,他自认为是一个乐观的人,没想到有一天也会如此不堪。上一份工作还是沟通了400多家后才找到的,这年头有的是廉价的大学毕业生,即使有工作经验,到了一定年龄也会被“优化”掉,或者美其名曰“向社会输送人才”。
接下来的几个月,他依旧没有找到工作,不是简历石沉大海,就是一些工资低、加班长的奇葩工作找上门来。
这天,他正看到一个年轻人推着三轮车卖小吃,想去照顾一下生意,刚买完就发现道路转角的公共垃圾桶旁有个老人在翻垃圾桶。那是一位佝偻的老妇人,很平常的模样,就像是谁家的老奶奶。虽然这样的事情并不少见,但在幽州市这种发达城市还是有些不可思议,更重要的是这就发生在自己家附近,走两步的距离。
男人买了份小吃,送给老人。老人有些警觉和怀疑,也有些不好意思,但最终还是收下了。她那充满皱纹的脸庞似乎已经不示悲喜,只有岁月的侵蚀和风霜的留影。“我以后会不会也这样呢?”男人不禁想到:“以后......也许我都活不到这个岁数。”
这时,手机响了,是银行的催还房贷通知。
许久以来,男人自以为追求理想的选择是正确的,所以即使忍受着不高的工资也要继续着研究,以至于每月还完贷款已不剩什么钱,三十岁了也只有微薄的存款。
“说起来,这次被辞退也很奇怪,明明项目已经接近完成,突然投资撤回,理由是实证性不足,可是可行性报告一开始就通过了啊。”男人一边走一边想着,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家门口。
“无论如何,这都是将改变世界的重大研究,我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插钥匙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门虚掩着,并没有关。
这种特殊的情况引起他的警觉,但是在屋里找了半天也没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不对,这个时间什么都没有才比较奇怪——儿子和女儿该放学回来了。
自从妻子意外死亡之后,两个孩子就成了他的精神寄托。一女一子,本应象征着“好”家庭。
不甘心地又搜索了一遍,确认没有绑架之类的痕迹,男人打电话给学校老师确认,电话还未拨通,就收到一个陌生来电。
“喂?”
“字下研究员,你的孩子我们带走了,希望您能协助我们。我想你应该已经明白了,世俗会排斥你的研究,机构会打压你的进步。这个世界是如此荒诞的。然而,我们真正懂得你的价值和它的珍贵,无论你愿不愿意,我们都将改变世界。”
没有给一点回话的机会,对方说完立刻挂断。
三
目之所及的刀剑理所应当的消失了,很自然,就像雪花飘落、落叶归根。
两位少女这才在意起眼前的少年,再次确认他和自己不是一类人,也就是不是“降临者”。“普通人不应该有什么特别的力量,难道是附近有其他人在?”红发少女心里想着,然后指示同伴:“小予,警戒周围。”
蓝发少女随即行动。
“我叫字下仪,今天看来要好好战斗一场,小姐可否报上姓名?”
“嗯?也罢,我叫欤,身边的人都喜欢叫我欤姐姐。”令人意外的是,少女身上的气质和刚才完全不一样了,就像个大大咧咧的姐姐。
“YU......你们名字好像呢,就一个字,发音都一样,没有姓吗?”
“没有。世界上你不熟悉的东西的多了去了,一个字的名字并不奇怪。废话少数,你是哪个组织的,为什么要妨碍我们结社的内部事务?”
“魔法结社吗?”
“差不多啦,有个妹妹不懂事,犯了大罪过,现在要抓回去问罪处刑。”
“妹妹......吗?”仪又想起了自己好像有个妹妹的事情,虽然能察觉到零碎的记忆,但关于家人的事太模糊了,几乎不记得了。
“虽然我们以姐妹互称,也情同姐妹,但有的事是无法原谅的,我也有我无法退让的事物。而且我的妹妹们都比我有天赋,不下狠手就无法保证她们老实。”
“我是一个随性的人,没有过去,未来也不属于我,我只想在当下保护这个女孩。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罪刑法定,有错应该付诸程序正义,而不是动用私法。而且,你们所说的结社太可疑了。”
“那就只好用剑刃说话了!”欤一边说着一边操控巨剑袭来,雷厉风行,气势压人,带起一阵旋风。
巨剑刚出现就突然消失了,红发少女见状加快攻势,然而结果还是一样。
“我劝你还是别白费功夫了,世界上你不熟悉的东西的多了去了,何必自讨苦吃。你的攻击是无法伤到我的,不如就此撤退。”少年表现得沉稳而轻松。
“哼,是不是虚张声势,让我试试就知道了。”名叫欤的少女后退了很远的距离,并开始露出痛苦的表情。
被云层遮住的月亮完全消失了,好像有什么庞然大物在天上。
由于太大,无法判断那是什么东西,但能感觉到它很危险。少年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看,根据刚才的战斗经验,这应该是个巨大的剑鞘。此时它正在高速下坠,考虑到预计速度、接触面积和冲击范围,跑已经来不及了。
仪并没有打算逃跑,因为银发少女还在坠落范围内动弹不得,说不定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休克了。这场战斗不仅要赢,还要尽快赢。所以,虚张声势是必要的......
少年尽量表现得很镇定,看着那遮天蔽日的“剑鞘”,看透它的本质(秩序)。
风压将少年眼镜压破碎裂的瞬间,即将带来地震的超大金属条就消散了,如同烟花一般。
字下仪缓慢而坚定地走向欤,对方震惊而有些恐慌。
两人越来越近,少女仿佛能从少年眼中看到恐怖的混沌。
红发少女迅速后退并呼喊到:“算了,这次就先罢手。小予,撤退!”
蓝色少女应声而来,什么也没有说,带“欤姐姐”走了。
少年确认安全,赶忙回到少女身边,她还没失去意识。
“该怎么处理,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我一直在尝试恢复......但是你一靠近就什么也做不了。”
少年这才注意到自己发热刺痛的双眼,赶紧闭上眼睛并收起眼镜,同时听着周围的动静。
过了好久,少年才放下内心的紧张,眼睛也差不多恢复了。他看着眼前流风回雪般美丽的少女,周围的景色有些模糊——眼睛度数好像又加重了。
四
字下离来到这里已经一年整了,从收到威胁的那天起,这期间只见过一次自己的孩子。
由于平时都埋头研究,他鲜有朋友,知心好友更是一个都没有,以至于“失踪”一年了都无人过问。其实也并不是完全没有人关心,银行的催贷通知、房产抵押收回、失信被执行人警告还是挺准时的。
身处异国的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家了,索性换了本地手机号,开始新的生活。即使有人监视着,但研究所有免费住房,反而比在国内生活轻松许多。
相对宽松自由的环境也让他的研究更加投入,但他并不打算全力以赴——毕竟这是颠覆常识、改变世界的研究,先拿来改变自己的命运吧。
研究所的数据不由字下离掌控,所以实验时得把握好“度”,住房内部也有监控,只能在外面寻找帮助。尽管如此,他还不知道自己身上有没有窃听装置。最好的办法,就是拉拢监视自己的人,不需要他们改变立场,只需要给予自己一些隐私和方便。
明面上只是不起眼的研究所,实际上它有表里两个部分,字下离不想把无关的人牵扯进来,所以延续了以往的交际风格,这也导致缺乏经验和信心的他很难实行拉拢作战,
考虑到他的社恐,研究所专门派了个女子负责指挥监督。
“不过,有人的地方就有漏洞。”他花了半年时间察言观色、学习说话,最后锁定了身边的一位监视者。然而字下离话说到一半就会变成坦诚的交流,忘记了技巧和草稿,他好像控制不住自己。
也许是太寂寞愁苦了,需要有人倾述。
习惯和性格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字下离铩羽而归。即使到了一个新的地方、新的环境,他的生活还是举步维艰。想到这里,他有了放弃的想法。
“可以,想试就试试吧。”回应自己的是那个女指挥:“我叫枫川寄叶,以后就请多多指教。”
字下离这才开始认真看着她:金色的秀发在正后扎起,末端自然的弯曲衬托出额头与双颊垂下头发的柔顺,黑红色的瞳孔令人有深不可测的感觉,但这在她姣好面容的衬托下则别有一番惊心动魄的美。
“你......你好,我姓字下,名仪。欸......你好像早就知道了吧?”
枫川寄叶第一次在被监视人面前露出笑容:“没事,现在才真正知道。”
五
细小的雪花落到她的头发上,立即消逝不见,不知是颜色融为一体还是融化了。在这样的环境里,只有少女银铃般清脆可爱的声音才显得和谐。
苍梧市久违地下起了雪,少年少女找了一个凉亭坐下。这是建在学校景观湖上的亭子,四周草木凋零,寂静无声。
现在早已过了门禁时间,要回宿舍还得叫醒宿管阿姨并记过,不如先在外面冷静冷静。
“我叫字下雪吾,汉字的字,檐下的下,雪花的雪,吾辈的吾。你呢?”
少年内心震颤,再次看向少女,她还是那般难以形容的美——可能这就是语言的局限性吧。只是,他想起来中学看到的一篇散文《京都的樱花是世界上最美的》,那个做了千年首都的“平安京”古城上疏影横斜的白色樱花倒映在水旁,其下一片轻红色的樱花林随风摇曳。大概就是这种感觉,眼前的少女给人这种感觉。
同样让他震惊的是,少女居然和自己同一个姓氏,自己从小到大都没听说过同姓的人,网上也搜不到相关信息。这么说不太准确,毕竟自己失去了一段记忆。
“真巧啊,我叫字下仪,好像和你同姓。”
“确实有些不可思议,和父亲大人一个姓氏呢。”
“父亲大人?他知道你的情况吗?关于结社之类的......”
“父亲大人就是社长,神樱吹雪结社的社长。”
少年低下了头,若有所思。面对不知道的事情,他总是会唤起内心深藏的自卑。
“关于你们的事,我完全不清楚,我只是个普通大学生。要说有什么特别的,就是有一段失去的记忆,同时关于家人的事也不记得了。意识到的时候,就是孤身一人了,勤工俭学,浑浑噩噩过到今天。”字下仪整理了一下心情说到:“今天遇到你挺开心的,因为你很美,也很善良。你刚才是顾虑到我才束手就擒的吧?”
“有一点。不过我确实胜算渺茫,这也算善良吗?”
“嗯。我觉得内心比较重要,即使是萌芽的善意也是好的。事实上,好心办坏事的几率太低了,反而这个世界缺少的就是良善的心意。”
“其实我和你差不多,对外面世界了解也基本没有了解。我从小就生活在结社里,那是个很大的实验设施,经常会被做一些莫名其妙的检查和测试......”
“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继续逃跑的话也迟早会被抓到吧。”
“我......我也没有什么打算......”少女罕见地露出了不平静的面容。
“我再努力勤工俭学,还能租一个附近的便宜房子,平时也方便去看你。只是可能有点破,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麻烦你了......我真是没用,在外面的世界,真的能生活好吗......”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过去和未来都不属于我们,只有现在。先想办法度过这个夜晚吧。”
这个点回去要吵醒宿管阿姨并且记过,不如随便找地方应付一下,况且她一个人在校园里也不放心。就在仪这么想着的时候,有陌生人拍了他的肩膀,然后那人径直在正对面坐下。
少年注意到,身旁的少女不见了。
对方亦阴亦阳,无论是姿态、面容还是声音:“虽然显露了一点,但还远远不够哦。”
少年发现不止少女消失了,周围的时间好像也停止了。不对,如果时间真的停止,光也会停滞,自己应该什么也看不见。
“你是谁?现在是什么情况?”少年开门见山直接询问。
对方笑了,那是中性的笑容,让人分不清是微笑还是嘲笑:“我是神,更易之神,和真理之神是一体两面。”
字下仪听完更懵了,真理之神又是什么玩意?
“更易之神,这个名字也是你们人类起的,我对此并不感兴趣。虽然我才诞生十年,但是好歹也是堂堂正正掌管世界一半的神,你想知道的大部分事情我都会告诉你。”自称神的存在恢复了似笑非笑的平静面容说道:“人类所认知的世界是虚假的。”
六
字下离在一个昏暗狭小的房间里醒来,身体被捆绑束缚,所见之处没有一个人。
“对啊,我被出卖了......被那个指挥......”不知道多久没有进食了,男人又饥又渴,不想动弹,也不想说话,只能在心里独自想着。
原本枫川寄叶的协助让字下离得以开展毫无保留的秘密研究,为了逃出去,为了救出自己的孩子并逃出去,他放下了戒备。说起来,这本就是一场赌博,只是这个少年过于单纯。
如今身陷囹圄,他也不得不强迫自己尽快振作起来。然而除了等待交涉,他实在想不到自己还能做什么。回顾自己过往的生涯,总是充满着孤独、自卑和失败。
小学时虽然父母整天吵架,有时还把气撒到自己身上,但是有几个小伙伴一起玩就很快乐。由于经常搬家换城市,他的伙伴也是不断更换,没有长久交心的。
到了初中,他是个乖孩子,而且某种程度上称得上是道德模范,别人的要求从不拒绝。“拒绝别人会显得不够善良热心吧”抱着这样的想法,他不想成为被别人讨厌的人。尽管如此,他好像还是没有多么受欢迎,班里受欢迎的是长得好看的。
他的内心越来越疲惫和痛苦,尽全力付出善意,是不可能得到同等回报的。于是他决定成为一个优秀的人,到了高中更加努力学习。
直到有一天,母亲不堪忍受父亲的家暴,捅死父亲后自杀了。以前母亲经常诉说自己曾经受到的虐待,嘴被撕烂、怀孕时被父亲往肚子上踹之类的,每次听到这些他都感觉很可怕,但是也做不了什么。“这个家的未来就靠你了”母亲的这句话是他心中的重担,也是他唯一能做的,所以一直努力努力努力......
不知不觉间,家已经不存在了,那所谓家族的命运也不需要背负了吗?他的内心并没有太多悲伤,因为一直以来也没有家的感觉,争吵和殴打是家里的主基调。而在学校里反而有说得上话的朋友,所以他更喜欢学校。
依靠自己的努力,他考上了顶尖大学,获得了奖学金,逐渐适应一个人的自由生活。虽然在父母的葬礼上他没有哭出来,但他自认为还是一个很重情义的人,因为这样才算是好人。
以学术成就为目标,他延续了焚膏继晷的高中生活。“功成名就的话就能成为大家喜欢的人吧”没有其他兴趣的他为了这个想法而奋斗。
所幸功不唐捐,玉汝于成,他获得了教授推荐和保研资格,有机会深造。
一直不受女孩子欢迎的他也开始有女孩子接近,他尝试接受新的生活。这个名叫武雪仪的女孩让他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温暖,她很热情,充满活力,个子有点矮,但正显可爱。两个人的关系进展得很快,不如说有些太快了。
单身二十余年的字下离第一次感受到这种特殊又深沉的感情,加上也有那方面的需求,两人很快发生关系。
女孩怀孕了,并坚持要生下孩子,他也没有拒绝,只是更努力的生活。为了守护这来之不易的幸福,他一边以研究生的身份争取奖学金一边进行各种实习,日子总算是过得下去。
武雪仪生下了一儿一女,却没有寓意着”好“日子。生产后不久她就离世了。“我想趁还有时间赶紧和喜欢的人一起成家”看到她真正的病例,他这才明白女孩曾经的话是什么意思。本来就没几年寿命的女孩执意进行高风险(生育)行为,结果是如此的合理而单调。
走马观花般回忆着过往,他愈发担心自己的两个孩子。正在他痛恨着自己的无力时,房间的门打开了。
进来的是之前监视自己的那些人,那个女指挥不在。
“你还挺有能耐的嘛,不过现在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能改变世界的只有我们,外人再怎么厉害也只是用完就扔的工具罢了。”
“上头已经交代了,作为好好工作的奖赏,你就由我们随便处置了。”
“在死之前,先好好品尝一下世界的残酷吧。”
字下离的脑海中浮现出了“酷刑”二字。
此时的他已经没有什么气力,准备诅咒接下来的命运。
但是眼前狰狞的男人们一动也不动,仿佛存在正被抽离一样。
随后,女人走了进来,是枫川寄叶。她这次扎起了头发,短短的,有一种莫名的可爱。
“对不起,只有这种时候,研究所才会放松警惕。”字下离一边接受松绑一边听着她讲话。
“这是你最喜欢吃的薯角培根披萨,还有矿泉水,赶紧吃了跟我逃出去吧,走得远远的,别再引人注目。”
男人只是努力地吃着东西。恢复了些精神,他缓缓说道:“活着其实并没有什么意思,因为有美好的人、美好的事物存在,才给了人活下去的理由。对我来说,我的两个孩子就是仅存的美好,是我生活下去的希望。所以,请你再帮帮我,救出他们。”
枫川寄叶的眼神流露出无法掩饰的怜悯,她长叹一口气后说:“可能已经来不及了。”
七
“人类的知识来自于经验,从根本上来说就是不可靠的。即使成功应验一百次,实际上也无法确保下一次的成功。不过有个叫伊曼努尔-康德的人很聪明,将人类感知到的现象世界和客观实在界区分开来,通过论述拥有感性、知性和理性的人的认知与物自体的关系来为知识赋予合理性。换言之,就是现象界和真理界的和谐,人无法全部知晓,但可以避免某些错误。”名为更易之神的男人平静地阐述。
字下仪不是很了解康德,但还是读过《纯粹理性批判》的,所以理解起来没有那么费劲。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认知世界,相互交织组成整个现象界,也就是人类通常意义上的世界。其中有极少数人的认知扭曲,可以影响现象世界,人类称之为“降临者”,意为不正常之物降临于世界,你之前遇到的拥有不可思议力量的人都是降临者。”
“那我也是降临者吗?说起来,我的眼睛里到底有什么?我只知道我可以让一些东西消失,但不是对什么东西都有效。”
“是的,但你有些不太一样,这也是我找你的原因。你的眼中寄宿着消解秩序的力量,不是某种秩序,而是秩序这个概念本身。你应该很清楚,你看到的那些东西,流动在物体上的,正是名为秩序的存在。这本质上是一种回归,让现象界的扭曲消失,使之更符合真理界,所以,你对秩序的反叛只能在现象界产生影响,也就是说只能应对降临者。让一切回归真理界的模样,这就是你需要做的事。只要你向着这个目标,我就会提供帮助。”
“什么样的扭曲才可以让普通人成为降临者?我不觉得自己扭曲,周围人也觉得我很正常。”
“因人而异。但你并不拥有完整的记忆。”
“我可以变得多强大?可以强大到保护自己重要的人吗?世界上一定也有许多降临者吧,其中也不乏超群的强者。”
面前的存在始终都用一样的语气和节奏说出:“未来的事是无法预测的,即使是神,也无法完全了解人类,我只掌握真理界的事物。”
“你之前说你才诞生十年?神不是一开始就有的吗?真理之神存在多少年了?”
“是的,我诞生于公元2009年。神诞生于人类的集体潜意识,虽有先后,但无高下。年岁不重要,我和真理之神都有自己的使命,仅此而已。一个人的意识可以影响现象界,所有人的意识可以影响真理界,生于意识,行于物质,这就是神。”
“说了这么多,我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要怎么变强?”
“你目前的力量并非来自于自身的扭曲。理论上你还可以觉醒自己的力量,来自于自身扭曲的降临者的力量。先从这一点开始吧。向着自己的愿望,咀嚼自己的痛苦,就会带来名为扭曲的力量。”
“你不是要恢复扭曲,回归真理界吗?我这样岂不是和你的目标相悖?”
“我需要的是一种状态,只需要达到一种程度。你一个人影响不了结果,你需要平复其他的众多的扭曲。”更易之神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姿态,让仪觉得真的在和没有感情的神明交流。
少年对这些不感兴趣,也不想挑战未知的事物,他只想保护好身边的人。对非日常世界的探索,到此为止就好。
“我还没有那么崇高的追求,也没有什么使命感,我只想让那女孩获得解放。我想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少年又看了看周围,还是没有其他人的身影。
“不用担心,这只是存在于真理界的瞬间交流,面对你客观实在的身体和不掺杂质的心灵。结束之后,你不会拥有长久交谈的记忆,只有知识的获得。现象界和真理界是基本统一的,也是只过了一瞬。我这次接触你也只是传达一些信息,若你有着向死而生之心,我随时可以提供合适的帮助,这是交易。”
一眨眼的功夫,神消失了,少女出现了,或者说是自己回到了原本的世界。
“不愧是神,雷厉风行,不像某些老师讲话,语意重复,废话连篇。”少年本来应该这样感叹一下,却只是恍惚了一下,思考的连贯被打断,刚刚说的话也忘记了,只剩模糊的感觉。